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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诗僧道通 北宋 · 苏轼
七言律诗 押虞韵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
雄豪而妙苦而腴,祇有琴聪与蜜殊(钱塘僧思聪总角善琴,后舍琴而学诗,复弃诗而学道,其诗似皎然而加雄放。安州僧仲殊诗敏捷立成,而工妙绝人远甚。殊辟谷,常啖蜜。)。
语带烟霞从古少(李太白云,他人之文,如山无烟霞,春无草木。),气含蔬笋到公无(谓无酸馅气也。)。
香林乍喜闻薝卜,古井惟愁断辘轳。
为报韩公莫轻许,从今岛、可是诗奴。
送钱塘僧思聪归孤山叙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三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七二、《诗话总龟》卷三七、《文章类选》卷六、《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三九、《八代文钞》第二八册、万历《杭州府志》卷九二、雍正《西湖志》卷三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天以一生水,地以六成之,一六合而水可见。虽有神禹,不能知其孰为一孰为六也。子思子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诚明合而道可见。虽有黄帝、孔丘,不能知其孰为诚孰为明也。佛者曰:「戒生定,定生慧」。慧独不生定乎?伶玄有言:「慧则通,通则流」。是乌知真慧哉?醉而狂,醒而止,慧之生定,通之不流也审矣。故夫有目而自行,则褰裳疾走,常得大道。无目而随人,则车输曳踵,常仆坑阱。慧之生定,速于定之生慧也。钱塘僧思聪,七岁善弹琴,十二舍琴而学书;书既工,十五舍书而学诗。诗有奇语,云烟葱胧,珠玑的砾,识者以为画师之流。聪又不已,遂读《华严》诸经,入法界海慧。今年二十有九,老师宿儒,皆敬爱之。秦少游取《楞严》文殊语,字之曰「闻复」。使聪日进不止,自闻思修以至于道,则《华严》法界海慧,尽为蘧庐,而况书、诗与琴乎!虽然,古之学道,无自虚空入者。轮扁斲轮,伛偻承蜩,茍可以发其巧智,物无陋者。聪若得道,琴与书皆与有力,诗其尤也。聪能如水镜以一含万,则书与诗当益奇。吾将观焉,以为聪得道浅深之候。
思聪名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二、《苏文忠公全集》卷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法惠圆师小童彭九,年十一,善琴,应对明了如成人。自言未有法名,而同师皆联思字,遂与名思聪,庶几他日因声以得法。仍书以付之。
闻复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七八、《苏文忠公全集》卷七二 创作地点:广东省惠州市
孤山思聪闻复师,作诗清远,如画工,而雄逸变态,放而不流,其为人称其诗。
全禅师塔铭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栾城集》卷二五 创作地点:安徽省宣城市绩溪县
黄檗断际禅师之后十有九世,曰道全禅师,洛阳王氏子也。生而不食熏血,父母异之,使事其舅广爱演师。十有九年而得度,二十年而受具,游彭城,历寿春,受华严清凉说于诚法师。朝授师说,夕能为其徒讲。彭城有隐士董君,识师非凡人也,劝游南方问无上道。师乃弃其旧学,渡江而南,始从甘露禅师,茫无所见,复从栖贤秀禅师。秀勇于诲人,示以道机。迷闷不能入,深自悔咎,至啖恶食、饮恶水以自砺。凡七年,道不见。舍秀游高安,事洞山文禅师,五年而悟。告文曰:「吾一槌打透无底藏,一切珍宝皆吾有也」。文喜曰:「汝得之矣」。自是言语偈颂,发如涌泉,不学而得。高安太守请师住石台清凉,已而徙居黄檗。师为人直而淳信,不饰外事。元丰三年,眉山苏辙以罪谪高安,师一见曰:「君静而惠,可以学道」。辙以事不能入山,师每来见,辄语终日不去。六年,师得疾甚苦,从医于市,见我语不离道,曰:「吾病宿业也,殆不复起矣。君无忘道,异时见我无相忘也」。既而病良愈,还居山中。七年,辙蒙恩移绩溪令,十一月将西行,意师必来别我,师遂以病不出。十二月乙丑,升堂与其众诀,归而趺坐欲化。众强之卧,遂卧不动,不复饮食,明日丙寅而寂。体暖香软,凡十五日而荼毗,得舍利光洁无数。享年四十九,腊三十。明年二月十三日,其徒葬之断际塔之右。其友人聪禅师与其徒思聪皆以书来绩溪,曰:「师逝矣,君知之者,以舍利为信,请为铭其塔而刻诸石」。为之铭曰:
伟哉菩提心,一切皆具足。云何有不见,迷闷至狂惑。譬如衣中珠,一见不复失。假令堕涂泥,以至大火坑。珠性常湛然,不应作异想。全师大乘师,晚悟最上乘。身病心不病,身灭心不灭。西域师子师,中国惠可师。皆不免厄死,而况其馀人?疾病不能入,刀兵不能攻。非彼有不能,乃我未常受。我今为师说,智者不当疑。
逍遥聪禅师塔碑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一、《栾城后集》卷二四、《舆地纪胜》卷二七、康熙《西江志》卷一四九、同治《高安县志》卷二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宜春市高安市
予元丰中以罪谪高安,既涉世多难,知佛法之可以为归也。是时洞山有文,黄檗有全,圣寿有聪。是三老人,皆具正法眼,超然无累于物。予稍从之游,既久而有见也。居五年,予自高安移宰绩溪,未几,而全委化,文去洞山,聪去圣寿。凡十年,予再谪高安,而文住归宗,聪退老黄檗不复出矣。聪闻予来,出见曰:「吾梦与君游于山中,知君复来。去来,宿缘也,无足怪者」。与予处一年,弊衣粝食,澹然若将终焉。高安之人曰:「有如聪禅师而不坐道场者耶」?师曰:「吾未始不在道场,顾以苏公一来,馀无求也」。众曰:「逍遥,唐帝子遗筑,宾旅不至,而赀粮可以老,居之无害」。师不听。予告之曰:「师岂以我故废传法耶」?师笑而许之。绍圣乙亥十有二月,始杖策入山。山久茀不理,十方不至,师方治其缺圮以延众。予亦得《般若》、《涅槃》、《宝积》、《华严》四大部旧经于圣寿,补其残破而授之。明年夏,师得疾,山深无医,愈而复剧,九月戊申而寂,春秋五十有五。师本绵州盐泉王氏,幼事剑门慈云海亮师,年二十三,诵经得度。始游成都,从讲师。舍之,南至吴越,见净慈大本禅师,久而不悟。本曰:「吾畴昔梦汝异甚,汝不勉则死」。师茫然不知所谓。常志南岳思大口吞三世诸佛语,日为僧伽作礼,醒然而喻。即见本,具道所以然。本曰:「汝得之矣。吾梦汝吞一世界、一剃刀,知汝自今始真出家也」。即为击鼓告众。师游江西高安,人敬爱之,延住真如、开善、圣寿三道场。师性静默,与物无牾,所居不问有无,安于戒律,不知持犯之别。平居未尝谈说,叩之辄亹亹不竭。予见之二十年,口不言人过。逍遥祖师曰僖,唐肃宗少子也。出家,事忠国师,忠记之,居逍遥,赐田甚广。经五代乱,民盗耕之几尽。前长老文因诉于县,十得一二,可以居众矣,而众未集。因相山之胜,环植松柏,将自为窣堵波。既没,或言其不利,改葬他所。及师之寂,即因之以葬。众皆曰:「有德之报」。十月庚午而葬。铭曰:
逍遥峻深,帝子道场。百年无人,龙天悲伤。师游吴中,得法本翁。口吞大千,不蒂于胸。律精不持,道备不言。游戏诸方,物知其贤。翼然归之,师却避之。草庵布衣,逝与世辞。忽来自山,众迎而喜。为予而出,予岂堪此?众曰逍遥,法鼓不鸣。师虽老矣,强为我行。师入居之,草木欣然。俯仰几何,寂如蜕蝉。吁嗟前人,度是塔址。成而不居,若有所俟。新塔岿然,松柏离离。匪人所图,缘则在兹。
论养心 北宋 · 吕希哲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
养心莫善于寡欲。天下之难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善养心者正其思而已矣。目欲纷丽之色视,思明则色欲寡矣;耳欲郑卫之声听,思聪则声欲寡矣;口欲天下之美味,思夏禹之菲饮食,则口欲寡矣;身欲天下之文绣,思文王之卑服,则身欲寡矣。寡欲如此而心不治,未之有也。
按:《言行龟鉴》卷二,四库全书珍本初集本。
长安行赠郭法曹思聪 北宋 · 晁补之
押陌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越罗作衫乌纱帻,长安青云少年客。
梁门门西狭斜陌,飞阁氤氲多第宅。
南威十五桃花色,箫管哀吟动魂魄。
银槽压酒倾琥珀,青丝络头飞赭白。
韩狗胡鹰快多获,少年意气区中窄。
金昆玉季盈十百,君独飘翩异风格。
十岁铅丹事书册,岂徒新丰困寒阨。
能犯龙头请恩泽,送君此行无怆恻,努力功名传烜赫。
它年寻我吴山侧,踯躅盈山禽磔磔(自注:郭雅好山水,尝约游吴。)。
王氏字说辨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八九
空:无土以为穴则空无相,无工以空之则空无作。无相无作,则空名不立。
「作」「相」之说出于佛氏,吾儒无有也。佛之言曰,空即无相,无相即无作,则空之名不为作相而立也。工穴之为空,是灭色明空。佛氏以为断空非真空也,太空之空,岂工能穴之耶?色空,吾儒本无此说,其义于儒佛两失之矣。
倥侗:真空者,离人焉,倥异于是,特中无所有耳。大同者,离人焉,侗异于是,特不能为异耳。
真空者,离人焉,是离色,则空非即空也。大同者,离人焉,有离则非大同也。《列子》曰:「和者大同于物」。夫五味非一也,相得而后和,有离焉则非和也。万物固非一类也,各于类而同之,则所同不广矣;合而和之,然后为大同。
同:彼亦一是非也,此亦一是非也,物之所以不同,冂一口则是非同矣。
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非冂其一口所能同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必溃矣,何同之有?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乃能同也。同异之名不为是非而有也,如乐统同、礼辨异,同姓异姓之类,何是非之有?
