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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事宜状1001年12月 北宋 · 杨亿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武夷新集》卷一六、《皇朝文鉴》卷四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七、《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宋史》卷三○五《杨亿传》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今月十六日中使至、奉御劄子:「朕常览古书,备详边事。
得其人,则举无遗策;
失其事,则谋之不臧。
朕三复斯文,终期在念。
未尝不察言观行,舍短从长,希勠力于邦家,冀太康于宇县。
其如妖氛不息,边塞未宁,北狄虽具于堤防,西鄙尚多于艰阻。
灵武是中原巨屏,平夏乃近域小蕃,久兴蛇豕之心,常作疆埸之患。
阻绝道路,侵犯军城,狂妖转恣于无厌,大郡翻成于孤垒。
纵之斯终成暴乱,讨之则虑困生灵。
两途宜在于咨询,百中须从于筹略。
卿职当纶綍,位列清华。
披经史之遗文,大资智略;
观古今之盛事,必蕴机谋。
黠虏用何法以剪除?
灵州以何方而废置?
弃之则有何利害?
存之则有何便宜?
专听必当之谋,无吝酌中之论。
分明擘画,密具奏闻。
用符果决之诚,以副荡涤之望」者。
窃以询于刍荛,前王之盛德;
谋及卿士,载籍之格言。
盖所以竭尽下情,详求中道,使举无失策,动必有成,斯圣皇慎重之至也。
然而狂夫之言,圣人择焉。
谋之欲多,断之在独。
伏惟皇帝陛下清閒之宴,亲纡睿览,言之可用者,行之不疑。
臣某幸甚幸甚!
臣尝读旧史,见汉武北筑朔方之郡,平津侯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
上使辩士朱买臣等发十策以难平津,平津不能对。
臣以为平津侯汉贤相,深明经术,习知利害。
武帝以雄侈自任,志在开拓,买臣等以词辩获进,并侍左右。
前史又称平津每朝会议论,但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诤。
由此言之,非不能折买臣之舌,盖所以将顺人君之意耳。
即朔方之非便,有自来矣。
且其地非《禹贡》九州之内,非《周官》职方所领。
在要荒之外,固声教不及。
元朔中大将军卫青攘却匈奴,取其河南地以列置郡县。
灵州赫连昌地,后魏置州。
盖朔方之故墟,即匈奴之旧壤,僻介西鄙,悬绝诸华,数百里之间,无有水草,烽火不相应,亭障不相望。
当边境谧宁,羌戎即叙,道路不壅,饟馈无虞,犹足以张大国之威声,为中原之捍蔽。
自胡雏作梗,边邑屡惊,杂虏为其胁从,凶党因而昌炽。
待之以爵赏,颇骄蹇而不恭;
讨之以甲兵,又遁逃而无获。
凡有赢粮之役,必兴狙击之谋。
每至灵武转输,大须发卒防援。
离去内地,皆无斗心,经涉畏途,皆有菜色。
曹光实、白守荣、马绍忠及王荣之败,资粮扉屦,所失最多,将士丁夫,相枕而死。
以至募商人入谷输帛,偿以数倍之价,复于积石之孤壤,别筑清远之一城。
边民绎骚,国帑匮乏,既不能制黠虏之死命,又不能救灵武之急难。
数年之间,凶党逾盛。
灵武危堞,岿然仅存;
河外五城,继闻陷没。
但坚壁清野,坐食糗粮;
闭垒枕戈,茍度朝夕。
且使贼迁横行沙漠,俶扰疆陲,击列镇之戍兵,侵属国之蕃部。
虽有警急,无候望而得知;
纵或凭陵,但缮完而自保。
未尝出一兵、驰一骑,敢与虏捔。
灵武之存,无益明矣。
平津所言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正谓今日也。
臣以为存之有大害,弃之有大利。
且如国家募人入粟,偿以十倍之直;
发卒转饷,涉兹不毛之地。
此古人所谓率三十钟而致一石,驱民于死地者也。
今或弃之,即可以岁省戍卒,分守内郡。
一卒之费,可给十夫。
国家无飞刍挽粟之劳,士卒免暴露流离之苦。
必谓废之,即亏失土地,伤损威重。
且如夏禹,圣之盛者也,地不过数千里,而明德格天,四门穆穆。
武丁成王商、周之明主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太原,而颂声并作,号为至治
及秦、汉拓土,穷兵远略,虽疆理益广,而干戈日寻,府库之资财屡空,生灵之肝脑涂地,校功比德,岂可同年而语哉!
夫蝮蛇螫手,壮士断腕;
蚁壤不塞,将漏山河。
灵武之存,为害甚于蝮蛇;
供馈之费,为蠹逾于蚁壤。
无鸿毛之益,有泰山之损。
岂可忽远大之略,徇悠悠之谈!
西汉贾捐之尝建议弃朱崖,当时公卿,亦有异论,元帝能排众多之说,奋独见之明,下诏废之,人颂其德。
元帝之意,宁欲自弃其地?
当其内属为郡,固已置吏而拊循;
及其称兵搆乱,岂可劳民而征戍?
故其诏书曰:「议者以弃朱崖,羞威不行。
夫通于时变,即忧万民;
万民之饥饿,危孰大焉?
且宗庙之祭,凶年不备,况乎避不嫌之辱哉」?
臣以为正与今日灵武之事相类。
当羌夷宁谧,靡有寇孽,可以存而勿论;
及劳师费财,无益保障,固宜废而不举,何足以伤威重而贻羞辱哉!
必以失地为言,即燕蓟八州,河湟五郡,所失多矣,何必此为?
