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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樵对问 北宋 · 邵雍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七、《渔樵对问》(百川学海本)
渔者垂钓于伊水之上,樵者过之,弛檐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问于渔者曰:「鱼可钩取乎」?
曰:「然」。
曰:「钩非饵可乎」?
曰:「否」。
曰:「非钩也,饵也。
鱼利食而见害,人利鱼而蒙利,其利同也,其害异也。
敢问何故」?
渔者曰:「子,樵者也,与吾异治,安得侵吾事乎?
然亦可以为子试言之。
彼之利,犹此之利也;
彼之害,亦犹此之害也。
子知其小,未知其大。
鱼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
鱼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
子知鱼终日得食为利,又安知鱼终日不得食不为害?
如是,则食之害也重,而钩之害也轻。
子知吾终日得鱼为利,又安知吾终日不得鱼不为害也?
如是,则吾之害也重,鱼之害也轻。
以鱼之一身,当人之一食,则鱼之害多矣;
以人之一身,当鱼之一食,则人之害亦多矣。
又安知钓乎大江大海,则无易地之患焉?
鱼利乎水,人利乎陆,水与陆异,其利一也;
鱼害乎饵,人害乎财,饵与财异,其害一也。
又何必分乎彼此哉!
子之言体也,独不知用尔」。
樵者又问曰:「鱼可生食乎」?
曰:「烹之可也」。
曰:「必吾薪济子之鱼乎」?
曰:「然」。
曰:「吾知有用乎子矣」。
曰:「然则子知子之薪能济吾之鱼,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济吾之鱼也。
薪之能济鱼久矣,不待子而后知。
茍世未知火之能用薪,则子之薪虽积丘山,独且奈何哉」?
樵者曰:「愿闻其方」。
曰:「火生于动,水生于静,动静之相生,水火之相息。
水火,用也;
草木,体也。
用生于利,体生于害。
利害见乎情,体用隐乎性。
一性一情,圣人成能。
子之薪,犹吾之鱼,微火则皆为腐臭朽壤,而无所用矣,又安能养人七尺之躯哉」?
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已知之矣。
敢问善灼物,何必待薪而后传」?
渔者曰:「薪,火之体也;
火,薪之用也。
火无体,待薪然后为体;
薪无用,待火然后为用。
是故凡有体之物,皆可焚之矣」。
曰:「水有体乎」?
曰:「然」。
曰:「火能焚水乎」?
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随,故灭;
水之体,能随而不能迎,故热。
是故有温泉而无寒火,相息之谓也」。
曰:「火之道生于用,亦有体乎」?
曰:「火以用为本,以体为末,故动;
水以体为本,以用为末,故静。
是火亦有体,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济,又能相息。
非独水火则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尔」。
樵者曰:「用可得闻乎」?
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
可以言传者,物之情也。
可以象求者,物之形也;
可以数取者,物之体也。
用也者,妙万物为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传」。
曰:「不可以言传,则子恶得而知之乎」?
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言传。
非独吾不能传之以言,圣人亦不能传之以言也」。
曰:「圣人既不能传之以言,则六经非言也耶」?
曰:「时然后言,何言之有」?
樵者赞曰:「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天下之能事毕矣,又何思何虑?
吾而今而后,知事心践形之为大。
不及子之门,则几至于殆矣」。
乃析薪烹鱼而食之,饫而论《易》。
渔者与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渔者叹曰:「熙熙乎万物之多,而未始有杂。
吾知游乎天地之间,万物皆可以无心而致之矣。
非子则吾孰与归焉」?
樵者曰:「敢问无心致天地万物之方」。
渔者曰:「无心者,无意之谓也。
无意之意,不我物也。
不我物然后能物物」。
曰:「何谓我?
何谓物」?
曰:「以我徇物,则我亦物也;
以物徇我,则物亦我也。
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万物也,何天地之有焉?
万物亦天地也,何万物之有焉?
万物亦我也,何万物之有焉?
我亦万物也,何我之有焉?
何物不我,何我不物。
如是,则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况于人乎?
况于物乎」?
樵者问渔者曰:「天何依」?
曰:「依乎地」。
「地何附」?
曰:「附乎天」。
曰:「然则天地何依何附」?
曰:「自相依附。
天依形,地附气。
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
有无之相生,形气之相息。
终则有始,终始之间,其天地之所存乎。
天以用为本,以体为末;
地以体为本,以用为末。
利用出入之谓神,名体有无之谓圣,唯神与圣,能参乎天地者也。
小人则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实丧之患也。
夫名也者,实之客也;
利也者,害之主也。
名生于不足,利丧于有馀;
害生于有馀,实丧于不足:此理之常也。
养身者必以利,贪夫则以身徇利,故有害生焉;
立身必以名,众人则以身徇名,故有实丧焉。
窃人之财谓之盗,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
及其败露也,唯恐其多矣。
夫贿之与赃,一物也,而两名者,利与害故也。
窃人之美谓之徼,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
及其败露也,唯恐其多矣。
夫誉与毁,一事也,而两名者,名与实故也。
凡言朝者,萃名之所也;
市者,聚利之地也。
能不以争处乎其间,虽一日九迁,一货十倍,何害生实丧之有耶?
