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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权论庆历五年作) 北宋 · 司马光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九、《司马公文集》卷七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七四
世之命机权也妄,故作《机权论》以辨之。
机者,弩之所以发矢者也。
机正于此,而的中于彼,差之至微,失之甚远,故圣人之用机也似之。
《易》曰:「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
又曰:「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
然则者事之未著,萌牙耑兆之时,圣人眇然见之,能去祸而取福,迎吉而禦凶,所以为神也。
圣人之所慎,无过者,故曰「竞竞业业,一日二日万机」也。
权者,铨也,所以平轻重也。
圣人之用权也,必将校轻重,商缓急。
彼重而此轻,则舍此而取彼;
彼缓而此急,则去彼而就此。
取舍去就之间,不离于道,乃所谓权也。
然则,者仁之端也,权者义之平也。
今世俗之为说者,乃欲弃仁义而行机权,不亦反哉!
夫不知机权,则无以为圣人。
圣人未尝斯须不用者,机权而已矣。
圣人精心审谨而后行之,故百姓万物皆赖焉。
小人知机权之道而诬窃其名,妄行悖理,所以福禄不久,而祸乱及之也。
请问圣人机权之道。
曰:昔为玉柸象箸,而箕子佯狂;
卫灵公仰视蜚鸿,而孔子行。
是皆知者也。
夫柸箸小器,饰以珠玉,未为大过,而箕子知其必亡国者,为其奢淫泰侈之渐,由此始也。
仰视蜚鸿,失理之细者,而孔子去之者,知其不能用圣而有厌怠之心,不去则大祸将至也。
如此,圣人之知机,岂不伟哉!
伊尹太甲微子去商归周,周公,是皆知权者也。
夫数君子岂不知放君、畔宗、戮亲之为不善哉?
诚以放君之责轻,而沦丧大业之祸重;
畔宗之讥薄,而保存宗祀之孝深;
戮亲之嫌小,而倾覆周室之害大,故去彼而取此也。
太甲之初,欲败度,纵败礼,茍非苦其身体,劳其思虑,则不能变恶迁善,克终允德成汤之业,将坠于地。
伊尹命,阿衡王家,故不得不放诸桐宫也。
为不道,自绝于天,微子不去,与之偕亡,则祖祢不祀,宗族无主,故不得不抱祭器而归周也。
奉废姓,伐宗国,违天命,逆人心,倾危圣辅,斲丧周室。
成王幼弱,周公摄政,故不得不奋干戈、扬斧钺以治之。
周公非自爱,而爱周室故也。
向若太甲尚可谏而改,则伊尹必不放君。
茍可辅而存,则微子必不畔宗。
犹可教而治,则周公必不戮亲。
夫岂不思,诚不得以已也。
是以太甲曰:「惟嗣王不惠于阿衡」。
伊尹作书曰:「祗尔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是犹以辱先为戒,未欲正言覆亡之祸,委蛇其辞以感切之也。
王惟庸罔念闻,伊尹乃言曰:「无越厥命以自覆」。
正言祸败以耸动之也。
王未克变,伊尹乃以王生而荣逸,不知劳辱,狎近小人,积习至此,非其性恶。
故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无俾世迷」。
言积习浸久,将成其性。
及今犹可沮诎而改。
此乃伊尹尽心尽力于成汤太甲之至也。
微子》之诰曰:「商其弗或乱正四方」。
不可复正,决必亡国,己所以当出奔,存后也。
父师若曰:「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
言商既亡,宗族俱灭,无所寄托也。
又曰:「王子弗出,我乃颠跻」。
言不可不行也。
微子广咨谋,权轻重之审谛也。
《大诰》曰:「肆予冲人,不卬自恤。
义尔邦君,越尔多士。
尹氏御事」。
言今东征非为己也。
《豳风》曰:「既取我子,无毁我室」。
子以喻也,室以喻周家也,言轻而周家重也。
曰「子羽谯谯,子尾翛翛」,言勤瘁也;
「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唯音哓哓」,言三监背诞,王室阽旎,故我恐惧以忧之也。
此岂周公背公向私之志哉?
夫圣人之用权也如此,故国家安而仁义立也。
后世之人昧锱铢之利,以放逐其君,怀芥蒂之嫌,以屠灭其亲,而亦自比于,曰:「吾用机权」。
不亦诬哉!
此乃乱臣贼子所以滋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