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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州防御使赠少师赵公伯骕神道碑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八六、《平园续稿》卷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太祖皇帝七世孙、和州防御使、提举佑神观、赠少师讳伯骕,字希远,系出燕懿王。王生彰化军节度使惟忠,彰化生宣城侯从谨,号宣州位。宣城生崇国孝恭公世恬,崇国生嘉国公令晙,嘉国生左朝奉郎、赠太中大夫子笈。公太中第四子。母硕人刘氏,毅肃公昌祚孙。绍兴初,以嘉国遗奏补承节郎,监绍兴府馀姚县酒税。枢密韩公肖胄以一代人物荐于朝,历监临安府市舶务、湖州商税、临安浙江税。高宗嗜米芾字,芾常奉诏书崇国志铭,真迹进御,喜曰:「令晙及从苏轼、黄庭坚,故子侄皆业儒,朕在宫邸知之」。召对,待以家人礼,赐带赐第,屡侍清燕,改侍卫司马干办公事、浙西安抚司干官。隆兴二年夏,擢本路兵马副都监,兼职德寿宫,进兵马钤辖。乾道六年,金国遣耶律子敬、张仅来贺会庆节,假泉州观察使、知閤门事,充接送馆伴副使。使者闻公议论激昂,甚加敬惮。初,孝宗锐欲恢复,用宿将李显忠、邵宏渊大举北伐。虽二将失律,王师自溃,然威灵所加,中原多响应者。虏由是委曲求和,上亦思蓄锐再举,始姑从之。当时虏求海、泗,我若求巩、洛,如郑璧假许田,于理为长。况彼以太上为兄,书仪一用敌国,岁币复损十万,已许其大,岂计受书细礼?此自谋臣欲速,无远虑之失也。是夏,上命起居舍人范成大充泛使议二事。虏许迁奉徽宗及钦宗梓宫,至于受书亦无峻拒意。寻遣中书舍人赵雄贺金主生日,选公为副,南渡宗室北使自公始。十一月己巳,某夜直玉堂,大珰霍汝弼出御札云:「生辰使兼赍国书一封,理会受书,卿可拟进」。立具草付汝弼,明言:「尊卑分定,或校等威;叔侄情亲,岂嫌坐起」?上批付宰执商议。二劄并得家藏。后四日召见,褒谕云:「卿能道朕心中事」。因宣示成大所携回书,读讫奏:「臣不知彼说陵寝,岂可止及受书」?上谓难为辞。奏云:「容臣与宰执谋,别作意度」。退至东堂,而商议之批已先下。某添一联云:「惟列圣久安之陵寝,既难一旦而辄迁;则靖康未返之衣冠,讵敢先期而独请」?宰执难之。七年正月,雄等行。壬辰,宰执谓予:「对境果移文问二事,悔不用君言」。予云:「幸雄未出境,宜易国书,而檄对境所问已附贺生辰使副,仍录本付雄等,毋如吕夷简不使富弼知书意也」。诸公大以为然。奏遣密院使臣追及雄等于盱眙,虏自此始无说。前公与雄陛辞,上以贺书授雄,别缄授公。虏遣卢玑、乌林答仲杰接伴,知持礼特用宗室,待遇加厚。父老亦叹曰:「此我家天族也」。老妪有流涕奉壶浆者。至保州驿,公率官属望国初先茔御庄悽怆稽首,人为动色。公与玑辈在道诚意相孚,玑问此行无他求否,公及别缄。玑始闻盱眙之檄,喜公无隐,亦颇通情。尝语公:「南朝移司马屯金陵,似将迁都,又濠州人夜劫静安镇马,杀死军兵,无乃求衅,有诸乎」?先是盱眙守龚次金禁止骑兵作过人,犯者必斩。公携印榜示玑,且谓渝盟不在移屯动观听,玑等皆冰释。暨入见,雄与公各进国书,入辞亦各受答书。公再三奏从违,其宣徽使敬嗣晖传命云已载书中。劳还,上悦,自武翼郎超转武翼大夫,俄升本路副总管。公赞帅优支将士餐钱,精教阅,明阶级,捕逃亡,禁私役。一日内教,上谓骁勇不减三衙,褒谕帅守赵磻老,磻老归功于公,特领荣州刺史。淳熙五年,公子司农寺主簿师𢍰轮对,上曰:「卿父宗英,旦夕烦一出」。明日遣内侍问公:「浙东、西阙使,惟卿所择」。遂提点浙西刑狱,转忠州团练使。时议分屯四明水军于平江之许浦,委公相视。公言:「沿浦泥沙胶舟,利屯轻舠,若战舰当泊青龙镇」。诏可。郭大用代子友为统帅,欲毁民居,夷丘墓,缮营垒。公请市间田,公私便之。苏、湖阙守,公皆兼摄,昼夜服勤,庭无留讼,洁己裕民,财用赡足。江阴士人吴姓者,罪当杖而情可恕,公缓之,迄用赦原。吴兴学生犯法,公命教授笞以学规。爱惜士类如此。或得盗贼囊橐,锄治不少恕。特转武功大夫、和州防御使,以勤瘁得足疾。七年冬,师𢍰接伴金国贺正者,上命「过平江为朕属卿父谨疾自爱」,许送伴回程少留。八年,天庆观火焚正殿,公籍黄冠私帑一新之。上赐笔「金阙寥阳宝殿」,并亲札赐万缗助修饰。行在阙尹,上欲用公,固辞,诏令奏事,留奉内祠。九年正月特落阶官,以正任升提举宫观,张灯宴客,自歌所制乐府,酒罢欲寝,无疾而逝,十一日也。讣闻,两宫轸悼,赐仙器以敛,年五十有九。是岁三月三日,葬平江府吴县至德乡观音山。十一年,师𢍰用大礼恩乞易公文阶,换通议大夫,累赠至少师。初娶阳氏,广西盐干革之女,先二十四年卒;再娶刘氏,昭怀皇后弟仪王安成曾孙,后公十七年卒,皆自恭人累赠秦国、齐国夫人,并祔葬焉。二子:师𢍰,以文采第进士,才猷历内外要剧,尝守临安,历工、户二部侍郎,今以龙图阁待制帅维扬;师弇,武经郎、新常州兵马钤辖。五女:长适训武郎董班、迪功郎湖州乌程县主簿李秀实,再寡;次适故通直郎、知江阴县陈㞳;次适武功大夫、主管佑神观张延裕;次适文林郎、新临安府观察推官胡如祖;次适故承节郎、寄班祗候续湜。孙男三人:希苍,承直郎、建康府驻劄御前诸军都统制司书写机宜文字;希虞,故保义郎、监潭州南岳庙;希祐,文林郎、太平州芜湖县丞。女二人:长适从政郎、监绍兴府诸暨县中浦犒赏酒库杨训;次适宣教郎、知绍兴府嵊县詹乂民,亡矣。公风神警迈,性识明敏,束发丧父,毁瘠过哀。既娶,与秦国事母孝敬。兄没,抚孤侄过己子,割俸助嫂。盖自太中继登儒科,仕止佐州,笃意教子孙。至公博洽酝藉,长于歌诗,心画取法晋唐,时游戏于丹青。食客常满坐,罗列书画弓刀自娱,而无声色之奉。疏财重义,欲种德遗后世,家无馀赀。高宗知其居狭隘,辍地基于比邻,仍给工役费以益之。甫落成,而师𢍰唱名在丙科,又摘御前闻喜宴诗,大书「荣桂」榜其楼。后数日,孝宗宣引,奖其义方之训。两朝宸章,充满箧笥,士艳其荣。自号无隐居士,有诗词十二卷藏于家。予久与公父子同朝,至是扬帅按赠典,子为侍从,父及三少,乃以族人故中书舍人彦中所次行实请碑墓隧,为之铭曰:
唐兴圣典,姑臧攸自。历世惟七,揆实贤裔。人门第一,蕃酋知贵。洵美亚师,有华帝系。名闻幽燕,厥亦肤使。仅登捍防,丕载高位。允显令子,一品追襚。勒铭昭之,前修是继。
北行日录(下) 南宋 · 楼钥
出处:全宋文卷五九七四、《攻愧集》卷一一二
乾道六年庚寅正月一日壬子,晴。使副率三节官从望拜两宫,交贺礼毕,上马与馆伴同入贺。由应天东门步入东廊幕次,中大安殿门九间,两傍行廊三间,为日华、月华门各三间,又行廊七间,两厢各三十间。中起左右翔龙门,皆垂红缘帘。庭中小井亭二,幕次与高丽使相邻,西夏使相对。客省茶酒罢,巳初,锦衣卫士又益以青锦袍五十馀人,列立大安门庭下,百官排班朝日。太子为班首,四拜,约近三百馀人。既罢,客省引使副由月华门随百官班入贺。太子锦褥四,镇以银猊,出众班中立。次宰执亲王,次有十馀人,皆金带紫袍。使副立西偏,肃与子澄亦在此列,意是以馆伴之故,不然郎官卿监不应如是之少也。其后又有二百馀人。预宴者,除亲王宰执四十馀人,馀皆贺毕先退。讫事凡五十七拜,五次舞蹈,二十五拜。初入班并三次上御酒,各再拜上寿罢,喝「与卿等同庆」。又四拜。劝寿酒两次,共四拜。初登殿就坐致语。宴罢,各两拜。酒七行,第一行宣劝在坐,两拜。第二第四第六行独劝使副,各两拜。每宣劝必先离位而立,搢笏,受盏赴坐。宴罢谢恩,拜于殿上,又拜舞于丹墀而退。进御酒时却不起立,馀皆如本朝之仪。卫士甲卒如入见时,殿下砌䃈两道,鎗子郎君紫衫幞头,执柱斧,佩弓矢刀剑,面殿分立,凡五十人。闻柱斧中藏鎗刃,皆军官子弟也。大安殿十一间,朵殿各五间,行廊各四间,东西廊各六十间。中起二楼,各五间,左曰「广祐」,后对东宫门,右曰「弘福」。后有数殿,以黄琉璃瓦结盖,号为金殿。闻是中宫,殿上铺大花毡,中一间又加以佛狸毯。主座并茶床皆七宝为之,卓帏以珍珠结网,或云皆本朝故物。卓前设青玉花六朵,看果用金垒子,高叠七层,皆梨瓜之属。其次皆低钉细果,傍设玉壶以贮馀酒。未至时,覆以真红绣衣。既坐,八人皆公裳舁以前,分两翼却行以退。榻前服玉带者八人,太子许王对坐,次二丞相,馀不知何人。其后各金带者六人,使副与左右丞相对,在玉带之南,稍后。自金带以下,皆用银器。榻后照屏画龙如本朝,顶为大金龙盘其上,馀十间皆结罳,顶小拱,三层,皆以金为小龙,间置其中,曲折皆钉以绣额壁柱衣。绣帏中各有龙,又有金香猊、金龙山各二。露台三层,两傍各为曲水,石级十四,最上层中间又为涩道,亦覆以毡。上寿酒时,太子独至涩道下,捧杯以进者三。山棚起十一峰,号仁寿山,山下栽松柏,并装桃李各十馀株,大狮象各一,背负七宝,又以䌽索系棚之前,为小狮子二以蔽其杙。弘福、广祐之前,又各为䌽楼三间,三节人宴东廊下,高丽使次之,西夏使与对。二国三节人虽预宴,不拜于庭。其馀廊屋皆垂黄沿帘,伏甲其下。殿前都副点检完颜仲、乌古伦元忠二人各执柱斧,率其徒十人立御榻两傍,东西向。榻后近侍八人,各执其物,终席不见宦者。每上国主酒,系宣徽使敬嗣晖等互进,以金托玳瑁碗贮食,却只覆以金扣红木浅子,令承应人率尔持进,其礼文不伦如此。乐人大率学本朝,惟杖鼓色皆幞头,红锦帕首,鹅黄衣,紫裳,装束甚异。乐声焦急,歌曲几如哀挽,应和者尤可怪笑。宴罢归馆。
二日癸丑,晴。张铉赐分食,徒单通赐酒果。分食二盘,一盛大肉山,以生葱枣栗饰之,其中藏一羊头。一盛茶食、糖糯粥、粟饭、麦仁饭,皆以枣栗布其上。晚大风作。
三日甲寅,晴。风益甚。赴花宴于大安殿,大率如元日。加酒二行,五行后四䟆,国主先起,百官出就。簪花剪䌽为之,惟栾枝甚异,或四或二,长二尺许,花为杂色,状如锦带,翘起幞头四角,后垂柳四枝。是日风既暴狂,几不可行,花叶飘坠者往往有之。少顷六䟆,国主复坐。又四行而罢。是早见黄土罢道中,由左翔龙门出应天中门,折而车向,知国主以元日谒原庙云。
四日乙卯,晴,射弓宴。张倬赐生饩,高蕙赐宴,完颜高赐酒果,完颜仲雄押宴。仲雄于进趋酬应一无所能,手有雕青细字,盖以射选借官而来。射虽不能命中,而善于发矢,人多服之。酒七行,各分位换窄衫束带,将出射,宰执遣右司张汝弼传语,问俘掳人事。既退,使副及馆伴射弩,仲雄射弓。射垛设庭下,上画火珠,夹以小飞鹤二,下画一䌽架,以承射帖,夹以大立鹤二。绿竹数竿,帖上初为银碗五,每头二矢,少顷加四花二矢。押宴、馆伴、国信使副、知閤五人以次执一矢,起揖以射,皆坐胡床。庭下分列锦衣金帽卫士五十人,乐人立其左,又卫士一人为押宴执弓矢,二人为馆伴过弩,一人端箭,二人立垛侧喝箭。射每中,则面厅伛立,撒手报覆。乐使喝打著,即乐作,否则以抬捺后手见晓。初中时,先望阙拜赐,卫士以元矢穿所中银楪,引赐物过其前就坐,共饮。胜者酬酢必遍,然后复射。楪子重三两,中角花者随所中而得,中的者举九楪得之,以其一与喝箭者,初中亦如之。使副拜赐之后,但欲成礼即已。伴使志在于得,抵暮不肯休,屡谢止之,方已。两厅过弩者各以二楪酬其劳,易衣就座,又二行而罢。倬口宣云:「远将庆币,来会春朝。方休徒御之劳,宜有饩牵之赐」。蕙云:「长途远届,使事告成。将观射御之容,宜示宴私之宠」。高云:「已成使事,将向归途。宜有珍颁,以彰宠遇」。
五日丙辰,晴,入辞仁政殿。客省茶酒既罢,引使副欲入,而閤副云:「合自下入辞」。遂复回幕次,乃引三节人拜赐宣明门外,次引高丽、西夏二使及使副至隔门外。夏使已出,丽使方辞。少俟,至丹墀下,面西立,俟通班面殿方拜,喝有敕,两拜,又喝赐衣带鞍马疋段等。叉手左跪受赐,以赐目纳怀中,就一拜舞蹈,五拜,再喝赐酒食,又五拜,升露台。少立,舍人两行,各三人,齐揖以入栏子内。副使躬身,使少前拜,跪受书。却行,与副使齐立,躬身俟传示讫,复退行三步,左下丹墀,再面殿立,躬身听喝好去。由右而出,赐茶酒五行于馆,韩钢押伴。