是知争也者,取利之端也;
让也者,趋名之本也。
利至则害生,名兴则实丧。
利至名兴而无害生实丧之患,唯有德者能之。
天依地,地附天,岂相远哉」?
渔者谓樵者曰:「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
天下将乱;
则人必尚言也。
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
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
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
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
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
尚行者必入于义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
义、利之相去,一何如是之远耶?
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
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
言之于口,人得而闻之;
行之于身,人得而见之;
尽之于心,神得而知之。
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
是知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
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
无口过易,无身过难;
无身过易,无心过难。
既无心过,何难之有?
吁,安得无心过之人与之语心哉」!
渔者谓樵者曰:「子知观天地万物之道乎」?
樵者曰:「未也,愿闻其方」。
渔者曰:「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以目观之也;
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
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
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
所以谓之理者,穷之而后可知也;
所以谓之性者,尽之而后可知也;
所以谓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
此三知者,天下之真知也,虽圣人无以过之也;
而过之者,非所以谓之圣人也。
夫鉴之所以能为明者,谓其能不隐万物之形也。
虽然,鉴之能不隐万物之形,未若水之能一万物之形也。
虽然,水之能一万物之形,又未若圣人之能一万物之情也。
圣人之所以能一万物之情者,谓其圣人之能反观也。
所以谓之反观者,不以我观物也。
不以我观物者,以物观物之谓也。
既能以物观物,又安有我于其间哉?
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与人皆物也。
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为己之目,其目无所不观矣;
用天下之耳为己之耳,其耳无所不听矣;
用天下之口为己之口,其口无所不言矣;
用天下之心为己之心,其心无所不谋矣。
夫天下之观,其于见也不亦广乎?
天下之听,其于闻也不亦远乎?
天下之言,其于论也不亦高乎?
天下之谋,其于乐也不亦大乎?
夫其见至广,其闻至远,其论至高,其乐至大,能为至广、至远、至高、至大之事,而中无一为焉,岂不谓至神至圣者乎?
非唯吾谓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
非唯一时之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千万世之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
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已」。
椎者问渔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鱼」?
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鱼」。
曰:「六物具也,岂由天乎」?
曰:「具六物而得鱼者,人也;
具六物而所以得鱼者,非人也」。
樵者未达,请问其方。
渔者曰:「六物者,竿也,纶也,浮也,沉也,钩也,饵也。
一不具,则鱼不可得。
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鱼者,非人也。
六物具而不得鱼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鱼者也。
是知具六物者,人也,得鱼与不得鱼者,天也。
六物不具而不得鱼者,非天也,人也」。
樵者曰:「人有祷鬼神而求福者,福可祷而求耶?
求之而可得耶?
敢问其所以」。
曰:「语善恶者,人也;
祸福者,天也。
天道福善而祸淫,鬼神其能违天乎?
自作之咎,固难逃已;
天降之灾,禳之奚益?
修德积善,君子常分,安有馀事于其间哉」?
樵者曰:「有为善而遇祸,有为恶而获福者,何也」?
渔者曰:「有幸与不幸也。
幸不幸,命也;
当不当,分也。
一命一分,人其逃乎」?
曰:「何谓分?
何谓命」?
曰:「小人之遇福,非分也,有命也;
当祸,分也,非命也。
君子之遇祸,非分也,有命也;
当福,分也,非命也」。
渔者谓樵者曰:「人之所谓亲,莫如父子也;
人之所谓疏,莫如路人也。
利害在心,则父子过路人远矣。
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犹或夺之,况非天性者乎?
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
路人之相逢则过之,固无相害之心焉,无利害在前故也。
有利害在前,则路人与父子又奚择焉?
路人之能相交以义,又何况父子之亲乎?
夫义者,让之本也;
利者,争之端也。
让则有仁,争则有害,仁与害何相去之远也!
亦人也,亦人也,人与人同,而仁与害异尔。
仁因义而起,害因利而生。
利不以义,则臣弑其君者有焉,子弑其父者有焉,岂若路人之相逢一目而交袂于中逵者哉」!
樵者谓渔者曰:「吾尝负薪矣,举百斤而无伤吾之身,加十斤则遂伤吾之身,敢问何故」?