金铜:金,正西也,土于此终,水于此始。铜,赤金也,为火所胜,而不自守,反同乎火。
《月令》于金木水火皆以成数言之,惟土曰其数五而已。盖五行皆主土而后成,故土主于四季,无终于正西之理。水土俱生于申,则正西亦非水土始终之所也。五金皆为火所胜,而不能自守,反同于火,非特铜而已。然谓之铜者,盖五金皆金,正谓黄金为金,铜亦黄也,同于金而已。
童:始生而蒙,信本立矣;方起而稚,仁端见矣。
四端皆根于人心,与生俱主也,非特信仁而已,以蒙为信本,稚为仁端,皆无是理也。
中:中通上下,得中则制命焉。
中者,天下之大本,非特通上下而已,是未知中之为中也。
忠:有中心,有外心。所谓忠者,中心也。
心无中外,以忠为中心,无是理也。《礼器》曰:「礼以多为贵者,以其外心也;以少为贵者,以其内心也」。盖用心之有内外耳,非心有内外也。
洪:洪则水共而大,《洪范》所谓洪者,五行也,亦共而大。
「《洪范》所谓洪者,五行也,亦共而大」。夫五行有休囚废主,无共大之理。
鸿:大曰鸿,小曰雁,所居未尝有正,可谓反矣。然而大夫贽此者,以知去就为义。小者随时,如此而已;乃若大者随时,则能以其智兴事造业矣。鸿从水,言智,工言业,故又训大。《易》曰「随时之义大矣哉」,若大夫者,不能充也。
鸿雁一物也,有小大之异,鸿亦无兴事造业之理。若大夫者不能充此,《周官》太宰卿一人,卿即上大夫也,故《王制》曰:「上大夫卿」。而《周官》有中大夫而已,则上大夫,卿是也。太宰所谓一相也,不能充此,其孰能充之?
公:公虽尊位,亦事人,亦事事。
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非事事故也。
松柏:松,华犹槐也,而实亦玄。然华以春,非公所以事上之道。柏视松也,犹伯视公,伯用诎,所执躬圭者以此;公用直,所执桓圭者以此。
「松,华犹槐也,而实亦玄。然华以春,非公所以事上之道」,不知孰为事上之道耶?柏视松也,犹伯视公,伯执躬圭,公执桓圭,无取诸松柏之义,皆私意之凿也。
笼:从竹,从龙。内虚而有节,所以笼物,虽若龙者,亦可笼焉。
龙非可笼之物也。
冬:春徂夏,为天出而之人;秋徂冬,为人反而之天。
四时之运,终则有始,天行也,无之天、之人之异。
天示:一而大者天也,二而小者示也。又曰:天得一而大,地得二而小。
「一而大者天也,二而小者示也」,又曰「地得二而小」,何也?夫域中有四大,而地居一焉,何小之有?
义和:敛仁气以为义,散义气以为和。
牺牲:残而杀之和,所以制物;完而生之义,所以始物。
「歛仁气以为和」,又曰「残而杀之和,所以制物」;「散义气以为义」,又曰「完而生之义,所以始物」,殊无理也。
戏:自人言之,交则用豆,辨则用戈,虑而后动,不可戏也,戏实生患。自道言之,无人焉用豆,无我焉用戈。无我无人,何虑之有?用戈用豆,以一致为百虑,特戏事耳。戏非正事,故又为于戏、倾戏之字。
自人言之,君臣之义,夫妇有别,皆辨也,何用戈之有?礼之用豆,无非道也,以用豆用戈为戏事,则先王所以交神人,讨有罪,皆戏耳,此何理也?
置罢:上取数备,有以冂下,则直者可置,使无贰适,惟我所措而已;能者可罢,使无妄作,惟我所为而已。
孔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未闻直者可置,使无贰适,惟我所措而已。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愿立于其朝矣」。未闻能者可罢,使无妄作,惟我所为而已。熙宁之初,贤能不容于朝,纷更祖宗之法,惟我所为而已,用此说也,其为害岂浅哉!使其说行,则其祸天下后世,商君之法,不如是烈矣。
终:无时也,无物也,则无终始。
终则有始,天行也,时、物由是有焉,天行非有时、物也。《中庸》曰「诚者天之道也」,又曰「诚者物之终始」,盖惟无息故尔,又奚时、物之有?
聪:于事则听思聪,于道则聪忽矣。
事道初无二也,故孔子之相师亦道也。圣人宪天之聪,天非有事也,何多事而聪之有?
思:出思不思,则思出于不思。若是者,其心未尝动出也,故心在内。
诚者,天之道;思诚者,人之道。思之至于无思,则天之道也。故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出思不思,则思出于不思」,无是理也,与所谓「出怒不怒」异矣。
菋荎蕏:菋,一草而五味具焉。即一即五,非一非五,故谓之荎。众而出乎一,亦反乎一,故谓之蕏。
未有一物而具五味者。「即一即五,非一非五」,皆谬悠之辞也。
之:有所之者,皆出乎一,或反隐以之显,或戾静以之动。中而卜者,所之正也。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则隐显一理也,非反隐以之显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动静一体也,非戾静以之动也。非夫通幽明之故,知神之所为,孰能与于此?
懿徽:壹而恣之者,懿也,俊德之美也。微而纠之者,徽也,玄德之美也。
俊德非恣之所能,玄德非纠之所及。
除:有阴有阳,新故相除者,天也。有处有辨,新故相除者,人也。
一日之顷,一身之中,而有阴中之阳,阳中之阴,新新不穷,未尝相除也。有处有辨,与阴阳异矣。
蟋蟀:蟋蟀阴阳,帅万物以出入,至于蟋蟀,其率之为悉。蟋蟀,能帅阴阳之悉者也,故《诗》每况焉。
阴阳之运,万物由之而生成焉,非帅万物以出入也,阴阳亦非蟋蟀所能帅也。
红紫:红,以白入赤也。火革金,以工,器成焉;凡色,以糸染也。紫,以赤入黑也,赤与万物相见,黑复而辨于物,为此而已。夫有彼也,乃有此也,道所贵,故在糸上。工者,事也;此者,德也。
白受采,五采皆以白为质,非特火革金为红也。「赤与万物相见,黑复而辨于物,为此而已」,不知为此者何义也?
丰:丰者用豆之时。
祭用数之仂,丰年不奢,凶年不俭,用豆非特丰之时而已。
崇高:高言事,崇指物,阴阳之义。
崇高无阴阳之义(《杨龟山先生集》卷七。)。
辨事伪楚奏劄(一 建炎元年六月二十五日) 宋 · 吕好问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一二、《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八
臣辄有诚恳,仰干天听。伏念臣世受朝廷厚恩,义同休戚。多事之际,理不当自退自进,然事有不得已者,岂免喋喋?伏念臣赋性迂疏,分甘退缩。自渊圣皇帝召臣畎亩之中,擢至言路,超踰等辈,遍历要近。属胡虏猖獗,都城失守,渊圣皇帝再幸军中,因而不返。臣愤痛切骨,屡欲自裁,盖尝投状,乞守本官致仕。而孙傅、张叔夜责臣以世臣之义,当死社稷,不可止为身谋,求自免而已。臣实感其忠谠,许以身任其事。苟事不成,继之以死。于是执手泣别,相勉尽节。臣念变故至此,难以力争,思在天下当立之人,唯陛下而已。百端经画,求所以通诚恳、导迎立之意,并是夜间,方敢诸处访闻,书写文字。既而张邦昌入城,臣首劝邦昌当应天顺人,迎立陛下。时张思聪、蔡安中、傅枢、吴革、李进皆预臣谋,孟忠厚、蒋师愈、韦渊皆知其事。后赵子昉辈,宗室戚里,亦多知之。则臣之心迹,不为不显。以天地宗庙之灵,陛下即位于南都,则臣已获初心,故自信不疑。既而奉元祐皇太后圣旨,差臣赍手书庆贺陛下,才一登对,即被简在位,居丞辖,参预大政。陛下于臣,可谓厚矣。若不察臣之心,何以至此?今人言滋彰,深为可畏,既不究其事实,则是意必有在。臣非不欲竭诚尽力,少裨万一。窃虑上负付倚之重,下违进退之意。伏望圣慈,特赐睿旨,察臣诚悃,除一在外宫观差遣,庶几垂老之年,有以生观太平之化。干冒宸严,臣无任惶恐战惧之至,取进止。
赠诗僧从信(信学诗于参寥) 北宋 · 苏过
押词韵第一部 创作地点:河南省许昌市
吴山翠如蓝,越水碧如铜。
山川吐奇秀,儒释俱争锋。
接迹有禅老,提纲古宗风。
其馀将诗律,岛可不足攻。
我久客尘土,虽穷诗未工。
要知笔砚废,似缺山水供。
上人三吴来,句法乃有从。
老潜已黄壤,弟子传清雄。
益复访云水,高情谢樊笼。
试草北山移,为我招琴聪(自注:钱塘琴僧思聪亦妙于诗文,久游京师不归。)。
次韵思聪 宋 · 韩驹
七言律诗 押先韵
欲问琴聪水镜篇,朅来端为著幽禅。
五更下马呼残梦,数面成亲似宿缘。
伏脑怜君有犀骨,腾身笑我不鸢肩。
白头奔走襄阳道,空诵新诗忆浩然。
宋故资政殿大学士王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九三、《鸿庆居士文集》卷三八