议者又以西北诸蕃,戎马是产,资其控制,以通贸易;
环、庆诸州,内附蕃落,藉其屏翰,以免惊骚。
此又迂阔之甚!
且戎人为利所诱,故互市于边关;
蕃部之族自强,故能庇其种类。
必来寇其环、庆,固无隔于藩篱。
百雉危城,千里悬隔,自救不暇,岂及于它?
议者又以其田沃饶,有汉陂之利,恐贼迁因而播种,益以富强。
况戎人但以攻剽为能,罔知耕稼之事。
河陇之外,弃地甚多,延袤百城,提封万井,西汉屯田之所,疆畔犹存,傥事力耕,可以积谷,何必独耕灵武,乃能足食?
灵武于贼有大利,即是必争之地,当朝夕攻取,岂至于今?
皆为孟浪之谈,殊非经久之计。
况又岁有调发,动致敚攘。
借寇兵而赍盗粮,竭民力而耗国用,为患之大,无出于斯。
虽庸人竖子,亦知其可弃也。
然自清远沦陷,斥候不通,孤城之人,如釜中之鱼跃,黠虏之势,若昆山之火炎。
朝廷必欲弃之,虽牙璋徵兵,灵旗直指,约赍深入,执殳前驱,鼓行贼中,传于城下,然后合其将卒,迁其人民,隳城复隍,塞井夷灶,乃为弃也。
臣伏料国家物力尚屈,未暇此行,虽曰弃之,亦空言耳。
今一城生齿,正在焚溺之中,咸必死以是忧,欲自脱而无路。
若陛下慎选单介,间道而行,赍持诏书,宣布王命,令其尽焚卢舍,自拔而归,丁壮悉令持兵,老幼以之襁负。
古称归师不可遏,又曰置之死地而后生之。
当此之时,人百其勇,临难思免,其锋莫当。
国家又须申命偏师,扬言出塞,军声既振,贼势自分。
灵州东迁之民,不虞邀击之患,虽有剽劫,易为枝梧。
且国家所惜者士民,所急者财用,岂可以骁果之旅,委以饿虎之蹊,府藏之实,填于卢山之壑?
今若弃去灵武,退守环庆,卒免流于绝域,民思保其室家。
供馈不出于郊圻,恩德自沦于骨髓。
民力不竭,士气益扬,何敌不摧?
何戎不克?
恭惟陛下欲康宇县,虑困生灵,求必当之谋,思酌中之论。
臣以灵州之废置,计无出于此,望陛下采之而已。
陛下又愤兹黠虏,思欲剪除。
臣以为不可黩武以穷兵,止可伐谋而制胜。
臣窃料贼迁睢盱边塞之外,倔强沙漠之中,胁制诸羌,啸聚不逞,无耕农之业,无蚕织之工。
为鼠窃之谋,以资衣食;
聚乌合之众,以扰塞垣。
致蕃夷之服从,用凶威而驱迫,非有厚利,能诱其人?
朝廷今废弃灵州,每岁更无馈运,绝其觊望,何所窥图?
此困贼迁之一也。
平夏之西,池盐斯在,先是贸易粟麦,用资糇粮。
今条禁甚严,法网尤密,无敢踰越,渐致携离,此困贼迁之二也。
严敕疆吏,谨奉国经,辨其非常,禁其阑出,使竹头木屑不遂其求,狗盗鸡鸣无施其巧,游魂空碛,坐抵困穷,此困贼迁之三也。
然须精选锐师,分守边地,慎择名将,授之庙谋。
训练骁雄,提防侵轶,险其走集,明其侦候
茍鸱张而豕突,必烽举以燧燔,并力剪除,分路驱逐。
如秦人之鹿,犄角以攻;
常山之蛇,首尾相应。
蕞尔凶丑,坐致灭亡。
臣窃见太祖朝命姚内斌庆州董遵诲环州,二人所统之兵,才五六千而已,阃外之事,一以付之,军市之租,不从中覆,用能士卒效命,羌夷畏威,朝廷无旰食之忧,疆埸无羽书之警。
臣欲望陛下于武臣中选有将帅之才、知边鄙之事者三数人,分布诸郡,各量其所将兵多少付之。
除廪禄之外,赐与一大县租赋,恣其犒设;
令开幕府,辟召髦俊,为之僚佐,咨以策略。
勇智之士,禀其指踪之用;
军旅之政,许以便宜而行。
傥贼迁侵边郡军戍,扰内属蕃部,并唇齿相援,腹背夹攻。
或战马正肥,戎士思奋,即徵发内属讨虏之羌,俘获之馀,尽分麾下。
且戎人利于降附,盖迫凶渠。
傥挠之以劲兵,示之以大信,怀荒振远,推亡固存,出金帛以购酋豪,悬爵秩以宠降附,明立赏格,厚答战功,即贼迁之腹心,稍稍奔溃,亲离众叛,事去运乖,茕茕独行,谁与为伍?
但塞外一胡人耳,安能与大邦为雠哉!
陛下若欲成谋庙堂,功在漏刻。
臣以为此虏方黠,其财犹丰,腥膻之群,如臂使指,未可以岁月破也。
直须废弃灵州,退保环、庆,然后以计困之耳。
如臣之策,祗得三两骁将,付以一二万精卒,以数县租赋给其用度,令分守边郡,贼迁可以计日成擒,朝廷可以高枕无事矣。
从事儒学,岂知军旅,耳剽日久,心知其然,辄罄謏闻,仰祇清问。
谈不稽古,词非据经。
进思尽忠,盖事君之无隐;
谋或可用,岂以人而废言!
干冒宸严,臣无任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