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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堂 北宋 · 刘摰
三老非隐者,乡里道义人。
缔交何绸缪,白首情益亲。
进退小或异,归于重其身。
逸老田北效,筑堂北溪上。
野拙彼二老,招迹日俱往。
幽泉弄清泠,平野得遐旷。
谓近隔城市,谓远非山林。
青岑落尊酒,白云贮衣襟。
岁月付清醉,志蕴还长吟。
颓俗可以敦,媮风为之重。
人生苦飘忽,事往真幻梦。
但闻三人墓,萧萧木已拱。
朅来抚陈迹,春衣(疑当作风)吹我衣。
墙边见残萼,屋角悬斜晖。
雍琴感今昔,辽鹤惊是非。
世故无足言,徘徊坏墙下。
思人爱树木,况此岿然者。
子孙固无忘,又将告里社(同上书卷七二三八)。
送知荣州董正封序 宋 · 王庠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六八
剑栈磨云,子规催北客之归者,蜀山之古道也。攻成石龟,望汴都之郁葱,欲吐胸中之奇,跃马而去者,董使君之出蜀也。使君之行,扶老携幼,拥旌旗之先,欲去不能,欲别不忍,亹亹而相随者,感恩之民也。相与言曰:「惟天子惠顾西南,劳我侯万里来,不鄙而曹,勤日以治。我有疾苦,惟史君之医我;有饥寒,惟史君之衣食我;有子弟,惟史君之教。史君固无心于德我也,我将何以报德乎?欲持刘宠之钱以将勤意,则史君之清,虽一钱必不受;欲载洪规之土以实后乘,则史君之廉,虽块土亦必不受。吾闻古人赠人以言,愿约以此」。于是有越众而出者,欲祝之曰:「山寒雪清,远行多苦,忠孝之人行矣郑重」。有继踵而进者,又欲祝之曰:「功名乘时,异日持斧观风,眷眷此邦之人,愿无相忘舍是」。有厖眉老人闻而笑之,以谓前言者祝侯以自爱,后言者以爱物可也,然意何其隘耶?夫人有易夺之志,锐始而怠终者,守之不笃故也;有难全之才,务大而遗细者,养之不至故也。侯之治荣,始终不变,君子以为善政。而今而后,推己之志,临进退之大节,全名自高,白玉无玷,然则,可以怠终乎?何不祝侯自爱者以此也!众于是曰:「富哉斯言」!染笔以告执巾者,惟北溪野人为宜。野人者,史君倒屣而迎之者也。某拜命曰:「唯唯,其何敢辞」?敬序以告,史君当复笑曰:「爱我哉,王某也」!年月日叙。
致政张安卿承事挽词三首 其一 北宋 · 祖德恭
五言律诗 押词韵第六部
孝养人谁及,清修少比伦。
旋闻丹旐具,俄见轴车存。
空叹音尘远,犹思燕席温。
安然向窀穸,感涕一销魂。
致政张安卿承事挽词三首 其二 北宋 · 祖德恭
五言律诗 押灰韵
清白传家旧,天钟间世才。
大椿宜更寿,乔木遽先摧。
难止交情泪,空遗宝烛灰。
幽墟归葬处,惨惨暮云堆。
致政张安卿承事挽词三首 其三 北宋 · 祖德恭
五言律诗 押青韵
重叹张夫子,神襟遽弗宁。
摧山倾岳算,萎哲奄椿龄。
旧室惟图像,新阡但刻铭。
何堪听歌挽,埋玉在幽坰(宋祖无择《龙学文集》卷一六附)。
盘洲记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三、《盘洲文集》卷三二 创作地点:江西省景德镇市乐平市
出北郭左行一里所,穿耕畴、趋支径,有弃地盈百亩,延旷纡坦,接西郭之衢。厥形始锐如犁,至其中浸广,末则一弓不能及。双溪掖岸,泓渟湾洄,风生文漪,一眄无际,芝泉之所通也。岁极旱,溉汲挠之不枯。溪南则营山之麓,去水十许丈,限以芜城,对之若高丘然。山中寿松,蛟奋龙举。溪北有堤,堤外田可二三顷。芝岭耸其东,牛首蹲其西,林岫相续如步障。两山之缺,土湖所潴,馀波薄堤下,积潦骤涨,混溪湖为一。湖之外皆堆阜,有深樾,来车去甔,以堤为岐。我出吾山居,见是中穹木,披榛开道,境与心契。旬岁而后得之,乃相嘉处,创「洗心」之阁。三川列岫,争流曾出,启窗卷帘,景物坌至,使人领略不暇。两旁钜竹俨立,班者、紫者、方者、人面者、猫头者,慈桂箸笛,群分流别。厥轩以「有竹」名,东偏堂曰「双溪」。波间一壑,于藏舟为宜,作「舣斋」于櫩后。泗滨怪石,前后特起,曰「云叶」,曰「啸风」。岩北「践柳」桥,以蟠石为钓矶,侧顿数椽下榻,设胡床为息匽寄傲之地。假道可登舟,曰「西汻」,绝水问农,将营「饭牛」之亭于垄上。导涧自古桑,由兑桥济。规山阴遗迹,般涧水,剔九曲,荫以并闾之屋。垒石象山,杯出岩下,九突离坐,杯来前而遇坎者浮罚爵。方其左为「鹅池」,员其右为「墨沼」,「一咏亭」临其中。水由员沼循除而西,汇于方池。两亭角力,东「既醉」,西「可止」。改席再会,则参用柳子序饮之法,以「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为签。坐上以序识其一,寘签于杯而反之,随波并进,人不可私。迟顿却行,后来者或居上,殿者饮,止而沉者亦饮。当其时,或并饮,或累筹,亲宾被酒,童稚舞笑,不知落霞飞鹜之相催也。池水北流过薝卜涧,又西入于北溪。自「一咏」而东,仓曰「种秫」之仓,亭曰「索笑」之亭,前有重门曰「日涉」。背梅林,夹曲水,越竹阁,甘橘三聚,皆东嘉、太末、临汝、武陵所徙。又有营道、庐陵之金甘,上饶之绣橘,赤城之脆橙,厥亭「橘友」。禁苑、洛京、安、蕲、歙之花,广陵之勺药,白有梅桐、玉茗、素馨、文官、大笑、末利、水栀、山樊、聚仙、安榴、衮绣之毬,红有佛桑、杜鹃、赪桐、丹桂、木堇、山茶、看棠、月季,葩重者石榴、木蕖,色浅者海仙、郁李,黄有木犀、棣棠、蔷薇、踯躅、儿莺、迎春、蜀葵、秋菊,紫有含笑、玫瑰、木兰、凤薇、瑞香为之魁,两两相比,芬馥鼎来。芔则丽春、剪金、山丹、水仙、银灯、玉簪、红蕉、幽兰,落地之锦,麝香之萱。既赤且白,石竹、鸡冠、涌地、幕天、荼𧃲、金沙。生意如鹜,蝶影交加,厥亭「花信」。林深雾暗,花仙所集,厥亭「睡足」。栗得于宣,梨得于松阳,来禽得于赣于,果品皆前列,厥亭「林珍」。木瓜以为径,桃李以为屏,厥亭「琼报」。西瓜有坡,木鳖有棚,葱薤姜芥,土无旷者,厥亭「灌园」。沃桑盈陌,封植以补之,厥亭「茧瓮」。启六枳关,度碧鲜里,傍柞林,尽桃李蹊,然后达于西郊,茭藋弥望,充仞四泽,烟树缘流,帆樯下上,类画手铺平远之景,柳子所谓「迩延野绿,远混天碧」者,故以「野绿」表其堂。有轩居后曰「隐雾」。九仞巍然,岚光排闼,厥名「豹岩」。陟其上则「楚望」之楼,厥轩「巢云」,古梅鼎峙,横枝却月。厥台「凌风」,右顾高柯,昂霄蔽日。下有竹亭曰「驻屐」,蠙洲接畛,楼观辉映,无日不寻棠棣之盟。跨南溪,有桥表之曰「濠上」,游鱼千百,人至不惊。短蓬居中曰「野航」,前后芳莲,龟游其上。水心一亭,老子所隐,曰「龟巢」。清飔吹香,时见并蒂,有白重台红多叶者,危亭相望,曰「泽芝」。整襟登陆,苍槐美竹据焉,山根茂林,浓阴映带,溪堂之语声,隔水相闻。倚松有「流憩庵」,犬迎鹊噪,屐不东矣。欣对有亭,在桥之西畦。丁虑淇园之弹也,请使苦苣温菘避路,于是「拔葵」之亭作,蕞尔丈室,规模易安,谓之「容膝斋」。履阈小窗,举武不再,曰「芥纳寮」。复有尺地曰梦窟、入玉、虹洞、出绿、沈谷,山房数楹,为孙息读书处,厥斋「聚萤」。山有蕨,野有荠,林有笋,真率殽烝,咄嗟可办。厥亭美可茹,花柳夹道,猿鹤后先,行水所穷,云容万状,野亭萧然,可以坐而看之,曰「云起」。西户常关,雉兔削迹。合而命之曰「盘洲」。吾朝而出,暮而归,非有疾大风雨不废也哉。或曰是洲近在城隅而人莫有知者,岂天坠地藏,显晦自有时耶?吾应之曰:君未办知昔者事,吾亦莫能言,方椔筱堙翳樵苏之所不顾,牛羊之所不履,独鱼得其乐,乌鸢凫鸨习其幽且阒尔。吾杜关休老,无膏腴以蠹其心,无筦弦以蛊其耳,天其或者遗我为终焉计。以两地视双溪,孰轻孰重,亦能从吾游乎?乾道壬辰五月十日,盘洲老人洪景伯记。
北溪先生奠文 宋 · 王隽
出处:全宋文卷七六六六、北溪外集
维年月日,学生王隽等谨致奠于近故北溪先生判簿陈公之灵。呜呼!夫谁不传道受业,真实难其人。昔在洙泗,若曾与颜,所造弥真。降及伊雒,尹谢游杨,实超等伦。逮近世紫阳朱子之门,号为嫡嗣,亦惟先生与黄、廖诸君子,仅仅若参辰。始先生之进见紫阳也,貌木讷而甚古,语期吃而少文。紫阳随其叩击,察其素蕴,盖有本而有根。延之郡庠而礼特异,接之郡斋而情愈亲。凡有所质正,有所辨难,众方讶其陵僭,紫阳则倾囷倒廪,而乐为开陈。盖先生亲切洒落之见,基于覃其思研其精,而先生研精覃思之功,则又得于静而一敏而勤。紫阳明睿绝世,故洞识其所学于始觌之辰。逮精舍之合并,则又痛加砭剂,既博之以尚友四方之志,复约之以从古圣贤克治之实,屡警诲之谆谆。紫阳是时盖望先生以成德,而先生亦心领意会而书诸绅。继是紫阳即世矣,先生念遗训之拳切,惧正道之废堙,愈精思而力践,学进进而又新。隽等不获遇文公而亲炙,得师事于先生而幸实均。荷抽关而启钥,阐正涂而指迷津,熟四书之讲贯,摭《字义》而讨论。拔隽等于坎阱,脱隽等于荆榛,如焦土而沃以膏泽,如晦谷而耀以曦轮。尚赖先生之终教,岂谓讣音之遽闻?呜呼,天其忍丧斯文欤!思昔先生,承紫阳直截之训,未几,紫阳遽尔奄逝;今隽等正望先生痛切之规,有求未即,而亦遽泣先生于苍旻。呜呼!先生探其赜而索隐,精其义而入神,溯大原之脉络,抵异说之纷纶。别分数于理欲之界限,析锱铢于全体之浑沦。考古之博而精礼文之品节,穷理之粹而究《易》学之渊源。彻终始表里之谓敬,极生意不息之谓仁。议论也水有源而浩浩,德行也玉有彩而磷磷。其言语朴乎若讷,而发为词章则有烂如之云;其辞色凛乎若严,而即之造请则有温如之春。呜呼,天何忍夺隽等之师匠!孤哉此道,其谁与邻?抱群疑之轇轕,揽遗卷而酸辛。设灵几以一恸,徒有涕以沾巾。缄词远奠,意不尽言。
乌洲李氏世谱序 南宋 · 李吕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六、《澹轩集》卷五