乾道元年六月,左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王公病不能朝,上书致其事。天子曰:「吁!予旧学之臣也」。遣中贵人挟太医诊视,出上方名剂驰赐问安否,络绎于道。越四日,复请曰:「臣犬马之疾浸革,自度不复任陛下政事矣,愿乞骸骨,以终天赐」。上恻然,始许致仕。翌日癸未,公讣闻。两宫震悼,辍视朝,赙金帛加等,赐龙脑香、水银以敛。又诏太常撰日,有司除道,将临其丧,诸孤奏言:「先臣治命,蒙国厚恩,久备将帅,誓将捐躯战场,马革裹尸以归。而大期奄至,得卧家箦以没,不敢屈帝尊临奠之礼」。诸子具奏恳辞,得请而后已。上益哀其志,赠公资政殿大学士、左光禄大夫,进其子景辰秩一等,官其子孙七人,亲御宸笔,赐谥恭简,敕使者典葬事,丧舟所过州县,发吏卒护送。所以隐卒崇终,赙恤有物,褒赠有告,节惠有谥,平生始终大节,合而志之,表之墓道,有碑有铭,恩赉光宠,极于哀荣,可谓盛矣。公讳刚中,字时亨,姓王氏。其先信州弋阳县人,后徙饶州之乐平。皇曾祖诚,赠太子太保;妣汪氏,新兴郡夫人。皇祖翰,赠太子太傅;妣彭氏,高平郡夫人。皇考宪,赠太子少师;妣吴氏,齐安郡夫人,徐氏,江华郡夫人。少师公英毅有大志,常曰:「世间事多不如人意,惟教子起家,可以大其门」。至是公得位处显,番阳王氏为宋巨室。公博览彊记,文章长于议论,傅经据古,不为空言。绍兴十五年,发策殿中,擢第二名。实暴发,自天子至大臣,皆论以为国器。授文林郎、奉国军节度推官。有花树湖溉田数百顷,岁久湮没,常苦旱,公率并湖之民疏治之,复其故,岁以大稔,州民德之,为公生立祠湖上。秩满,改左宣义郎。故事,当召试馆职。宰相怒公不诣己,授洪州州学教授。公不屑意待次里中,治一室,取旧书读之,榜曰「应斋」,赋千馀言。所谓应者,不居人先,不为事始,履常蹈素,与物推移。如撞千石钟,大扣大鸣,小扣小鸣。如对百鍊鉴,胡来胡现,汉来汉现。其大不荣而小不辱,其来不拒而去不追。乘流遇坎,任运而已。以是名应,实信践之。二十六年,召见,谈治道中上意,擢秘书省校书郎,迁著作佐郎。今天子为普安郡王,又兼王府教授。每侍讲席,极陈古今治乱兴坏得失之故,君子小人贤佞忠邪之辨,所以起导聪明,有讽议切劘之益。除起居舍人,升起居郎,编修神宗皇帝宝训。书成,迁左奉议郎;磨勘转左承议郎,除中书舍人,赐三品服。公入谢、疏言:「御戎最今日先务之急。夷狄之情,强则犯边,弱则请盟。今勿计敌国之强弱,盍先自治。考练文武之材,以择将帅;拣汰冗食之卒,以蒐战士;积谷以实边储,节用以备器械。加我数年,国势富彊,将良士勇,彼请盟则为汉文帝,彼犯边则为唐太宗,伸缩在我,不亦善乎」?上韪其言。会西蜀谋帅,大臣以蜀方备胡,宜得有文武威风识大体者。上曰:「无以逾王某矣」。进左朝奉郎、龙图阁待制,制置四川,知成都府事。御便殿临遣,锡镠带、象笏宠其行,赐亲札,所以眷顾拊存,恩礼甚渥。进敷文阁直学士。当是时也,大将吴璘累官阀至帅,其下姚仲、王彦之俦亦建节旄。庞臣宿将,矜功负贵,雄视一方。异时守帅以文令则玩于柔,而将吏骄蹇不用命;以武竞则窒于暴,而上下相盻伺,不得其情,故人为难。惟公检身以法,示人以礼。内抚四路,外镇三边,上自大将,下至裨佐,开心见诚,不事声章,不立崖堑,驭军戢吏,恩威并行。间遇边遽羽檄纷然,从容裁决,皆中机宜。会虏骑度散关,人情汹惧,公跨一马,日驰百里,抵仙人原,吴璘大惊。公曰:「大将临戎,义同休戚,安得高枕而卧」?又遣腊书抵张正彦济师。西师大集,胡马退舍,方议捷奏,公幡然倍道驰还,谓其属李焘曰:「将帅之功,吾何有焉」?焘唶曰:「以身督战,而功成不居,公大度过人远矣」。已乃差择军中将士为众所推者上之朝,备统帅之选。蜀中人物如林,一时名人胜士与幕府参佐之贤,密疏以闻,充部使者、州刺史之任,所临有声,皆号称职。于是百官趋前,万兵拥后,蛮蜑夷獠,小夫贱隶,近在肘腋閒,远至数千里外,目使颐指,翕然响应,无一辞怨议,真所谓有文武威风识大体者也。州城缺坏,凡可踰者三十馀处,公周视太息曰:「事孰有急于此者」?即日饬吏属,起羡卒,具糇粮,蓄财用,伻图庀工,立表受事,计日而成,民不知劳。高墉巨壁,周若干里,坚壮可支十世。诸军汰遣使臣千馀辈,有困绝不能自存者,公曰:「使之执兵冒白刃于少壮之年,而斥弃于既老之后,非朝廷意」。悉召诣府。犹有驰射可备战守者,复其禄秩,奏用禁军缺额粮廪之。其罢癃不堪事,则给义仓,遂无失所者。威、茂、叙、泸四州地接西南夷,边吏贪功,夷人不堪,则屯聚而为寇。公始下令,敢有妄动挑发争端者斩以徇。自是两地宴然,讫公去,无一人犯塞。四路榷酤,岁课不登者五十万,监吏无能否皆不能办,徒空文耳,公奏除之。夔路例给盐充籴本,官吏并缘,所给才十之二。忠州太守杨光薿知其故,令官自鬻盐,得钱籴买,不以累民,忠人大说。公推其法于一路,至今人蒙其利。成都万岁池广袤十里,溉三乡之田,皆为沃壤,积久填淤。公集三乡夫共疏之,累土为巨防,表以石柱,植榆柳其上。州人指曰:「吾公之甘棠也」。府学礼殿,东汉兴平中所营,最为旧屋。崇宁中推三舍法,又建新学,连甍接栋,几至万础。遭时多故,师生之庐日入于坏。公属九县修复之。蜀之父兄欲进子弟于学者,争出钱以佐财费,轮奂一新,尽复其旧。又命工葺诸葛武侯、张文定公祠庙,作而新之,具牲醴,率州之宾属拜焉。地有黄巢墓,松楸延袤,樵牧不敢犯,公曰:「巢出潼关,转寇陈、蔡,遇朱全忠、李克用之兵,连战大败,挺身东走,至泰山狼虎谷,为时溥追兵所杀,函其首献于朝,安得墓在此」?命夷之。妖人王思聪,挟女巫,蓄一蛇,昼夜聚男女为妖。公曰:「左道惑众,乱之萌也」。命杀蛇,黥思聪,徙之远方,而境内淫巫为妖妄者皆自戢。蜀人绘公像于文翁、张文定之次,置别室祠祀之,谓公视二人为无愧也。天子受内禅,恩迁左朝请郎;又以宫邸之旧,进左朝奉大夫,召赴行在。于是公帅蜀三年矣。两蜀自刘旴、王均、李顺之乱,奸讹朋兴,众心危惧,日三四惊,无宁居者。时有马正惠、文潞公、张文定随事镇抚,皆以功名著称天下。建炎以来,北胡拥众数万,窥蜀,朝廷宿重兵扼剑门之险。积三十年,师老财匮,非若曩时群盗窃发,啸聚乌合,可以应手扑灭而定也。公挺一身以折千里之冲,护诸将以抚三军之众,禁戢奸盗,护养贫弱,内外斩斩,不闻疾步急呼。军食岁为米百万石,为钱二千万缗,而犹有调发不时之须,公为更关钞法,请给度牒,以贷仓猝急征暴敛之患。有旨下阶、成、岷、凤四州,刺丁壮为兵,群言籍籍以为忧。公建五害奏罢之。免符下,而欢呼之声震山谷。其规模宏大,垂裕悠远,与前后数公相望百年,如出一手。比公去蜀,父老填道,遮留不得去;既去,有追路数百里而后还。公寻具奏,以足疾不良于行,请祠甚恳,得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归次番阳,营一圃,植巨竹数千梃、桃数百本环之,号「竹坞」。谓人曰:「上恩许暂均劳,实终焉之计也」。会胡马南牧,两淮震扰,有旨促召,日一再至。公闻,单马见上。问战守之策,公曰:「靖康国破,二圣北迁,中原陷没,亿万生灵肝脑涂地,皆兵将不任,谁与战?靖康尝防河矣,建炎又防江矣,而虏骑长驱,超邑越都,如践无人之境,谁与守?且当慝瑕忍垢,与之通和,得岁月之顷,选将厉兵,坚城锐器,为不可胜以待之。战则有搴旗斩将之功,守则有金城汤池之固矣」。上曰:「善」。除翰林学士。公避祖讳,辞不受。命改除礼部尚书、直学士院、兼给事中。上即位,为卤簿使。一日,上御内殿,召公,命坐赐茶,询当世之务。以上即政之初求治太锐,对曰:「道远当驯致,事大难速成。高帝王汉中僻陋之国,人知畏楚矣,独范增知有灭楚之志;句践栖会稽一岛之上,人知事吴矣,独伍员知有报吴之役。今陛下坐薪尝胆,欲刷四夷之耻,万分未得一,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矣」。所以陈先后缓急之方甚辨。已而使人自虏中得其要领还报。除公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明年,当乾道元年,进同知枢密院事。公曰:「战守者实事,和议者虚名,不可恃虚名害实事」。又奏疏论四事:「一曰开屯田。汉赵充国建屯田十二利,以破灭先零,为万世法。本朝太宗皇帝用何承矩为屯田制置使,垦辟旷土,千仓万箱,充满塞下,无馈师劳民之费,而出入守望,带刀佩剑,有捍边固圉之实。功效卓殊,具载国史,可举而行。二曰省浮费。国有财用,非天不生,非地不养,非人不长。收之有时,取之有数,止于是矣。而不急之务,无名之费,蠹耗殆尽。主计之臣取其临时,趣了目前。所以待未然者,夷狄贼盗之虞,水旱疫疠之变,无尺帛斗粟一金之蓄,可谓寒心矣。三曰举材武以备将帅。将帅之才,不可一途而取。或有武力,或多权谋,或通术数,或兴于屠贩,樊哙、灌婴是也;或起于盗贼,彭越、黥布是也;而豪悍绝人之姿,如周处、戴渊之俦,亦出于闾里恶少。天下有道,狙诈作使,旁招广揽,罗而致之,为王爪牙,则兵势张矣。