六日丁巳,晴。先发粗车行,使副率三节人同馆伴出至燕宾馆,赐宴。完颜元赐酒果,完颜宗安押宴,仍差安德德裕送伴。尽借回程,私觌泛送从之。车马欲行,安德方呼其家人以细车般所得还家,如木绵之类,复载至汴京,滞留至晚方行。燕山本召公所封,秦灭燕,以为上谷郡。武王封尧后于蓟,即蓟县也。二世时,韩广自立为燕王。项氏封臧荼,高帝封卢绾,皆都此。太行、燕山、大防山绵亘千里,隐然一都会。金又以宫室侈大之,古所未有也。又改曰「大兴府」,其守为尹。车行六十里,更尽,宿良乡县。
七日戊午,晴。五更,车行八十里,涿州早食。又六十里,宿定兴县。
八日己未,晴。五更,车行六十里,安肃军早食。又四十里,宿保州。
九日庚申,晴。阴风,有雪意。四更,车行七十里,望都县早食。又行五十里。道中看大龙桑、小龙桑,宿中山府。
十日辛酉,晴。四更,车行五十里,新乐县早食。又行七十里,宿真定府。道傍老妪三四辈指曰:「此我大宋人也,我辈只见得这一次,在死也甘心」。因相与泣下。
十一日壬戌,晴。赐宴,张汝说口宣云:「复将使指,少憩中途。宜示宴慈,以光行色」。又云:「使命改辕,价藩弭节。宜颁宠赐,增重皇华」。同知真定尹田钟吉押宴。
十二日癸亥,晴。三更,车行六十里,栾城易驴马。三十里,饭赵州城角。树上有芦席裹一人,云是强寇李住儿,自炀王时作梗,劫人妇女,以要财物。至是以弓弦断,为弓手所捕。挑脊筋挂树上,死矣。直候支到赏给,方取下埋殡。又六十里宿柏乡县,与去伪以马前行,再读光武碑。
十三日甲子,四更,车行六十里,饭内丘县。天明雪作,至晚方止。又四十五里,宿邢州,北门曰「拱德」。
十四日乙丑,霿子下,天明开霁。四更,车行二十五里,至沙河县易驴马。又三十五里,饭临洺镇。食后,与去伪马行四十里,宿邯郸县。雪后尘清,尽见太行山色。邑中沿街作灯洞,颇可观。
十五日丙寅,晴。车行七十里,磁州早食,灯火尤盛。出门粗车有折轴者,随使副乘马过漳河登车。六十里至相州,使副复上马入城。灯洞不如磁州之多,而工巧过之。秦楼街尤繁华,自北门至南门,约七八里所,士女多靓妆拥观。有食店挂一灯,上为胡羊,中横一瓠,下为经一卷。盖河朔人语音以羹为经也。宿城外安阳驿,把车人言去年十二月方差使一番,为年时被蒙子国炒。旧时南畔用兵,尽般军器在南京,今却般向北边去。三月中般用牛三千头,般未尽间,被黄河水涨后且休。问驴马价,云:「驴上等有直四十千者,马更高贵。旧时家家有马,炀王南征尽刷去,不知几万万匹。后来都是行归,而今又殃我等贵价买」。问绢帛价,云:「好绢每疋二贯五百文,丝每两百五十文(并六十陌。)」。又有云越王不平,其弟为储国主,曾以女小底十人赐之,逊谢不受,云:「他日生出孩儿来,亦无用处。蒙古国作梗,太子自去边头议和,半年不决,又且归。今又遣莫都统提兵去」。军子云:「我辈三四口,种少麻豆,足了得吃。旧时见说厮杀都欢喜,而今只怕签起去,彼此休厮杀也好」。又有云:「我见父母说生计人口都被他坏了,我辈只唤他做贼。应河南北钱物都般向里去,更存活不得」。
十六日丁卯,晴。四更,车行三十六里,饭汤阴县。又七十五里,宿浚州。安德暮夜叩门送私觌。
十七日戊辰,晴,风。三更,车行二十五里,三角路上换驴马,一路可入滑州。又四十五里,武城镇早饭。马行至黄河,去程所行李固渡口以冰泮水深,柴路不可行。又稍上三四里,先横过中潬上,入水牵挽数里,抛过南岸,待车船至方行。循河至浮桥边扫岸,又行荒草陂泽中四十五里,宿胙城县。
十八日己巳,晴。三更,行四十五里,饭封丘。短墙为城,人烟牢落,便远不及河北。日未午,又行四十五里,抵东京。北郊青城侧亭子换马具衣冠。所过柔远馆,但有断垣败屋。入顺常、玄武二门,二门之间过五丈河菜市桥。夷门山巷口百王宫,乃炀王毬场,亲从第一指挥,旧日御龙直也。由竹竿巷口斜街入第二门,土市,马行街,皇建院巷,德胜桥。转太庙巷口东行,相国寺。出御街,历廊屋三十间,过榷货务。又廊屋七十间,中有小门,是国子监。前后御廊尚多,不知其数。投西穿门,由旧路入驿。
十九日庚午,晴。收银绢十疋两,赴宴。完颜元赐宴酒果,南京路都运梁銶押宴。宴罢,行四十五里,宿陈留县。
二十日辛未,晴。车行六十里,至雍丘县早饭。临川驿又六十里,渐行汴河中,宿拱州襄陵驿。城外客旅往来,人家颇多。入城旧有桥,河流既断,筑堤以行。子城内旧是州衙,今以屯军。有三个千户,约有千二百人。
二十一日壬申,晴。四更,车行六十里,饭宁陵县永宁驿。又六十里,宿南京。甲士数十,甲马百夹道而陈。城门去驿稍远,马如来时之数,而行甚疏,意屯军亦不甚多也。是日日有四背气,又白虹贯日,日在壬癸,荆生言其应在北。
二十二日癸酉,晴。四更,车行四十里,饭谷熟县。又三十五里,沙冈换驴。又四十五里,宿下邑县会亭镇。
二十三日甲戌,晴。四更,车行七十里,饭亳州永城县。又六十里,宿柳子镇。闻有天使往山东签兵,人不肯从执,天使杀之。
二十四日乙亥,晴。车行四十五里,饭宿州临涣县蕲泽镇早顿。又四十五里宿宿州。汴河底多种麦。
二十五日丙子,阴晴。车行六十里,饭蕲县静安镇。又六十里,宿灵壁。夜微雨,作即止。
二十六日丁丑,阴晴。三更,车行八十里,饭虹县。又八十里,宿青阳镇驿。
二十七日戊寅,晴。四更,车行八十里,饭临淮县。过县即见龟山塔及淮山,一行已不胜喜跃矣。又六十里,宿泗州。自临淮,即依淮西行。
二十八日己卯,晴。先发递担粗车,即上马出城,使副入草馆。同去伪先乘马至河岸,舟至,首见季舅、洪子度、唐季润及吕葵、张吉来,收家问,喜极涕下。顷之,俟行李装船了,却具衣冠入草馆,俟使副茶酒毕,辞送伴即行。是日大风拍岸,良久方到盱眙。谒胡漕、龚守不值,见王御干,取所买物。谯提辖、司马尚书伋、姜叔永、司马季闻、张伯淳皆往来交谒,后纲官属也。宿淮岸。
二十九日庚辰,微雪。早离盱眙,过龟山,以新制行淮。大风不可进,宿淮岸,约去龟山数里。
三十日辛巳,微雪。天明欲舟行,风又大作,力行而前。过渎头数里,风正北,驾浪益急,又止宿。
二月一日壬午,午后风力稍平,众舟齐行。迫暮,仅能入洪泽,舟人交口相贺。昔蒋鲁公开运河六十里以避长淮之险,所活不知几人。中间欧家渡最浅,使人往还,非借潮于神不可行。官司惮开河剥载之扰,创议行淮,使舟才四往返,无不惊虞。此行至三宿淮上,波涛舂撞,有鱼腹之忧。鲁公,今丞相曾祖,为发运使,将入奏计,自洪泽至龟山,率一二里辄凿一井,以测地之土石。既得请,遂开运河。前辈用心至矣,可轻改乎?
