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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枢密1056年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一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太尉执事著书无他长,及言兵事,论古今形势,至自比贾谊
所献《权书》,虽古人已往成败之迹,茍深晓其义,施之于今,无所不可。
昨因请见,求进末议太尉许诺,谨撰其说。
言语朴直,非有惊世绝俗之谈,甚高难行之论,太尉取其大纲,而无责其纤悉。
盖古者非用兵决胜之为难,而养兵不用之可畏。
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决之为沟塍,壅之为沼沚,是天下之人能之。
委江河,注淮泗,汇为洪波,潴为大湖,万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后未之见也。
夫兵者,聚天下不义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杀人之事。
夫惟天下之未安,盗贼之未殄,然后有以施其不义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试其杀人之事。
当是之时,勇者无馀力,智者无馀谋,巧者无馀技。
故其不义之心变而为忠,不仁之器加之于不仁,而杀人之事施之于当杀。
及夫天下既平,盗贼既殄,不义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馀力则思以为乱,智者有馀谋则思以为奸,巧者有馀技则思以为诈。
于是天下之患杂然出矣。
盖虎豹终日而不杀,则跳踉大叫,以发其怒;
蝮蝎终日而不蛰,则噬齧草木,以致其毒。
其理固然,无足怪者。
昔者刘、项奋臂于草莽之间,秦、楚无赖子弟千百为辈,争起而应者,不可胜数。
转斗五六年,天下厌兵,项籍死,而高祖亦已老矣。
方是时,分王诸将,改定律令,与天下休息。
韩信黥布之徒,相继而起者七国,高祖死于介胄之间而莫能止也。
连延及于吕氏之祸,讫孝文而后定。
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难也!
刘、项之势,初若决河,顺流而下,诚有可喜。
及其崩溃四出,放乎数百里之间,拱手而莫能救也。
呜呼!
不有圣人,何以善其后?
太祖太宗,躬擐甲胄,跋履险阻,以斩刈四方之蓬蒿。
用兵数十年,谋臣猛将满天下,一旦卷甲而休之,传四世而天下无变,此何术也?
荆、楚九江之地不分于诸将,而韩信黥布之徒无以启其心也。
虽然,天下无变,而兵久不用,则其不义之心蓄而无所发,饱食优游,求逞于良民。
观其平居无事,出怨言以邀其上;
一日有急,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
往年诏天下缮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实亲见。
凡郡县之富民,举而其名,得钱数百万,以为酒食馈饷之费。
杵声未绝,城辄随坏,如此者数年而后定。
卒事,官吏相贺,卒徒相矜,若战胜凯旋而待赏者。
比来京师,游阡陌间,其曹往往偶语,无所讳忌。
闻之土人,方春时,尤不忍闻。
盖时五六月矣,会京师忧大水,锄耰畚筑列于两河之壖,县官日费千万,传呼劳问之声不绝者数十里,犹且睊睊狼顾,莫肯效用。
且夫内之如京师之所闻,外之如西川之所亲见,天下之势今何如也?
御将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将之职也。
天子者,养尊而处优,树恩而收名,与天下为喜乐者也,故其道不可以御兵。
人臣执法而不求情,尽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使天下之心系于一人,而己不与焉。
故御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天子也。
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惧谤。
好名则多树私恩,惧谤则执法不坚。
是以天下之兵豪纵至此,而莫之或制也。
顷者狄公在枢府号为宽厚爱人,狎昵士卒,得其欢心。
太尉适承其后。
彼狄公者知御外之术,而不知治内之道,此边将材也。
古者兵在外,爱将军而忘天子;
在内,爱天子而忘将军
爱将军所以战,爱天子所以守。
狄公以其御外之心而施诸其内,太尉不反其道,而何以为治?
或者以为兵久骄不治,一旦绳以法,恐因以生乱。
昔者郭子仪河南李光弼实代之。
将至之日,张用济斩于辕门,三军股栗。
夫以临淮之悍,而代汾阳之长者,三军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脱慈母之怀,而立乎严师之侧,何乱之敢生?
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
将相者,天下之师也。
师虽严,赤子不以怨其父母;
将相虽厉,天下不以咎其君,其势然也。
天子者,可以生人杀人,故天下望其生;
及其杀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杀之。
故天子不可以多杀。
人臣奉天子之法,虽多杀,天下无以归怨,此先王所以威怀天下之术也。
伏惟太尉思天下所以长久之道,而无幸一时之名;
尽至公之心,而无恤三军之多言。
夫天子推深仁以结其心,太尉威武以振其堕。
彼其思天子之深仁,则畏而不至于怨;
太尉威武,则爱而不至于骄。
君臣之体顺,而畏爱之道立,非太尉吾谁望邪?
不宣。
洵再拜(《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一一。又见《崇古文诀》卷二二,《古文集成》卷一八,《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一六,《古今事文类聚》新集卷一七,《永乐大典》卷八四一四,《古文奇赏》卷二一,《文章辨体汇选》卷二二六《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一,《文编》卷四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