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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宪之墓志铭建炎二年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杨龟山先生集》卷三六、《古今事文类聚》外集卷一四、《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七九、《翰苑新书》前集卷五八、《秘笈新书》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
公讳某,字宪之姓周氏
其先本周苗裔,平王东迁,次子烈封汝坟,秦灭周,以汝坟为郡,子孙因家焉。
至十八世孙仁为汉太中大夫,徙家阳陵,子孙咸大官,自汉历唐,世有显人。
其后绵远,族众散适他郡,有居处之遂昌者。
公之远祖避唐乱,自遂昌徙之浦城,故今为浦城人
王审知据闽,其三世孙琎仕王氏为银青光禄大夫,即公之七世祖也。
生彦卿,为王氏先锋将。
彦卿生文之,当闽灭,入南唐,官至殿中丞
文之生隆,隆生衡,即公之曾祖也。
娶黄氏、杨氏,生某,即公之祖也。
累举进士,以文学教授乡里。
祖妣李氏用犹子礼部侍郎常陈乞推封所生,特封昌元县太君
高祖而下,虽隐德不仕,而皆以儒学行义称于乡邦。
父讳某,仕至宣德郎,知广德军广德县事,卒于官,以公贵,累赠通议大夫
前母李氏,继母郭氏,俱赠硕人
通议公以进士起家,事亲以孝闻,屡为县令,公正岂弟,多阴德,有识之士知其庆必在后也。
公生而相貌异常,通议公尝抚之曰:「大吾门者必此儿也」。
自为儿童,卓荦不群,长益明敏。
年十四,作进士词赋已有可观。
乘间更习他文,不专为科目计。
年十七补太学生,预广文荐,会改科,用经术,后进竞尚浮华缀缉,公独不追时好,必以古文为法。
张公廷坚博士,少许可,公贽书见之,张展读大惊曰:「子妙年之词若此,古人不难到也」。
公之叔父侍郎,一日览公所著《唐赞论》,持以贺通议公曰:「此已远过于某」。
其为名公所推重如此。
绍圣四年进士第,授将仕郎越州诸暨县尉
丁通议忧,哀毁骨立。
通议公仕宦二十馀年,以廉洁称,捐馆之日,家惟四壁。
公扶护归平江,竭力襄大事,安贫守分,人无间言。
服除,授青州益都主簿
到官之初,外邑诉水灾,州檄公检视,通守者吝放税,且少公,辄大言曰:「若多放一粒租税,即当奏劾」。
公正色言:「惟知尽公而已,奚恤其他」!
既而躬行田畴,所伤禾稼果可验,诉者不诬,公悉准法蠲放之,通守虽极怒,然无如公何也。
秩满,用荐者升从事郎、知婺州金华县丞
丁母忧,服除,授泗州录事参军
邓帅李夔改辟公知淅川县事。
前政以软懦去官,公事或经岁不决,公到,迎刃而解,旧事决遣无留。
凡断狱,片言得其情伪,人人心服,老胥猾吏屏息听命。
邑以大治,士民称颂,以为前后所无也。
州以公帑不足,委五邑卖醋,实皆抑勒,所得息以十之二啖县官
诸邑既争奉州,且利二分,至有月输六七百缗者。
公以县陋民贫,度不能尽免,所输才一二而已,以其所得二分均之僚佐,未尝受一钱。
京西漕专领修洛阳大内,坑冶使者创行铸新铁钱,科两路市彩色铁炭之属,民不堪命。
州下诸邑均出所科,公言邑有大小,难以一概,力争之邓帅许公光凝之前。
引《春秋》平丘之会子产争承,以谓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
由是更以诸县户口物力差次之,淅川遂减过半。
许公先以文学易公,至是益加钦叹,以为有古循吏风也。
初,公在任才一考,士民竞于诸司投牒愿留再任,而诸司应照例荐,守令仍以公为首。
及公得代而归,百姓攀恋号泣,遮道绝梁,累日不得行,乃相率画公像于浮图舍,岁时祠之焉。
用荐者改宣教郎,授亳州司仪曹事,磨勘奉议郎
政和七年,许公召还,荐公于朝,除武学博士,几岁擢监察御史
宣和二年,有上封事告淮南连岁荒旱,饥民相食,常平使者顾彦成坐视不救,上大怒,诏公察访,亟行赈济。
公登对,陈八事:一、乞依法放免租税。
二、乞诸司钱斛并许支用。
三、乞州县倚阁催民间积欠。
四、乞常平司钱斛已桩发未行者并截留。
五、豪户有愿出济饥民者许保奏推赏。
六、所在官山林塘泊暂弛其禁,听饥民采食。
七、邻路般贩米斛入本路者,免收沿路力胜,庶得商旅辐辏。
八、小民有无业可归愿充军伍者,委漕司多方招刺,以消攘夺之患。
上皇一一开允,仍命行讫。
及奏疏降中书执政颇难之,所陈八事从其四而已。
公行,人或谓公曰:「上慈仁博施,固无不可,然执政不肯尽用公疏,其意可见矣。
淮南监司郡守皆出权倖之门,凡财用又多供应御前为名,公其慎之」。
公曰:「吾受命访察,若趋时顾避,则两路生灵实吾杀之也。
借使获罪,岂敢爱一御史而轻亿万之命哉」!