二日癸未,晴。过淮阴。夜过楚州。
三日甲申,晴。过宝应。
四日乙酉,晴。过高邮。
五日丙戌,雨。以沿路水涩,寸进甚艰,夜宿木铺坝里。季润过仪真,俞县尉(茂先)相见甚款。
六日丁亥,雨,晚晴。昨晚以礼物船与前船舳舻相触,毙一篙人,至召伯埭,使副捐金使瘗之。晚过扬州,是夜礼物船为暗桩所败,漏发而人不觉,同行杨、刘、罗三人蒙被登岸,舟已沈矣。抵瓜洲宿。
七日戊子,晴。渡扬子,宿丹阳馆下。侍季舅同去伪见陈待制及魏子智。其内子展参贺,执礼甚恭。金山印老相见渡船中。
八日己丑,晴。城中水涩,良久方出门。夜过丹阳县,及吕城闸。
九日庚寅,晴。天明过奔牛闸。午后过毗陵。
十日辛卯,晴。天明抵无锡。使副谒蒋丞相罢,即行。喻郎中访及。任富来,知诸舅来迓,夜宿枫桥。
十一日壬辰,晴。过平江城外。午后过吴江。久苦浅涩,至是大风驾太湖水入港,张帆而行。陈表兄、张子家、丁表兄、胡子渊相见。
十二日癸巳,晴。天未明,到秀州。同去伪寻见王江阴。值送女陈宅未归,见直甫于卧内。谒郑景元判官同年,不遇。已闻仲兄见次,到廨宇一观。出门,李同年主簿相见于邮亭,王表弟泽同行数里而归。读江阴奏状,无不击节称叹。夜过崇德,抵长河闸。
十三日甲午,晴。天明,起见诸亲。午后过临平赤岸,晚泊闸头。使副入仁和馆,受传宣,赐银合茶药,因出所撰还醮青词。宿税务下,发家书附递。
十四日乙未,晴。使副上马赴朝参,船入北关,以小舟般载归舅家。一见至亲,喜气自倍,而归兴益勇矣。是夜与诸亲剧饮,醉甚。仲舅有词,走笔次韵二阕。
十五日丙申,晴。侍季舅同去伪谢曾知閤不遇,又谒范丈,甚款。
十六日丁酉,晴。士颖弟摄萧山尉,别去。胡春自婺女来。收景山兄书。饭后出谒吴太博、胡给事、陆寺丞、陈大谏、薛国正、芮司业、张少卿、林编修、尤宗丞,始闻铜坑之议。
十七日戊戌,晴。谒闾丘监丞,欲问坑冶之详,不值。同去伪、智叟侍叔舅、陈表兄以小舟见陆子山,留饭而归。赴景孟舅晚饭,被酒先归。
十八日己亥,晴。饭罢,赴梁参政呼召。客次遇蜀士郭倅(甲、)冯太丞/(仲夷。)十九日庚子,晴。吴太博、卢监簿连日招饭,皆力辞之。治叠行李。雨作,买船。
二十日辛丑,小雨即晴。诸亲作醵,泛湖五十馀分,以水浅不可傍岸。盘旋湖中,抵暮醉归。
二十一日壬寅,雨。赴范丈晚饭。
二十二日癸卯,雨。侍仲舅往延祥观醮筵。同上中节两焚香致敬。斋罢,各散。与去伪小舟自涌金门归。先遣承局吴盖行,发家书。
二十三日甲辰,雨。先发行李下船,两返方毕。使吕葵、张吉宿舟中,期以来早启行。以舅家挽留,又展一日。
二十四日乙巳,晴。去伪生朝,仲舅与诸亲同作庆,偷閒谒李恩州,授般运法。是夜大醉中拜辞诸亲。
二十五日丙午,晴。早作襆被,辞舅家。轿行七十里,出暗门,由赤山出六和塔下,至庙山登舟,宿富阳。雨作。
二十六日丁未,晴。雨作复止。风逆,寸进。至三江口。东风微动,方理帆,忽西风再起,甚劲。力挽至桐庐,凡行九十里,过青溪。
二十七日戊申,晴。东风,张帆过鸬鹚原、钓台,下伴伯原。风止,过乌石、大浪滩,十五郎滩。大浪最可畏,虽以水涨不见滩碛,而岐头水怒,良久方上。居民以小舟来助剌船,什伍为群,以舟轻止用一人。方当湍流,忽随篙坠水,观者胆落,而少年善泅,如履平地,复登舟助力,犒以百钱而去。宿东馆,凡行九十里,去严州二里。
二十八日己酉,雨大作,午间加以西风,水又盛长。舟人疲于牵挽,屡止复行。晚,雨止风静,行至乌岐滩下,宿小港中,才行三十馀里。
二十九日庚戌,晴,风亦止。但以水涨寸进,遇一岐,辄移时方能冒险以进。悬崖飞瀑,所在见之。虽快览胜处,至凌犯怒涛,亦可骇也。所过白雁二岐尤暴怒,又过横流数处。夜同众舟宿桑林间,隔岸望乡头,终日惊险劳动,止行三十馀里。夜水益长,至五更方少退。
三十日辛亥,晴。舟子早起候望,前路黄泥岐,不可上。复回数里,寻路避之。溯流行乱林间,半日方出大溪。晚至兰溪,先以劄子与李尉(由)恳雇五夫。李以庚辰登科,其子遂夫又癸未同年,便访逆旅,继往见之,宿客舍。
三月一日壬子,风雨。早起束装,饭后李尉来访,即行。又饭竹马馆。晚到婺州,首见赵金华(子涛)不值。径入郡学直舍,省景山兄,周教授(汝能、)雍无锡(希稷)相访。周与景山兄同官,雍同舍也。借周直舍安泊,少选侍景山兄过周之五柳堂。堂本萧侍御振所建,诗牌尚多,尽得双溪之胜。王察推(楠)亦来访,同饮剧谈,至二鼓方归。
二日癸丑,雨。侍景山兄见李使君(衡,)留来日一饭。客次遇解节推(延运。)是日,景山兄、周、赵、雍、王醵就五柳相招,早饭,又坐养原堂,无尽藏。台人陈文学(愿,)周之故人也,同坐。解推又约晚饭,六人径自五柳赴之。李知录、张义乌同集于酉退轩,琴棋投壶,坐客皆醉。李纠又约来日早饭。
三日甲寅,雨。侍景山兄同周教授谢李使君。客次遇唐正字(仲友,)遂复还无尽藏。同出梅花门,过浮桥数里,迓苏仓峤,归见唐正字。归学,发五担付张吉先归。侍景山兄赴李纠饭,坐清远楼,景物尤胜。同会七人,解、张、雍、王。酒三行,李守速客,即往赴之。刘判院(藻、)陈子厚同集。小候,自公堂坐半政堂,劝酒移忠堂。酒罢,刘先归,余四人复过五柳手谈清饮,夜分乃散。
四日乙卯,阴晴。微雨间作。早别景山兄,即行三十五里,饭摩诃样。又行数里,遇丽水林丞良过婺鞫狱,相见逆旅。宿杨公桥,永康界首,行八十里。
五日丙辰,晴,过永康数里,饭。至李溪,遇承局持家书来接,晚过黄壁。
六日丁巳,雨。过缙云,邑官相迓,皆谢之。独见李同年,又送过大溪而别。县得四夫,又荆山寺四夫,轮番舁轿。冒雨登冯公岭,至天宁寺已昏黑。仲兄、器之、仁甫、不愚、元声、淳、张子质相接。先行还家,拜二亲灯下。上下无恙,欢声相闻,喜可知也。
故资政殿学士左通议大夫丹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二百户食实封一百户致仕赠左光禄大夫张公行状 南宋 · 洪箴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五、《华阳集》卷四○