初祖自唐末卜居光泽之乌洲,卒葬本村,世号员外坟,坟园占地,从广所抵。伯祖长官尝虑从官转徙,为邻畔侵并,具言于邑大夫,给据以照。属朝廷举行经界,里正行量步亩,又狭于当时所载,姑附见于删定之砧基。岁在己丑,某尝率宗族环以版筑。辛卯之春,北溪泛溢,墙悉浸仆,基石仅存。其兆域之内凡有二冢,居其中者特大。数十年来,坟土消落,冢面之塼毕露,塼侧有文曰:「咸通五年二月葬」。其左者差小,文曰:「咸通二年某月葬」,或有「李家冢」三字。然世系悠悠,传录不一。考于高曾以来志墓之文,或云有颖者出于青州之千乘。或云唐大中间都官员外郎频为建州刺史,有惠爱,卒官下,时邵武、光泽未升郡县,隶建州境,子弟有不果归者留居于此。自大中改元咸通,适其时也。质之本传,时有不合,岂登载之阙欤?为之后者,疑以传疑,迄未有以取正也。迨绍兴戊寅,送妇翁之官御史府,道出云际,邂逅族人季英者,备言少时及见其家旧谱,则云:「初祖公达偕弟公远,实南剑望姓,以事往来吾里。有高公者豪据乌洲,馆二公于别室,奇公达,妻以女。高无子,罄其赀以奉焉」。三者之说,未知孰是,要之云际所闻颇详,首末差若可信。今谱目之曰员外,从长官公文旧称也。自昔相传初祖之后分派为四,是则同考四子名皆从走,咸有隐君子之操。当唐末丧乱,避难散处,以蕃以殖。曰超,北徙云际。得建安刘侍郎夔所撰仲权墓表,则曰超生朱,朱生德荣,德荣生巽。巽登第太宗朝,仕至度支郎中。际山以南,李其姓者悉超之裔也。其东徙邵武之将渠之久里,曰赴、曰越,皆为茂族。大丞相纲父子兄弟联芳接武,盖居将渠焉。曰起,世其先庐,主产业,不乐徙,吾族其后也。吕丱角侍诸父,闻讲道旧事,奉常公与仲权之孙演友善,同处太学,相谓兄弟。又于外村上官必发家,得奉常公与其祖判官名晋卿内简,目其妻李为大姐者,亦视仲权为祖父。以此推之,仲权正与司空同行。又闻之从叔父字兴祖,尝言于镇岭族祖恩州故笥得片纸若祝文文藁者,称户曹之父大公祖,则十公二妣皆危氏。以仲权墓表考證世次,十公当名为起,昔洲之艮维有墟墓,环以石,居人皆曰公墓。又北直户曹故址,变为滩碛久矣,惟公墓在。近岁溪东民李与兄弟创田,于故溪中累石以障水,水势益西,灌啮公墓且尽。时登仕、删定二父犹无恙,迁之上兰口。其存者内棺底盖而已,朱墨间错,漆色俨然。太公葬浮际原,长官尝侍奉常公一拜其下,后无识其处者。户曹有乡行,三长列上,得王氏版命,凡三镇之曲直取决焉。五季间,人家质卖券契,经印押乃可施用,辛亥劫火之前尚及见之。司空在太宗时部民兵,督饷转海,溺水死。少已志于学,五经皆手抄。廷评公少孤,刻苦自立,学益富,作诗得少陵句法。自是乌洲之李遂与闻家,代不乏贤焉。若夫得姓者必出于陇西,至于命氏之由,蟠根奕叶,则备见于典膳丞延寿之序传,兹不复列云。时大宋淳熙四年,岁次丁酉,五月二十六日甲午,裔孙吕谨序。
录祖先遗事 南宋 · 李吕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七、《澹轩集》卷八
吾李始居光泽,有二说,今并录于左。尊长所传,初祖仕唐,刺建州以卒,葬于上洲。今冢塼见存,每塼志云「咸通五年二月卒葬」。其左一冢塼文云「咸通二年某月葬」。或有「李家冢」三字,或以为始祖之配而不详的。伯祖宣教尝申县出据,称初祖员外而不名,伯祖寺丞及先祖之志则云讳颖。考之《唐史·文艺传》,都官员外郎李频大中间尝为建州刺史,死官下,有遗爱,州人庙祀于黎山。大中继改咸通,以其时考之,讹频为颖,容或有焉。但本传载归葬寿昌而丘垄在,此为不合。故某往尝为文以谒黎山,有曰:「意其为公支庶,或兄弟之后」。此一说也。度支仲权之族居于云际之紫溪,皆言其家旧谱初祖公达南剑人,与弟公远偕来光泽干蛊。有高公者,夫妇独居乌洲,馆之,奇公达,纳以为婿,因家焉。生四子,名皆从走。度支之曾祖名超,超生朱,朱生德荣,德荣生巽,是为度支。乌洲派别之祖讳起。此一说也。往时从叔兴祖为某言,尝于族祖恩州天常乱帙中获片纸若家谱,已不全,载户曹之父大公、祖十公,二祖母皆危姓。推仲权之世数,视户曹为小功伯叔父,故太博与仲权之孙判官序兄弟,盖是时昭穆犹未泯也。等而上之,则户曹之祖十公即讳起者是也。又吾家有祖坟在北溪旁,号公墓,头人以为户曹之祖,四围埋石为记,某年幼时犹及见之。庚申、辛酉,为水侵啮,墓既破,惟棺木二片在外,漆犹鲜,朱地黑花,岂当时所尚然欤?登仕、删定二叔合族迁奉于溪东,曰上栏。夫人之葬不及知其处。族中除夕门祀上代十二叔公,相传应役死于兵,世祀不绝,或恐为十公之弟。户曹之父葬浮际,诸叔云:伯祖宣教初幼,侍太博,犹往拜扫,亦不言有夫人墓,自是无能知者。今所存惟上洲两冢最古,历年滋久,坟土圮落,冢室暴露。己丑十一月,某率亲属增益其封,环以垣墙。茔旁元有乌臼数株,移植使蕃,岁取其利,以为修盖之费。户曹十四公讳泰,有乡行,王氏承制,命以为官,葬县南塔浆。夫人黄氏,葬上栏,在今罔极庵小八伯坟右。司空二十一公讳建中,手写五经,国初勤王死事,太博卜葬衣冠于溪东曰黄岭。夫人上官氏二十九娘,葬上栏之大窠。元有小相思木环列墓侧。廷评三十八公讳铎,开宝乙亥生,文行甚高,有诗句行于世,享年七十九。光泽太君黄氏十五娘,江陂黄延之长官之女兄,太平兴国辛巳生,享年七十,皇祐庚寅七月二十四日卒,其年葬杭头。太博生于祥符甲寅,迨庆历壬午登第,起家为象州司理参军,以知州王益冲奏公士行清修,颇有学问,敕兼象州州学教授。庆历七年,广南西路转运使杜杞、提点广南西路刑狱公事李永德奏公决狱详平,临事干敏,保举堪充县令任使,就移黄州黄冈县令。丁母忧,皇祐五年服阕,有举主九人,注昭信军节度掌书记。丁父忧,至和三年服阕,授夔州奉节县令。嘉祐五年,以夔州路转运使马仲甫等六人奏公素能自洁,实有可称,保举堪充京官亲民任使,敕改著作佐郎,差知江陵府公安县事。八年,转太常博士。治平二年,差知兴化军莆田县事,转屯田员外郎。未拜,卒于任,时治平丙午八月二十九日也。归葬廷评墓次,后以伯祖提举赠至左朝请大夫。仁寿县君高氏,爵里卒葬具于忠肃陈公所为墓志。先祖父母之葬,李太师斯和、从叔知县实志其墓。先祖妣不肖嗣某,尝自为行状,求黄待制为之铭,许而未作。
户曹乃五代时王氏承制所命,向记三七叔父云:尝于二十伯祖家见其命词,有「乡行素高,为众推服」等语。户曹公生颇优裕,咸平间有产钱一十六千,乌程塘石多其世业。家居乌洲之北,号后坊,时比邻有乐姓者,以赀相高,今正在李举陂。埂外仙子岗廪石,乃洲上人汲步。户曹性嗜驴,人居希少,傍溪皆其畜牧地。
司空公手写六经在门里,十七伯家为水所漂。司空公县君上官氏二十九娘,后晋天福八年癸卯生,至大宋天圣三年乙丑,年八十三,感风疾,以家事戒子孙,后不知弃养岁月。廷评公善饮酒,既醉益庄谨,乡人戏之曰:李公收足盖㼭,正酒坛耳。
廷评公暇日必挟册徜徉田野,尤乐邑西之徐原。时人稀多虎,一日散步山径,虎自林中奋迅横出,公少避道,誓曰:「业畜,吾夙生傥无负于汝,汝宜好去」。略无怖容。虎亦妥尾,徐若化伏者。廷评公自后坊水患,初徙车边,后一夕遗火,焚其庐,得前坊危氏旧居焉。有恶邻李燥者,膂力绝人,被酒过门,必拔柱以示勇。公明日则起而筑之,未尝辄校,率以为常。太博公既得第归,公一日杖策将度溪西,素苦足重,一足才及船舷,燥从旁推之,船离二三丈,公偃仆水际,同渡者扶掖以归,公以自跌语诸子。明日,燥踵门愧谢,自此不复失礼云。
廷评公作诗琢句甚工,有送子入京诗云:「父子相传世业儒,只将笔研当耕锄。尔今应诏趋丹阙,我且贪门守敝庐。酒酌十分须酩酊,途登千里莫踌躇。明年二月并三日,好报平安及第书」。又有「圃茶摇雀舌,岩草坠龙须,池阔鱼容婢,堂幽木养奴,啄食鸡呼伴,逢膻蚁报王」等句,惜不见其全篇。
太常公少时与河源在仙花院读书,寒月坐夜,必预设冰水一盆,才觉睡思,遽投足其中,或至通夕不寐。中年右足致疾,遂偏小云。太博公常告光泽县君曰:「闻庐山藏书甚当,某也欲往,传诵所未见者,但获一鞋钱则可去矣」。光泽君如言赀遣之。抵盱江,好事者争来致馈,尽以所获附还为甘旨之奉。至南昌,谒太守吴公路,时以其头方,号吴大帽,投所业,守候留便厅,见其子斋郎,公退复与语,乐甚。闻其能饮,连酌数巨白,饮之皆尽。徐出平昔所难赋者凡十题,题注韵脚,且问有曾经灯窗牢笼者否,曰二题盖尝为之,他则未暇也。因授公,使悉赋焉。公还所寓,一夕草具缮写。既成,天已辨色,走之郡宅上谒,太守未知赋就,将拒之。典谒者复曰:「赋就矣」!吴公惊起,迎揖就坐,他客皆未暇及也。每读一赋,韵韵称赏。命驾至上蓝浴院,复礼,群僧骇焉,已而群僚皆至。于是辞往庐山传书。次年入京补中,裹粮之费,皆南昌所办。太常、河源二公友爱如古人,每入京,弟负书箧,兄步随其后。河源足力健,率先数里,太常公至,投店食寝毕备,时人歆艳之。尝约曰:兄弟四十不得禄,当推一人任家责。后太常公年二十九入仕,河源每来省,则仁寿君迁处别室,兄弟必同榻卧起。后太常公在公安,河源过四十未第,请践前言。公聚清俸得二百千,曰:「汝事济矣,但未可遽行」。日复一日,欲别不忍,如是复阅数月。河源一日致恳于仁寿君,君为馔具,醉太常公以酒,河源始得去。太常醒,求河源,曰:「去矣」!太常大怒,为之不怿者数日。凡二公友爱之道,非世人所及者甚多,惜子孙所知止此。
即事 其一 南宋 · 李流谦
七言律诗 押微韵
懒步东阡与北溪,一春心赏苦多违。
堕红藉藉痴蜂醉,稚绿阴阴乳燕飞。
去国三年应自笑,封侯万里不如归。
门前车马能来否,午睡醒来独掩扉。
舍北溪上垂钓 南宋 · 陆游
七言律诗 押微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大耋还家万事非,垂竿好在绿苔矶。
风和山雉挟雌过,村晚吴牛将犊归。
春涨新添塘滟滟,夕云仍带雨霏霏。
此生自笑狂颠足,依旧人间一布衣。
邦衡再和再次韵(己丑六月六日) 南宋 · 周必大
七言律诗 押麻韵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金华绝出气凌霞,不愧君王坐赐茶(自注:讲读罢例赐茶一瓯。)。
商岭烹来思旧样(自注:王元之诗云样标龙凤号题新,赐得还因作近臣。烹处岂期商岭雪,采时犹想北溪春。固知龙餤堪烹处,岂羡峨眉慕雪吟云尔。),洛泉煎处叹新芽(自注:唐刘言史《与孟郊洛北野泉煎茶》诗云:粉细越笋芽。)。
诗评未怕人生瘿,盐济惟防贼破家。
剩欲苍生苏息否,刚严须是相王嘉。
宋故少师大观文左丞相鲁国王公神道碑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三