四曰汰冗兵以练精锐。兵有正兵,有奇兵,有伏兵;马有上驷,有中驷,有下驷。为将者,必有奇材剑客、投石超距之伦,以一勇当百,以一技当千。譬之求金于沙,敛而扬之,精则无遗金,沙砾弃不录矣」。上曰:「天下名言也」。呜呼!自公帅蜀,声号显融,震耀四海。天子召归,秉国柄于本兵之地,公亦慨然自任。以天下之重,国贫矣,开屯田、节浮费、可以复富;国蹙矣,举材武,汰冘兵,可以复彊。得时得位,次第罢行。欲以大勋劳光辅中兴,功施社稷,追配管、萧于千载之下;而天不假龄,得疾不可治,可以恸哭流涕,为天下惜者也!享年六十三。爵太原郡开国公,食邑一千八百户、食实封三百户。娶吴氏,银青光禄大夫某之孙,前卒,赠乐平郡夫人。三男子:序辰,右朝奉郎、通判江州;昭辰,右宣教郎、通判文州;景辰,右承奉郎。皆以文学行义世其家。四女:长适舒州通判史庭俊之子椐,次许嫁知枢密院叶义问之子端臣,馀在室。孙男二人:晋老、元老,并右承务郎。女孙二人。公幼学无师,受业于兄军器监丞必中者。天才超骛,一日千里,不数年,齐名号二王,相继及进士第。而公被遇太上皇,践台省,登侍从,擢帅两川,礼遇恩顾,诸臣莫敢望。它日,监丞赐对,上曰:「蜀人以卿弟可继张咏,朕不复西顾矣」。比进直学士,制词有「嘉而举职,信我知人」,述上语也。今皇帝践祚,推选旧德,比公甘盘,典司密命,倚为柱石。昔曹参相齐,齐国大治,其后以所以治齐者治天下,号称贤相。公之治蜀,大功数十,度越古今。以所以治蜀者相天子,必有以惊世绝类。而百不一试,赍志以没,命矣夫!前薨一夕,有大星陨于寝庐之侧,里人望而惊焉。诸孤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奉公之柩,葬于县永善乡石榴峰车马原上,公所自卜也。故事:宰执得建刹先墓,以荐冥福。公表请如令,赐名「教忠美报禅院」,去少师墓若干步。公亦在少师之次指地一穴,曰:「它日从先公于此」。至是,诸孤奉宿诫,并举乐平郡夫人以祔。公志大论高,尚名节,平生慕范忠宣为人;疏财好义,解衣推食,振人之急,无秋毫计惜;买田千亩为义庄,馆三族之无归者。既与政,请以范公约束著为令,俾子孙世守之,如口分世业之法。又筑室为家塾,延宾师,具粮糗,凡族子之胜衣者皆进于学。遇郊祀恩,任兄弟之子。自为布衣至公卿,无它嗜好,官閒吏退,以读书著文为乐。有《易说》、《春秋通义》、《仙源圣纪》、《经史辨疑》、《汉唐史评》《、唐史要览》、《天人修应录》、《东溪集》、《应斋笔录》、《续成都记》,凡百馀卷,藏于家。某投老归田,窃睹公姓名于除目之上,听想风采于搢绅士大夫之论,以不及见公为恨。公门人左奉议郎、知果州赵不拙状公世次、官寿、治行、劳烈与卒葬年月日,为书属予曰:「大资公每读公文,喜而称善。而墓碑无辞以刻,诸孤勤勤恳恳,欲得公铭,为不朽之托,其勿辞」。铭曰:
一弛一张,文武二道。文玩于柔,武窒于暴。惟皇作极,处此两间。仁绥义克,势如循环。或用武断,律贪立懦。奋髯抵几,变齐俗缓。或用柔理,勿庸扰之。手摩抚之,慈惠之师。不主故常,缘督而动。如持一钵,权以轻重。蹇蹇我公,独步帝躔。振迅一鸣,抟风戾天。允武允文,备道全美。左之右之,惟君子使。入侍词垣,大笔如椽。出拥戎旃,长剑倚天。带甲十万,如圈𤡢虎。折箠驱之,妥若儿女。三边宴然,烽灭燧息。兽遁禽逃,不见一迹。乃作泮水,如泗如沂。投戈讲艺,横槊赋诗。乃驾西郊,褰帷问俗。男耕女桑,卖刀买犊。文修武鬯,不茹不吐。畏而爱之,如祉如怒。高勋鸿烈,暴耀一时。绣裳赤舄,以俟公归。进陟五兵,承辅枢极。呜呼噫嘻!曾不煖席。山颓木坏,遂丧国宝。殄瘁之悲,不遗一老。天子震惊,爰及卿士。当馈兴嗟,一鉴亡矣。隐卒崇终,恩礼之隆。祖门赠隧,灵车崇崇。有诔有铭,有诰有谥。大书特书,又将有史。传信万世,兹谓不朽。虽死不亡,繄公之寿。
示清净居士(李提举献臣) 宋 · 释宗杲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三二、《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一九
佛言:「若有欲知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远离妄想及诸取,令心所向皆无碍」。佛境界非是外境界有相,佛乃自觉圣智之境界也。决欲知此境界,不假庄严修證而得,当净意根下无始时来客尘烦恼之染,如虚空之宽旷,远离意识中诸取,虚伪不实妄想亦如虚空,则此无功用妙心,所向自然无滞碍矣。
佛又言:「不应于一法一事一身一国土一众生道于如来,应遍于一切处见于如来」。佛者觉义,谓于一切处,常遍觉故。所谓遍见者,见自己本源自性天真佛,无一时一处一法一事一身一国土一众生界中而不遍故也。众生迷此,而轮转三界,受种种苦。诸佛悟此,而超诸有海,受殊胜妙乐。然苦乐皆无实体,但迷悟差别,而苦乐异途耳。故枉顺云「法身流转五道,名曰众生」,众生现时法身不现是也。担荷此段大事因缘,须是有决定志,若半信半疑,则没交涉矣。古德云:「学道如钻火,逢烟且莫休。直待金星现,归家始到头」。欲知到头处,自境界他境界一如是也。
既学此道,十二时中遇物应缘处,不得令恶念相续。可照顾不著起一恶念,当急著精彩,拽转头来。若一向随他去,相续不断,非独障道,亦谓之无智慧人。昔沩山问懒安:「汝十二时中,当何所务」?安云:「牧牛」。山云:「汝作么生牧」?安云:「一回入草去,蓦鼻拽将回」。山云:「子真牧牛也」。学道人制恶念,当如懒安之牧牛,则久久自纯熟矣。
他弓莫把,他马莫骑,他人之事莫知,此虽常言,亦可为入道之资粮。但常自检察,从旦至暮,有甚利人自利之事,稍觉偏枯,当须自警,不可忽也。
昔道林禅师居秦望山长松之上,时人谓之鸟窠和尚。白居易侍郎镇钱塘,特入山谒之,乃问:「禅师坐处甚危险」。师曰:「老僧有甚危险,侍郎险尤甚」。曰:「弟子位镇江山,何险之有」?师曰:「薪火相交,识性不停,得非险乎」?又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曰:「三岁孩儿也解恁么道」。师曰:「三岁孩儿虽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白遂作礼而去。今欲省心力,莫管他三岁孩儿道得道不得,八十老人行得行不得,但诸恶莫作,便了此语。信也著,不信也著,请思之。
世人现行无明,矫而为善,善虽未至,岂不胜寡廉鲜耻托善而为恶者?教中谓之因地不真果招纡曲。苟能直心直行直取无上菩提,可谓真大丈夫之所为矣。尘劫来事,只在如今。如今会得,尘劫来事即时瓦解冰销。如今不会,更经尘劫,亦只如是。如是之法,亘古恒然,未尝移易一丝毫许。
此事许聪明灵利汉担荷,若使聪明灵利则无担荷分。聪明灵利者虽易入,而难保任,盖入处不甚深而力弱故也。聪明灵利者,才闻善知识说著个中事,便眼目定动,早将心意识领解了也。似此者自作障碍,永劫无有悟时。外鬼作殃犹可治,此乃家亲作祟,不可禳祷也。永嘉云「损法财灭功德,莫不由兹心意识」,此之谓也。
士人博览群书,本以资益性识,而返以记持古人言语,蕴在胸中,作事业、资谈柄。殊不知圣人设教之意,所谓终日数他宝,自无半钱分。看读佛教亦然,当须见月亡指,不可依语生解。古德云:「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有志之士读书看教能如是,方体圣人之意少分也。
昔李文和都尉参石门慈照聪禅师,悟临济宗旨。有一偈曰:「学道须是铁汉,著手心头便判,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妙哉斯言,可以为光明种子发机之助也!
世间尘劳之事,如钩锁连环相续不断,得省处便省。为无始时来习得熟,若不力与之争,日久月深,不知不觉入得头深,腊月三十日,卒著手脚不办。要得临命终时不颠错,便从如今作事处莫教颠错。如今作事处颠错,欲临命终时不颠错,无有是处。
古德有言:「寻牛须访迹,学道访无心。迹在牛还在,无心道易寻」。所谓无心者,非如土木瓦石顽然无知,谓触境遇缘,心定不动,不取著诸法。一切处荡然无障无碍,无所染污,亦不住在无染污处。观身观心如梦如幻,亦不住在梦幻虚无之境。到得如此境界,方始谓之真无心,且非口头说底无心。若未得真无心,只据说底,与默照邪禅何以异哉?
佛是众生药,众生病除,药亦无用,或病去药存。入佛境界,而不能入魔境界,其病与众生未除之病等。病瘥药除,佛魔俱扫,始于此段大事因缘有少分相应耳。
归宗斩蛇、南泉斩猫儿,学语之流,多谓之当机妙用,亦谓之大用现前不存轨则。殊不知总不是这般道理。具超方眼,举起便知落处,若大法不明,打瓦钻龟何时是了?
