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本论(上 庆历二年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欧阳文忠公集》卷一七、《皇朝文鉴》卷九四、《圣宋文选》卷一、《历代名贤确论》卷二七、《续文章正宗》卷一、《古文集成》卷四四、《名世文宗》卷二○、《经济类编》卷九五、《文编》卷二七、《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一四、《宋元学案》卷四、《古文渊鉴》卷四五、《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七二
佛法为中国患千馀岁,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
已尝去矣,而复大集,攻之暂破而愈坚,扑之未灭而愈炽,遂至于无可奈何。
是果不可去邪?
盖亦未知其方也。
夫医者之于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来,而治其受病之处。
病之中人,乘乎气虚而入焉。
则善医者,不攻其疾,而务养其气,气实则病去,此自然之效也。
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来,而治其受患之处。
佛为夷狄,去中国最远,而有佛固已久矣。
尧、舜、三代之际,王政修明,礼义之教充于天下,于此之时,虽有佛无由而入。
及三代衰,王政阙,礼义废,后二百馀年而佛至乎中国。
由是言之,佛所以为吾患者,乘其阙废之时而来,此其受患之本也。
补其阙,修其废,使王政明而礼义充,则虽有佛无所施于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势也。
昔尧、舜、三代之为政,设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计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胜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敛以什一,差其征赋,以督其不勤。
使天下之人,力皆尽于南亩,而不暇乎其他。
然又惧其劳且怠而入于邪僻也,于是为制牲牢酒醴以养其体,弦匏俎豆以悦其耳目。
于其不耕休力之时,而教之以礼。
故因其田猎而为蒐狩之礼,因其嫁娶而为婚姻之礼,因其死葬而为丧祭之礼,因其饮食群聚而为乡射之礼。
非徒以防其乱,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长幼,凡人之大伦也。
故凡养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为之制。
饰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
顺其情性而节焉,所以防之,使其不过也。
然犹惧其未也,又为立学以讲明之。
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乡党,莫不有学,择民之聪明者而习焉,使相告语而诱劝其愚堕。
呜呼,何其备也!
盖尧、舜、三代之为政如此,其虑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备,防民之术甚周,诱民之道甚笃。
行之以勤而被于物者洽,浸之以渐而入于人者深。
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亩,则从事于礼乐之际,不在其家,则在乎庠序之间。
耳闻目见,无非仁义,乐而趣之,不知其倦。
终身不见异物,又奚暇夫外慕哉?
故曰虽有佛无由而入者,谓有此具也。
及周之衰,秦并天下,尽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绝。
后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彊,其为治之具不备,防民之渐不周。
佛于此时,乘间而出。
千有馀岁之间,佛之来者日益众,吾之所为者日益坏。
井田最先废,而兼并游惰之奸起,其后所谓蒐狩、婚姻、丧祭、乡射之礼,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尽废。
然后民之奸者,有暇而为他;
其良者,泯然不见礼义之及己。
夫奸民有馀力,则思为邪僻;
良民不见礼义,则莫知所趣。
佛于此时,乘其隙,方鼓其雄诞之说而牵之,则民不得不从而归矣。
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倡而驱之,曰佛是真可归依者,然则吾民何疑而不归焉?
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为者,吾将操戈而逐之」!
又曰:「吾将有说以排之」。
何其不思之甚也!
夫千岁之患遍于天下,岂一人一日之可为?
民之沈酣入于骨髓,非口舌之可胜然则将奈何?
曰:莫若修其本以胜之
战国之时,杨、墨交乱,孟子患之而专言仁义,故仁义之说胜,则杨、墨之学废。
汉之时,百家并兴,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
此所谓修其本以胜之之效也。
今八尺之夫,被甲戟,勇盖三军,然而见佛则拜,闻佛之说则有畏慕之诚者,何也?
彼诚壮佼,其中心茫然无所守而然也。
一介之士,眇然柔懦,进趋畏怯,然而闻有道佛者则义形于色,非徒不为之屈,又欲驱而绝之者,何也?
彼无他焉,学问明而礼义熟,中心有所守以胜之也。
然则礼义者,胜佛之本也。
今一介之士知礼义者,尚能不为之屈,使天下皆知礼义,则胜之矣。
此自然之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