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惠辨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九、《镡津文集》卷八
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又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又曰:「圣人百世之师,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始曰君子不由也者,孟子拒之之词也;次曰清与和也者,称之之词也;又次曰圣人百世之师也者,慕之之词也。既拒而又称慕之,学者多惑。有以其言为不详,吾故不然,谓孟子之说,厥旨远乎。夫君子与人,适义而已矣,故其去就无固无必。如其人始恶,而一日翻然以道求我,君子必接之,接之得其诚则就之。如其人始不恶,而一日翻然以无道从我,君子必直之,直之不得已则去之。君子就之,非苟从也,义可从也;君子去之,非苟去也,义可去也。故君子之去就非苟也,专在其义也。彼伯夷者,「耻立恶人之朝,耻与恶人言。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衣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以诸侯为不洁,虽有善其辞命而不受也,以其终为不洁,果不就已。彼柳下惠者,「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但其自治,不顾治人,混然苟与之处,果不去已。柳下惠与不修之人处而不能正之;既不能正之,又不能去之,是侮人者也。伯夷得人善辞命,以至诚相求而不肯酌其诚;既不能恤其诚,又不能就之,是侮人者也。弃人也者,是不与人为善也;侮人也者,是与人无礼也。与人无礼,孰为恭乎?不与人为善,孰为容乎?以君子之道校之,则二子之去就不亦非义而宜乎?孟子曰「君子不由也」。若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横政之所之不忍居也,清廉其身,更治乱而不渝,非得圣人之清者,孰能守之?如柳下惠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非得圣人之和者,孰能忍乎?孟子当战国时无道也,而奸臣贼子眦睚恣作,顽懦鄙薄,争势冒利,虽死不顾其有节义。孟子以羞尧舜之道不行,思以清廉宽和之风矫激其时,故必尊伯夷、柳下惠为百世之师者也。其始曰隘与不恭者,辨其不以义而为人也,盖欲使人慎去就,故有拒之之辞也。又曰清与和者,是明其各有圣人之一德也,欲人知贤其人,故有称之之辞也。又曰圣人百世之师者,有以警于世也,欲人闻其风而自化,故有慕之之辞也。伯夷、柳下惠,特立自任者也,不顾教人,故其所为亦不顾世之是非也;孟子行道者也,其务教人,故指其所为,是者取之,非者正之,所以夷、惠之事虽得失,而两存于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