欲空万法,先净自心。自心清净,诸缘息矣。诸缘既息,体用皆如。体即自心,清净之本源;用即自心,变化之妙用。入净入秽,无所染著。若大海之无风,如太虚之云散。得到如是田地,方可谓之学佛人。未得如是,请快著精彩。
近日丛林以古人奇言妙语问答,为差别因缘狐媚学者,殊不本其实。诸佛说法,唯恐人不会,纵有隐覆之说,则旁引譬喻,令众生悟入而已。如僧问马祖:「如何是佛」?祖云:「即心是佛」。于此悟入,又有何差别?于此不悟,即此即心是佛,便是差别因缘。
凡看经教及古德入道因缘,心未明了,觉得迷闷没滋味,如咬铁橛相似。时正好著力,第一不得放舍。乃是意识不行,思想不到,绝分别灭理路处。寻常可以说得道理,分别得行处,尽是情识边事,往往多认贼为子,不可不知也。
有一种人,早晨看经念佛忏悔,晚间纵口业骂詈人,次日依前礼佛忏悔,卒岁穷年,以为日课。此乃愚之甚也。殊不知梵语忏摩,此云悔过,谓之断相续心,一断永不复续,一忏永不复造。此吾佛忏悔之意,学道之士,不可不知也。
学道人十二时中心意识常要寂静,无事亦须静坐,令心不放逸,身不动摇,久久习熟,自然身心宁怗,于道有趣向分。寂静波罗蜜,定众生散乱妄觉耳,若执寂静处便为究竟,则被默照邪禅之所摄持矣。
赵州和尚云:「老僧十二时中,除二时粥饭是杂用心,馀无杂用心处」。此是这老和尚真实行履处,不用作佛法禅道会。
善恶皆从自心起,且道离却举足动步思量分别外,唤甚么作自心,自心却从甚么处起?若识得自心起处,无边业障一时清净,种种殊胜不求而自至矣。
生从何处来?死向何处去?知得来去处,方名学佛人。知生死底是阿谁?受生死底复是阿谁?不知来去处底又是阿谁?忽然知得来去处底又是阿谁?看此话眼眨眨地理会不得,肚里七上八下,方寸中如顿却一团火相似底,又是阿谁?若要识,但向理会不得处识取。若便识得,方知生死决定不相干涉。
学道人逐日但将检点他人底工夫常自检点,道业无有不办。或喜或怒,或静或闹,皆是检点时节。
赵州「狗子无佛性」话,喜怒静闹处,亦须提撕,第一不得用意等悟。若用意等悟,则自谓我即今迷,执迷待悟,纵经尘劫,亦不能得悟。但举话头时,略抖擞精神看,是个甚么道理。
赵州云:「佛之一字,吾不喜闻」。佛字尚不喜闻,想无闲工夫管闲事,逐日波波地检点他人也。
古人提持此事,或就理、或就事、或据时节、或向上提持,俱无定准。教中所谓「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是也。
献臣道友在富贵中不为富贵所迷,知有此一段大事因缘,决定透脱生死。予得谴来衡阳,与之相聚,首尾四年,只同一日。守官政事不苟简,凡百从宽,廉谨重厚,未尝谈人过恶,此真佛菩萨所行之行也。因以此轴求指示,故书此二十六段似之。亦以其纯诚向道甚力故,欲赞成之。庶几依此做工夫,将来发明大事,如杨大年、张无尽诸大老,作吾家内外护菩萨,则予之言不虚发耳。
潜涧严阇梨塔铭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三八、《梅溪先生文集》卷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温州市乐清市
师讳处严,字伯威,姓贾氏,温州乐清人也。父靖,居乡以长者称。母万,方娠,一夕梦黑龙自天跃而下,俄化为道人入其家。及产,师有异相,幼警悟不凡,经史过目辄成诵。舅东平先生规,邑之名儒也,试以对,随口应答,大奇之。少长,忽不茹荤,母强之,卒不从。一日游精舍,归白其母曰:「儿蔬食居俗非所宜,愿出家学佛,惟夫人割爱」。遂往里之明庆院礼僧知性为师。既落发受具,游历郡刹。初学律,未几习天台教观,慨然叹曰:「吾邦僻在海隅,见闻不广」。遂之钱塘,依南屏臻公,听天台大部,明《法华》诸经。时学者尚编录,务相诘难。师听法罢,端然默坐,同辈问之,发明师说,了无遗误,因谓之曰:「文字分别,驰骋法相,吾不能为」。遂远游禅林,访先辈老宿,叩击玄旨。师志节高,学识超迈,杖锡所至,道眼相契为多。会有以座首命之者,师曰:「吾宅心名利外,冀逍遥自适,讵能为人役耶」?于是西游帝都,观伊洛南,周旋江淮间,凡名山水、丛林巨刹,靡不至。时道潜、思聪二僧与东坡居士游,声名籍甚,咸与师善,数以篇章往来。师博学,诗文尤典重,且工书,有晋宋法。或劝以所作谒缙绅求知己,师笑曰:「古之桑门上首与士大夫游,非求之也,道自合焉尔」。故终身不以一字干谒,识者高之。元祐间还永嘉,寓净光、大云、开元诸寺,其徒翕然归之,扣门请益者屦相蹑也。师训以本业外,复以诗书子史导之,凡经指授者咸见头角。时开元建护国天王殿,命师作记,文辞雄伟,太守范公见之,称叹良久,命刻石行于世。元符初归故山,诛茅结芦,循除蓄流,自号潜涧,赋诗鼓琴以自娱,有古人林下风。师有辞辨,长于讲释,乡里巨室欲屈师讲经,莫能致,因具法筵,集广众,预设巍座,俟师至,与众迫之。师匆遽就席,阐扬舆旨,缘饰以文,音吐鸿亮,听者惊悦。明庆自创业几七百年,无文迹可考,师首为撰记并书之,时称二绝。郡守张公平闻其名,以礼致之,躬受《楞严》大义。初以僧正命师,又命主禅席,皆力辞之。每诣府,手提一笠,未尝肩舆。人以师为府座所厚,因属以事,师正色峻拒。府政有不便于民者,委曲以告,守改容听之。瑞安令吕公勤自号湖海道人,邂逅师,喜甚,与俱还邑,筑庵于厅治后园,命师居之,为留三宿而去。邑令丁公湛每访师谈道,终日忘返。晚景绝人事,惟精修净业,喜讽诵《楞严》、《圆觉》、《维摩》、《光明》、《法华》等经,精熟如流,静夜孤坐,焚香暗诵,琅琅之声出于林表。尝手书《法华》、《光明》二经以报母德,又书《华严经》八十卷,首末不懈,字法益工。弟子宗要游学姑苏,俄以书督其归,未几师得疾遽终,政和壬辰正月二十日也,享年五十四,僧腊三十九。至三月,阇维得舍利数百颗,明莹如珠。明年九月,植塔于故庐之后,以遗骨并舍利葬焉。师于佛学无不通晓,尤深于禅,而接物以教,故以阇梨著名。平生制述甚多,藁随毁失,圆寂后弟子收拾遗文,编成二卷,人有得其片纸皆宝藏之,其文翰见重于人如此。弟子宗要师号宝印,传天台教,住永嘉之妙果,克世其业。法孙德纯亦传法于郡之龙翔。某大母氏师之同母姊也,宝印师盖某之叔父。师殁之岁而某始生,自儿时稔闻德名,恨不迨见。今四十馀载矣,始获以叔父之命铭师之塔,不敢以鄙陋辞。铭曰:
师之道,儒律禅教,咸臻其要。师之技,歌诗文翰,咸极其致。师之节,公卿大夫,不屈而谒。师之训,子传教观,孙传心印。师之庐,左琴右书,山高涧迂。师之塔,明珠遗骨,千古不灭。
赐皇太子口宣(高思聪 淳熙四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玉堂类稿》卷一一
有敕:诞节将临,储明载怿。欸三清之秘宇,祝我修龄;赐百和之奇芬,将予厚意。冀成胜妙,同介祺祥。
赐殿前司口宣(天中节 高思聪 淳熙五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玉堂类稿》卷一一
有敕:月纪蕤宾,时逢诞庆。有嘉环尹,祝我亲龄。宜锡炉薰,共成法供。
赐吴挺口宣(内侍高思聪 淳熙五年六月二十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玉堂类稿》卷一二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有敕:卿远祗严召,入觐行都。当盛夏之炎蒸,念修途之劳勚。迎加劳问,昭示眷存。
龙图阁直学士吴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四、《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八、《秘笈新书》卷七、《赤城后集》卷一○、康熙《仙居县志》卷二三、雍正《浙江通志》卷一六一、光绪《仙居县志》卷二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十年夏六月□日,龙图阁直学士、通奉大夫、临海郡开国公、食邑二千四百户致仕吴公薨于台州仙居县湖山私第之正寝。讣闻,天子闵焉,诏有司以光禄大夫告其第如故事。冬十月癸酉,嗣子津等葬公石井中奥之原。既毕事,将考令式,勒文螭首,显诵公德,传之无穷,乃相与谋,使仲子洪以公门生临川太守陈侯庸之状来,即建安山中,请其文于熹。熹窃闻之,当绍兴之季年,天子愤戎虏之凭陵,痛神人之羞辱,慨然有意,收用耆俊,以遂中兴之烈。其所引拔以为谏诤论议之官者,多得直谅敢言之士。而吴公者,又其伟然有闻于时者也。迨其晚岁,竟以刚鲠,不得尽行其志,退而老于湖山之下,极登临游泛之乐者十馀年,天下莫不高之。而其所立之详,世犹有未悉闻者。幸今有碑,以诏后世。是笔所属,可非其人?欲谢不能,则又顾念往以使事过公里门,公闻其来,野服以便舆出见,邀于湖上,延坐与饮,论说平生,俯仰感慨,遂以身后之传为托。于时谓公特戏语耳,不敢承亦不敢辞。今虽极自知其不称,然昔既不及辞于公,今又安得辞于公之子耶?乃考临川之状,以次其事如左:公讳芾,字明可,世为仙居人。上世隐德不仕,至公大父赠武略郎讳允昭,始教子孙为学,而公与从兄咏、谦遂连取科第。及公至大官,而赠其父讳师锡至光禄大夫,母郑氏临海郡夫人。公幼庄重,嶷然如成人。读书刻苦,至忘寝食。登绍兴二年进士第,始为温州乐清尉。濒海细民以负贩鱼盐为生业,属更定法,有私以盐越境者,尉皆劾免。旁县迹捕纷然,公独若不闻,曰:「此贫民之失业者,吾其忍以一身之病而愈蹙之耶」?大治学宫,聚其秀民子弟教之。其后人材辈出,有以直言冠多士、为名臣者。更调平江府录事参军,除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迁秘书省正字。始,公与秦丞相桧有旧,至是秦已颛政事,士夫趋附者众。公处其间,独退然如未尝相识者,公坐旅进寒温而已。秦固已疑之,会四川宣抚使郑公刚中荐公自代,其状谓公虽适效一官,而高远之度常若超迈。秦见之愈不乐,一日,语公曰:「高自标置,是岂长者之为乎」?讽言者论罢之。