孝宗皇帝齐圣天授,勇智天挺,皇乎有阖辟宇宙、旋乾转坤之姿,盖艺祖之神武,仁宗之仁俭,神宗之英明,高宗之武文,集四圣之大成,金声而玉振之者也。而稽古舍己,比崇华、勋,闻善从谏,兼徽汤、禹,圣而不居,能而不矜,汉五凤,唐贞观,风斯在下矣。故其图任相臣,在初元时则有若魏国张公浚,在中年时则有若雍国虞公允文,皆骏发扬厉,誓清中原,人咸谓君臣投分,一何契也!至其季年则不然,乃选于众,而举鲁国王公。公之为人,貌不襮其刚,动不显其方,呐呐恂恂,言徐色夷,以春迟冬湿之气,而当风行雷厉之威,人又谓君臣异趋,又何睽也!然公自疑丞以宅该辅,十有四年,视前数公,独久厥职。算效考成,济登隆平,日不足而岁有馀,朝廷清明,纲纪爰整,众正列布,百度咸熙,民物乐康,边鄙嘉靖,淳熙之治视庆历、元祐无所与逊者,主之圣亦臣之贤,又何伟也!呜呼!孝宗之远猷深旨,是可得而天窥海测也耶?公讳淮,字季海。其先太原人,五季避地至婺,八世业儒。曾祖本。祖登,策进士第,终官承议郎、知湘潭县。父师德,宣义郎。皆赠太师,鲁、魏、楚国公。母时氏,封魏国太夫人。公自幼警敏,寡笑与言,表和里正,力学工文。绍兴十五年第进士,时年二十。为台州临海尉,太守萧振一见许以公辅器。振帅蜀,辟公入幕府。造朝,改左宣教郎,累迁校书郎。高宗皇帝命御史中丞朱倬举可御史者,以公应书,除监察御史。迁右正言,首论:「大臣养尊,小臣持禄,以括囊为智,以引去为高。愿陛下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时宰相汤思退无物望,公条其罪数十,于是册免,公论韪之。至于宰士方师尹之狡险,大将刘宝之掊克,吉州守臣魏安行虚增鬻公田之估,皆奏免所居官。陈辉、王传之才,皆荐为郡。如两淮之互市,如七闽之鬻盐,如诸道之预买折帛,如淮漕之夺民榷酤,皆言其敝,多所施行。丁楚公忧,既葬,奉母庐墓,哀动行路。免丧,除直敷文阁、福建转运副使,时孝宗隆兴二年也。旧制,鬻盐官自为场。其后户计人算,强而售之,淆以泥沙,损其铢两。公复其旧,小民大悦。未几召归,言于上曰:「尧以知人安民为难,舜以明目达聪为急,愿陛下以尧舜自期,群臣以尧舜其君自任」。又云:「自治之策,治内有三:曰正心术,曰宝慈俭,曰去壅蔽。治外有四:曰固封守,曰选将帅,曰明赏罚,曰储材用」。上曰:「卿曩居言责,议论诚确」。除秘书少监。时光宗为恭王,上妙简师交,首命公兼王府直讲、国史院编修官。执政钱端礼私谒于公,正色拒之。会王府生皇孙,公请正其典礼,端礼因是谗公。上知公不相安,命知江州,改建宁府,仍直敷文阁。至郡,老幼逆于境曰:「吾一佛复来矣」。公俭以裕财用,宽以抚军民。民有骨肉之讼者,晓以恩义,有泣而去者,狱无颂系,里无叹声。就迁副漕。未几得召,御史李处全沮之,诏仍故官。建之北溪湍悍,方舟以济,每岁桃华水生,随缀随裂,民病涉焉。公伐石为梁,官费而民不与,梁成而民不知,民堂其南涯,肖公像而祠之。改浙西提点刑狱,见上陈阁中利病四事,天语褒嘉。且令一至东宫,皇太子待以师儒,特施拜礼。既至官下,精意谳平,冤者辏集,有数十年不决之讼,皆与直之。于是有司不敢怠事,狱吏不敢舞文,囹圄娄空,民知远罪。诸邑有前期借民租调者,公下令必罚,民用昭苏,治最上闻,以太常少卿召。近习曾觌一再来见,公竟不见,闻者钦叹。兼中书舍人、吏部侍郎、太子左庶子。未几,西掖为真,兼直学士院、侍讲、太子詹事。会郊祀恩应任子,公舍其子,任其弟。时閤门官陈觉民超转遥郡防禦使,近习龙大渊赠太师,仍畀开府仪同三司恩数,参知政事姚宪罢政,除资政殿学士,戚里张说为枢密罢政,除太尉,在京宫观,公皆封还诏书。公自掌帝制,训词深厚,有西汉风。如苏公轼赠太师词,尤为海内传诵。除翰林学士、知制诰,知贡举。上尝与公论及朋党,至是发策问士以崇名节恶朋党,士风丕变,得士最盛。上问公以文行之士,公荐郑伯熊、李焘、程叔达,后皆擢用。淳熙二年,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公言于上曰:「曩者大臣知以和为和,而不知以和为战」。于是一新经武,大整师律。请令蜀中军帅补置偏裨者,必诣密院以审其才;诸将勿私置亲军,以消其党;庐州勿撤戍兵,以严其备;中外诸军勿互招亡卒,致纪律之不严;荆襄士夫勿私役民兵,致忠勇之不振。荐蜀帅吴拱才可登用,郭田、张宣才堪为帅。辛弃疾平江西茶寇,上功太滥,公谓不核真伪,何以劝有功?文州蕃部扰边,吴挺奏厍彦威失利之罪;靖州夷人扰边,杨倓奏田琪失利之罪。公谓二将战没,若反罪之,何以劝士?三年八月,除同知枢密院事。靖州蛮既平,率逢原杀及老幼,文州羌既定,李昌祖诱杀降者,公皆请惩其罪。四年六月,除参知政事。先是,参预龚茂良之政大抵慕魏相,庶位承风,多过于苛。龚既去,时宰席久虚,公与李公彦颖同秉大政,赞上以治。尚忠厚,诸路奏谳多所平反,政刑中和,一时气象蔼如也。五年三月,除知枢密院事。蜀帅胡元质奏黎州青羌寇降,公请诏守臣不得邀功。吴挺奏草羌寇亦降,公请诏抚之以劝来者。先是,蜀帅范成大言兴元军帅郭钧御众无术,至是折知常乃言钧治众以整;成大言吴挺颇失士心,至是胡元质乃言挺治军有纪。上问钧、挺一人而毁誉二三,公曰:「挺固未可遽罢,钧亦未宜遽用,此抑扬之理也」。五年十一月,除枢密使,诏班缀恩礼并视宰臣。上从容言武臣岳祠之员宜省,公曰:「有战功者壮用其力,老而弃之,可乎」?宰臣赵雄言:「北人归附者,畀以员外置之职,宜令诣吏部」。上曰:「姑仍旧」。公赞曰:「圣意即天意也」。雄又言:「宗室岳祠八百员,宜罢」。公曰:「尧时九族,在平章百姓之先,疏骨肉之恩,可乎」?郴寇陈峒颇张,帅臣王佐请节制诸军,公言:「莫若使各展其效」。寇平,公言佐之功卓然,赏不可薄,上即除佐次对。又言:「佐用流人冯湛,有功,请先释其累囚,趣上其功」。又言:「军志曰『赏不踰时』,请趣佐上诸军功状」。殿岩步军帅岳建寿初充职,即鞭其偏裨十人,有死者,士有怨言。公言:「恩未加而威先之,请密赐训敕」。荐陈溱伉健无华,王世雄奇厖有谋,上皆将之。楚州守臣翟畋专杀八盗,池州守臣赵粹中专杀一驿骑,皆罪非殊死,公言其冤而正二人之罪。广西帅刘焞平妖贼李接,上问焞功孰与辛弃疾、王佐,公曰:「弗如也」。乃畀焞集英殿修撰。七年,诏王某起居不名。黎州寇平,上曰:「皆卿协赞之力,江湖广寇,卿力尤多。至于行赏惟允,遂为后法。昔陈康伯虽有人望,至于处事皆不及卿」。蜀帅言昨平蕃寇,将臣成光延、高冕失律,公请夺爵或流窜。上曰:「不已轻乎?盍从军制」?公曰:「故事,平内寇之功其赏半于平北虏之功,罚亦宜然」。上欣然曰:「朕因卿言,释然有悟」。乃命减死。公执政七载,多在枢廷,凡选授中外将臣及边方守臣,各称其职,有泛求恩倖从中出者,皆执不行。四方所陈军务,虽数千里外,应之皆切中事机。上眷益隆,而公益夙夜兢兢,朝野贤之,望其为相。八年八月癸丑,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封福国公。先是,自夏不雨至秋,是日甘雨如注,朝士相贺,曰:「此傅霖也」。时户部言诸郡旱者口算绢钱,其缗八十馀万,上喜命相而雨,尽除一年。于是公请发廪以振两淮之饥,择官以检民田之损,粜官粟以平畿甸之谷价。于是富民无蕴年,贫者无道殚,民皆欣然,若更生焉。先是,丞相赵公雄蜀人也,故蜀中名士多汲引在朝。及赵罢相,有为飞语以撼蜀士者,皆有去志。公谓一宰臣去,所用者皆去,唐季党祸之胎也,岂圣世所宜有?于是求去者留,久次者迁,蜀士乃安,朝论以为盛德事。有王叔简者,蜀类试第一人也,赵公荐之得召,既至而赵去。公力荐其文行,用为博士。近习王抃为枢密都承旨,怙宠为奸,中外莫敢言者。公极陈其罪,语甚切,谓自古人主受谤鲜不由此,上即斥之。公荐名儒萧燧代之,小人屏迹。言者论冗官之敝,请损任子。公请自大臣始,人服其公。及郊祀,任子减前郊之半,上甚喜。时有谓公省事多积,除吏多滞者,语闻,上问:「久不除郡守,何也」?公翼日启拟三人,上问孰可帅蜀,公以留正对。命下,谏大夫黄洽贺上曰:「蜀帅得人矣」。上喜,以其语告公,于是荐刘国瑞可风宪,李昌图可版曹,赵汝愚可闽帅,张枃可畿漕。上曰:「卿迩日选用得人,决事惟允」。公曰:「臣荐一士则谗兴,决一事则毁至,非圣主责臣以久不除吏,臣何敢哉」!先是,故相梁公克家久外,公尝从容为上诵言其贤。九年九月己巳,拜公左丞相,克家右丞相。二公对持国柄,同心辅政,上虚己信任,士夫翕然归重,天下颙然望治。公首以进贤报上为己任,谓李椿之老成,朱熹之练达可以寄民命,上使椿帅长沙,熹为浙东常平使者;谓郑丙之刚正、芮辉之文学可以侍经幄,上使辉为侍讲,丙为天官;谓余端礼之精密、曾逮之风力可使为民曹,谓葛邲之行谊、熊克之文词可使登法从;又请补馆职之阙员以储人材,选治郡之高第以为郎官。上尝访公以当世人物,公言儒学政事之臣如京镗、谢深甫、郑侨、何澹、袁说交、吕祖谦、尤袤、谢谔、阎苍舒、罗点、范仲艺、洪迈、沈揆、陆游、倪思、莫叔光、宇文介、谢师稷、王正己、赵思、赵汝谊、何万、邓驲、陆九渊、刘颖、赵巩、詹元宗、吴燠、陈仲谔、詹骙、周颉、黄黼、蔡戡、林枅、李璧、郑锷、赵彦中、丰谊、詹仪之、方有开,皆一时之选也,上皆用之。荐李处全及钱端礼之孙象祖为郡守,上曰:「王某长者」。一日上谓公曰:「今中外得人,前所未有,复见古风矣」。故淳熙人物之盛,至今以为美谈。然公守法度,爱名器,重人命,钦刑罚,惜人材,全始终,恤民隐,宣德意,审几事,持远谋,夙夜切磋,无微不尽。故郑丙议戍期至而不之官者,必严其禁令,公请遵已行之法。林宗臣议私请托以求荐举者,必白发其私书,公谓长告讦之风。邓槔祈改丹书而宰掾谓其罪不可掩,或欲屈法以从所祈,公曰如是则有司可废矣。进士有求以免举之恩为升等之恩,或谓求者止八人,何必靳,公曰八人得之则百人援之矣。宦官张去为请以己之官貤其子,公言其子已为遥郡,法不应迁。龚颐以执政之客补官,求诣铨曹,公言圣世无近比,门不可启。公之守法度、爱名器如此。丹阳民有擅决湖水以溉田者,张枃请重其罪,公言民尝请而官不执,罪不在民。又有饥而强借民谷者,执政请痛惩之。公言令甲饥民缺食,罪不至死。左帑胥吏受赇抵罪者三十人,公言刑者颇众,恐伤好生之德,于是流一人,耐三人。夔帅林栗奏部民谭汝翼豪横可杀,公言夷人杀汝翼下人一百七十馀人,汝翼止杀夷人十七人,谓宜减死,于是止从编置。吴宗旦、刘国瑞请为盗者必杀,公言若尔,则盗必曰杀人者死,不杀人者亦死,等死耳,何惮而不杀人乎?公之重人命、钦刑罚如此。故相陈公俊卿请老,公言其材可惜,未宜遽从。赵公雄请祠,公言人才实难,亦未宜听。右相梁公克家告病求去,公言时方盛寒,请留之以经筵、在京祠官之职,俟春暄而后行。部使者曾逢请祠以养亲,公言逢之孝养,宜加以贴职美名之宠,示砥砺于风俗。周极有才而人多议其轻,公言跅弛之士缓急能出死力,上遂用为郡守。辛弃疾有功,而人多言其难驾御,公言此等缓急有用,上即畀祠官。公之惜人才、全始终如此。版曹王佐言诸路旱暵,除租至五十四万石,上疑其过于多,公言其非过。赵子濛言救荒多滥,公言百姓其谓朝廷轻失人命,而重发仓廪,虽知其滥,可不从厚?沈宗禹请行推排贫富升降之法,公言开民更相纠举,其害甚大。退谓同列曰:「吾辈见民疾苦,当如疾病之在身」。王佐请诸郡上供一岁再校,后期者罚。公言顷岁尝一校殿最,州郡争先,鞭笞苛峻,有至死者。今若一岁至再,其害不细。谓宜止于每岁之杪择一二逋负之尤者罚之,庶几吏不急征,民免苛政。上大喜,曰:「甚善」。公之恤民隐宣德意如此。上尝论唐太宗之功业,因叹大功之未就,公以先德后功为规。上尝遣汤邦彦使虏,而虏酋不礼吾使,因叹宿愤之未摅,公以上策自治为献。