即檄监司州县问百姓疾苦,悉推行所以赈济者。
宿守吴寿宁闻公将至,令诸门毋纳饥民,遂至城外僵尸纵横,悉差公吏穴地藏之,乃申以无饥民,无可抄录。
真守苏之悌夜遣兵杖逼饥民,载之江中洲上,悉皆致死。
二守皆宦官腹心,专以进奉花石珍禽为务,旁连漕使孙点,雄视江淮间,莫敢谁何,公并劾之,由是官吏风靡。
两路所养饥民流移仅三十万,赈给阙食人一十七万有奇,振粜借贷谷三十馀万,劝诱人户出粜及借贷七十万有奇,计其所全活不知其几万也。
前所劾二守既以罪去,造为飞语以动朝廷,遂有旨促公疾速赴阙,更不赈济。
公既忤宦官之意,使还请对,閤门百端沮抑,公即上章丐外补,除权知常州
常州高丽使经由郡,守臣例赐对。
上因问淮南事,公从容陈之,圣心感悟,留不行,除尚书比部员外郎
右司员外郎,假太常少卿,接伴大辽贺正旦使。
磨勘承议郎
时辽使耶律怀义、留嗣卿,皆猾酋也,公一见即开怀待之,然与之言,未尝少假借。
旧例,国信私觌皆售伪滥物,以其价廉。
吏请循例,公不许,其所酬酢物不较其直,物皆精好,辽人悦服。
及对,上喜见于色,褒赏再三,且谕公将来送伴如有合理会事,可一一凭内侍奏来。
公闻而迟疑,上即曰:「卿识邓文诰否」?
公徐奏云:「臣起自疏贱,于今内臣中无有半面之交者」。
上嗟叹良久。
翌日加赐茶、锦、宫花等,盖特恩也。
使还,差殿试初考官。
进士对策间有言极切直者,有例欲指为谤讪取旨,公云:「今盗起东南,正是国家开言路之时,岂可吾侪先加以此名」?
