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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论 其五 重远1055年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二、《苏老泉先生全集》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二、《经世八编》卷一四、《古今图书集成》官常典卷六一九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武王不泄迩,不忘远,仁矣乎?
曰:非仁也,势也。
天下之势犹一身,一身之中,手足病于外,则腹心为之深思静虑于内,而求其所以疗之之术;
腹心病于内,则手足为之奔掉于外,而求其所以疗之之物。
腹心、手足之相救,非待仁而后然。
吾故曰:武王之不泄迩,不忘远,非仁也,势也。
势如此其急,而古之君独武王然者,何也?
人皆知一身之势,而武王知天下之势也。
夫不知一身之势者,一身危;
而不知天下之势者,天下不危乎哉?
秦之保关中,自以为子孙万世帝王之业,而陈胜吴广乃楚人也。
由此观之,天下之势,远近如一。
然以吾言之,近之可忧,未若远之可忧之深也。
近之官吏贤邪,民誉之歌之;
不贤邪,讥之谤之。
誉歌讥谤者众则必传,传则必达于朝廷,是官吏之贤否易知也。
一夫不获其所,诉之刺史刺史不问,裹粮走京师,缓不过旬月,挝鼓叫号,而有司不得不省矣。
是民有冤易诉也。
吏之贤否易知,而民之冤易诉,乱何从始邪?
远方之民,虽使盗蹠为之郡守,梼杌、饕餮为之县令,郡县之民,群嘲而聚骂者,虽千百为辈,朝廷不知也。
白日执人于市,诬以杀人,虽其兄弟妻子闻之,亦不过诉之刺史
不幸而刺史又抑之,则死且无告矣。
彼见郡守县令据案执笔,吏卒旁列,箠械满前,骇然而丧胆矣。
则其谓京师天子所居者当复如何?
而又行数千里,费且百万,富者尚或难之,而贫者又何能乎?
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动。
吾故曰:近之可忧,未若远之可忧之深也。
国家分十八路,河朔、陕右、广南、川峡实为要区。
河朔、陕右,二虏之防,而中国之所恃以安。
广南、川峡,货财之源,而河朔、陕右之所恃以全。
其势之轻重如何哉?
曩者北胡骄恣,西寇悖叛河朔、陕右尤所加恤,一郡守、一县令,未尝不择。
至于广南、川峡则例以为远官,审官差除,取具临时,窜谪量移,往往而至。
凡朝廷稍所优异者,不复官之广南、川峡,而其人亦以广南、川峡之官为失职庸人,无所归,故常聚于此。
呜呼,知河朔、陕右之可重,而不知河朔、陕右之所恃以全之地之不可轻,是欲富其仓而其田,仓不可得而富也。
矧其地控制南夷、氐蛮,最为要害。
土之所产又极富夥,明珠大贝,纨锦布帛,皆极精好,陆负水载,出境而其利百倍。
然而关讥、门征僦雇之费,非百姓私力所能办,故贪官专其利,而齐民受其病。
不招权、不鬻狱者,世俗遂指以为廉吏矣;
而招权鬻狱者,又岂尽无?
呜呼,吏不能皆廉,而廉者又止如此,是斯民不得一日安也!
方今赋取日重,科敛日烦,罢弊之民不任,官吏复有所规求于其间矣。
淳化中李顺窃发于蜀,州郡数十望风奔溃。
近者智高乱广南,乘胜取九城如反掌。
国家设城池,养士卒,蓄器械,储米粟,以为战守备;
而凶竖一起,若涉无人之地者,吏不肖也。
今夫以一身任一方之责者,莫若漕刑。
广南、川峡既为天下要区,而其中之郡县又有为广南、川峡之要区者,其牧宰之贤否,实一方所以安危。
幸而贤则已,其戕民黩货,的然有罪可诛者,漕刑固亦得以举劾。
若夫庸陋选耎不才而无过者,漕刑虽贤明,其势不得易置,此犹弊车躄马而求仆夫之善御也。
郡县有败事,不以责漕刑则不可;
责之,则彼必曰:败事者某所,治某所者某人也,吾将何所归罪?
故莫若使漕刑自举其人而任之。
他日有败事,则谓之曰:尔谓此人堪此职也;
今不堪此职,是尔欺我也。
责有所任,罪无所逃,然而择之不得其人者盖寡矣。
其馀郡县虽非一方之所以安危者,亦当诏审官俾勿轻授。
赃吏、冗流勿措其间,则民虽在千里外,无异于处畿甸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