虏使魏正吉朝贺不肃,公责之以朝仪,卒致其恭顺而成礼。上欲废枢密院之非古官,公言军务至重,不宜弛备以示敌。公之审几事、持远谋如此。公所建明,上皆施行,此其尤著者。十一年冬,边吏言虏主归朔庭,公言于上曰:「虏之情伪未可知也,或中原豪杰起而图之,为吾驱除,亦未可知也。所宜先者,择将帅、严守备、明斥候、峙糗粮耳」。边吏又言:虏境檄称,其主巡行故国,南朝来岁贺正旦、生辰使暂辍一年。上曰:「彼止吾使,若彼使至,则如之何?盍亦遣使郊劳乎」?公曰:「彼既止吾使,亦必暂止彼使」。未几边吏再言虏境有檄,果亦云然。上再三嘉公,曰:「卿言于前,乃验于今,真庙谟矣」。时高宗皇帝圣寿新岁八十,公言礼之大者仪必极其崇,庆之隆者泽必侈其溥。上命公绵蕞其典。十三年正月朔,上躬帅百官朝德寿宫,奉玉卮,上鸿号。礼成,发德音,行庆泽。群公百执进律增秩,于是恩达于荐绅矣;太学弟子员径诣太常,于是恩达于韦布矣;虎贲材宫饫赐餐钱,于是恩达于尺籍伍符矣;敬老尊贤,薄刑已责,于是恩达于幽人山农海隅苍生矣。公亦当进两秩,增封邑,公恳辞焉。退而喜曰:「吾求去八九矣,而上不听,今可以从此逝矣」。三月,公祈上丞相印绶,归田里。章四上,不许。九月,再请为祠官,又不许,进封鲁国公。来年六月,又累章申前请,又不许。是秋,高宗升遐,一时典礼皆公所定。北虏遣使来贺生辰,或谓上在哀疾,既不受礼,宜辞其来。公独言继好已久,骤辞其使,未可也。谓宜除馆延之,徐议礼遣。从之。上欲遂服,令皇太子参决机务,乃于祥曦殿西序设幄次,命曰「议事堂」。每有大政,宰执诣堂禀议,翼日随皇太子诣内殿进呈。时公当轴寖久,尽瘁夙夜,重以魏国年高有去思,而国恤方殷,欲去不可,闵免踌躇,非其志也。来年春,高宗祔庙,公乃上章丐祠,见上面控,其辞危苦。上恻然曰:「丞相无苦,敬当勉从」。除观文殿大学士,仍前特进、鲁国公,判衢州,从公便乡邻、侍板舆之志也。诏许辞行,拊劳再三。退辞东宫,慰藉周悉。宰执百官设祖帐都门外,观者叹息。侍亲归里,稚耋驩迎,亲故歆艳,以为古人戏䌽画绣,公独兼之。公即日上章力辞典州,请为祠官。上恩闵劳,改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未几孝宗倦勤,光宗嗣位,公以旧学首奉明诏询初政。公答诏言极切至,大概谓尽孝进德,奉天敬民,用人立政,罔不在初。上欲拜公使相,而公宅魏国忧,有诏服除日降制。公念母子相为命者六十四年,至此痛极,不如无生,誓以素食终丧。既卒哭,得脾疾,亲旧劝公曰:「此素食所致也。丧有疾,御酒肉,礼也。盍强食从礼」?言未毕,公一恸几绝,劝者乃止。未几小愈,闻王人及门传宣慰问,且禭魏国以白金及帛疋两各七百,公起拜命,自草奏称谢。一日,忽语家人子曰:「《易》卦六十有四,吾年亦然」。即命子弟执笔,自占表章,祈致其仕。翼日夜漏下十刻,薨于正寝,实淳熙十六年某月某日也。先是一月,有大星霣于里门。遗表上闻,两宫震悼,辍朝二日,赠少师,禭以白金及帛疋两各千,令奏亲属一人,添差本路干官以治襄事。官其子孙七人,恤典从厚,终始哀荣。明年十二月甲申,葬于婺之北郭外隆寿之原。公娶何氏,左奉议郎、知温州瑞安县绅之女,累封冀国夫人。子八人:模,通直郎,监西京中岳庙;枢,朝散郎,主管佑神观;机,通直郎,监西京中岳庙;朴,迪功郎;栋,奉议郎,主管佑神观;楫,修职郎,监西京中岳庙;橚,宣教郎,监西京中岳庙;栻,寄理将仕郎。模、机、朴皆先公卒。一女,适校书郎姚颖。孙男女十四人。公风骨清臞,萧然简远,家人未尝见其喜愠。冲淡寡欲,自奉甚薄,食不重肉,一衣十年。每一饮食,魏国未食,不敢先尝。闺门肃然,寂无歌舞。在公退食,端居斋房,观书或至夜分。合族千指,与同饱温。训迪子侄,不异己子。士夫客死,必赒其归。好贤惜才,人有片善,终身不忘。然不立党与,不市私恩,每有荐进,不告其人,其不知者或以为怨,终不自明。公相孝宗,论事安舒,不迫不激。论人先纯正,论政本宽厚。是时士大夫多言闽人不可用者,公尝荐一二士,上曰:「非闽人乎」?公曰:「立贤无方,汤之执中也。必曰闽有章子厚、吕惠卿也,不有曾公亮、苏颂、蔡襄乎?必曰江浙多名臣也,不有丁谓、王钦若乎」?上称善。自此闽士多收用云。博士章颖论事狂直,上议绌之,公曰:「陛下乐闻直言,故士夫以言相高,耻不相若,此风可贺也,绌之乃成其名也。绌之愈甚,其名愈重。名既归于下,谤必归于上」。上悦,颖复留。有司言天长县水毁七十馀家,上曰:「此常事,何必以闻」?公曰:「昔人谓人主一日不可不闻水旱盗贼,《礼》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可谓人之父母矣』」。上敬纳焉。君子谓此三言者,真古大臣之言也。其开广贤路,长养谏者,固结民心,增益主德,其功远矣。故上每称公曰「不党无私」,又曰「刚直不欺」。夫外人见其粹温,而上独见其刚直,扬己要誉者能之乎?隆兴以来称名相云。有文集若干卷,制草若干卷,奏议若干卷。既葬十四年,栻走二千里,以其兄枢之书来庐陵谒万里曰:「先生非先公故人乎?墓隧之碑未立,先生而不为,尚以谁诿」?万里则按其诸子所作家传,及起居郎熊公克所作行状,摭其系天下国家之大者书之。铭曰:
皇矣孝宗,圣与天通。英武刚明,而相鲁公。孝宗赫然,鲁公凝然。赫然如天,凝然如渊。规凿矩枘,落落弗契。云胡相逢,同底于治。闻诸晏婴,有同有和。同罔可否,和罔唯阿。未闻衢室,以俞废咈。面惟予从,违弗汝弼。维皇之刚,用公济而。维皇之英,用公粹而。皇武用公,保大定功。皇明用公,海函地容。皇德增增,皇功锽锽。皇治其弘,有巍其成。昔周之宣,艾夜勤止。暨厥末造,鹤诲驹刺。唐之文皇,唐之成康。其渐二五,曾谓无荒。隆兴之元,阖开乾坤。震是狁魂,于强于安。淳熙之季,薄海丕乂。金瓯罔缺,龟玉罔毁。何施臻兹,维皇不疑,维公不欺,维卒不欹。谓公平平,无勇功智名。后有思者,訾不来下(《诚斋集》卷一二○。)。
诚:原脱,据四库本补。
乞蠲减漳州上供经总制额等钱状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四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九、《经济文衡》续集卷一一、《朱子奏议》卷一○、万历《漳州志》卷一○、《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一四○、二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具位臣朱熹:伏睹本州昨准本路提刑司牒,准尚书省劄子,臣僚劄子:「陛下龙飞正位,施实德于民,比因臣下有请,诸州县经总制及月桩版帐钱悉议裁减。然朝廷虽行蠲减,而州县之巧取于民者自若。欲乞行下诸路提刑司,应州县日前以经总制月桩版帐为名,巧作色目,科歛民钱以足额者,严行禁止,则朝廷所减为及民之实惠矣」。四月二十一日,奉圣旨依。及准安抚诸司牒,准尚书省劄子,臣僚上言:「蠲减之数,郡实私之,而县之督责于民者如故。乞令诸路监司与州郡公心商议,缺乏县道如昆山、常熟之类,宽融减放。必不得已,则闻之朝廷,量与蠲减。各限一季闻奏。监司则开具一路所当减之州,守臣则开具一州所当减之县,仍各要见所减名色钱数若干,庶几灼然,实惠及民」。四月二十四日,奉圣旨依奏。臣伏读前件两次所降指挥,有以仰见皇帝陛下盛德至仁,勤恤民隐,至于偏州下邑,亦无不欲其蒙被尧舜之泽者,甚大惠也。然以臣所领一州四县观之,则虽无月桩一项之输,而诸色上供及经总制无额等钱,或全无窠名,或收不及额。其间亦有州郡已为抱认代纳,而诸县犹或不免违法科罚,以足其数者。就中漳浦一县,缺乏狼狈尤不可言。窃意昆山、常熟之类,其窘未必至于此也。今者本州虽蒙圣恩蠲免经总制额一千贯省,然诸县日前此色官钱除实收外,所欠常数千缗,以郡计之,则又不啻二万馀贯。今者所减虽已不为不多,然逐县所得,在欠数中仅及二十馀分之一。若以此故,便欲禁其科罚,犹恐尚为虚文,况欲遽见其所减放名色之若干乎?至于诸色上供全无指拟,则前此又未尝有以闻者。州县官吏以此二弊,私忧窃叹,以为不知何时可免斯苦。今者乃幸遭遇仁圣,忧勤悯恻,至于如此,而臣于此时适叨委寄,得与一季开具闻奏之列,若不能罄竭所闻,以称明诏,则臣虽死,且有馀罪。臣窃计度本州财计以及诸县,所无者固无可言,所有者,名色亦多不正,其为曲折,固未易以一言尽。今若得蒙圣慈且将州县所认折茶钱、罢科荔枝龙眼乾钱、抱认丰国监铸不足铅本钱七千六十四贯及近年通判赵不敌所增经总制无额钱四千七百五十四贯特赐蠲减,则诸县事力庶几稍可支持,而日前科罚之弊亦可渐行禁戢。但欲便见其所减之名色钱,则恐朝廷所为蠲减之数实未为多,未容责效如此之速。臣谨具条画前件所陈两项利害如后,须至奏闻者。
一、臣契勘本州上供钱物一岁之数通及四万馀贯,除一万七千馀贯买银五千两解发,又有大礼年分银一千两,该钱三千五百馀贯,不在常年解发数内外,一项折茶钱七千贯,一项罢科龙眼荔枝乾钱四千贯,系逐年尚书户部准崇宁、大观上供钱物格符下桩办。又一项名为抱认建宁府丰国监铸不足铅本钱,其数亦一万六千贯,虽无省符行下,然逐年登带省司帐状,不可分文违欠。三色总计二万三千馀贯,是皆无复根原来历之可考,亦无户眼窠名之可催。从前只是本州多方那兑,一岁仅能趱得一万二千贯钱起发,而其馀一万一千四十贯,则以敷下诸县,措置解补。向来州郡费出有经,县道亦有宽馀,可以桩办,以故移东补西,未觉败缺。近年以来,州郡增添寄居、待缺、宗子、孤遗、养老、归正等官,岁所支钱比之往时日有增广,以此州郡窘匮而县道急迫,日以益甚,无复赢馀可以补趁。虽于绍兴、乾道年中两次蒙朝廷将上件三色上供钱尽数拨下本州,应副左翼军口食马料及忠顺官驿料支遣,其钱虽不起发,然皆是逐月掯定之数,期限促迫,尤不可缓。而县道所解,往往愆期。至乾道五年,漳浦一县趁办不行,州郡不免将其所认钱数减下三千九百七十六贯,州郡自行抱认,于是本州桩办之数遂成一万五千九百七十六贯,而诸县所敷,犹各不减二千馀贯,合三县共为七千六十四贯。县道既无赢馀可积,又无窠名可催,官吏且欲避免一时州郡督责,则不过因民之诉讼而科罚之,甚则诱人以告讦而胁取之。州郡闻知,稍行禁约,则诸县便以藉口,不肯留心趁办,州郡不免又将别色官钱那兑补足。为州郡者惮其如此,则遂一切听其所为,不复何问。不唯非理违法,妄取民财之可罪,而民之负冤苦而诉于官司者,皆无自而得其平矣。前后守臣不知其几,目击此弊,能不动心?顾以数目浩大,别无计策可以斡旋,朝廷又无蠲减之意,是以不敢遽然有请。今幸议臣建白,圣明开纳,许为蠲减,而臣独幸得遭此时,其敢不以实闻而力请之乎?然上供钱内所有二万馀贯买银之数,臣固不敢轻议。其三色钱内,本州桩办一万五千九百七十六贯之数,臣亦未敢有请。故前所奏,只乞圣慈明诏有司,且将诸县所敷七千六十四贯特赐除罢,却于本州合发别项朝廷钱内照数截拨,添揍应副前项左翼军、忠顺官等支遣,则庶几州粗有以恤县,县粗有以恤民,而海隅苍生、茕独鳏寡,亦可以少被圣主发政施仁之泽矣。