差通判处州事,历佐婺州、绍兴府。桧死,乃得知处州。未行,丁外艰。服除,知常州,又改处州。始至,诸邑以例献钱实公帑。公曰:「县经赋犹不足,而欲以此自媚,得无病吾民乎」?尽斥还之。民旧苦丁绢重,公命损之,而以新丁补其额,人以为便。踰岁,以忧去。未终丧,而谏官何溥荐公材中御史,荐有召命。免丧入对,即除监察御史。时金亮将渝盟,公劝上专务修德以服之,「彼以其力,我以吾德,则虽彊弱之势不侔,而胜负之形已见。顾今诚能毋以敌之进退为忧喜,毋以事之缓急为作辍,每下诏令,必务痛自悔咎;延见群臣,必使力陈阙失;隐之心而悉有合于天地,发之政而尽无愧于祖宗,则人心悦服,天亦助顺矣」。上韪其言,顾而叹曰:「何溥知人哉」!未几,除殿中侍御史。会两淮战不利,人情惴恐。廷臣争陈退避之计,公独奋然请对曰:「今日之事,有进无退。进为上策,退为无策。若误听此属之言,臣恐士气衰竭,人心沮丧,大事去矣。有如六飞未遽行,且以建王为元帅,先往抚师,其亦可也」。上然之,未及发而亮已被屠。中原遗民日望王师之至。公数奏,请乘此机会,决策亲征,速图进取。既上至建康,公又言:「金陵自古英雄以为帝王之宅,矧今北土之人讴吟未改,既闻大驾临江,此必延颈举踵以望振拔。宜遂驻跸,以系其心」。上已开纳,会有密启还东者。事下侍从台谏集议以闻。公曰:「今欲控带襄汉,引输湖广,则临安不如建康之便。经理淮甸,应接梁宋,则临安不如建康之近。议者徒以一时扈从之人内顾思归,故为是说以悦其意,岂为国计者哉?过听其言,臣恐回銮之后,西师之声援不接,北土之讴吟绝望,非细事也」。然时上下欲归者众,公言虽苦,竟不能夺,天下至今惜之。高丽舶主诣明州,自言其国愿得遣使入贺,诏将许之。公言:「高丽与金人接壤,为之役属,无故有此,安知其不为间」?乃诏却之。是时天子临御既久,专以文德厚下,故其末流下吏奉承不无因循之弊。公于是抗疏,力陈更化之说,欲以救时病,彊国势。又言:「欲求死节之士于仓卒之时,不若进刚直之士于閒暇之日。去岁两淮望风奔溃,曾无一城能拒守者。此秦桧壅塞言路、摧折士气之馀毒也。能反其道,则士气日振而见危致命者亦有人矣」。至于庙堂不守诏条,以启侥倖;扈从官吏无功受赏;大将失军,长吏失守,未正刑典;戍役方还,复行拣点,以动众心,凡事有不合于理、不便于时者,无不悉意尽言,补助为多。荐周操、陈良翰、陈良祐为御史,后皆以谏诤显。在职才半岁,用事者恶之。以公有会计名,亟白使权户部侍郎,实以解其言职。会有诏问足食足兵之策,公言:「今大农岁入视景德盛时什加其四,而内藏激赏不与焉,则赋不可以有加。中外兵籍,略比太宗定天下时,而粮赐什九于他费,则兵不可以更募。独有节浮侈、精简阅,使官不蠹财而人皆可用,则庶乎其可耳」。俄以集英殿修撰知婺州。时今上初即位,公陛辞,首陈裴垍对唐宪宗为治先正其心之说,以为临御之初,出治大原无越于此,上嘉纳焉。未入境,先询邑宰能否,去其尤罢懦不任职者。人问其故,公曰:「令于民最亲,苟非其人,太守虽有爱民之心,亦何自而达乎」?郡帑空乏,军饷不时,负上供课亦以大万计。公曰:「是所谓无政事者也」。即禁掊克、减征赋、窒渗漏,官吏之侵渔假贷者,悉寘之法。不一两月,而公私已告足矣。常患差役不均,多致争讼,欲劝民为义役。有言金华长仙乡民十有一家,自以甲乙第其产,以次就役者几二十年矣。公闻之喜,帅郡佐及县长吏舆致所谓十一人者,与合宴于平政堂,而更其乡曰「循理」,里曰「信义」,以褒异之。又以乡之前辈梅公执礼、宗公泽、潘公良贵、郑公刚中皆以名节才行闻当世,乃自为文,以醊其墓。居无何,诏以公治郡有异等之效,改知绍兴府,充两浙东路安抚使。始至,宗室子有横于市者,公致之狱。宗正司遣吏索之,相持讻讻。公即自劾以闻。诏公无罪,而以宗室子属宗正司施教刑焉,一郡竦服。会稽民贫赋重,而折色为尤甚。公以永祐菆宫在焉为奏,得视永安县故事,免支移折变,邑人便之。高丽竟遣使来,公闻其至明州,亟草奏申前议,得卒谢遣。城南镜湖自东汉时潴以溉田,为利甚广。中废不治,南丰曾舍人佐郡时,尝为之图而序之,论其利病甚悉。公前嗣其官,读其文而有志焉。及来镇守,逢岁大饥,上亲札命公赈救,乃得奏请,发常平米募饥民以就其役。既成,取凡奏请施行之语刻石湖上,所以禁防者无不备。然公去不一年,守臣不能安集流徙,反归咎复湖。奸民大姓利于为田,亦结权贵腾谤议,而湖复废矣,论者惜之。前虏骑度浙江,郡守以城降,而卫士唐□抱石狙击其酋帅不中,死骂不绝口,越人祠之。岁久废坏,公为改筑宫而记其实,以劝忠义。除权刑部侍郎,召对,言:「臣自越来,窃感勾践卧薪尝胆之意,愿陛下毋恃虏之必和,而益求所以自治,如勾践之为者,以俟时至而后图之,蔑不济矣」。又言江浙大水,乃阳不胜阴之咎,因举康澄六事为献。迁给事中,谢日,面赐金带象简。宗室居广祈恩过制,公引前诏却之。不踰月,改吏部侍郎。会临安守坐不能诘盗免,诏以公为敷文阁直学士、知府事,充两浙西路安抚使。命下之日,都人相贺而吏属屏气。入谢廷中,内侍省为人求荐,及以他鄙事为属者。公曰:「吾荐章不可以求而得,若某事,则诣府自言,吾得以法决之耳」。自是人莫敢干以私。大阉高思聪家僮殴伤酒保,公命捕论如法,以徇于市。宗戚贵人私营佛屋,错杂民廛,藏匿奸盗,吏不敢捕。公奏请尽撤之,由是权豪仄目,而执政亦不悦。托以使虏,复除吏部侍郎,且议以龙大渊为副。公曰:「是可与言行事者耶」?语闻,得罢不行,而下迁礼部侍郎。公力求去,乃以旧职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始,公与今退傅陈福公俱以刚直见忌于时宰,至是陈公以书贺公,有「鸿鹄高翔」之语。未几,亦引去。而中书舍人阎安中乘间为上言,二臣之去,非国之福云。居再岁,起知太平州。当涂民淳事简,旧为乐土,而连年调发,凋瘵特甚。公一意拊摩,常赋外一毫不以取民。城楼圮坏,岁调诸县葺之,民病无穷而形制衰削。公命撤而新之。又维舟以梁姑溪,令可度。朝命赋甓诸郡,以城两淮。公以羡财募陶旊,又先事以集,而民皆莫之知也。历阳筑者久役溃归,声言欲趋郡境,吏民振恐。公呼至城下,厚犒遣之,而密捕倡乱者,系狱以闻,有诏褒谕。二年,进徽猷阁直学士、知隆兴府,充江南西路安抚使。江西地广多盗,而大姓武断乡曲,为良民害。公绳以法,不少贷。曰:「稂莠去然后嘉谷蕃,吾非得已也」。会岁大札,巫觋乘间惑人,禁断医药,夭横者众。公命县赏禁绝,集群医分井治疗,贫者食之,全活不可计。城旧有豫章沟,比久湮塞,民病涂潦。公曰:「沟洫不通,气郁不泄,疫厉所由生也」。亟命疏浚,民得爽垲以居。公凡六为郡,政各因其俗为宽猛,实惠之可以及人者为多。事有关于教化者,未尝不以为先。尝言:「为邦之惠,欲其有以遍于里闾,唯受两税之输为不可以不谨」。故所至必择廉吏以司之,省其沿纳诸费,而揭其所不可已者于场门,输粟者使得自概量,吏无所容其巧,人甚便之。自当涂及是凡六上章丐闲,不允,三和陶公《归来》之章以见意。至是,遂以纳禄为请,乃复得太平祠官以归,实乾道之六年也。公自少即以气节自负,为人夷旷无城府。早岁游太学,人已自目为「豪吴」矣。建炎初,宗泽留守东都,天下倚以为重。一日,士女倾都南下,皆行哭失声,言宗公死矣。公时未仕,客临安,闻之呜咽流涕,终夕不寐。为诗哭之,语甚悲壮。即日传播,邮亭传舍处处题写,读者至为感泣,识者因是益以奇之。自为小官,一时卿相名人见者无不推重。归自册府,徊翔十有八年,僚友有先进用、居庙堂者,公未尝以一言求荐引。居常慷慨,谓直道可必行,而勋业可立就。中间立朝,多肮脏不偶,又不肯少贬以求合,始浩然有归志矣。故尝卜居其乡石井之西,负山临湖,杂莳华竹,筑亭馆其间,延袤数里,榜曰「湖山」,清旷窈窕,甲于东中。至是来归,遂决终焉之计。乃作「休休」之堂而赋诗焉,自谓有七宜休者。连上章告老,不得谢。及年七十有一,请愈力,乃得以龙图阁直学士致仕。于是又作「景疏」「希白」之堂,而自号曰湖山居士,日与宾客浮舟倚杖,徜徉其间,酌酒赋诗,竟日夕不倦。如是者十有四年,盖已翛然若无意于世者。而独其爱君忧国之心未尝一日忘也。中以太上皇帝庆寿推恩,故侍臣,加以耋老,自中大夫特迁通奉大夫。薨时年适八十矣。娶缙云郭氏,赣州兴国县丞渑之女,累封硕人。孝谨和懿,治家有法度,先公两月卒。子男五人,津,承议郎、通判绍兴府事。洪,宣教郎、浙东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沃,承事郎、签书镇江军节度判官厅公事。泊,承奉郎,永康县丞。深,将仕郎。女三人,嫁承议郎王镛、将作监主簿陈扬善者,皆先卒。幼未行也。孙男女二十人,机,从事郎;朴,承务郎;馀皆幼。曾孙男一人。始,公葬先大夫于石井,而度其旁百许步,预为寿藏。至是津等奉公以窆,而硕人附焉。公性至孝,遭丧必庐墓侧,终制不交人事,无墨衰绖。先人赀产,悉推与二兄,育其孤女,厚赍以遣之。官其兄弟之子孙二人。方为义庄、义学、义冢,以俟宗族之贫者,而未克就。尤拳拳于乡邑,遇歉岁,捐己资,合公私之力以赈之无所爱。好善如己出,嫉恶如私仇,延接后进,多所成就。平居严毅,若不可犯。然谦虚好问而乐闻其过,不间微贱。教子弟尤力,尝语之曰:「若等从宦,视官物当如己物,视公事当如私事。必不得已,与其得罪于百姓,宁得罪于上官。吾平生无他长,惟不敢以一毫自欺耳」。盖其大节之见于朝廷、达于四方者已卓然不可掩,而其私行纤悉又如此。自少至老,手未尝释卷,属文不事彫刻而豪健峻整,指意明白。为诗平淡慕乐天,而浑厚庄栗,又自类其为人。有表奏五卷,诗文三十卷,《和陶诗》三卷,《当涂小集》、《湖山遗老传》一卷藏于家。呜呼!是可铭已。铭曰:
士孰不材?病气与节。方春争华,未冻先折。有伟豪吴,一世之杰。睨彼权相,弗媚而谒。始虽偃蹇,竟偶明哲。彼暴我仁,大论横发。乃赞征谋,乃轫还辙。言虽弗用,时仰壮烈。中去朝行,偃息名都。赋平役义,惠达信孚。越城之南,日活万夫。思乐镜水,有龟有鱼。天邑严严,贵彊屏气。张旃以行,孰俾吾贰?公顾曰嘻,是足与治。于庙于藩,姑适吾意。姑溪油油,惠泽春流。钟陵有莠,则廪其秋。我湖空明,我竹修修。我倦而归,其乐休休。大耋之年,从容委蜕。循始讫终,俯仰奚愧。中奥之原,有窅其隧。我铭不刊,以笃来裔!