渔者曰:「樵则吾不知之矣。
以吾之事观之,则易地皆然。
吾尝钓而得大鱼,与吾交战,欲弃之则不能舍,欲取之则未能胜,终日而后获,几有没溺之患矣,非直有身伤之患耶。
鱼与薪则异也,其贪而为伤则一也。
百斤力,分之内者也;
十斤力,分之外者也。
力分之外,虽一毫犹且为害,而况十斤乎?
吾之贪鱼,亦何以异子之贪薪乎」?
樵者叹曰:「吾而今而后,知量力而动者智矣哉」。
樵者谓渔者曰:「子可谓知《易》之道矣。
吾敢问《易》有太极,太极何物也」?
曰:「无为之本也」。
「太极生两仪,两仪,天地之谓乎」?
曰:「两仪,天地之祖也,非止为天地而已也。
太极分而为二,先得一为一,后得一为二,一二谓两仪」。
曰:「两仪生四象,四象何物也」?
曰:「大象谓阴阳刚柔,有阴阳然后可以生天,有刚柔然后可以生地。
立功之本,于斯为极」。
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谓也」?
曰:「谓乾、坤、离、坎、兑、艮、震、巽之谓也,迭相盛衰终始于其间矣。
因而重之,则六十四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备矣」。
樵者问渔者曰:「复何以见天地之心乎」?
曰:「先阳已尽,后阳始生。
则天地始生之际,中则当日月始周之际,末则当星辰始终之际。
万物死生,寒暑代谢,昼夜迁变,非此无以见之。
当天地穷极之所必变,变则通,通则久。
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顺天故也」。
樵者谓渔者曰:「无妄,灾也,敢问其故」。
曰:「妄则欺也,得之必有祸,斯有妄也。
顺天而动,有祸及者,非祸也,灾也。
犹农有思丰而不勤稼穑者,其荒也不亦祸乎?
农有勤稼穑而复败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灾乎?
故《象》言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贵不妄也」。
樵者问曰:「《姤》,何也」?
曰「《姤》,遇也,柔遇刚也,与《夬》正反。
夫始逼壮,《姤》始遇壮,阴始遇阳,故称《姤》焉
观其《姤》,天地之心亦可见矣。
圣人以德化及此,罔有不昌,故《象》言施命告四方,履霜之慎,其在此也」。
渔者谓樵者曰:「春为阳始,夏为阳极;
秋为阴始,冬为阴极。
阳始则温,阳极则热;
阴始则凉,阴极则寒。
温则生物,热则长物,凉则收物,寒则杀物:皆一气其别,而为四焉,其生万物也亦然」。
樵者问渔者曰:「人之所以能灵于万物者,何以知其然耶」?
渔者对曰:「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
声色气味者,万物之体也;
目耳鼻口者,万人之用也。
体无定用,惟变是用;
用无定体,惟化是体。
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
然则人亦物也,圣亦人也。
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万物之物,有亿物之物,有兆物之物。
生一一之物,当兆物之物者,岂非人乎?
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万人之人,有亿人之人,有兆人之人。
生一一之人,当兆人之人者,岂非圣乎?
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
圣也者,人之至者也。
物之至者,始得谓之物之物也;
人之至者,始得谓之人之人也。
夫物之至者,至物之谓也;
而人之至者,至人之谓也。
以一至物而当一至人,则非圣而何?
人谓之不圣,则吾不信也。
何哉?
谓其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一世观万世者焉;
又谓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工,身代天事者焉;
又谓其能以上识天时,下尽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者焉;
又谓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今古,表里人物者焉。
噫!
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见之也;
虽然,吾不得而目见之,察其心,观其迹,探其体,潜其用,虽亿万年亦可以理知之也。
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别有天地。
万物异乎此。
天地万物,则吾不得而知已;
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
凡言知者,谓其心得而知之也;
言言者,谓其口得而言之也。
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恶得而言之乎?
以心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谓妄知也;
以口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谓妄言也。
吾又安能从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渔者谓樵者曰:「仲尼有言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夫如是,则何止于百世而已哉?
亿千万世皆可得而知之也。
人皆仲尼之为仲尼,不仲尼之所以为仲尼
不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已,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舍天地将奚之焉?
人皆知天地之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
不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舍动静将奚之焉?
夫一动一静者,天地至妙者欤!
夫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至妙至妙者与!
是知仲尼之所以能尽三才之道者,谓其行无辙迹也。
故有言曰:『予欲无言』。
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其此之谓与」。
渔者谓樵者曰:「大哉,权之与变乎!
非圣人无以尽之。
变然后知天地之消长,权然后知天下之轻重。
消长,时也;
轻重,事也。
时有否泰,事有损益。
圣人不知随时否泰之道,奚由知变之所为乎?
圣人不知随时损益之道,奚由知权之所为乎?