一、臣契勘经总制钱不当立额,不待知者而后知也。盖其出于仓库出纳、田宅契券之所收者,虽可约计其大概,然财计有时而亏盈,物价有时而高下,则其数已有不可得而准者。又况所谓无额钱者,元无一定窠名可以桩办,其多少不可得而预知。故其创立之初,直以无额名之,则其不当立额也,虽至愚亦知之矣。而比年以来,悉皆立额比较。盖缘绍兴十九年中推行经界,人户多有白契,不堪照用,争出投印,致得当年经总制钱所收增羡,遂有无状小人献此残贼之计。一时朝廷既为所误,而其流毒至今未已。此本州经制之额所以至于二万四千六百五十一贯者,盖以绍兴二十三年之数为准也。总制之额所以至于五万五千六百七贯者,盖以绍兴二十八年之数为准也。然此其所以为准者,又非当年自然收到之实数,皆是后来督责追补之虚额。而一时朝廷决意施行,官吏不敢争执,遂以至今,逐年收趁不上,常亏一二万贯。至于无额之额,则立法以来,只以递年为额,为钱不过五千三百一十二贯而已。隆兴二年,通判赵不敌者妄意希赏,创立北溪税场,于数十里外远收竹木之税,又于买纳上供银宝收回出剩价钱,多方督迫,趱得四千七百五十四贯,以充其数,于是无额之额遂增至一万六十六贯。递年收趁不上,所亏亦不下六七千贯。州县无计可为,则亦兑那科罚,如前项所以趁办上供之术而已。而又重以守倅皆有磨勘之赏,下吏相与希意迎合,故其督责无艺,冒昧不顾,又非别色官钱之比。使仁人君子坐视民之狼狈而不知所以为策,亦有年矣。今幸外廷之议偶及于此,得与诸州例蒙蠲减。而本州不幸独以递年发足之故,所减不及百分之一。此盖任事者未知递年所以不曾拖欠,正以官吏无状,避罪希赏,不能仰体圣朝爱民厚下之本意,不顾郡计之盈虚,民情之苦乐,既已增立虚额于前,而又强为登足于后也。且其所取之数若彼其多,所减之数如此其少,分之诸县,至有仅得五十千者。是曾不足以当其平日所罚中人一家之数,而论者遽欲责其尽除日前科罚之弊,又望其便见蠲减名色若干之实,其亦难矣。故臣前所奏,欲乞圣慈且将近年通判赵不敌所增四千七百五十四贯者特赐蠲减,庶几州县稍稍有以相恤,百姓不至大段受害。至于此钱不当立额之本末,则臣昨因赐对,尝获面陈。伏蒙至尊寿皇圣帝深加奖纳,然臣于是时寻即去国,以故不闻有所施行。今亦未敢出位犯分,辄有所陈,但望圣慈博采群议,更加详酌,拔本塞原,以幸天下,臣不胜大愿。
右件如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到任之初,刷具本州逐年起发经总制及无额钱数实收之数,极多不过七万五千贯,而补发之数多至二万五千馀贯。其补发者,并是州司兑那发纳,以故昨来版曹比较岁额无欠。而议者不知其然,便为本州事力有馀,不肯多与蠲减。然考累年以来实收之数日少而代纳之数日多,亦足以见州郡事力日就空竭,加以数年,恐亦无以为州,而自为昆山、常熟之不暇,固不能有以恤其县,而县之不恤其民,将益甚于今日矣。臣不敢以此繁碎浼渎圣聪,谨已别具细数单状申尚书省。如蒙圣慈哀怜,特赐宣索,除依今来所乞减下无额钱数外,更令有司于淳熙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减无额数内,将经总制两项正钱比仿他州所欠分数再与蠲减,不胜幸甚。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周濂溪集》卷二、《太极发明》卷一、《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四、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前此屡辱贻书,有所讲论,每窃怪其语之不伦,而未能深晓其故,只据一时鄙见所未安处,草草奉答,往往只是说得皮肤,不能切中其病。所以贤者亦未深悉,而犹有今日之论也。此虽微陋疏率之罪,然因此却得左右明辨力扣,敷述详明,然后乃能识得前后所说之本意,而区区愚见亦因得以自竭,非小补也。盖详来喻,正谓日用之间别有一物光辉闪烁,动荡流转,是即所谓无极之真,所谓谷神不死。二语皆来书所引。所谓无位真人,此释氏语,正谷神之酋长也。学者合下便要识得此物,而后将心想象照管,要得常在目前,乃为根本功夫。至于学问践履,
碎凑合,则自是下一截事,与此粗细迥然不同。虽以颜子之初钻高仰坚,瞻前忽后,亦是未见此物,故不得为实见耳。此其意则善矣,然若果是如此,则圣人设教,首先便合痛下言语,直指此物,教人著紧体察,要令实见,著紧把捉,要常在目前,以为直截根原之计;而却都无此说,但只教人格物致知,克己复礼,一向就枝叶上○碎处做工夫,岂不误人枉费日力耶?《论》、《孟》之言平易明白,固无此等玄妙之谈。虽以子思周子吃紧为人,特著《中庸》、《太极》之书以明道体之极致,而其所说用功夫处只说择善固执,学问思辨而笃行之,只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君子修之吉而已,未尝使人日用之间必求见此天命之性、无极之真而固守之也。盖原此理之所自来虽极微妙,然其实只是人心之中许多合当做底道理而已。但推其本,则见其出于人心,而非人力之所能为,故曰天命;虽万事万化皆自此中流出,而实无形象之可指,故曰无极耳。若论功夫,则只择善固执、中正仁义便是理会此事处,非是别有一段根原功夫又在讲学应事之外也。如说求其放心,亦只是说日用之间收歛整齐,不使心念向外走作,庶几其中许多合做底道理渐次分明,可以体察;亦非捉取此物藏在胸中,然后别分一心出外,以应事接物也。来书又云,事事物物皆有实理,如仁义礼智之性,视听言动之则,皆从天命中来,须如颜、曾洞见全体,即无一不善。此说虽似无病,然详其语脉,究其意指,亦是以天命全体者为一物之浑然,而仁义礼智之性、视听言动之则皆是其中○碎查滓之物,初不异于前说也。至论所以为学,则又不在乎事事物物之实理,而特以洞见全体为功。凡此似亦只是旧病也。且曰洞见全体而后事无不善,则是未见以前未尝一一穷格以待其贯通,而直以意识想象之耳。是与程子所诃对塔而说相轮者何以异哉?来喻又疑《考异》中说韩公见道之用而未得其体,以为亦若自谓根原学问各有一种功夫者,此亦不然。前日鄙意正为韩公只于治国平天下处用功,而未尝就其身心上讲究持守耳,非病其不曾捉得此物藏在怀袖间也。此是学问功夫彻上彻下细密紧切处,向使不因来喻之详,终亦未觉其病之在是。今幸见得,不是小事。千万详看此说,子细寻绎,更推其类,尽将平生所认有相关处一一勘验,当自见得。如有未契,更宜反覆,不可容易放过也。安卿之病正亦坐此,向来至此,说得既不相合,渠便藏了,更不说著,遂无由与之极论,至今以为恨。或因与书,幸亦以此晓之,勿令久自拘絷也。大颠问答,初疑只是其徒伪作,后细思之,想亦有些彷佛。计其为人山野质朴,虽不会说,而于修行地位做得功夫著实,故其言语有力,感动得人。又是韩公所未尝闻,而亦切中其病,故公既闻其语,而不觉遂悦之也。然亦只此便见得韩公本体功夫有欠阙处,如其不然,岂其自无主宰,只被朝廷一贬,异教一言而便如此失其常度哉?此等处极不可草草看过,更宜深体之也。其馀已具见于《考异·外集》卷中者,今不复论。然若不得此碑,亦无由见得许多曲折也。坡公海外意况深可叹息。近见其晚年所作小词,有「新恩虽可冀,旧学终难改」之句,每讽咏之,亦足令人慨然也。二诗亦未甚晓,不敢又便率然奉答。然恐亦只是旧来意思,但请只就前说观之,恐亦可自见得矣。盖性命之理虽微,然就博文约礼实事上看,亦甚明白,正不须向无形象处东捞西摸,如捕风系影,用意愈深而去道愈远也。
答杨至之(至)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五
所喻《诗》序,既不曾习《诗》,何缘便理会得?只今且看《四子》音后所题,依其次序,用心讲究,入得门户,立得根本,然后熟读一经,子细理会,有疑即思,不通方问,庶有进处。若只如此泛泛揭过,便容易生说,虽说得是,亦不济事。况全未有交涉乎?所说《易传》,恐亦方是见得皮肤,如何便说得《易》之大全无馀蕴矣?向尝面说至之有肤浅之病,不知曾究其所以然而加浚治之功否?后之归永春后,曾复来否?子顺、子能为学复如何?彼中朋友,后之讲论可师,叔文持守可法。诸友若能频与切磋,必有益也。漳州朱飞卿近到此,病作未得细讲。陈淳者书来甚进,异日未可量也。
答李尧卿(唐咨)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七
示及疑义,已悉奉报。但恐且当据见成文义反复玩味,自见深趣,不必如此附会立说,无益于事也。安卿书来,看得道理尽密,此间诸生亦未有及之者。知昏期不远,正为德门之庆。区区南官,亦喜为吾道得此人也。邓守下车既久,诸事当一新。盐筴已嘱郑丞、赵纠言之,未知能勇为否。
所示鬼神之说甚精,更宜玩索,使凡义理皆如此见得有分别而无滞碍,则理其可穷矣。但所云非实有长存不灭之气魄者,亦须知未始不长存耳。
答李尧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七、《群书考索》别集卷一五、《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一一一
《集注》:「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妄意推求其说,以谓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此固仁也,而亦莫非爱也。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此亦仁也,而亦莫非爱也。所以安之,所以信之,所以怀之,此则理也,非爱也。理则根原来处确然不可易者也,爱则指其见于用者言之,故爱属乎情,爱乃仁之一事;理属乎性,而理乃仁道之大全。故爱不是仁,而爱之理则仁也。理者性也,爱者情也。性则体,情则用。仁之为道,本性而该情,而心乃性情之主乎。主乎性,则所以然之理莫不具于心;主乎情,则所当然之爱莫不发于心。由是而理完于此,由是而爱行于彼,皆心有以主之,则仁岂非心之德欤?