东莱公家传(乾道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四、《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一四
吕氏系出神农,受氏虞、夏之间,更商、周、秦、汉、魏、晋,下逮隋、唐,或封或绝。五代之际,始号其族为三院。言河南者,本后唐户部侍郎梦奇;言幽州者,本晋兵部侍郎琦;言汲郡者,本周户部侍郎咸休。其昭穆疏戚,世远轶其谱,而河南者祖为最盛。河南之吕,入国朝有为起居郎知泗州者曰龟图,生蒙正,相太宗、真宗,谥文穆。起居之弟曰龟祥,尝为殿中丞、知寿州。寿州生蒙亨,终大理寺丞。寺丞生夷简,三相仁宗,与文穆仍以公开号于许,册拜太尉就第,薨,谥文靖,配享仁宗庙廷。文靖公有子五,而二至相辅。公弼,事英宗、神宗,为枢密使,谥惠穆;公著,事神宗、哲宗,历枢密副使、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司空、平章军国事、申国公、谥正献。盖其自献公而上,勋德行治皆在太史氏。正献公三子,伯曰希哲,以经入侍哲宗崇政殿,封荥阳子,是实生公,用公贵,赠太子太保。公讳好问,字舜徒,荥阳公之冢子也。生数年,以门功守将作监主簿。委己于学,髫嬉童习,不屏而绝。范蜀公镇与正献公兄弟交,公幼拜蜀公于堂,唯诺进趋无违礼,蜀公慰纳甚备,待之如成人。吴侍讲安诗至伉简,少许可,每见公辄自失,叹曰:「吕氏有子矣」。稍长,学益成,行益修,诸公长者皆折辈行从公游。初监在京杂卖场,正献公当国,在事者以公亲宰相孙,阔其条约,不以簿领累公。公愈益自厉,日夜治文书,若有程督之者。哲宗皇帝同宣仁圣烈皇后听政,以朴素先天下,四方贡献一归之有司斥卖,以佐经费。吏或下其估以自私,公独漠然如不见,终秩未尝售一物。正献公薨,天子加恩诸孙,将擢公寺监丞,公固辞,推以与从父兄。徙监金耀门文书库,职閒无事,公所乐也,始得大肆力于经术,忘晦明寒暑之变。当是时,正献公宾客半朝廷,争欲致公。稍自降屈,出一语则跻台躐省唯自择。公深自晦匿,日与硕师鸿生讲道穷巷中,未尝挂谒刺于权门之籍,时论归其靖退。调真州春料船场。党事起,荥阳公谪和州,公自免归。徽宗皇帝即位,号召耆艾皆集阙下,荥阳公入为秘书少监,公以便亲监在京绫锦院。崇宁初,权臣修元祐之怨,治党锢甚急,群谴辈黜,廷中为空。于是荥阳公废居宿州,公亦以元祐子弟例不得至京师,两监东岳庙,客于宿者七年。自正献公时,悉廪赐以振宗族,无留赀,其后再更党祸,家愈窭,或日旰灶薪不属。公上奉二亲,下任数百指之责,从容养志,奏甘毳,虞颜色,米盐之问,不至寝门,而家人亦化公德,怡怡然忘其贫。复调真州春料船场,司扬州仪曹事。扬据南北冲,贤士大夫,舟车上下,必过公而拜荥阳公于堂。如杨侍郎时中立、陈右司瓘莹中,每过扬与公语,连日夜不厌,所言皆经世大略。扬帅蔡卞自知不为公论所右,欲扳善类自解,待公特异,拜疏荐公于朝。公以礼自持,卞终不得而亲。久之,卞自扬得政,同府掾属拔擢略尽,独公滞于故官。卞遣其党榜公以利,曰:「子少答我公,即坐阶显列矣」。公笑不应。遭内外艰,终制,无复仕进意,客颍昌之阳翟者又十二年。卷道环堵,閟光韬华,嗒焉与世忘,然誉望日尊,贤临一时。宣和之季,故老踵相蹑下世,独公与杨公中立无恙。诸儒为之语曰:「南有杨中立,北有吕舜徒」。盖天下倚以任此道者唯二公云。未几,女真犯边,徽祖传位皇太子,是为钦宗皇帝。靖康元年正月,虏骑薄都城,乞盟而归。天子锐欲更置天下事,寤寐畯良,近臣交口荐公。钦宗雅闻公名,趣召公,驿书道相及,未至,除左司谏、谏议大夫,赐进士出身。间两月,擢御史中丞。始徽宗前内禅之二日,下哀痛诏,解散党禁,削除新法,尽复祖宗之故。郡国宣布诏书,听者至感泣。然蔡京持权馀二十年,党戚根据内外,皆害其事莫肯行。钦宗虽屡敕有司亟如诏,阳应而阴不随,毛举一二事以塞责,名更张而大抵犹蔡氏之旧。公首为上言:「太上皇之诏,时之利害,政之阙失,无不备载,纵使直言之士伸纸执笔,得尽其言,亦无以过于此矣。今陛下虽有奉诏之名,而未有行诏之实,愿陛下书太上皇之诏置于几间,一一行之,所以安宗庙、定中国、却夷狄之策,在此而已」。又言:「陛下宵衣旰食,有求治之意,发号施令,有求治之言,逮今半年,所谓意者终未能行,所谓言者终未能副,盖左右前后之人不能推广盛德,而陛下失于容养,不能成之以刚也。臣将见陛下淳厚之德,变为颓靡之风矣」。又言:「陛下自即位以来,欲复祖宗之法,然左右前后率多阴谋沮格,必欲不行。名为罢蔡京之法度,而今所行者实蔡京之法度也。名为去童贯之军政,而今所用者实童贯之军政也。何以言之?祖宗之法既未复,而所改所罢者何事?斯民何以至今不被陛下之德泽也?陛下若不革京、贯等所为,销京、贯等所引,恐无由可致太平」。钦宗甚乡纳。公新从下土来,以孤身遍犯众怨,深探用事者包藏蒙蔽顾望之情,披抉囊橐,为上索言之。小人自知情得,皆异目视公。公勇不自恤,奋笔益力。累疏蔡京之恶,投之海外;且请摘朋附之尤者,黜以厉其馀;建白收王安石王爵,以定名分;正神宗配享,以判忠邪;褒表江公望、张庭坚、任伯雨、龚夬,以开谏争;刊青苗敛散之令,以纾民力;湔元符上书之谴,以起士气。章前后数十上,钦宗数对辅臣称公论事有体。尝奏事,直尚食进膳,时公请退,钦宗固留公毕其说,漏下数刻乃罢。其命公为中执法,谕曰:「朕夜阅班簿,廷臣无出卿右者,且以卿元祐子孙,使天下知朕好恶」。眷瞩日隆,恩意礼秩,群臣莫敢望,媢忌者寖多。女真释都城之围也,大臣意其不能再举,武备益弛,军书边遽,犹袭承平故态,旬稽月留,不得决语。公拜言职之六日,即言:「昨虏在阙,要盟劫质,志满气盈而归,益有轻中国心。秋冬之间,草枯马肥,能保其不倾国再来乎?然则御敌之备,在今三数月之间而已。日月如此之迫,寇敌如此之大,当速讲求,以备不虞」。又言:「边事经画,晷刻可办者,率皆旬月不见设施,臣僚奏请皆不行下。今胡虏复有深入之意,而区处未有大异于前日,此臣之所深惧也」。及秋,虏骑骎骎南下,大臣不知所出,遣使讲解,冠盖属路不绝。虏外相应答,而攻城略地自如,告急者日三四至。诸将以和议,皆闭壁不敢前。公进言:「所谓讲和不进兵者,彼当顿兵境上,不敢相侵,然后朝廷亦勿进兵可也。彼既欲和而攻我不已,今日破一城,明日破一县,朝廷犹执议和之说,不谋进兵遣将,臣恐比至得和,河北诸城遍被其害矣。今日之计,和与不和,皆当为备,有备无患」。条守御之策甚悉。如论防河,非选将练卒,仓猝必不可倚;厚集沧、滑、邢、相之戍,以遏奔冲;列勤王之师于畿邑,以卫京城。皆见抑厌不省。居无何,虏陷真定,攻中山,上下震骇,大臣狐疑,相杖以议和为解,不为出师。公率台属请对争之,劾大臣巽懦误国,词指痛切。大臣怒,请出公知袁州。上内嘉公忠而不得已于大臣,下迁公吏部侍郎。既而虏骑临河,并河诸屯,闻鼓声鸟兽散,无北向发一矢者。虏径渡,遂垒都城下。钦宗悔不用公言,进公兵部尚书。闰十一月丙辰,都城失守,钦宗召公入禁中,公昼夜不去上侧。军民数万欢噪,斧左掖门求见上,公从上御楼谕遣,乃散。卫士长蒋宣帅其徒数百,露刃升祥曦殿,邀乘舆犯围西出,左右奔窜,独公与孙公傅、梅公执礼侍上。蒋宣大声曰:「前日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致国家如此」!孙公诃止之,宣以语侵孙公。公徐晓之曰:「汝数百人忘家族,冒重围,卫上以出,可谓忠义。然乘舆将驾,当相与物道途,载糗粻,具屝屦,无阙而后动」。宣诎服曰:「尚书真知军情」。麾其徒退。然卫士桀骜怙乱,至坎宫垣,盗禁帑珠玉无所忌。公议以禁卫单寡为名,召陕西将渠造以西兵五百补其阙。造以兵入,卫士皆迎自戢,潜弃珠玉沟渎,或瘗墙阴,殿中复肃。辛酉,钦宗幸虏营,公实从。十二月癸亥,钦宗至自虏营。靖康二年正月庚子,钦宗再幸虏营,公复从。既驻跸,命公还都城尉拊。既旬日,闻北狩之议,公悲愤废寝食,移有司请老。孙公及签书枢密院张公叔夜交止公曰:「此尚书求退时耶?傅辈与闻大政,国家至此,义当前死,公阖门不出,兴复之责将谁属」?语未卒,公泣数行下曰:「某家世辅相,非爱死而后国家,恐能薄,祗取辱耳。二公命我以义,我敢不听?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二月丁卯,徽宗皇帝幸虏营。