遂改「谤讪」二字为「涉异」奏之,已而降旨皆取于前列。
宰相王黼建应奉司,公知不可尽言,姑欲以利害警之,造问焉。
云:「此以中官领供应者不一,凡物既不可考覈,而骚扰已倍多,故总以一司」。
公曰:「相公念应奉无节,不嫌以论道之任下领有司,意则美矣,第恐外庭既行之,北司仍复干预,则用度将愈无算,而骚扰又倍前日,是使中官得以为辞,而相公独受其弊也」。
变色曰:「理或如此,然掌九式、九贡,正《周官》冢宰之职」。
由是不悦公。
磨勘朝奉郎
是冬复假太常少卿,充贺大辽正旦国信使,辽人闻公名,颇畏服,待之礼有加焉。
公还,睹河朔军政不脩,将士骄慢,因使毕赐对,上疏论之,言:「兵可百世不用,不可一日弛备。
兵当畜锐以待敌,不当玩敌而自怠」。
上极嘉纳,以公奉使称职,赐五品服,擢侍御史
磨勘朝散郎
先是,王黼采公察访淮南之誉,俾为都司,意欲援之从班。
其后以公议论不附己,又难其应奉事,屡奏出公为河朔漕使
惟天子察公忠直,故任以言责。
时患法制委靡,士风奔竞,公上章乞正纪纲,崇名节。
又奏国朝技术杂流命官皆从本色,迁转有正法,比来寅缘幸会,或有至正任横行者。
名器不重,莫此为甚,宜诏有司一遵旧制。
又奏都水监修立大河堤岸,置文武官,以催促功料为名,凡一百二十馀员,类皆权贵亲旧,受牒家居,即日降旨悉罢之。
徽猷阁直学士应安道宫祠起知宣州,公言安道昨知平江府日,赃污罪恶暴著,不可为民师帅,其命遂寝。
公每对,语必款尽。
既退,上常目送之。
累欲擢公谏议大夫,皆为王黼所梗。
四年,金国遣泛使来,上以公前使辽称职,欲俾馆伴,复以为言,云:「馆伴见宰执议事,不可领谏职」。
更除显谟阁待制,充馆伴副使,赐三品服。
又差报聘,充国信使
先是,政和间遣归朝官赵良嗣海道使金国。
约共起兵夹攻辽,许其岁赂银绢,以燕云地来归。
至是金人已尽并契丹故地,又西破云中,而宣抚使童贯蔡攸出师才至泸沟,百万之众望风奔溃,金人遂据燕城,志愈骄悍,须索无厌。
上既怒,且疑良嗣,故特命公。
良嗣见公专使,惧察其奸,力请偕往,乃改差公充副使,仍赐金带。
公到敌营,见其酋长诸贵人议事,金恃彊背约,曰:「燕山一道,全用大金兵力取到。
除却平、滦等三州,每岁自出租税六百万缗,若南宋于岁赂外,更增得此数,乃可商量」。
公言:「本朝与贵国元约云何,今何故辄生此议?
况重赋暴敛乃契丹亡国之法,何足稽也?
某受命而来,除许赠二十万银绢之外一疋一两不敢辄专」。
金人大怒曰:「此事上面商量已定,使人乃如此争,不知待望归也无」?
公答曰:「某持节出疆,以死报国,分也。
若失辞而归,将何面目以见主上」?
诸酋拂袖而起,遂遣介胄者数十起坐随公,凡十有三日,声言拘留,实欲胁公,俾许所欲。
公愈不为之屈,谈笑如常,时与同行围棋为乐。
金日遣亲信数辈觇公,知其终不可夺,因改馆,遣其酋领来见,公讥之曰:「贵国用兵以来,虽号百战百胜,然今深入燕地,西有天祚,北有四军,东有张觉,而本朝大兵又在其南,盍思早为定计?
今行人见留,大事未成,以某观之,恐非万全也」。
金人无以应,但凭公再请于朝廷。
公回雄州童贯蔡攸惧公见上,发其诞谩,坚留公,惟令驰驿具奏,取朝廷指挥而已。
公因上疏历言金国骄悍贪诈前后背违元约之事,本朝初用谋臣言,轻与通使,实未为得计。
但累年聘问,理难一旦拒绝。
今请求无厌,傲狠自大,衅端渐起,必不能久保欢好。
且诏大臣深讲所以禦戎之策,仍敕边将训兵积粟,先为堤备,庶几缓急不失支吾。
于是大忤宰相王黼之意。
既而承朝廷指挥,前议增二十万银绢更不施行,今别以中国所出物计直百万缗为赂。
报聘礼成,与其使杨璞撒母等同至。
徽猷阁直学士,复差馆伴。
撒母好为大言,一日出语尤不逊,曰:「若此事不了,于南宋不便也」。
公正色曰:「使者勿谓本朝昨泸沟小失利,遂有轻中原心。
堂堂大国,若遇仓猝,忠臣义士不为无人」。
时同馆伴卢益恐言太过,目公乃止。
又与公论国书内何不便称大金皇帝尊号,及将云中别作一事目,欲俾公奏改之。
公曰:「国书出自圣训裁定,一字不可移易」。
撒母云:「如此则将去不得」。
公答以「本朝今遣使报聘,此自是本朝使副将去,何预尔事也」?