爱之理所说近之,心之德更以程子谷种之譬思之。
「道千乘之国」章,《集注》谓五者相承,各有次序。窃意有土有民,无非事者。敬其事则心专在是,才敬便有信底意思,民便有观感之心。不敬则心不在焉,事便卤莽,便无终始,全无诚意,何以示信于民哉?既敬而信,则主一之功到而无不悫实者。其自奉必薄,必能节以制度矣。制度无非出于民者,既知省节,必是以民为念,而知所以爱之也。爱之则不敢伤之,必欲厚其生。然非及时以耕,则其生亦无自而厚,故使之必不违其时矣。不审于相承之意是否?
此等处须看有能如此后方能如此之意,又看有能如此后又不可不如此之意,反复推之,乃见曲折。
主与尸其别如何?既设主祭于其所,又迎尸祭于其奥,本是一神,以奥为尊,以主为卑,何也?宗庙之祭设尸,谓以人类求之。五祀有尸,其义如何?
不是尊奥而卑主,但祭五祀皆设主于其处,则随四时更易;皆迎尸于奥,则四时皆然而其尊有常处耳。据礼家说,祭山川亦有尸,其详不可考矣。
论《韶》、《武》者,大概不出揖让征伐二条。程子则兼《大传》为说,《集注》兼性之反之为说。以《中庸》三知三行观之,及其成功一也。既谓之成功则一,而见于乐又有不同之实,何也?莫是生知安行终不可得而并,虽曰学知利行有可企及之理,恐亦只是全尽得许多道理,论其天成浑然处,其气象终有间否?
不惟《大传》之说不足信,但看两圣人事业气象,自是有等差。如性之反之,成功虽一,然武王地位终是觉得有痕迹在。
樊迟问知,告以敬鬼神而远之。在三代之时,民间所谓鬼神,士则有五祀与其先祖。此樊迟之所当祭,想无后世之所谓淫祠者。告以敬而远,莫只以五祀为戒也?然以子路请祷观之,则曰「祷尔于上下神祇」,程子谓子路以古人之诔对,则是子路但举此诔词,谓其有此祷之理尔,意不在指所祷之神以为请否?
鬼神固不谓淫祀,然淫祀之鬼神既不当其位,未能除去,则亦当敬而远之耳。
先生答安卿忘食忘忧,是逐事上看,一愤一乐,循环代至。今略借一事明之。学乐至于三月不知肉味,此发愤忘食底意。及其得之深,乃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此乐以忘忧底意。想其逐事上皆有此义,故一愤一乐,循环代至。然亦不以此而终身,其言不知老之将至,盖谦己勉人耳。观耳顺从心之年,乐且不可得而言,况所谓愤耶?
此说得之,然亦太拘滞矣。须看它立言意思如何,不可似此泥著也。
明道先生云:「百官万务、金革百万之众、饮水曲肱,乐在其中。万变皆在人,其实无一事」。某窃意宅百揆、总元戎之任,与高卧草庐,悠然自乐者,其理则一,本无大小之分。所谓禹、稷、颜回同道也。万变乃人之万变,在吾心实无一事。吾之所以为心者,盖无入而不自得,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而已。不审是否?
吾之所以为心者,如何而能无入而不自得?此须意会,不可只作闲话说过便休也。
太王有剪商之志,而太伯不从。太王欲传位季历以及昌,则太伯逊位而去。莫是剪商之事在我虽不从而难必于后人,若不逊位而去,则又兄弟争国,违父之命,已先失德,此所以固让也?太王既有避狄之心,何故又萌剪商之志于数十年之前?莫是以其理与天命推之,知商之必亡,周家世世脩德,知不能违天命之眷付耶?方其去豳也,为民之故,不欲驱之锋镝。及其传季历以及昌,亦为民之故,必欲救之水火之中。故避狄剪商,亦时焉耳而已。事虽不同,其心则一,均之为民,无所利也。
太伯只是不欲为此事耳,今亦未见其曲折,不须如此穿凿附会也。
「成于乐」,是古人真个学其六律八音,习其钟鼓管弦,方底于成。今人但借其意义以求和顺之理,如孟子「乐之实,乐斯二者」,亦可以底于成否?
古乐既亡,不可复学,但讲学践履间可见其遗意耳。故曰今之成材也难。
子罕言利,程子谓计利则害义。害义则勿道可矣,又罕言,何也?
有自然之利,如云「利者义之和」是也。但专言之,则流于贪欲之私耳。
夫子教人,不出博文约礼二事。在门人莫不知有此学,惟颜子独于博约之间有所进,有所得,故高者有可攀之理,坚者有可入之理,在前在后者有可从而审其的之理。非若其它,仅可以弗畔而已。此门人之所以不可企及也。
此说得之。
升堂抠衣用两手,则手中无所执矣。若有所贽及执圭,则升堂有不必抠衣,但防其不至摄齐否?
执圭而升,则足缩缩如有循,自不至摄齐矣。
执圭上如揖,下如授。既曰平衡,而又有上下,莫是心与手齐,如步趋之间,其手微有上下,但高不至过揖,下不至过授否?
得之。
明衣之制。
未详,当阙。
《近思录》「生之谓性,性即气」一段。
此段看得好,更详味之。
答陈安卿(淳)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七
仁字近看,未审认得意是否,请质诸明训之下。夫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生所得以为心者。其体则通天地而贯万物,其理则包四端而统万善。盖专一心之全德而为性情之主,即所谓乾坤之元者也。故于此语其名义,则以其冲融涵育、温粹浑厚,常生生而不死,因谓之仁。人惟己私蔽之,是以生道息而天理隔,遂顽然不识痛痒而为忍人。人之所以体乎仁者,必此身私欲净尽,廓然无以蔽其所得天地生物之体,其中真诚恳恻,蔼然万物之春意常存,彻表彻里,彻巨彻细,彻终彻始,浑是天理流行,无一处不匝,无一处不到,无一息不贯,如一元之气流行无间断,乃可以当浑然之全体而无愧。若一处稍有病痛,一微细事照管不到,一顷刻稍有间断,则此意便私。私意行而生道息,理便不流通,便是顽麻绝爱处,乌得浑全是仁?如人之一身,浑是血气周流,便是纯无病人。才一指血脉不到,便是顽麻不仁处。颜子三月不违仁,三月之后,则微有少违,然当下便觉融化,依然复不见其违焉。窃意三月之内浑是中心安仁底气象,三月之后便是勉而中否?
中后又不须勉,但久则又不免于有违耳。
「志学」是于斯道方识得大纲大体,其心一直向乎此以求之,视听、寝食、讲论、思索无时不念念在此,更不参差插杂,转虑却顾,迟回于天理人欲之间而不决,此即格物致知用工处也。「立」是于大纲大体已把得定,确然有主于中,持之坚,守之固,而不为外物所迁夺,此即诚意正心修身用工处也。「不惑」是于大纲大体中又极节目纤悉皆昭晰明彻,灼然真知其蕴而无一理之或疑矣,此即物格处也。「知天命」是又总其精粗大小根原所自来处,全体廓然洞明而会万理于一本矣。此即知至处也。「耳顺」是我与理一,彻表彻里无间隔违逆,声才入心便通,不待吾有以听于彼,凡入吾闻者,无非至理精义,此又物格知至之熟处也。「从心」则心体浑沦是义理,如一团光润良玉,如百鍊明莹精金,至是则非由我矣。凡有动皆随心之所之,行便行,止便止,喜便喜,怒便怒,恻隐便恻隐,羞恶便羞恶,无不从容大道上行,而莫非准绳规矩之至,绝不容一毫有我于其间。此又意诚心正身修之熟处也。不审如此分别得否?
「立」是物格知至而意诚心正之效,不止是用工处。「不惑」、「知命」是意诚心正而所知日进不已之验,以至「耳顺」,则所知又至极而精熟矣。馀则来说得之。
孔文子何以谓之「文」?据其妻太叔事,亦大节目处悖理伤义如此,其他更不足道矣。孔子却不没其善而许以好学下问,何也?恐此句直就问谥处说,当时人作此谥,其本意所取者在此,故特因其说而言之,亦姑语其大概而已,非美其有是善而许之否?
此章固因论谥而发,然人有一善之可称,圣人亦必取之,此天地之量也。
陈文子弃马十乘章,《集注》云:「去之它国,不能审度轻重而卒反于齐焉」。「轻重」字何所指而言之?恐重只是去他国不能请方伯连帅以讨崔子之罪,而轻又不能终守其自洁之节,乃恋恋复反其故居云。
陈文子以崔子弑君而去齐可也,它邦未有是事,乃以为犹崔子而去之,所谓不审轻重者此也。
「再斯可矣」,只是就季文子身上行事处说。在学者穷索理义,则思之思之而又思之,愈深而愈精,岂可以数限?而君子物格知至者,万事透彻,事物之来皆有定则,则从容以应之,亦岂待临时方致其思?不审此语只是文子事?抑众人通法,皆当以再为可耶?不容有越思耶?而程子又何故只就为恶一边说也?
物格知至者应物虽从容,然临事岂可不思?况未至此,又岂可不熟思耶?故以再思为众人之通法。盖至此则思已熟而事可决,过则惑矣。
「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有人实无憾朋友之心,但于日间合用之物,贫无财,置之也艰,故或敝则阙其用,亦不能恝然忘情于是物而不为之叹惜。不审此于无憾意有妨否?
虽无憾于朋友,而眷眷不能忘情于已敝之物,亦非贤达之心也。
「可也简」,「可」者,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上句「可使南面」亦有「可」字,此「可」字乃实许之,与下「可」字意不同。不审以何别之?
「可」字单称与下文有所指者不同。
「不如乐之」者,此「乐」字与颜子之乐意思差异否?
较其大概亦不争多,但此乐之者,「之」字是指物而言,是有得乎此道,从而乐之也。犹「乐斯二者」之「乐」,「乐循理」之「乐」。如颜子之乐又较深,是安其所得后,与万物为一,泰然无所窒碍,非有物可玩而乐之也。
发愤忘食,是始者著力去求之时;乐以忘忧,是后来有得而安之时。二者先后自不同,而气象亦自不相并。按《集注》意,是二者齐著力到老,如何是二者之辩处?恐在学者于此有先后之截,而圣人生知安行,彻始彻终浑是如此,将那个截做先,将那个截做后?但以其序而言,则且如是分别否?抑尝玩味此章三句,固是谦己勉人如此,然亦可见圣人之心别无它,从生至死,全浑沦在义理中,相与周流不少离,而身世事物之念皆洒然不凝于胸次也。不审是否?
忘食忘忧,是逐事上说。一愤一乐,循环代至,非谓终身只此一愤一乐也。逐事上说,故可遂言不知老之将至,而为圣人之谦辞。若作终身说,则愤短乐长,不可并连下句,而亦不见圣人自贬之意矣。来喻未然,而《集注》亦未尽也。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盖胸中和乐然后于食能甘美而饫饱,临乎哀戚之地,此心为之感动,而吾之哀戚亦兴,然于食盖不下咽矣,岂能甘美而饫饱也?哭者哀之至,吊死而至于哭,必其情之厚者,非寻常行吊比也。其思感伤悴中,情之所形,必不能顿然遽释于一哭之退而便歌乐。此二者皆天理自然而然,真情自有所不忍处,而非人所强为者。圣人但由天理行,顺之而不逆耳。是谓情性之正,本中而达和,而仁之所以流行者也。然质之日用间,则此事更有曲折。如临乎有丧者之侧,主人固留饮,或辞之不得,或与长者同行,长者留则少者有不得而辞者。辞以实,则形主人之非礼;辞以疾,则伪难掩;力辞而峻拒,则又恐咈情而近于硁硁之信,果不知如何为当。其有情轻不至于哭,但以寻常行吊者,恐亦不能终食之间不化,或感物而笑乐,或燕会于它所,与夫送人之葬而与饮胙燕宾等类,不审有妨无妨如何?若谢氏此章之说,其末意恐施于情厚而当哭者则未稳否?