曾祖俊,赠太子少保;妣朱氏,赠普安郡夫人。祖祺,赠太子少傅;妣王氏,赠齐安郡夫人。父翱,任右朝议大夫致仕,赠少保;妣李氏,赠荣国夫人。公讳纲,字彦正,姓张氏。其源出于姬姓黄帝之后,青阳氏第五子挥为弓正,始制弓矢,子孙因赐姓焉。周宣王有卿士张仲,其后裔事晋为大夫。至唐支派渐广,世居河朔,有官于润者,遂家金坛。曰铣,上柱国,曰连,主扬州六合簿,宝应、贞元制书具存。南唐李氏考定其书,以其家为是邦衣冠之裔。公自叙谱谍,载本末甚详。由高祖、王父而下,皆晦迹,以德行称乡里。逮公登二府,三代赠官保傅,荣及九族矣。公幼而颖悟,沈厚寡言。始入小学,与群儿伍,特不好弄。乡先生授以经史,一览辄不忘。由是日记数千百言,众咸骇服。父少保喜曰:「张氏种德积善,后世必有大吾闾者,其在此儿乎」!十岁能属文,出语不凡,同舍生歛衽畏避。时少保之子唯公一人,公昼则干蛊,夜则读书,积日累月,身脩学成,犹未忍离亲侧,少保屡勉之。年二十始入县庠,居无何,试艺优长,升补泮宫。方舍法盛行,游学之士肩袂摩属,公伟然杰出,冠于诸生,郡将尚书俞公㮚一见异之,期以公辅。大观四年,褎然为举首,贡入辟雍,继升太学。方是时,承平日久,京都以侈靡相尚,士之不悦纷华盛丽者十无一二,公独深居简出,潜心大业,至不知饥渴寒暑。流辈初易之,久而见其志趣益笃,问学益精,每群试辄处上游,乃更推服,质问疑义,或抠衣就弟子列。四方人士聚于成均无虑数千人,语学行之懿,必以公为称首。政和三年,试内舍第一。明年,以优等较定试上舍,主文尚书张克公见公程文,称叹不已,谓邃于经术,遂复擢为第一。是年四月七日,天子御崇政殿,赐上舍及第,释褐授承事郎。玉音宣谕:张纲系三中首选,可特除太学官。胪传既下,在廷叹仰,盖一时异恩,前此所未有也。宰相蔡京与张克公不协,故特抑之,后数月,始除辟廱正。当时好事者,以本朝衣冠盛事编次为图,载公三魁之美,搢绅荣之。五年,除国子正。蔡京方用事,必欲使天下士尽出其门。朋附之徒,有朝处奥渫而暮跻华要者,唯公守正不阿。初赐第,旅进一见而已,绝迹不再往。京以公为时第一流人,意欲罗入己党,频遣所亲致委曲,且曰:「倘能屈意相从,簪橐可立致」。公曰:「富贵在天,蔡氏其如予何」!京闻其语,大衔之。徽宗皇帝屡欲擢用公,京但于学官中时一改除,勉从上意尔。公久在学校,诸儒敬服,既横经上庠,以师道自任,循循训迪,卒岁忘倦。六年八月,除辟廱博士。一日忽有旨召对便殿,公自谓起疏远,荷圣主特达之知,思竭忠言,冀以感悟渊听。既见上,首论朝廷用人,当分别邪正,以谓「方今之患,在于君子小人混淆而莫辨,陛下倘奋乾刚,扩离明,询之以言,试之以事,稽诸古训,格以佥言,则邪正不啻黑白之易见。不然,将恐小人得志,无所忌惮,或苟且以害成,或邀功而生事,其祸有不可胜言者」。又论奢侈之弊,以谓「民之化上捷于令,陛下履丰亨豫大之期,固常忧风俗侈靡,而下戒饬之诏矣。然而背本趋末,日甚一日,流荡而不返,臣愚以谓陛下不率之以躬行之教,未见其能革也。陛下诚能以祖宗躬行之教为法,其不合于祖宗者一切去之,则天下虽大,有不难化者」。公仪貌端伟,音吐洪畅,所言切中时病,上为之改容嘉纳,奖谕数四。除秘书省校书郎,蔡党闻之大怒,益欲逐公而未有间也。七年,磨勘转宣教郎。明年,竟为蔡氏所挤,韩驹、张忞辈凡与公厚善者二十一人俱在遣中,得主管成都府玉局观以归。宣和二年五月,依元丰法,罢宫观。八月,磨勘转奉议郎。三年闰五月,再除秘书省校书郎,兼脩《国朝会要》。明年,兼校正御前文字。上方崇儒重道,博汇群书,公洞贯九流,多识奇字,校雠天禄,是正鱼鲁,功实多焉。朝廷议遣童贯、蔡攸宣抚朔方,公上疏极论不可出师之状,且引《易》「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必致乱邦」之语,书奏,为持权者沮格不报,公愤惋久之。继传郭药师归顺,萧后纳欸,收复燕山,捷音踵至,在朝莫不相庆,唯公忧惧益深,至忘寝食。暨遭靖康之变,人皆谓公有先见之明。十二月,除著作佐郎。五年八月,入尚书省为屯田员外郎。十一月,磨勘转承议郎。初王黼秉政,威权浸专,公恶其为人,虽同僚以职事见,公亦托疾不往。周旋数年间,竟不识黼之面,黼憾之。公在职年馀,徽宗皇帝一日取班籍指公名谓黼曰:「此人驰誉文场,行实相称,可与除近上差遣」。黼设辞障蔽,竟不得迁。七年六月,改司勋员外郎。九月,磨勘转朝奉郎。十二月,北虏渝平,兵及畿甸,公夙夜忧愤,谓所亲四方,今国步阽危,吾处下僚,不获与闻朝论,然苟有可以效节者,不敢不勉。乃为书与父母诀,独留老卒,垂二绳于梁间,曰:「都城脱有不免,与其辱于犬羊之手,不若就死于此」。于是乘城昼夜守御四十馀日。既解严,有旨登城及一月例迁一官,公曰:「主忧臣辱,义则当然,顾可因此以幸赏邪」?卒不自言。靖康元年三月,遇钦宗皇帝登宝位,覃恩转朝散郎。是时少保荣国以公久在围城中,音问不通,积忧成疾。公得家问,即上章丐祠,于是以公为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陛辞之日,上宣谕曰:「朕知卿不阿权贵,操守方严,故授卿此职,切宜为朕爱恤百姓」。公顿首受诏。还家方浃旬,复被召赴阙。大臣传上旨,欲除公横榻,公方迎医就养,吁天有请,辞甚哀切。钦宗皇帝雅知公无兼侍,特可其奏。及闻二圣北狩,张邦昌僭窃,遂弃簪绂,移病告老。忽传太上皇帝践祚于南京,诏至之日,公病立愈,自陈乞就职,时浙宪已别差王翿矣。建炎元年,遇太上皇帝登宝位,覃恩转朝请郎。驾幸维扬,降旨召公赴行在所,公以二亲垂老力辞,遂再除两浙提点刑狱公事。四年七月,复除司勋员外郎,公又固辞,乃还浙宪。绍兴元年,磨勘转朝奉大夫。二年,改除江东提刑。是时戎马初息,民力未苏,公到官抚摩凋瘵,惠恤鳏寡。属吏之赃污不法怠不举职者,悉按劾无少贷。诸郡详覆具狱,躬亲省阅必以情,刑名或不当,驳正之,吏以舞文抵罪与夫民有冤而获伸者非一。自中原俶扰,士庶或尽室婴祸,事既定,往往立子为继,而于法不合承绝家财产,坐此牒诉纷然。公具奏,乞将已绝命继之人视出嫁女等法,量许分给。又铺兵依条不许别役,而无立定罪名,公乃乞比巡附辖使臣私役法一等科罪,今皆著令,实自公发之。凡州县事有未便,及民所愿欲而未获者,皆罢行之,不可概举。统兵官王进驻池州,凶暴放肆,凌蔑州郡,有曹官以小事忤进,遂钉其手于门。上闻其事,诏公体究。时国势未安,诸将皆有轻朝廷心。公到池阳,进拥铁骑数百突至轺车之前,众颇失色。公不为礼,入传舍廉问得实,立进数责之,进叩头伏罪,自是不复越纪律。公巡历所部,访民疾苦,未尝休息。迄冬奔驰道路,居鄱阳公廨止数十日而已。凡为民去害建利,唯恐不至。席未及暖,而江东九州无违梗,吏歛手不敢为非。公在任及所过州郡,馈送丝毫不受,下车之初,廨舍所列器皿,谓之「并净」,例皆一新,公即令公帑缄封,以俟后政,所用唯随行瓦木之器。比去,悉以所缄封者揭于榜。叹曰:「民之困弊未有甚于此时,而有司供帐,视承平不少减,吾忍用之哉」!至今士大夫相与语廉节者,多举公此事为师法。太上皇帝方锐意于治,二千石刺史之贤否靡不周知,一日顾宰臣,盛称江东最绩,遂以左司召。公入对,极论天下之事,上击节称赏,有大用之意。公又言监司守臣数易之弊,及州县狱囚瘐死,吏无考课法,上嘉纳之。三年正月,兼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二月,除起居舍人。是时北虏渐退,川陕屡捷,公恐中外苟安,上疏乞益严边备,又乞举行仁宗皇帝故事,诸路帅守替日,各令条列利害五事以上,画一具奏,后皆施行。