运消长者,变也;
处轻重者,权也。
是知权之与变,圣人之一道耳」。
樵者问渔者曰:「人谓死而有知,有诸」?
曰:「有之」。
曰:「何以知其然」?
曰:「以人知之」。
曰:「何者谓之人」?
曰:「目耳鼻口心胆脾脤之气全谓之人。
心之灵曰神,胆之灵曰魄,脾之灵曰魂,脤之灵曰精。
心之神发乎目,则谓之视,脤之精发乎耳,则谓之听;
脾之魂发乎鼻,则谓之臭;
胆之魄发乎口,则谓之言。
八者具备,然后谓之人。
夫人也者,天地万物之秀气也。
然而亦有不中者,各求其类也。
若全得人类,则谓之曰全人之人。
夫全类者,天地万物之中气也,谓之曰全德之人也。
全德之人者,人之人者也。
夫人之人者,仁人之谓也,唯全人然后能当之。
人之生也,谓其气行;
人之死也,谓其形返。
气行则神魂交,形返则精魄存。
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
行于天则谓之曰阳行,返于地则谓之曰阴返。
阳行则昼见而夜伏者也,阴返则夜见而昼伏者也。
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月者日之影也,阳者阴之形也,阴者阳之影也,人者鬼之形也,鬼者人之影也。
人谓鬼无形而无知者,吾不信也」。
渔者问樵者曰:「小人可绝乎」?
曰:「不可。
君子禀阳正气而生,小人禀阴邪气而生。
无阴则阳不成,无小人则君子亦不成,唯以盛衰乎其间也。
阴六分则阴四分,阴六分则阳四分,阳阴相半,则各五分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时有盛衰也。
治世则君子六分,君子六分则小人四分,小人固不胜君子矣;
乱世则反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谓各安其分也。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妇不妇,谓各失其分也,此则由世治世乱使之然也。
君子常行胜言,小人常言胜行,故世治则笃实之士多,世乱则缘饰之士众。
笃实鲜不成事,缘饰鲜不败事。
成多国兴,败多国亡。
家亦由是而兴亡也。
夫兴家与兴国之人,与亡国亡家之人,相去一何远哉」!
樵者问渔者曰:「人所谓才者,有利焉、有害焉者,何也」?
渔者曰:「才一也,利害二也。
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
才之正者,利乎人而及乎身者也;
才之不正者,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
曰:「不正,则安得谓之才」?
曰:「人所不能而能之,安得不谓之才?
圣人所以惜乎才之难者,谓其能成天下之事,而归之正者寡也。
若不能归之以正,才则才矣,难乎语其仁也。
譬犹药之疗疾也,毒药亦有时而用也。
可一而不可再也,疾愈则速已,不已则杀人矣。
平药则常日而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
能驱重疾而无害人之毒者,古今人所谓良药也。
《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如是,则小人亦有时而用之。
时平治定,用之则否。
《诗》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其小人之才乎」。
樵者谓渔者曰:「国家之兴亡,与夫才之邪正,则固得闻命矣。
然则何不择其人而用之」?
渔者曰:「择臣者君也,择君者臣也。
贤愚各从其类而为,柰何有之君,必有之臣;
之君,而必有之臣。
之臣生乎之世,犹之臣生于之世,必非其所用也。
虽欲为祸为福,其能行乎?
夫上之所好,下必好之,其若影响,岂待驱率而然耶?
上好义则下必好义,而不义者远矣;
上好利则下必好利,而不利者远矣。
好利者众,则天下日削矣;
好义者众,则天下日盛矣。
日盛则昌,日削则亡。
盛之与削,昌之与亡,岂其远乎?
在上之所好耳。
夫治世何尝无小人,乱世何尝无君子,不用,则善恶何由而行也」?
樵者曰:「善人常寡,而不善人常众;
治世常少,而乱世常多,何以知其然耶」?
曰:「观之于物,何物不然。
譬诸五谷,耘之而不苗者有矣,蓬莠不耘而犹生,耘之而求其尽也,亦末如之何矣。
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有自来矣。
君子见善则喜之,见不善则远之;
小人见善则疾之,见不善则喜之。
善恶各从其类也。
君子见善则就之,见不善则违之;
小人见善则违之,见不善则就之。
君子见义则迁,见利则止;
小人则义则止,见利则迁。
迁义则利人,迁利则害人。
利人与害人,相去一何远耶!
家与国,一也。
其兴也,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鲜;
其亡也,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鲜。
君子多,而去之者小人也;
小人多,而去之者君子也。
君子好生,小人好杀。
好生则世治,好杀则世乱。
君子好义,小人好利。
治世则好义,乱世则好利,其理一也」。
钓者谈已,樵者曰:「吾闻古有伏羲,今日如睹其面焉」。
拜而谢之,及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