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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内翰第一书1056年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九、《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一二、《皇朝文鉴》卷一一七、《东莱集注类编观澜文集》乙集卷一二、《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二二、《古今事文类聚》新集卷二○、《文编》卷四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二六、《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二八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内翰执事:洵布衣穷居,尝切有叹。
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
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
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
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发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
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
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
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
既复自思,念往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搂之;
今也,亦必有小人焉推之。
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
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
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
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
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
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
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盖有六人。
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潸然出涕以悲。
呜呼!
二人者不可复见矣!
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
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
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远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
余公、蔡公远者又在万里外。
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
而饥寒衰老之病,又锢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
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
则四人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
何者?
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
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自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
执事之文,纡馀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疏畅,无所间断。
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閒易,无艰难劳苦之态。
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
李翱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
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当,有执事之实。
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
执事之文,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
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
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
夫誉人以求其悦己,洵亦不为也。
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
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
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
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
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
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
而视与己同列者,皆不胜己,则遂以为可矣。
其后困益甚,然后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己大异。
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已者。
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
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
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
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
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
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
嘻!
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己也。
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