五月,除中书舍人。公文思敏赡,凡得词头,即时具草,未尝稽留。方多事时,书命填委,公洒翰泉涌,事辞俱称,玉音称奖,谓「比年词臣,鲜能及之」。自扰攘以来,史笔未修,虽诏论撰,而秘省权轻,关会稽失。公建言乞依祖宗故实,委大臣兼领史事,即日诏宰臣吕颐浩兼修国史,至今遂为定制。北虏初议和,朝廷数遣使,而虏情叵测,廷臣以预选为忧,公独奋然请行。大臣以公姓名进,上曰:「张某亲老,且词命正有所赖,朕将委以北门之任矣」。公闻之感泣。未几荣国病甚,乞外,词章十馀上,不许,遂赐告迎侍还乡。继被旨趣归甚峻,是冬还朝供职。四年正月,兼详定一司敕令,寻除给事中。公由江东宪蒙召擢,不二年间,致身法从,自以遭时遇主,古人所难,知无不言,未尝有分毫顾望意。是时献言者交章公车,每付给舍看详,公曰祖宗成宪具在,患不能举行,舍是而一切纷更何益,自非卓然可用皆报罢。或挟势以强公,卒莫能得。大将有以军中田产乞不起税为言者,朝廷欲从其请,公毅然以为不可。先是推恩元祐党籍子孙,许其自陈,一时有司失于限制,来者不止,公建议以崇宁初年所定碑刻九十八人为正。又军兴以来,小人乘时召乱,经涉五年,而仇怨告讦,连蔓不已,公上言乞截日蔽囚,后有告者勿受,庶以广好生之德,事即施行,而潭帅申请委曾焚劫为首之人,请论如法,公复奏驳,上卒从公议。是时所在狴犴填溢,一旦释遣,皆洗然自新为良民矣。公又论举将帅,修战舰,淮南官冗,军粮阙乏,科敷弓料,私置税场,及宿卫单寡等,皆一时急务。旧法:应庶官至中大夫止,若太中大夫,非侍从不迁,谓之止法。宗室有特旨转行太中者,公因此上言:「崇宁、大观以来,士风不竞,叨官窃宠,不循资序,遂至国纪大坏。陛下慨然念治,将欲大变其俗,故前日冒滥之人,大者追夺,小者审量,有识之士,方窃欣幸,以为自是遵守祖宗之法。今乃复违旧章,超迁官秩,臣所未谕」。上闻公言,即寝其命。宣政大臣有上遗表章复官推恩者,公力疏其謟谀误国之罪以驳之。旧相或以生计自言,乞借拨官田,公引子产辞邑事以告于上。贵戚近侍,凡所干求,苟涉侥幸,一切奏罢之,人皆服公不畏强御。公在省闼二年,凡命令有不当,辄封还,诋斥权贵,尽言切直,无所回避,风采振一时,上亦知公忠赤,屡见褒美。人以公居閒恂恂,似不能言者,而临事慷慨如此,益知所蕴蓄与常人殊,因为之语曰:「张公论事有回天之力,今信然矣」!张俊以宣抚使屯江上,遣营卒持书至江州瑞昌县,卒怙俊势,见令踞视出慢语,且与狱囚有疑似之迹,令郭彦参械系之,俊诉于朝,彦参坐免官。公言:「近时州县之吏,多曲意迎合,献谀当路,至不随流俗,能为陛下奉法遵职者盖寡。如彦参者谓宜有以崇奖之,今乃坐免,何以为刚直之劝」!时俊典领重兵,专制阃外,朝廷每务优假,駮疏既上,在列骇愕,权要有为俊地者,公由是不能自安,俄解职提举江州太平观,朝野无不惜其去。五年二月,除徽猷阁待制。七年三月,再任于江州太平观。初少保以公恩封位至五品,公既奉祠归养,备尽子职。每岁时燕集,或宾客过从,公腰金侍立,捧觞上寿,乡人以为荣。是年六月,少保卒,公执丧哀戚甚,勺饮不入口,杖乃能行,人谓曾闵不过也。九年九月,外除,十月,差提举亳州明道宫。十一年四月,转左朝散大夫。公自转正郎,以朝廷多故,十载不叙年劳,至是有司始检举焉。十二年至十四年,凡两请奉祠,皆提举亳州明道宫。十一月,磨勘转左朝请大夫。十六年,丁荣国夫人忧。方强仕时,每念亲闱无手足之助,暮年乃克躬色难之养,温凊甘旨,未尝废离。及荣国寝疾,公屏去家事,专务医药,衣不解带者累月,居丧衰癯不自胜,执礼逾于少壮。十九年三月服阕,五月,差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二十年,转左朝议大夫。二十一年八月,再任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二十三年,公生七十年矣,遂引年辞禄。十二月得请,转左中奉大夫,依前徽猷阁待制致仕。公任司勋郎官日,秦桧以酬赏事属公,公据法以为不可,桧甚怨之。及桧当国,公绝不与通问。一日,桧谓公舅氏李朝正侍郎曰:「张夕拜正而不他,吾所心服,阙不闻问,鄙我也」?李移书道其语,公不答。阅岁,桧数温前语,色颇厉,朝正复相告:「桧方专权,睚眦必报,大臣诛杀流窜者踵相蹑,士大夫重足一迹,日虞祸及」。公得朝正书,曰:「吾已无救于世矣,京、黼尚不为之屈,况桧乎」!桧由此益怒,至是乃祈谢事,以卒素志。二十五年十月,桧死,太上皇帝躬览万几,图任旧人共政。不阅月,召公落致仕,赴行在所,制曰:「七十而归政,古之道也。古之人亦惟曰无以事劝耆老云耳,然至于寿考康宁,抱道怀德,而谙练治体者,则赐之几杖,乞言询事,不懈夙夜,安有听其引年而去,不知宝贵如我今者!具官某,时之耆杰,朕所体貌,给事东台,迨兹二纪,而凛然风声,犹著搢绅之间。不为朕留,以老自请,亦既许之矣。载惟老臣之居国,譬如合抱之乔木,封植成材,岂一日积!知材不顾,人谓朕何!是用起之丘园,引对便殿,使朕不失贪贤之美,而卿有不忘君之忠,岂不休哉!安车肯来,副我虚伫」。公以老疾为辞,诏不允,促行甚亟,公不得已就道。都人以公年耆望重,久间复出,夹道聚观,争先睹之为快,卫士之旧人识公者,更相告语,咨嗟叹息之声,洋溢朝路。公对便殿,太上皇帝喜见颜间,曰:「卿閒居已二十二年矣,前屡趣卿者,正欲速闻谠言耳」。首问当今治道之所先,公敷奏甚悉,因论比年公道不行之弊,亟蒙睿奖,对数刻乃罢。即日除吏部侍郎。方是时,尽逐秦党号召天下,名德之士咸处班列。不数月间,自执政至侍从、台谏,多公门人,如魏良臣、周葵、汤鹏举、凌哲,皆公昔所论荐,一时服公知人之明,且叹其为当今旧德也。秦桧当轴二十年,士大夫不登其门者几人,唯公七任宫祠,退藏密深,未尝以一毫干之,而桧亦不少假借。比公再登禁涂,秦门旧客,各欲诡脱踪迹,往往极口谈桧之恶,而公反不出一语。或问之,公曰:「今之因革,惟公道是从,岂以譊譊求胜哉」!由是更服公德量之不可及也。十二月,兼给事中。二十六年,兼侍讲。初讲《诗·关雎》一篇,因后妃淑女之事,历陈文王用人以致规谏之意。上褒谕再三,且曰:「久不闻卿博雅之言,今日所讲,析礼详明,深启朕意」。公乃奏:「比年举子,鲜知经术,宜令词赋之士,兼隶一经,如绍兴十四年故事,庶免偏废之患」。上深然之。明年省试毕,事遂施行。寻权工部侍郎,二月,权吏部尚书。自祖宗以来,立公私赃罪三等之法,以戢贪残之政,暨秦桧为相,复增民事一条,凡丽于民事,永不得注亲民差遣。公曰:「守倅令佐,亲民之官,茍有所犯,未有非民事者,锢人圣世,岂不重可惜哉」!亟奏罢之。公晨入坐曹,事无大小,必躬自钩考,发擿按治,吏无所容其奸。士大夫希恩雪罪,有数十年不决者,公悉以法订正,可与者即奏与之。因进故事,极言销金之费。