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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使第一表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九、《范文正公集》卷一六、儒林公议、《宋史》卷三一四《范仲淹传》
臣某言:马递降到诰敕各一道,特授臣邠州管内观察使,仍依前邠宁环庆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招讨安抚等使。
非常之命,既出于丝纶;
未尽之诚,敢逃于斧钺。
中谢。)臣闻先王爵以尚德,禄以报功。
诸侯之失德者降其爵,诸侯之有功者增其禄,此百代不易之典也。
臣又闻贵贵者,为其近于君也。
汉遣御史绣衣持斧出按二千石
唐御史之出,节度使以军礼见,所以表朝廷之重也。
学士丞郎,出则居廉察刺史之任,入则复其位。
五代之乱,措置乖失,廉察刺史之位,遂为武官。
学士丞郎一出为之,谓之换过,入朝则不复其位。
故士大夫宁甘薄禄,而不乐换之者久矣。
况今用兵之际,事系安危。
今日之命,理有利害。
臣傥默默而受,一则失朝廷之重势,二则减议论之风采,三则发将佐之怒,四则鼓军旅之怨,五则取夷狄之轻,六则贻国家之患。
何以言之?
臣与韩琦并命陕西,初为经略安抚副使,次则分领秦庆二州、兼本路都部署司兵马公事,次则进秩为本路都部署、兼领经略安抚招讨等使,皆以学士之职,行都统之权。
是用内朝近臣,出临戎阃,以节制诸将。
孰不以朝廷之势,而望风禀律。
臣辈亦以内朝之职,每睹诏令之下,或有非便,必极力议论,覆奏不已,期于必正,自以近臣当弥缝其阙而无嫌矣。
今一旦落内朝之职而补外帅,前在左右丞诸行侍郎节度留后之上,今降于知制诰待制之下,使居方荣、刘兴之下列,以外官而行都统之权。
此则失朝廷之重势,一也。
又既为外帅,则今而后朝廷诏令之出,或不便于军中,或有害于边事,岂敢区别是非,与朝廷抗论!
自非近臣,无弥缝其阙之理。
纵降诏丁宁,须令奏覆,而臣辈岂不鉴前代将帅骄亢之祸,存国家内外指踪之体?
此则减议论之风采,二也。
臣又自至边上,常责将佐当图实效,上报国家,勿树虚声,妄求恩奖。
故得岁年以来,所奏边效,稍稍得实,不至矫诬。
方经制补葺,以救边防之阙,而西贼猖炽,枝叶愈大。
臣则一年之中,三换宠数,将何面目责诸将之实效?
此则发将佐之怒,三也。
又,臣闻自古将帅士旅同其安乐,则可共其忧患,而为国家之用。
故士未饮而不敢言渴,士未食而不敢言饥。
今边兵请给粗供樵爨醋盐之费,食必粗粝,经逾岁年,不沾肉味。
至有军行之时,羸不胜甲,弃而埋之;
负罪以逋,未能远去,皆捕而斩之。
臣虽痛而不忍,岂敢慢法!
或有危逼,欲使此等之心同其忧患,为国家之用,不亦难哉!
禄山之乱,河北三十馀城俱归于贼者,非皆攻而下之,由众心无恩,当未危之时,勉以从事,及既危之后,翻然改图,劫长吏以应贼,皆此类也。
臣每思之,则常寒心。
古之方侯,获其厚禄,养敢死之士,以备寇患。
今之战士,养有常廪,赏有常格,臣得千钟之禄,千金之赐,岂敢私与死士哉!
徒聚之于家,使彼目而衔之,以待其衅尔。
臣恐此辈一日仓卒乘怒而发,劫长吏以应贼,不能为国家之用,而能为国家之患矣。
此则鼓军旅之怨,四也。
又,臣闻内列三公九卿,外分五侯九伯,所以安天下、威四夷也。
臣自到边上,其熟户蕃部皆呼臣为「龙图老子」。
至于贼界,亦传而呼之,且不测其品位之高下也。
今贼界沿边小可首领,并伪署观察团练使之名。
臣若受兹新命,使蕃部闻之,适足取夷狄之轻,五也。
臣谓国家此举,使四路首帅失朝廷之重势,减议论之风采,发将佐之怒,鼓军旅之怨,取夷狄之轻。
由斯以往,必败乃事,宁不贻国家之后患哉!
此六者,臣上为国体而辞之也。
再念臣世专儒素,遭逢盛时,以文艺登科,陛下擢于秘馆,处之谏司,历天章龙图之职,可谓清切矣。
寒士至此,大逾本望。
儒者报国,以言为先。
如臣曩者不能练事,效贾生哭长太息之说,黩于圣聪,以中外共弃,屡经贬放,亦已塞朝廷薄责矣。
然今之狂士,效唐人肆言朝市,往往甚于臣者,而朝廷容之。
直以臣于无事之秋,先为之言,故天下指之为狂矣。
而臣自追其咎,未尝怏怏,此搢绅之所谅也。
前春延安之战,主将不利,大挫国威,朝廷有使愚使过之议,遂及于臣。
逮臣至于延安,竭心悉力,而处置之间,不合朝廷之意,既废复用,无所逃遁。
臣颠沛十载,灰而又燃者数四矣。
臣自知孑孑惴惴,非将相之才,岂了大事?
但国家急难之际,边鄙乏人,臣以事君之心,虽知屡困,日勉一日,俟将帅得人,臣即引退丘园,咏歌太平。
虽多难之夫,有全归之乐,此臣之所期也。
臣粗守廉隅,朝廷岂以贪夫畜臣,落近职而增厚禄,将令长,居边鄙,永谢丘园,非臣之所期也。
臣本有风眩之疾,闻命以来,心堕气索,不知其涯。
缘臣夙夜乃事,精爽已乏,量臣之力,岂堪武帅,长为戈之事乎?
此臣下为私心而辞之也。
伏望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陛下,垂日月之明,发于独断,追还新恩,许存旧职,则是以内朝近臣经略边事,节制诸将,其体重矣。
而况儒臣武士,所习不同,所志亦异。
臣辈不愿去清列而就廉察之厚禄者,如方荣、刘兴辈必不愿减厚禄以就学士之清列矣。
如使四路之帅,上失其势,下挠其志,沮丧不乐,意衰神瘁,则事有隳堕,岂复能振谋发策,为国家长城之倚哉!
恐非陛下推委,使人人尽心之意也。
一昨宰臣坚让三公,虽已行之命,蒙陛下特俞其请。
臣今冒犯天威,为国体而辞之者六,为私心而辞之者一。
茍不获命,臣当系身庆州之狱,自劾无功冒赏之咎,又劾违制不受之罪,以听于朝廷。
假使朝廷极怒,臣得死于君父之命,犹胜贪此厚禄,败名速祸,死于寇乱之手。
此臣之所以知其退而不知进也,惟天鉴处之。
臣无任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