圣人情性之正,当于哀未遽忘处看。谢氏乃以忘处为正,岂习忘养生之馀习耶?闻《韶》忘味之说亦然,恐皆过矣。所喻行吊而遇酒食,此须力辞,必不得已而留,亦须数辞先起,不可醉饱。
程子曰:「行藏安于所遇,命不足道也」。又谓命为中人设,上智更不言命。然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又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又曰:「公伯寮其如命何」?皆断以命而安之之辞,何也?命遇之说,望为剖示。
三语皆必其不能为害之词,与不得已而听命以自安者不同也。
伯夷何以只知有父命而不知有天伦,叔齐何以只知有天伦而不知有父命?恐是在伯夷则其兄弟系于己而父命系于公,以二者权之,则父命为尊而兄弟为卑;在叔齐则其父子系于己而天伦系于公,以二者权之,则天伦为重而父子为轻否?
以天下之公义裁之,则天伦重而父命轻。以人子之分言之,则又不可分轻重,但各认取自家不利便处,退后一步,便是伯夷、叔齐得之矣。胡氏《春秋》后有谨始例说得好。
子路请祷,《集注》举《士丧礼》「疾病行祷五祀」,程子曰:「祷者,悔过迁善以祈神之祐也」。范氏亦曰:「子之于父,臣之于君,有疾而祷,礼之常也」。然世俗才疾病,则靡神不祷,靡祀不修,此乃烛理不明而惑于淫怪,不知死生有命在天,彼沉魂滞魄安能寿之而安能夭之?是特乡闾庸夫庸妇鄙陋之见耳。今子路如此举而诸家如此说,则亦有此理而或可为之耶?
疾病行祷者,臣子之于君父,各祷于其所当祭,士则五祀是也。子路所欲祷必非淫祀,但不当请耳。故孔子不以为非,而但言不必祷之意。
圣人忧世觉民之心,终其身至死而不忘耶?抑当忧世觉民非其时,此意亦尝在怀,但不戚戚发露也?若终其身常不忘,则不见圣人胸中休休焉和乐处。若时或恬然,不戚戚发露,则又不见圣人于斯人其心相关甚切处。若忧世之心与和乐之心并行而不悖,则二者气象又为何如?
圣人之心,乐天知命者其常也,忧世之心则有感而后见耳。
君子于其所当怒者,正其盛怒之时,忽有当喜事来,则如何应?将应怒了而后应喜耶?抑中间且辍怒而应喜,喜了又结断所怒之事耶?抑当权其轻重也?
喜怒迭至,固有轻重。然皆自然而应,不暇权也。但有所养,则其所应之分数缓急不失轻重之宜耳。
先生尝说善人不足任道,狷者刚介有守,有骨肋,做得事。如曾子、孟子,皆过于刚;如文帝是善人,只循循自守;武帝有狷底气象,足以大有为。又尝说孟子比原宪,则宪狷介谨守有馀,然不足以任道,孟子便担当做得事。其说「狷」字意不同,何也?
狂者志高可以有为。狷者志洁,有所不为而可以有守。汉武帝不是狷,恐听之不审也。武帝近狂,然又不纯一,不足言也。
为善则福报,为恶则祸报,其应一一不差者,是其理必如此,抑气类相感自如此耶?
善恶各以气类相感而得其应,便是理合如此。
淳向者道院中常问未发之前是静,而静中有动意否?先生答谓不是静中有动意,是有动之理。淳彼时不及细审,后来思之,心本是个活物,未发之前虽是静,亦常惺在这里。惺便道理在,便是大本处,故谓之有动之理。然既是常惺,不恁地瞑然不省,则谓之有动意,亦岂不可耶?而先生却嫌「意」字,何也?恐「意」字便是已发否?抑此字无害而淳听之误也?凡看精微处恐易差,更望示教。
未动而能动者,理也;未动而欲动者,意也。
人心是个灵底物,如日间未应接之前,固是寂然未发,于未发中,固常恁地惺,不恁瞑然不省。若夜间有梦之时,亦是此心之已动,犹昼之有思。如其不梦未觉,正当大寐之时,此时谓之寂然未发,则全沉沉瞑瞑,万事不知不省,与木石盖无异,与死相去亦无几,不可谓寂然未发。不知此时心体何所安存?所谓灵底何所寄寓?圣人与常人于此时所以异者如何?而学者工夫此时又以何为验也?
寤寐者,心之动静也。有思无思者,又动中之动静也。有梦无梦者,又静中之动静也。但寤阳而寐阴,寤清而寐浊,寤有主而寐无主,故寂然感通之妙必于寤而言之。
昏礼用命服,程子常论之矣。然以得为悦言之,恐涉于以利言也。若其意在于为悦,则终是令人有怍容,不审于礼果合如何?淳正月欲行亲迎,欲只用冠带,如何?
昏礼用命服,乃是古礼。如士乘墨车而执雁,皆大夫之礼也。冠带只是燕服,非所以重正昏礼,不若从古之为正。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七。又见《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五五、学行典卷七二、学行典卷一○五、学行典卷一四○、礼仪典卷三一。
答陈安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八
《大学》举「吾十有五」章,来教云:「立是物格知至而意诚心正之效,不止是用功处。不惑、知命是意诚心正而所知日进不已之验,以至于耳顺,则所知又至极而精熟矣」。淳窃疑夫立者,确然坚固,不可移夺,固非真知不能。然此时便谓物已格,知已至,恐莫失之太快否?又事物之理精微眇忽,未至于灼然皆无疑惑万理根原来处,未洞见天命流行全体,安得谓之知已至?曰「所知日进不已」,则是面前犹有可进步,又安得全谓之至?而耳顺又云「所知至极而精熟」,又何言之重复也?而《集注》于耳顺条方云「知之至」,又何也?凡此皆浅见未喻。抑此之旨在圣人分上言,则圣人合下本是生知,义理本是昭著,自儿童知已至极,本无疑惑,天命全体本无蔽隔。当入大学,则亦漫勘验其所以然,随众做些小致知格物工夫。虽做此工夫,而与众超越云云。若以学者为学之序言,则自其志学时方一一做致知格物工夫,以考察夫义理。积十五年之功,至于确然有立时,是亦真有所知然后能然,未可便谓物已格,知已至。
细思此意,只得做学者事看。而圣人所说,则是他自见得有略相似处,今窥测它不得也。正如曾子借忠恕两字发明一贯之妙,今岂可谓圣人必待施诸己而不愿,然后勿施于人也?然曾子所借犹有迹之可拟,此则全不可知,但学者当以此自考耳。
来教孔文子章云:「此章固因论谥而发,然人有一善之可称,圣人亦必取之,此天地之量也」。淳谓自圣人平心泛论人物言之,则凡有一善之可称,虽元恶大憝,亦必取之,如天地之量,无所不容。自学者精考人物言之,则圣人所取之善当实体以为法,而其不善则亦当知所以自厉。
大概是如此,然不必说得太过,却觉张皇,无涵蓄意思。
「再思可矣」,「再」字未详。如何方是一番思,如何方是再番思?
事到面前,便断置了,是一番思。断置定了更加审订,是第二番思。
「桓魋其如予何」,「匡人其如予何」,「公伯寮其如命何」,来教云:「三语皆必其不能为害之辞,与不得已而听命以自安者不同」。淳窃谓三语皆是必其不能为害之辞,此便是圣人乐天知命处。见定志确,断然以理自信,绝无疑忌顾虑之意。虽曰命而实在主于理,浑不见有天人之辨。彼不得已而听命以自安者,本不顾夫理义之当如何,但以事势无可奈何,遂委之命以自遣,而实未能自信乎命,与圣人之所谓命者自不同。程子所谓命为中人设,即此等所谓命耳。故在圣人分上,则此等命不足道也。是则圣人之所谓命与常人之所谓命者事同而情异焉。不审是否(圣人所谓命者莫非理。)?
上二语是圣人自处处验之已然,而知其决不能害己也。下一语是为子服景伯等言,知其有命而未知其命之如何,但知公伯寮之无如此何耳。
来教论夷、齐云:「以天下之公义裁之,则天伦重而父命轻。以人子之分言之,则又不可分轻重,但各认取自家不便利处,退后一步,便是伯夷、叔齐得之矣」。淳详此,窃谓诸侯继世袭封,所以为先君之嗣而爵位,内必有所承,上必有所禀,而大伦大义又不至于相悖,端可以光付托而无歉,然后于国为正。伯夷、叔齐以天伦言之,则伯夷主器之嫡,在法固当立。然不得先君之命,则内无所承,乌得以嗣守宗庙而有国也?以父命言之,则叔齐固有命矣,然伯夷长也,叔齐弟也,叔齐之德不越于伯夷,其父乃舍嫡立少,是一时溺爱之私意,非制命以天下之公义者也。乱伦失正,王法所不与,何可以闻于天子而抚国也?此皆在己有碍而不利便处。此在伯夷,所以不敢挟天伦自处,以压父命之尊,只得力辞而不受,而决然不敢以或受。在叔齐,所以不敢恃父一时之命以压天伦之重,只得固让而不为,而决然不敢以或为。此是据其分之所当然,以求即乎吾心之安。盖不如是,则于心终不安。为伯夷者,是不受之先君,不受之天王而受之于弟;为叔齐者,是成父之非命而干王法也,岂得为受国之正乎?
此说得之,但更看求仁得仁处。
再问子路请祷。
大概是如此,但推得太支蔓,如云「祷尔于上下神祇」,只是引此古语以明有祷之理,非谓欲祷于皇天后土也。
又尝疑《集注》曰:「圣人未尝有过,无善可迁,其素行固已合于神明,故曰丘之祷久矣」。夫自其论圣人所以无事于祷者,其义固如此。然此一句乃圣人自语也,圣人之意岂有谓我未尝有过,无善可迁,其素行固已合于神明哉?不审此问少曲折,更何如?
圣人固有不居其圣时节,又有直截担当,无所推让时节。如「天生德于予」,「未丧斯文」之类,盖诚有不可掩者。
《小学》载庾黔娄父病,每夕稽颡北辰,求以身代,而全文此下更云数日而愈,不审果有此应之之理否?若果有应之之理,则恐是父子一气,此精诚所极,则彼既馁之气因复为之充盛否?抑此适遭其偶然,而实非关于祷,实无转夭为寿、转祸为福之理?人子于此虽知其无应之之理,而又却实行其礼,则恐心足不相似。
祷是正礼,自合有应,不可谓知其无是理而姑为之。
来教云:「寤寐者,心之动静也。有思无思者,又动中之动静也。有梦无梦者,又静中之动静也。但寤阳而寐阴,寤清而寐浊,寤有主而寐无主,故寂然感通之妙必于寤而言之」。淳思此,窃谓人生具有阴阳之气,神发于阳,魄根于阴。心也者,则丽阴阳而乘其气,无间于动静,即神之所会而为魄之主也。昼则阴伏藏而阳用事,阳主动,故神运魄随而为寤。夜则阳伏藏而阴用事,阴主静,故魄定神蛰而为寐。神之运,故虚灵知觉之体烨然呈露,有苗裔之可寻。如一阳复后,万物之有春意焉,此心之寂感所以为有主。神之蛰,故虚灵知觉之体沉然潜隐,悄无踪迹。如纯坤之月,万物之生性不可窥其朕焉,此心之寂感所以不若寤之妙,而于寐也为无主。然其中实未尝泯,而有不可测者存。呼之则应,惊之则觉,则是亦未尝无主而未尝不妙也。故自其大分言之,寤阳而寐阴,而心之所以为动静也。细而言之,寤之有思者,又动中之动而为阳之阳也;无思者,又动中之静而为阳之阴也。寐之有梦者,又静中之动而为阴之阳也;无梦者,又静中之静而为阴之阴也。又错而言之,则思之有善与恶者,又动中之动,阳明阴浊也。无思而善应与妄应者,又动中之静,阳明阴浊也。梦之有正与邪者,又静中之动,阳明阴浊也。无梦而易觉与难觉者,又静中之静,阳明阴浊也。一动一静,循环交错,圣人与众人则同,而所以为阳明阴浊则异。圣人于动静无不一于清明纯粹之主,而众人则杂焉而不齐。然则人之学力所系于此亦可以验矣。
得之。
「宰予昼寝」(云云。)予虽非颜、闵之伦,而在圣门亦英才高弟,皆圣人所深属意者。而予懈怠如此,故/(云云。)学者自是不可懈怠,非有已前许多说话也。
又前段云「吾职分已修,而吾事业已毕乎。吾生已足,而吾将俯仰无愧乎」/(云云。)义理无穷,若自谓四事都了而可以自安,则虽不昼寝而已为懈怠矣。此段大支蔓,语气颇似张无垢。更宜收歛,就亲切处看。此事可否,两言而决耳,何用如此说作耶?
