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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秦论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二、《石林居士建康集》卷三
夫天下是非存亡有当于理,不幸言非其人,后世遂并其说废之而不察者,苏秦是也。春秋之后,诸侯相兼,一变而为战国。战国之别六:韩、赵、魏者,晋之所分,而齐、楚、燕,则其旧国也。方春秋时,齐小白始伯,孔子书于《春秋》,不少假焉,至与其弟子从容论管仲,则曰:齐小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力也。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其仁!如其仁」!则小白、管仲之功,吾先君子岂少之哉!小白没,宋襄公图伯,欲假仁义行之,而不成,鹿上之盟固已贬矣。而晋重耳复兴,战城濮,会践土,遂与召陵之盟并录。终春秋世,主盟中国者皆不能外晋。孔子区区于二伯,凡以为楚也。秦亦是蛮夷之国,自穆公辟西戎,拓地数千里,十四传而为献公,复修穆公之政,败晋石门,天子贺以黼黻,浸以盛大。孝公继之,得商鞅以富强,而周益弱,东望遂有吞天下之心。当是之时,天下何止被发左衽之忧而已乎!诸侯有能合力以拒秦者,固孔子之所与也。孝公之十九年,周致伯于秦,诸侯毕贺,齐、楚、韩、魏、燕五大国皆北面委己而朝之,其不至者惟燕尔。此岂特楚成王之比?天下固已去周而事秦矣。而苏秦独自燕入赵,为从说以说诸侯,诸侯翻然大悟,瞋目扼腕,无不欲被甲持刃,加兵于秦之境。使其间有一小白,外率诸侯以问秦罪,内相与共奖王室,则苏秦与管仲何如哉!惜乎其学出于揣摩,未尝卓然有志天下。反复无常,不守一道,度其隙苟可入者则为之,此揣摩之术也。故始求说周,周显王不能用,则去而之秦;再求说秦,秦孝公不能用,则去而之燕,幸燕文侯适合,而从说行。其所以说周者,吾不能知;若秦孝公而听之,则必先为衡说以噬六国,何有于周?此苏秦之所以取死也。嗟夫!方苏秦用事,孟子盖亦往来乎梁惠王、齐宣王之间。威文之事、管晏之功,固孟子之所讳也,当世之君能用孟子,则复何言?不然,与其坐毙六国,并周而灭之,孰若推苏秦之说,用之以道,则六国未必遽亡;六国未遽亡,则秦必不敢肆;秦不敢肆,则周必可以少延以待兴者,苏秦虽与为管仲可也。故以孟子论苏秦,则苏秦为罪人,君子所不道;以管仲论苏秦,则秦之说不可废,仁人志士或将取之。世乃概列为从横家。夫从人之与衡人,相去远矣,太史公言张仪之恶甚于苏秦,不欲使秦独蒙恶声,故详著其行事。仪、秦之别,曾何足相重轻?吾姑自其说言之云尔。
赐书楼记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七、《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三○、嘉庆《四川通志》卷六○、光绪《资州志》卷二九、咸丰《资阳县志》卷四七、《宋代蜀文辑存》卷六二
天下之书,公书也,或聚或散,惟其一而已。一者,所以权聚散而公天下之全。仰惟国家贲饰在御,奎躔有烂,斯文涵泳,累圣德泽,中外聚散,如出于一,可谓公矣。顷自渡江以来,颁诏旨,降总目,脱五阨之会,收四部之富,广广乎三馆所储,五学所蓄,既云盛矣。至于郡国多寡有无,自其全者而视,抑又可知。资之为州有书楼者,侈君赐也。起前宣和辛丑,魏侯润博请于朝,移他州之赐以益此州之赐。所可喜者,威仪之旧、典刑之遗,凛然异时太平气象,如韩宣子所见于二书之在鲁者,殊岌岌矣。岁月荒老,遗编散秩汗漫于所忌惮。其甚可喜者岂惟鼠穿鱼蠹,壑中之舟,夜半有力者负去,则谁与任公书之责!今太守宇文侯以儒者之治,事事物物,为此州起废,不惟其书。家之所传,人之所借,肆之所市,缀缉散逸,抄录残缺,比旧目凡增至七千馀卷。昔有楼,因之以从故葺新。成,既举其书为厨,髹之,庋于楼左右壁,突出如山,绝去于风雨尘埃者远矣哉!石闻之,昔之君子盖尝以聚书为耳目奇玩,如卫公所谓未见未闻新书册者。歉然饥渴不啻,不能必其全,既全矣不能必其一。一者何也?合天下之书,权以至公,虽其散者犹聚也。经史子集,府库之目,如涉烟海,东西南北无复涯矣,至于白首望洋者。若于其不一而欲其全,则必人自一家,学自一师,众说纷裂,在彼在此,倍费笼络,有不全矣。断自唐虞者缺黄帝之史,删去楚国者亡子革之诗。八索之果为八卦,又有三坟几《易》矣;九丘之果为九畴,又有五典几《书》矣。取义而补《白华》之亡,作记以名《冬官》之逸,以至臧文仲之言、史佚之志,应各有篇。鲁壁科斗、汲冢竹简,近自汉、晋,而亦不传焉,乌在其为全也哉!曾不若总天下之书,一之以圣人之道,取其不全者公以传之,使之如阴阳寒暑,类相感、气相应,以纳于中和之域,俾异端者不得作,邪说者不得肆。大小精粗,并包含贷,士气纯一,根本所学,教化渐被,若出一书,此其权必有所赖矣。诚使继典此州人能推广侯之用心,所体皇上丽文继照之意,学道爱人,雍容揖逊于俎豆帷幄之间,而鼓舞不杀之神,足以折冲压难于千里之外,敬佩大赐,寿此书之脉,世与斯民士共之,岂但誇示土木轮奂、矜然乎副墨洛诵而已哉!侯又模兖州孔子、颜子龛于楼之屏,重文治,增盛事也。侯名绍奕,字衮臣,以世学登丁丑年进士第。乾道七载十月初吉,李石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