异时论事榻前,上复以此为问,公口陈为患甚大,宜速禁止,遂下诏如公言。三月,再转左中奉大夫。五月,大金贺生辰使敬嗣晖入境,诏公馆伴。既接见,嗣晖谓其副曰:「我自幼闻此公姓名,今尚在邪」?由是执礼甚恭。故事,观潮浙江,坐定潮至,嗣晖举前辈诗数十首以问,公应答如响。中使入奏,上喜甚,及事毕,褒宠异于常时。盖嗣晖在虏中号知书,虏以秦桧死,选择而使之,欲以觇吾国,知公德望素著,辩论不可屈,故卒礼而去,无或违者。会彗出东方,诏士庶实封陈言。其间贪竞之徒,以权贵人死,意朝廷必欲尽变其所施设,故其言不择是非,杂然并进。公亟上疏,谓「求言不可不广,听言不可不察,举而行之,尤不可不审,盖恐疏远之人,锐于纳忠,有强出新意而致冲改祖宗旧法者,有取便一时而行之既久不能无害者,有贪蠲复之名而不以用度较之,致州县不免暗取于民者」。上曰:「数日来朝臣献言多矣,唯卿所陈之言,独合朕意,大臣用心正当如此」。明日宰执奏事,上宣谕此语,知公才堪丞弼,遂除公中大夫,参知政事。公入谢,因奏:「臣待罪政府,不欲令子弟仕于朝,乞罢男坚国子簿见任」。上曰:「卿深鉴权臣私亲之弊,首变前辙,朕甚嘉之」。特依所乞。厥后大臣为子弟引嫌丐罢者,相继有请,遂以为例。初秦桧久擅政柄,以严刑峻法钳天下之口,太上皇帝慨然总览,尽去苛刻之政,自尔诏令之下,无非宽恤民力。公建意以颁降重复,官吏奉行不虔,恐民庶不能通知,乃令有司看详,取其切于利民者,得八十馀事,止标大意及降旨月日,其间繁文一切削去。奏乞镂版,宣布中外,仍令州县揭诸粉壁。于是天下晓然,皆知吾君之德意矣。公在政府,孜孜庶务,忧国如家,钱谷甲兵之问,或至庙堂,必为之竭虑经画,至通夕不寐。幸而得之,则翌日以告丞相,俾奏行焉,未尝自以为功。而上亦深知士大夫无辜被罪,窜斥远方,有未还恩数者。公奏事上前,便便言不已,每蒙开纳。荐举人才,必参公论,皆曰贤矣,然后剡章。两省侍从由公延誉而被擢用之人甚众,公未尝语人,而其人亦卒不知为公所荐也。公自参机政,天下事多所建明,更化以来,所以维持纪纲法度可以数百年犹蒙其功者,公实有力焉。至二十七年九月,公谓家人曰:「吾贰政已期年,衰疾,岂可久妨贤路?宜出装,吾丐归矣」。乃夜奏,迟明怀至漏舍示同列,遂留身乞辞机政。上惊曰:「卿在政府,宣力甚多,方切倚毗,岂当舍朕而去」!确然不许。公既退,即挈家属出私第,示必不可留,相继章四五上,累降诏遣中使宣押,恩礼备至,公力恳不已。上已知公去意甚决,曰:「卿先朝老臣,出处皆可观,今之求去,盖欲全进退之节,岂可以朕故,令卿有不满意!然观筋力尚壮,尚为朕卧理一政」。而公又恳辞,上曰:「比年执政无善罢者,卿之行可谓勇退矣。且大臣去国,自有体貌,此不可辞」。拊劳久之,除公资政殿学士知婺州。陛辞之日,上复与公极论异日为治之要,已而曰:「旧德去朝,相见无日」。因颦蹙不怿。公再拜谢恩,既下殿,复宣坐赐茶,慰免加厚。公至浙江亭,将登舟,忽中使驰至,赐御札一封,通犀带一条,天语丁宁,备极恩宠,缙绅歆艳,以为近世创见也。是日,宰执侍从下至百执事悉会江亭叙别,冠盖相望,填溢阡陌,都人纵观,或绘为图,以比汉之二疏云。公至婺州,布宣天子德泽,为政务简易,存大体,至于事干休戚,则必反覆详审,而不敢忽。一方之民,初未识公,徒以公名德之重,更相戒饬,勿犯公法。自郡丞以至诸邑官吏,翕然奔走率职,曰:「岂可复以猥琐,上累我公神明」!公以狱者人命所系,尤所加意,每录重囚,必使升阶立坐隅,亲加临问,察其辞色,多得其情。涖事之初,有大辟囚以疑奏谳,得旨杖脊流配,当决日引囚出,则癯瘠若病者,公命减杖数之半。僚吏皆曰:「此敕断也,不可」!公曰:「主上宽仁好生,哀矜庶狱,某尝亲闻圣训,今此囚既以疑故宥其生矣,脱或毙于杖下,则如勿谳。人主欲生一人,而郡守乃杀之,尚可谓之承流化宣乎」?众莫敢言。本州岁以绫罗输内库,自绍兴以来,逋负重积,前官以属官禁,不敢丐免,有司督责严甚,公具奏一切蠲除之。又乞增大礼买罗之直,民皆被其赐。公在郡禄令之外,一钱不受,或以谓例所当得,前后相承,莫有废者,公曰:「吾顾法如何,未闻以例从事也」。食指猥众,用度不足,至质钱以自给,饬内外非饮食日用之物,不得辄市于民。婺出罗帛,家人欲一见且不可。仲春劝耕,例携妓乐,公悉屏去。灯夕出游,吏以故事告,公亦罢之。政务便民,安静不扰,数月之间,郡以大治。公曰:「可以休矣」。遂再辞禄。明年三月,命下,依前资政殿学士,转左中大夫致仕。即日西归,资装无浙东一物,尽以锡赉之馀,分给亲族之贫者。致仕官暨使臣合得俸禄悉罢去不请,曰:「吾平生食君之禄多矣,岂可复更尸素」。吏辈役于私室,难以费蠹饩廪,宁自给之食。筑亭池上,名曰「喜归」。公自号「华阳老人」。日与亲旧游息其间,又作诗以叙喜归之情,一时名士赓和盈轴。公遭遇累朝,晚年蒙太上皇帝擢与机政,眷遇优渥,虽一饭之间,未尝忘感戴之意,晨起必注香上祝千万岁。每戒子孙曰:「吾老矣,不能上报国恩,汝曹其勉之」。至被疾,犹谆谆道此语,人皆谓公发于至诚而然。二十九年七月,以其子坚该恩叙封,转左通议大夫。三十一年,太上皇帝巡幸建康,出京口,公扶病朝行宫。是时虏践淮甸,王师到屯江浒。上见公,慰劳周悉,因语时事,且曰:「卿在政府时,屡讲募兵之议,有司措置失当,今遂乏用」。公奏述江淮形势,乞宽圣虑。上问公体力增损,授以药方,仍述脩养之法,恩意欸密,人皆属目焉。主上登极,首访公安否。明年十一月,召公赴阙,公具奏力陈两经致仕,衰病难支。上察其由衷,诏曰:「张纲一时老成,朕所渴见,已令趣召,乃以耋老为辞,重违雅志,可从所请」。令所在州军常加存问,仍赐羊酒。郡守备礼,委县令入公里致诏,特异之恩,一时鲜俪,世以为宠。乾道二年正月,感微疾,踰月,疾良已。甲午之夕,与家人笑语如平时,遽命取水浴体,浴毕安卧,三问夜如何,至二鼓忽举手加额,三叩齿,遂薨于正寝。三日而歛,手足和柔,肤革如生。享年八十有四,官左通议大夫,职资政殿学士,爵丹阳郡开国公,食邑二千二百户,实封一百户。遗奏上闻,天子嗟悼,辍视朝一日,诏赠左光禄大夫,恤典皆如式。公始以经术大儒为上舍第一,释褐即官上庠,自正至博士凡三迁。时鼓笥踵堂,訚訚秩秩,盛于唐汉,公讲论经旨,研穷理窟,人人涣然冰释。五经尤精于《书》,每因讲解,著为义说,皆探微索隐,伦类通贯。尝疾夫絺绘揣合以应故事,故其言无一不与圣人契。既卒业,遂成一书,凡三十卷,世号《张氏书解》。自是后学潜心此经者,争传诵之,诸家之说,虽充栋汗牛,束之高阁矣。公在三馆,于未见之书无不读,闻见日益博洽,虽位通显,未尝一日废卷。晚年披阅稍倦,则命子孙读于前,而卧听之。议论常出诸儒意表,人有得其謦欬之馀,皆抄录藏去。其为文雄深雅健,粹然一出于正。代言西掖,绰有典诰之风,奏议详明,直而不讦,实近世文章之宗伯也。平生著述,有《华阳集》四十卷、《六经辨疑》五卷、《确论》十卷《、告猷集》三卷、《闻见录》五卷、《瀛州唱和》八卷。