当公与争时,声闻馆外,上知之,屡降宸翰于王黼,言:「周某气直,何不再令报聘」?
多端沮抑,遂差卢益国信使,上以公充送伴。
公送使至燕山,当赐御筵,杨璞谓燕地是大金取得,将与贵朝少问皇帝,公答云:「两朝共取燕地,贵国依元约以地来归,却受了本朝岁饷。
今地已属本朝,御筵又是本朝所赐,岂有先北向拜之理」?
璞云:「如此,则御筵也赴不得」。
公责之曰:「圣上优礼使人,不远三千里遣使锡宴,岂可因议事待不赴?
如此行事,于义理上全无一分去得」。
反覆折难十次,公知其冥顽莫回,但移文照会而已。
自朝廷与金人结约之后,彼势日彊,肆为骄蹇,前此汉使例皆莫敢与之校,独公毅然不顾,语言未尝小假借,非理之求,一切不从。
金知无以加之,往往辞穷而退。
使还,除尚书刑部
王黼既不喜公,又见雄州之疏,明其失计,故当国信结局,同僚并转三官,进职三等,而公止迁直学士而已。
上素知公孤立无朋,每加任用,在刑部供职才九日,擢御史中丞,特封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初对,上宣谕曰:「比来言官多捃摭琐屑,卿,朕所选用,官为中司,当存朝廷事体」。
公见宣和间朝政极弊,边隙已开,知国家久已失计,但欲善后而已。
首章举皋陶戒舜「屡省乃成」,大概谓有虞之时治功至矣,而赞襄之臣尚以是为戒,盖恃其成而不加省,则其成不能保,遂至贻患,有不可胜言者。
上皇悟其旨,因称公雄州所上疏。
公奏曰:「今无如之何,惟当脩政事以待之耳」。
上深然之,谕公曰:「观女真所为,不如契丹远甚。
前此赵良嗣只与朕言彼有威有信,可以永远为援,赖为差得卿去,不尔,朕无缘得知也」。
公因上疏论泸沟致败之由,「皆童贯蔡攸不能节制诸军,而属官李宗振统制王禀其罪为大。
宗振曹州一胥吏也,致位承宣使,为腹心,货赂公行,由是赏罚不明,将士解体。
王禀初无武略,惟善附会,泸沟之役,其军实先退。
乞将二人重加窜责」。
章凡三上,方施行。
童贯归自河朔,奸妄尽露,上务欲保全之,俾以公师致仕,乃怙权不舍,复用太师豫国公,遍檄陕西河东经略司,告谕蕃官首领,若所在官司骚扰,令申审复闻奏。
公上疏论云:「名为致仕,乃预军旅边务,其害政侵官莫此为甚,乞令凡事不得干预」。
上即以公疏劄示
执政以简贵自居,凡国忌行香,率多托疾不赴。
公奏谓:「大臣如此,何以表率百僚?
宜严立法绳之」。
详定敕令官旧以二员为额,后乃增至七员,学士制领在京宫观者至有三十馀员,公奏谓:「局事不加多,而领官数倍前日。
有职事侍从官才二十九员,今不任事者其数乃过之,甚失所轻重,宜加裁定」。
又疏:「国家驭军之法至为严密,承平不试,卒惰而骄。
阳武县卒愤坐仓价钱不如所欲,乃敢群击县丞杨庆谅。
向使谅殒于非命,彼知罪大无所容,则其为患甚矣。
愿诏爪牙之臣讲明军法而振起之。
往者虽不复加诛,而来者必可使无犯也」。
上皆行之。
观文殿大学士林摅掊克其使臣丘大成,令陪过钱万二千馀缗,致家计破荡,无力供应,则又追捕其家属系狱。
公奏:「身为国执政大臣,而乃贪污害物如此,乞委邻路监司尽公根治」。
坐是降秩二等。
宦官李某之子雍奏乞与析居,遂奏令雍认姓。
公谓「雍之悖德乱常,其罪固不容诛,而为近臣,闻其子妄有奏陈,不能顿首谢,乃敢肆为忿戾,上渎君父」。
亦降秩。
时权要亲故官于外者,秩将满,多经营再任,致使孤寒之士拟官至于三四,有未沾寸禄者。
公云:「公朝仕进之路,岂可使不均如此?