「仁者先难而后获」,先难,克己也。既曰仁者,则安得有己私?恐此「仁者」字非指仁人而言,语脉犹曰:「所谓仁云者,必先难后获乃可谓之仁」。
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语意正如此。仁者虽已无私,然安敢自谓已无私乎?来示数卷,此一样病痛时时有之。
子贱之成德实出于圣门,夫子归于鲁多贤者。圣人谦厚,于此事可见。而苏氏说恐未尽。
不然。
又《集注》曰:「先其事之所难而后其效之所得,仁者之心也」。此处下「心」字是如何?岂此处便已是仁者之心耶?抑求仁而其心当如是也?晓此一字未彻。
仁者之心如是,故求仁者之心亦当如之。
又吕氏四句,正是解此章四句。然「不惮所难为」一句,似亦只说得先难意,而后获意思不切。如何?
当时本欲只用吕说,后见其有此未备,故别下语。又惜其语非它说所及,故存之于后耳。
《述而》第三十二章既以「为之不厌、诲人不倦」自许,而第二章「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集注》又谓「皆我所不能有」。或者疑圣人之意不应如此相反,欲以第二章亦为自许之词,而「何有于我哉」只谓其何但我有,此众人皆能如此,庶前后意不相背。淳为说以破之曰:「圣人之言各随所在而发,未尝参差插杂。当其有称夫子以圣且仁者,故夫子辞之而不敢当,因退而就夫为之不厌、诲之不倦以自处。此是为谦之意,是辞高而就卑也。及人以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二事归之夫子,则又辞之以我所未尝有,此时为谦之意,是辞其有能以就无能也。二处之言虽相袭,而意之所主各自不同」。
不居仁圣,已为谦矣。以学不厌、诲不倦为无有,又谦之谦也。至于事父兄公卿一节,则又谦谦之谦也。盖圣人只见义理无穷,而自己有未到处,是以其言每下而益见其高也。
《论语或问》说桓魋匡人不能违天害己处。
此问病处亦与昼寝章相类。
又圣人既知天生德于我,决无可害之理矣,而避患又必周详谨密者,何耶?将圣人知人之决不加害者,盖灼知天理而无疑也(「此身为天地附托至重」云云。)?
患之当避,自是理合如此,众人亦然,不必圣人为然也。
「君子坦荡荡」,「坦荡」二字只相连,俱就气象说,只是胸怀平坦宽广否?抑「坦」字就理说,由循理平坦,然后胸怀宽广也?
只合连说,看下文对句可见。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集注》云:「盛德之容中正和平,阴阳合德」。窃尝因其言而分之,以上三截为阳而下三截为阴,似乎有合。然又以上三截为阴而下三截为阳,亦自有合,未知所决。抑圣人浑是一元气之会,无间可得而指。学者强为之形容,如且以其说自分三才而言,则温然有和之可挹而不可屈夺,则人之道也;俨然有威之可畏而不暴于物,则天之道也;恭顺卑下而恬然无所不安,则地之道也。自阳根阴而言,则温者阳之和,厉者阴之严,威者阳之震,不猛者阴之顺,恭者阳之主,安者阴之定。自阴根阳而言,则温者阴之柔,厉者阳之刚,威者阴之惨,不猛者阳之舒,恭者阴之肃,安者阳之健。盖浑然无适而非中正和平之极,不可得而偏指者也。
此说推得亦好。
泰伯之事,《集注》(云云。)当时商室虽衰,天命时势犹未也。太王乃萌是心,睥睨于其下,岂得不谓之邪志?泰伯固让,为成父之邪志,且自洁其身,而以所不欲者推之,后人何以为至德?《集注》所谓岂无至公之说,又果何如?
剪商乃《诗》语,不从亦是《左氏》所记,当时必有所据。看《书》中说「肇基王迹」,《中庸》言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则可见矣。此圣贤处事之变,不可拘以常法处。而太伯之让,则是守常而不欲承当此事者也。其心即夷、齐之心,而事之难处则有甚焉。尚以成父之邪志责之,误矣。
「以能问于不能」章,《集注》采尹氏「几于无我」,「几」字只就「从事」一句可见邪?抑并前五句皆可见邪?犯而不校,亦未能无校,此可见非圣人事。
颜子正在著力不著力之间,非但此处可见,又只就从事上看便分明,不须更说无校之云也。
「笃信好学」犹笃行之云,不是两字并言,既笃而又信否?《集注》云:「笃,厚而力也」。何谓厚而力?只是其心加隆重于此,而又恳切于为之,既不轻信而又不苟信否?
笃信只是信得牢固,不走作耳,未有不轻信、苟信之意。不轻不苟却在好学上见。
《泰伯》第十六章,苏氏有是德无是德之说,所谓德者,是原于天命之性否?
「德」字只是说人各有长处,不必便引到天命之性处也。
「恫而不愿」,「愿」字何训?或谓谨愿,则有不放纵之意。或谓愿悫,则有朴实之意。二说各不同,不审其义果如何?第十七篇「乡原」章亦引荀子愿悫之说。
二说无甚不同,乡人无甚见识,其所谓愿未必真愿,乃卑陋而随俗之人耳。
《集注》又曰:「侗,无知;倥倥,无能」。窃意侗者,同也,于物同然一律,瞑无识别,是犹是也,非犹是也。倥者,空也,倥而又倥,是表里俱倥,无寸长之实。
此亦因旧说,以字义音韵推之,恐或然耳。此类只合大概看,不须苦推究也。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集注》云:「言以是为善,非谓必欲如是也」。窃谓善者微有未稳。善者则有嘉善之意,此不厌但不嫌远而已,盖圣人平日简淡。
以下文推之,圣人凡事子细,初无简淡之意。若如所说,则记者当云「脍不厌粗,食不厌粝」乃为正理,不应反作如此说也。
「不得其酱不食」,《集注》云:「恶其不备也」。窃疑「恶」字太重,似见圣人有意处。
恶其不备,非恶其味之不美,但忘其贪味,不苟食耳。
《集注》中「仲尼」不易为「夫子」,何也?若如《中庸》第二章所辨,则恐在当时为可耳。
不曾如此理会,恐亦不须如此理会也。《中庸或问》乃为近年有以此疑《中庸》非子思之作者,故及之耳。
「文」之为说,大要只是有文理可观之谓。盖凡义理之载于经籍而存乎事物之间,与夫见于威仪华采而为盛德之辉光,形于礼乐制度而为斯道之显,及所引为有文理之可观者皆是/(云云。)物相杂故曰文,如前所说是也。如下面分别诸说,则恐未然。如曰「则以学文」,何以见其不为威仪华采、礼乐制度耶?
《大学》疑《或问》云「人物之生,莫不得其所以生者,以为一身之主」,近改「物」字作「类」字。窃意「类」字意固不重叠,而字似少开,不若只依「物」字。
向来改此「类」字,盖为下文专说人之明德,故不可下「物」字。若作「物」字,即须更分别人与物之所以异乃为全备。近已如此改之矣。
《或问》云:「既真知所止,则其必得所止,若已无甚间隔」。窃疑「若已」字辞旨恐未明白,欲改作「亦非有甚间隔」。
「若」字意自分明,未是真无间隔也。
「格物」章《或问》云:「其所以精微要妙,不可测度者,乃在其真积力久,心通默识之中」。此句晓之未详。
此处细看,当时下语不精,今已改定。
《或问》又曰:「所谓豁然贯通者,又非见闻思虑之可及也」。此句晓之未详。不审此只是方其正一一格物时,犹可勉励用工夫以格之,如所谓豁然贯通处,必真积之久,从容涵泳,优游纯熟,不期而自到,非彊探力索可拟议以至耶?抑是既到豁然贯通地位,便是真知透彻(云云。)?若于此而犹用力思索,便是沛然自得。
前说只以文义推可见,何待如此致疑耶?
《或问》所引《书》「降衷」以下八言,虽皆所以證夫理,而其相次莫亦有序否?尝试推之:降衷自天赋于人而言,秉彝自人禀于天而言。衷者,理之至善而无妄也,彝则理之一定而有常也。常即善之所为,因有是善,故能常。衷者统言,彝则指定言。此二句方举其大纲,而下文则详之。「天地之中」,统言天地间实理浑然大中,无所偏倚,为万邦之极,而万物之生莫不以是为枢纽也。此比所谓衷则又加确矣。「天命之性」,指是理降而在人,为赋生之全体,而性则实即夫天理之中,而非有二者。是二言者,一言天,一言自天而人,又所以兼明夫天赋于人而详其降衷之意也。「仁义之心」,仁义乃即天命之性指其实理,而心则包具焉以为体而主于身者也。此比所谓彝则又加实矣。「天然自有之中」,又细言是理之散于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然一定之则,无过无不及,皆天之所为而非人之力者。「而其实又不外于其心」,此二句又就性而言,合衷彝而结之。盖万物虽各有当然无过不及之理,然总其根源之所自,则只是一大本而同为一理也。此理人物所共由,天地间所公共,所以谓之道。而其体则统会于吾之性,非泛然事物之间而不根于其内也。窃疑此下更宜以周子所谓无极而太极以包天人、事物、体用、动静、内外、终始一贯为说,似于八言之下其意尤为圆也。而不之取,不审何也?
当时只以古今为次第,未有此意。周子语意差远,故不得引以为證,恐却费注解也。
延平格物之说,原其意亦自程子说中得之(云云。)又尝疑前面反复论难,专以程说为主,盖不可以复加矣。至此段引延平说,则又曰有非他说所能及,未易以口舌争,其辞似抑扬低昂,有左程右李、别立一家之意。
「它说」是指门人说,语意自明,何疑之有?
传言谨独,正就诚意著工夫处说。《或问》又就意已诚之后说。夫意之诚者既无所不尽,真能慊快充足,仰不愧,俯不怍,到此地位,其势决然自不能已矣。而犹曰不敢弛其谨独之劳焉,所以防虑省察,使其日新又新而不至于间断,何也?恐此时所谓谨独与向时所谓谨独者大不同。
两说不见其不同,但说到此恰好著力,不可间断耳。
「絜矩」《或问》云:「各得其分,不相侵越,广狭长短,平均如一」。此四句晓之未详。
所恶乎左,便是左边人侵了自家左边界分,而我恶之。故我亦不以此待右边人,而不侵他右边之左,如此方得左边界分分明。又以所恶乎右者度之,方得右边界分分明。上下前后,亦莫不然,则四至所向皆得均平,而界分方整,无偏广偏狭之病矣。
「作新民」是成王封康叔之语,而《或问》中曰武王,何也?
此《书序》之误,五峰先生尝言之。旧有一段辨此,后以非所急而去之。但看此与《酒诰》两篇只说文王而不及武王,又曰「朕其弟小子封」,又曰「乃寡兄勖(武王自称,犹今人云「劣兄」。)」,则可见矣(周公初基一节是错简。)。
又杂疑《中庸序》曰:「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人心只是就形气上平说天生如此,未是就人为上说。然上文又曰:「或生于形气之私」,乃却下「私」字,何也?私恐或涉人为私欲处说,似与「上智不能无人心」句不相合。不审如何?
如饥饱寒燠之类,皆生于吾之血气形体而它人无与焉。所谓私也,亦未便是不好,但不可一向徇之耳。
程子曰:「人无父母,生日当倍悲痛」。如先生旧时,亦尝有寿母生朝及太硕人生朝,与向日贺高倅词,恐非先生笔,不审又何也?岂在人子自己言则非其所宜,而为父母、待亲朋,则其情又有不容已处否?然恐为此则是人子以礼律身,而以非礼事其亲,以非礼待于人也。其义如何?
此等事是力量不足放过了处,然亦或有不得已者,其情各不同也。
程子以心使心之说,窃谓此二「心」字只以人心道心判之自明白。盖上「心」字即是道心,专以理义言之也。下「心」字即是人心,而以形气言之也。以心使心,则是道心为一身之主,而人心为听命也。不审是否?
亦是如此。然观程先生之意,只是说自作主宰耳。
贫者举事,有费财之浩瀚者,不能不计度繁约而为之裁处。此与「正义不谋利」意相妨否?窃恐谋利者,是作这一事更不看道理合当如何,只论利便于己与不利便于己,得利便则为之,不得则不为。若贫而费财者,只是目下恐口足不相应,因斟酌裁处而归之中,其意自不同否?
当为而力不及者,量宜处乃是义也。力可为而计费吝惜,则是谋利而非义矣。
《中庸》「尚絅」条以为己立心明之象,不审如何以为己立心明之象?莫是有美在其中,只要自温好,不用人知否?
此说得之,然更宜详味(《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七。又见《永乐大典》卷五五一,《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四○。)。
是:《正讹》改作「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