靖康、建炎间,遭兵火焚掠,煨烬之馀,所存无几。公纯诚直亮,禀于天性,自布衣至贵显,操守奉养不少异。气貌严正,虽燕处无惰容。未尝姑息,而人亲之;未尝暴怒,而人畏之。交游尽天下名士,推荐人才,先德行后文艺,卒皆通显。大抵不喜沽名,常曰:「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舍是而要一时之誉,吾弗能也」。召节屡颁,皆出简记,贵倖近习,无一相识者。其爱君忧国,出于天资,每从容上前,必以进君子退小人、信号令明赏罚为言。尤小心恭谨,避权远势,退朝未尝与人言奏对之语。疏状稍干机密者,往往削藁不留,以故忠谋谠议,人亦莫能尽知也。宣、政间在京师,二奸相继弄权,气燄熏灼,士类不能改其操。绍兴中,退而里居二十馀年,当国之人复视之如仇雠,不能害。暮年遇合,遂入政府,守法任职,亲旧未尝敢干以私。急流勇退,再辞荣禄,全名高节,烂然独著。公尝书座右曰:「以直道行己,以正色立朝,以静退高天下,是三者人之大节,不可违也。吾虽不才,反身而诚,亦庶几焉」。其子以是刻诸石。观其言可见公用舍行藏素定久矣。公事亲至孝,承颜顺志,虽古人有所不及。亲没,追慕白首不少衰。时祭如见其享,忌日号哭如初丧,一言及亲,未尝不垂涕也。初祖母齐安夫人在堂,奉事尤谨。政和七年,公正室新安夫人徐氏以宗祀恩当受封邑,公乃以回授祖母,宣和七年,再乞回授,遂封太安人。绍兴元年,公以正郎初遇郊,当任子,以叔父汝弼为少保所友爱,遂奏乞先补叔父,被旨特许。既秉政,得谢而归,许上其子若孙三人,公自念吾白屋起家,备位二府,皆先世遗泽,而群从犹布衣,安得恝然忘之,遂剡章,乞官其堂弟曰绚,堂侄曰基、曰圭。未几基亡,复以郊恩官基之弟塾。公载念曾祖后犹有未仕者,又以郊恩官其从侄钺。自叔父以下,由公而仕者凡六人。公媦适溧阳进士谈思文,实荣国所钟爱,复奏补甥柽将仕郎。公始辍妻之封及祖母,辍子之禄及叔父,辍孙之官及群从甥侄。至薨没时,曾孙数人皆未官。呜呼!非孝义过人,安能若此!建炎初,六飞南渡,江浙云扰,公侍二亲奔窜山谷,乡邻之避寇者,知公所在,争趋附之,曰:「此公纯德孝行,可以动天,天必佑之,冀赖馀庇以免」。由是相从者数千人。昼伏夜行,周旋于烟尘矢石间凡数月,卒获无虞。间有舍公而出他途,必遇寇掠,前后数十无免者。一日公与群众隐大林中,虏骑绕林欢噪,声势甚迫,众大恐,迁徙纷乱,或啼哭失声,鬨然不可遏。正尔惶惑,忽大风起,飞沙折木,震动林薮,移刻而止,虏骑寻引去。是日微此风,则虏闻人声,无噍类矣,人皆以为公德行所感。厥后中朝士大夫流散南徙,狼狈于道,有至公卿者,不以在亡为辞,必厚馆之,或经岁乃去。性俭约,自入禁闼,赞化钧,首尾踰三十年,家无金玉之器,室无衣帛之妾,凡世之声色玩好,一无所著。在政府时,每解衣,人见所服缣素,无不叹息。乡人衣冠新异者,不敢服以见公。有为不善,宁受辱于有司,惟恐公之知也。公居依山,而田濒湖,每岁夏潦,山水湍激,悉为巨浸。有劝公增置良田者,公曰:「先世以此贻子孙,倘可保守,足以资伏腊,岂可广植膏腴,以损子孙之志哉」!故自微至贵,田不加益。禄廪之馀,推以赈贫,无吝色。每蓄善药名方,人有疾,手自施予。邻里死者,赒其棺椁。岁谷熟,必损衣食之费,增价籴而藏之,至春则减其值以济乏绝,一方赖此免于饥馑流徙者,不知其几千万人也。绍兴十六年丁荣国忧,有谷千馀斛,尽以贷乡民之无告者。既面焚券柩前,曰:「世俗以厚缁黄为孝于亲,孰若惠贫乏以酬亲志」。公所居宅南,甘露降于众木之上,一岁凡三见,穰穰如贯珠,庭前双桂、枝生连理,寝室之后,复产紫芝。又有群鹤数百,回翔寥廓,下视所居,公祝曰:「胎仙见临,愿示丹顶」。俄有二鹤,垂首檐槛,飞舞自献,人皆异之。先是公梦游一官府,殊庭虚寂,非人世比,梦中以为异日当居于此,后十馀梦宛然如一。公薨之月,族弟统梦至其所,与公言同门设绿牌而无字,有告之者曰:「俟张公至则书此额矣」。考公平生所践履,则知身后所归宿,夫何疑哉!公娶同邑徐氏,赠新安郡夫人,建炎四年卒。男二人:堂,右宣义郎,前公二十年卒;坚,朝散大夫,直宝文阁知泉州,尝历御史、国子、太常簿。孙四人:釜,承议郎,新通判信州;鋈,迪功郎,早卒;鉴,迪功郎,池州贵池县主簿;镐,从事郎,新平江府昆山县主簿。坚、釜皆中进士第,种学积文,能世其家。鉴尝荐名礼部。孙女六人,适士族。曾孙男女八人,尚幼。乾道二年十一月己酉,葬公于家北古观基之原,从治命也。公以全德硕望,遭遇四朝,言听计从,泽及天下,克保富贵寿考,屹然为世重臣。讣音流传,学士大夫暨闾巷之人,无问识不识,举皆痛惜流涕。蒙公恩者,至画像而祠之。公平生不求赫赫之功,唯以道德仁义自任,诚心守之,老而不衰,此其所以大过人者,真所谓古之遗直欤!公之子坚欲上公行实于朝,以丐易名之典,俾箴叙其本末。箴出入公门三十年矣,知公出处最详,辄以所闻见纪其实,以授公之子,不敢有加焉,庶几议谥勒铭,有所考信,以传不朽。视质诸夏,无且画工为无愧云。谨状。乾道四年三月某日,通直郎、大理寺丞洪箴状。
跋仗节死难武德李公翼行状 南宋 · 曾丰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八三、《缘督集》卷二○
颍滨先生进《臣事》十篇,其八言:古谋臣猛将,有死无二。社稷之臣死宗庙,郡县之臣死封疆,文吏死其职,武吏死其兵。国家阳九之厄,李若水之死,死宗庙者也;杨邦乂、李耸之死,死封疆者也;王唐臣之死,死其职者也。宣和六年,金人入围崞县,公坐势孤被执,二大帅胁以威,啖以官爵,公不为屈,入辱骂之。帅怒,加刃其额,公益愤骂,至气绝,视古猛将,有死无二,可无愧矣。或曰:「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公等直死耳」。余谓成事固难,死事亦不易。凡为人臣子,遭国家艰难,当自度其力如何。度必能为君父成事,不死可也;未必能,秪有死耳。猥曰易者不足为,吾将为难者焉,卒坐难而无成,方愿死而莫及,反两失之,不若及难即死之为忠孝也。呜呼!士患非死忠孝耳,诚死忠孝,则死者一人,愤者千万人。一人之死,虽不克成事,然千万人之愤,久畜而并发,则事有不足成者。况崞之难,与公同此凡数人焉,则愤者不知几千万人,特蓄而未发,发即为国家雪耻矣。然则凡死天下事者,乃所以成天下事欤!公死三十馀年,其子宗周除郡赐对,白于上,诏赠武德郎,付其事于史馆,旌恤厚矣。又三十馀年,余得公行状于其孙显祖。起敬之馀,他日恢复后,朝廷论功,以为千万人之愤者自公等激之,则旌恤当又有厚于曩者。因吐所见疏于状末,归显祖藏以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