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诗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九
人首者。盛人头于槃，置之座上。人头眼戴镜。口吸烟，对某省人作某省语，毛发皮色，面貌声音，一切皆与生人无异。往在吴中八旗会馆曾见之，云系秘鲁国幻人游戏。然不在闹市广场，而在荒园暗室。每日往来皆置箱榼中。既无形体，不见天日。观者虽入室，然皆界以阑槛，蔽以帷幕，使不得近。余与友往观。适守者不在旁，人头因自言：本宝庆郡人，为奸徒所害，割其头，日饮以药，始能言，否则痛不可忍。守者旋至，人头遂不语。余以为怪，诘守者，兼出金钱，令现全体。而守者不应。旁观者皆笑余痴。癸巳四月朔，集伯严斋中偶谈及此，严君铁吾亦云在沪三见之。因叹天下事，何所不有，驺衍著书耶？龙图公案耶？因作一诗纪之。
萧斋谈物怪，琐屑无不有。
上搜赫胥前，旁及匈奴右。
挢舌夷坚经，粟肌虞初薮。
河汉靡所极，瀛海若相诱。
夥颐春申江，中外一键纽。
鱼龙逞曼衍，鸟兽交迒蹂。
客来相告语，奇事君知否。
九天无翼飞，四海不胫走。
幽室燃烛龙，重扃秘关牡。
眩人出犁轩，神异逾白阜。
殊较走苏剧，价比看施厚。
莹莹水晶盘，一头大如斗。
眉扬瞳亦开，髭须俨在口。
其时天晴明，倏忽变昏黝。
饮器同月氏，悬旗异商纣。
得非众帝台，九头分相柳。
或是大荒山，一尸亡女丑。
刑天舞干戚，贰负遭械杻。
全藏骨专车，并失身九亩。
仅行袁尚颅，坐掷子璋首。
斫好问谁当，折嘉占匪丑。
畜鸣呀嬴婴，髑语对庄叟。
口啖淡巴菰，出鼻烟蚴蟉。
眼能青白分，问待大小扣。
略无截鹤伤，不速烂羊朽。
苏从六日复，活越十年苟。
菌蛄匹椿蓂，虫鼠孰臂肘。
神鬼与之谋，造化莫能友。
颇怪无生法，竟同不亡寿。
昔年寓阊门，偶载吴园酒。
园荒游人稀，老屋木亦庮。
何人张帟幕，就暗蔽窗牖。
本非角抵场，奔凑童与妇。
借问此何为，岂有校人懰。
答言人头戏，观者百钱取。
室以一阑隔，阑以一夫守。
守者偶他去，数客始争趣。
头忽从容言，我本楚人某。
曾饮故乡水，约略近资浏。
曾登故国山，依稀连岣嵝。
不知何年月，误堕妖徒罶。
入瓮惨莫加，覆盆冤孰剖。
人彘未足奇，帝豝讵堪偶。
充馔等花猪，登盘侔竹䶉。
身首尚分离，何况父与母。
求生生不能，求死死已久。
营魂归泰山，腐骼弃沟溇。
缝躯恨熙线，箍颈疑有扣。
时时服灵药，如人饮醇醙。
虽称续命汤，实啖于菟㝅。
不饮辄奇痛，仿佛杵舂臼。
其声甚悽咽，厥目尚动呦。
骤闻欲掩耳，相戒竞摇手。
天地胡不仁，万物为刍狗。
我闻如是言，今生作者受。
作俑相人形，仲尼叹无后。
大造何心肝，骈枝罗指拇。
浩劫千万亿，寓言十八九。
戴此员颅游，微尘一藓茩。
同是天之疣，焉知圣所掊。
昔聆海客谈，迂怪骇童耇。
经过柏灵都，列肆享敝帚。
一室坐蜡人，筵几列尊卣。
辨口既悬河，吟情亦脱笱。
粗通罗马文，旁行写蝌蚪。
山鬼知一岁，竞就卜休咎。
曾侯持使麾（劫刚侍郎使德时事。），归舟载粮糗。
蜡人手支颐，笑答月在酉。
踰腊验期刻，蓍蔡准矇瞍。
睥睨五州间，瑰奇空培塿。
蜡人与人头，不啻双琼玖。
淫巧肇女娲，搏人如土缶。
桑林七十变，彼亦太纷纠。
钓鳌龙伯诞，化虎牛哀狃。
头乎尔何罪，提挈用箱篓。
不令街悬藁，翻类里囚羑。
秦皇居温辌，季布藏广𨍸。
终难见日月，长此丰其蔀。
悲无涕可出，愤无血可欧。
大痛若刀锯，小痛胜捶殴。
朝朝饵毒浆，暮暮茹妖滫。
眦空伍员裂，须尚灵运绺。
微命羡嵝蚁，能言化鹦鹉。
沐猴强冠巾，畜獒随指嗾。
不如效王莽，武库争践蹂。
不如效智伯，仇家供溺溲。
我欲付不见，蔽目恨无黈。
我欲付不闻，充耳恨无琇。
旁观笑痴呆，我亦自惭忸。
彼特幻术耳，射覆同窭薮。
疑端耿难明，讆言兹岂偶。
方今妖孽多，六合积尘垢。
滋蔓当芟夷，非种杂稂莠。
彼称天骄子，国异汉甥舅。
王政虽怀柔，怪民宜巡掫。
谗鼎思夏王，威弧想轩后。
窗灯忽纯青，匣剑如欲吼。
深源书咄咄，伯仁呼负负。
休论犬吠尧，且吟鸡斗郈。
诗成宵亦阑，聊用覆酱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