宜一切杜绝之」。
新法茶盐初行,凡获私贩,论赏甚重,而部使者又起请州县推勘,尽公者许保明推赏,朝廷从其请。
公言:「自古岂有决狱而立赏格者?
此法若行,则希进之徒歆慕荣宠,驯致深刻,甚非所以示天下忠厚之意」。
奏罢之。
扬、洪二州阙帅,朝廷起孟揆应安道为之。
公疏言:「昨任吏部侍郎,与邓之纲有私隙,至诈传命,令讽张朴言之,坐此贬置。
安道昨知平江府,政以贿成,公纳货赂,尝为臣僚论列。
究观二人,固非忠实靖共廉良恺悌者,岂可骤当方面之重」?
皆罢领宫祠
宦官李环之子纯雅诈为御书,寅缘败露,诏开封府狱根治,公奏:「若天府研究纯雅等罪状明白,固当正典刑。
然环为之父,恬不觉察,奚可逃责」?
鄜延薛嗣昌辄执奏所辟司录士曹,特免。
河北京东漕司辄差赃罪失官之人,俾权亲民职事。
昌乐等县起免夫钱,违元降指挥,恣为侵渔。
湖北提点刑狱臧时中在任奸赃狼籍。
前知泗州汪希旦以失奉行常平事抵罪,后乃擢为常平使者都水监丞贾镇尝为孟昌龄小吏,后乃擢任主客员外郎
公悉论列之,如此类甚多。
上方信用公,故言无不从。
磨勘朝请郎,差殿试详定官,除兼侍读
公正色立朝,其所弹击皆将相权倖,或其亲密,虽宸眷益厚,而怨仇多矣。
乃上疏乞出,降诏不允。
继因登对面请,上曰:「朕自用卿为耳目之官,得闻所未闻,岂可轻去?
朝廷非久当别有委任」。
会上复起童贯宣抚三路,偃蹇顾避,出不逊语,上再三敦谕,乃曰:「臣昔平燕之时,惟不能深取信于陛下,致使周某乘间攻臣。
今若周某仍任言路,臣终不能成功」。
上不得已,罢公御史中丞,以本官提举亳州明道宫
其制词云:「至使功罪不白,是非无所辨」。
谓公昔言不当也。
总戎一十馀年,前后台谏未尝敢一言及之,独公上疏廷论,故贯之怨公深入骨髓,日夜与其党百端为计,苟可以害公者不遗馀力。
适当再用,故要上以逐公焉。
遇赦,复右文殿修撰
闻之愈不平,必欲致公于死地,于是亲疏诬公昔奉使时,与赵良嗣结为死党。
及为中司,无一言及之。
上虽深知公,然重违意,复落公职,降授宣教郎黄州居住。
公闻命即日就道。
凡在黄州三年,日以诗酒自适,无漂泊流寓之叹。
渊圣宣皇帝登极,复朝请郎,覃恩转朝奉大夫
今上即位,首召还公,已而除吏部侍郎
谏官邓肃以新进,不知前朝事实,率尔论公以谓尝建伐燕之谋,乞诛殛以谢天下。
赖上睿明,灼见本末,又知公尝谏上皇饬边备,故肃之章,留不降。
公至南京赐对,上疏劝上以固结人心为本。
又言「自古轻举妄动,未有不贻悔者。
当艰难之际,尤宜慎之」。
上深以为然,因谕公曰:「卿宿德重望,当即辅朕,且宜频对」。
又宣取公雄州之疏,翌日遍示大臣曰:「周某所言甚有理也」。
大驾南幸,公扈从至扬州
时选人赴行在磨勘者,部吏以文字不圆备,百端沮难。
公建明权宜措置,举状不到部者,依旧例用奏检照,牒其投下文字,并当日上簿;
若有诸般违碍在上簿日后者,并依放散举主法;
及今后监司郡守举官,并此上印纸。
自是孤寒改官不复留滞,而亦无敢伪冒者。
中外依五月一日赦,举文武材略出伦几数百员,而迁谪之人刑部亦节次检举,朝廷例皆不行。
公奏言:「感人心者必示大信,岂可使德音既下,而实惠未周乎?
宜诏大臣亟以敕令从事」。
刑部尚书侍读,迁吏部尚书,用覃恩转朝散大夫
是时上初践祚,锐意讲学,公首在经筵,献纳居多。
凡至安危治乱之机,必旁搜远绍,极其规谏。
时北寇稍息,而朝廷上下偷安朝夕,公请对,引孟子之言:「国家閒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
「今不乘时为无穷之计,将何以善其后?
愿陛下深诏二府大臣,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于今者宜何先,人才如何而可得,民力如何而可纾,国用如何而可足,将帅如何而可选,兵势如何而可彊,盗贼如何而可殄,奔竞如何而可息,深谋熟讲,果断而力行之。
毋以细务妨日力,毋尚因循度岁月,庶几日积月累,以成中兴之功」。
又疏:「今宿将之在者无几,而后来以武略称者未见其人,乞诏武臣知州军务分以上各举可以将兵者,召赴朝廷,量才授职。
若有小警,付以一队之众,观其临敌,果能立功,则与举者同加褒赏;
如其败衄,责罚亦如之」。
疏奏,皆降付中书
会臣僚上言三省旧未合并为一,文书简径,事无留滞,诏侍从台谏集议,公谓:「方今夷狄尚炽,盗贼未靖,军防兵政所宜讨究者甚多,何暇倍费日力,讲求并省条例?
且门下中书未可并而为一,其利害固自明白。
至若尚书省六部,自更新制,其格目皆与往时不同,今若骤复其旧,则命官置吏,别案分窠,条画纤微,其类不一。
兼旧吏类多辞职,新吏懵不晓事,猝然改更,深恐纷扰,愈失其绪。
言者不过欲吏无冗员,省无滞事耳。
神宗皇帝分建三省之初,人吏员额皆有常数,文书行移,各有日限。
比年以来,吏多额外,而行移者多违日限,故中外以为病。
今若依官制元立吏额,及行遣日限,则无冗员滞事,而得并省之实效矣」。
公前后为铨曹长贰,究心吏治,多所建明。
时士大夫出身告敕或遭兵火毁失,而行在案籍又不全,凡参选注拟者,胥吏诘难,动涉岁月,公奏乞召官委保上簿,先次施行,续具勘当。
又奏:「前朝得罪党人,既依赦复官,所有合得恩数,宜行给还」。
公自南京赐对,上即有柄用之意0。
两府虚位,而公在病告,上亟欲用公,屡从大臣询公动止。
及敕知閤门事韩恕曰:「如周某,下参假榜子,可先期奏闻」。
虚心倚伫如此,而公已不复趋朝矣。
公初谒告且满一月,念铨选剧部,不可旷职,上章乞罢,诏不允。
更二旬,再申前请,上谓大臣曰:「当今人才如周某者未见其比,虽病,固当留」。
乃降旨赐宽假将理,而公求去益坚。
复上章,词极迫切。
上仍欲留公,枢臣郭三益为公开陈,乃除龙图阁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
公既遂所请,即欲归吴中,已而疾亟,上章乞谢事。
朝请大夫致仕,遂薨于扬州官舍,实建炎二年八月十六日也,享年五十有三。
天子闻之震悼,对宰执大臣伤痛不已,特赠太中大夫,与所得恩泽。
公未薨三日前,饮食起居无异平日。
一旦悉召诸子告之曰:「吾素寡病,今病至此,殆不复起。
自念平生行己莅官,无甚可愧。
今官为常伯,终于牖下,尚何求哉!
吾殁,棺敛皆当从俭。
百日之内,即营窀穸。
汝等各勉名节,视吾平时所为,则吾无憾矣」!
诸子悲不自胜,勉公以宽抱,公笑曰:「吾岂畏死者」!
至疾革,神气不乱,闻家人哭泣,则正色目之曰:「慷慨之士,岂当如此」!
公为人刚毅端悫,粹雅疏通,而识量过人,喜怒不形于色,怡然有常,不为事物迁动。
平生无伪饰,其语言行事一出于诚。
其所施设宏大高远,外视虽如甚略,详观其中则细故小物莫不悉备。
当时制词称之曰:「德本天成,浑然不见圭角;
行惟言称,考之皆有宫庭」。
又曰:「险夷百为,信厚一节」。
公议不以为过也。
是以屡当国家委寄,任言责之重,使不测之域,谋画注措,沛然有馀。
仕宦守节概,未尝屈己以徇人,不为权利所夺。
宦官梁师成以待士倾一时,慕公名德,数愿结交,公确然不纳。
梁之志愈坚,而公愈不回。
梁虽甚衔之,然迫于公议,亦不敢加害也。
郑详以公与其表兄焦公衍同僚,数凭焦以致委曲,公亦谢绝之。
平生喜荐士,得人为多,其与人无怨恶,虽有仇怨,不务报复。
公为童贯蔡攸所挤,谪居黄州
败,妻子过黄,中途失船,适公有一大舟,其子欲求而不敢言,公闻即辍以与之。
自初仕至终,不营产业。
当公为御史时,被旨诣西京点检诸陵,家留京师,臧获不戒于火,生生之具,一爇而尽。
既归,视之略不介意。
素不与人交利,虽亲故馈遗亦却之。
至上有赐予,亦廉于所受。
其使金国也,上遣中使黄珦赐黄金二百两,公殿门外附珦奏辞之。
上知公,特从其请。
后累差馆伴,例有支赐银绢,公又以连并受赐为辞,降旨不许,乃止。
公平居,虽祈寒盛暑,对僮仆亦无怠容。
待物乐易,不为表襮,重然诺,敦笃契旧,虽贵显,每见故交,握手道旧如平昔。
其官州县时举将,后多尚在庶僚,公遇之必执门生之礼。
宾客进,与之抗声极谈,简直明辨,见者莫不爱服。
居处简俭,无所嗜好,独喜观书史,日夜不倦。
病甚,犹手不释卷。
于经术务究大旨,雅嫌近代僻儒凿空臆说。
至于诸子百家之书,莫不该洽而彊记,每语及一事,辄诵数百言。
常病《春秋左氏传》叙事隔涉年月,学者不得其统,于是创新铨次其事,各列于诸国。
俾易览焉。
公以文学名于世,馀暇留心翰墨,得欧阳率更笔法。
所著《春秋左传编类》三十卷、《史赞论》五卷、《武学讲义》一卷、《奏议》十卷、《经筵讲义》四卷、《斐然集》二十卷、《丹川集》七卷、《宁一堂杂稿》十卷、《齐安集》五卷。
其遗逸不录者尚数百篇,别为编集,而未及成。
公初娶杨氏,朝奉郎致仕训之女,早亡。
继室张氏,朝散大夫元衡之女,前公十年卒,俱赠淑人
六男:长曰某,举进士,早卒。
次某,通仕郎
次某、次某,并承务郎
次某,通仕郎
次某,未仕。
女一人,适迪功郎韩愿胄。
孙男二人:曰可大、弥大。
孙女一人。
先是,公二年前卜地于平江府吴县太平乡楞伽山,妣淑人坟之右,穿为寿藏,张淑人同坟。
至是某等以建炎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壬寅奉公之丧而葬焉,承先志也。
昔公任中司,尝举余为代,是为知余者。
及在维扬,同省,又同侍经筵,故知公为详。
今其孤不远千里状其行,请铭于余,余何可辞?
乃掇其大概而为之铭。
铭曰:
在昔有言,达德惟三。
于斯三者,公实无惭。
黠寇骄悍,萌芽未炽。
公策其终,宜饬边备。
先事而图,惟公之知。
淮南荐饥,帝闻其呻。
命公出使,往抚其民。
饥羸老稚,数十万人,赖以全活,惟公之仁。
阉寺之枭,贯为擅宠。
厉阶是生,实微且尰。
惟其凶焰,众悚而奉。
仇然廷击,惟公之勇。
雄州之言,国之蓍龟。
违而莫从,其悔何追。
上圣嗣服,惟公是思。
擢长天官,天子是毗。
方航而济,丧其楫维。
施而未光,为世所悲。
德必有后,天固可推。
琢石幽宫,莫有愧辞。
后欲考者,视此铭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