壬申,张公、孙公将之虏营,与公诀别南薰门,恸哭握手,相勉以忠义,哀动行路,观者莫能仰视。是时二圣既幸虏营,太子诸王皆扈从无留者,独太上皇帝以大元帅康王总戎朔方,内外隔绝,莫知元帅府所向,人心危惧。公遣客蔡安中、省吏张思聪潜求康邸姻戚,得韦渊、蒋帅愈,又得给使孙卞、郭贵于民间,潜询行府次舍以俟虏间。元祐皇后自崇宁中复降居瑶华宫,公在谏省,具道本根所以诬罔状,请还位号。钦宗竦然曰:「当即出制耶」!公曰:「钦圣后临朝,既命位号,以姑复妇,名正体顺。崇宁诏书非道君雅意,徒迫于蔡京辈耳。陛下视元祐皇后,伯母也。今欲尊崇,不当下制,举钦圣已行之命足矣」。钦宗然之。初,还自虏营,意虏且退,急召近臣豫定赦文,公请首以复元祐皇后载于赦文。属藁未布而虏情中变,钦宗再幸虏营矣。后虽不克复,然久处外宫,名号不闻于虏,以是获安。公深惟宗社之寄,独太上皇暨元祐皇后在日,图推奉之策。虏既得志,其众皆思归,太宰张邦昌前使虏,为所质,挟与俱来,大酋粘罕辈欲捐河以南委之邦昌而去。公素不与邦昌接,闻之忧甚,造邦昌所善吕勤,访其为人。勤曰:「公毋庸忧,邦昌龊龊畏谨,懦人耳」。公阴自喜曰:「吾事其济乎」!三月辛卯朔,邦昌入居都省,公说之曰:「相公之入,为真欲立乎,抑姑塞虏意而徐改图乎」?邦昌惊曰:「是何言也?在朝士大夫,皆道君与上所擢,若邦昌果有此意,谁复见容」?公曰:「相公及此言,非唯宗庙社稷之福,亦相公家族之福也」。因从容道虏中事。邦昌曰:「邦昌在粘罕军,谁何严急,环床皆甲卒,夜卧辗转,辄升床检校」。公以言动之曰:「此虏情也,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今日人情,畏女真兵威耳,女真既去,复保人情如今日乎」?邦昌变色曰:「然」。公曰:「女真言语不通,本不敢有意中国,特以契丹遗民雠夹攻之役,而燕人之被遣者,怨我纳之死地,合二憾以求逞于我,故纵臾女真以至于此。然大元帅在外,人心有系,元祐皇后在内,虏复不知,殆天力也。相公虽勉塞虏意以纾难,盍亟定还政复宗庙社稷之计,则可转祸为福」。邦昌曰:「此邦昌之心也」。公曰:「某所以不顾家族,首建此议者,以三世辅相,当以复赵氏为己任,愿相公毋与好利者谋,以乱视听」。邦昌曰:「谨受教」。公退而倾橐中装募勇士李进,持帛书走大元帅府。进缒城径重围,为候者所遮,以善解说得免。它日公复见邦昌曰:「相公权以济事,虽迫于彊虏,当微示人以意」。邦昌曰:「奈何」?公曰:「省中非人臣所宜处,盍寓直殿卢。晨出,毋令卫士侠陛。虏所遗袍带,非戎人在傍,弛勿服。车驾既未还,所下文书不当尚称圣旨」。邦昌皆如公言。邦昌又谓公曰:「舜徒贤德,众所推与,今日欲安宗庙社稷,非得公共事何以济」?因请公摄门下省。公始不肯当,邦昌曰:「政府虚位,虏中遣腹心来据之,将奈何」?公念肘腋间参以虏人,且败大事,遂不复辞。亲党或谂公宜阖门勿出,公曰:「某身为世臣,敢洁其身而忘国家大计乎」?公虽摄门下省,止书兵部尚书衔,日治兵部事自如。同列诮之,公曰:「受命于上,不可改也」。却奉禄不内,以兵部印封其券,至饘粥不继。邻僧哀公之穷,丐米遗公,赖以少济。徐秉哲亟请邦昌改年,曰不则虏酋必大见猜,公固争得已,然台省文移,畏虏不敢以靖康冠岁月,公不能禁。独兵部符檄,仍称靖康二年,诸公闻之,颇有效者。吴幵、莫俦请邦昌见虏使于紫宸、垂拱殿,公曰:「二殿乃正衙,其可耶」?幵曰:「既权宜摄政,权宜御此殿,亦何伤」?公曰:「相公左右皆宫省久吏,骤见御正衙,必愤骇以为即真,变且不测」。邦昌矍然而止。王时雍议肆赦,公争之数日不能得。公曰:「赦书日行五百里,今号令不出一城,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将谁赦」?邦昌笑曰:「俚语谓钱氏肆赦五百里外,恐入李王世界」。公曰:「钱氏犹有数州地,五代之际,非素有君臣之分,岂今比耶」?邦昌悟,遽追其赦。公乘间语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大元帅,相公若先群议之未启,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若抚机不发,则他人将有其功,声大义而来讨,悔可追耶」?邦昌曰:「非敢缓也,兵戈蔽道,将何涂之从」?公曰:「第预遣人,俾军民闻之,虽未克行,异时按遣人日月,犹可自明。不然,岂惟相公不可自保,某辈家族亦岂可保耶」?于是遣谢克家奉传国宝往大元帅行府。须虏退发,女真还师有期,邦昌将出别虏酋。公曰:「虏酋或留兵防卫,何以处之」?邦昌曰:「恐不至此」。公曰:「不可不为之备,若留兵则动息为所胁制,释位还政之谋,皆不得展,社稷危矣,相公当以死争,逆顺之分,政在今日,相公其勉之」。邦昌之虏营,粘罕果欲为邦昌置卫,邦昌力辞。翌日,虏又遣高庆裔、王汭来道留兵事,公谓庆裔曰:「南北异宜,恐北兵不习风土,或不遵南方要束,必不相安」。庆裔曰:「留一勃堇统之可也」。公曰:「时向热,勃堇贵人,假如万分一致疾,则南方负罪益深」。庆裔曰:「诺。吾军近在河北,有变驰一骑见报,则下铁骑相援矣」。遂不复留兵。四月庚辰朔,女真中军行;辛酉,女真后军行;壬戌,女真扫地军行。公谓邦昌曰:「大事其可缓乎」?或曰:「虏去未久,请俟踰年」。公怒曰:「踰一日已惧其迟,倘城外推尊册立,则城中奈何」?邦昌曰:「彭宠之事,安保其无?舜徒所谓爱人以德者也」。或曰:「虏若回兵,公能御之乎」?公曰:「女真纠合诸番,啖以中国之利,故为虏用。今子女玉帛既厌其欲,各思反其巢穴,岂能劫而复南?政使回戈,则死于宗社,处死有名。茍犹豫不亟决,军民有变,吾属必为所鱼肉,遗臭万世矣」。邦昌从公策,遣使诣大元帅府劝进,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议已定,邦昌下书,乃尊后为宋太后。公曰:「此事发端于予,若云宋太后,则人心疑惧矣,吾不可预其祸」。亟在告卧家。邦昌密使后侄孟忠厚持所上太后奏视公曰:「前日未敢正名,出于畏偪,非敢中变也」。公起见邦昌,竟如初议。甲子,元祐太后入居延福宫。乙丑,群臣见太后于延福宫。太后泣,群臣亦泣。太后曰:「岂意国家遂至于此,祖宗积德甚厚,康王仁孝刚勇,又何虑耶」?戊辰,公趣邦昌归政太后,邦昌欲俟明日。公曰:「时不可失」。遂以日晡集百官将校,谕以太后垂帘,迎大元帅入纂大统。己巳,邦昌易服归太宰班,出次资善堂。庚午,元祐太后自延福宫入拱宸门,御小殿垂帘听政。公始议迎后,或以为无益。后之将就舆,都人初闻跸声,喜极,皆呜咽流涕。涂经太庙,父老童稚,引首望庙垣,驩呼鼓舞,涛翻雷动,阗衢溢陌,异议者大诎服。建炎元年五月庚寅朔,大元帅康王即皇帝位于南京,大赦改元,太后降手书,以是日撤帘,命公奉手书诣行在所庆登宝位。癸巳次南都,乙未赐对,上劳公曰:「宗庙获全,皆卿之力也」。除尚书右丞,兼散秩中大夫,封掖县男。公感慨知遇,为上深陈致乱之原,讲求故典,期以岁月,尽还祖宗之旧,录节义,拔滞淹,饬边备,大略粗举。李丞相纲夙敬公,同在庙堂,相得甚驩。士大夫之在围城者,李丞相概欲以叛逆罪之,公曰:「王业艰难,政含垢纳污之时,遽绳以峻法,惧者众矣。围中士大夫责以不能死则可,若直谓之叛逆,彼岂无辞乎」?李丞相意不厌,数遣其客胡珵要说公,区围城人为三等,以差行戮。且曰:「必如是方可表公忠谊之节」。公谓珵曰:「与君俱处城中,众以为可罪者才十许人耳,馀人本末,吾辈所共悉,宁可以叛逆加之耶」?由是李丞相始不快公矣。时台谏多李丞相所厚,因论围城事,并以中公。太上皇出手札付尚书曰:「吕某昨邦昌僭号之初,即募人赍帛书,具道京城内外之事。金人南退,又遣人劝进。考其心迹,与馀人不同,言官所不知,仰尚书省行下」。公上章谢,且力求去,曰:「臣世受国恩,异于众人,亲受贤者之责,所以不避虏人灭族之祸,遣人冒围赍书于陛下,画谋奉迎。向若虏人网罗得臣所遣之书,而臣之谋画万一泄露,臣之一身当如何,臣之家族当如何?然则臣果爱死耶?果不敢爱死耶?臣之心迹,显然明白,臣今求退,乃其时也,乃初心也。臣犹自以为当去,况它人乎?况言者乎」?章连上至七八,太上皇虽重惜公去,而知公归志确不可夺,除资政殿学士知宣州,时七月己酉也。八月辛未,公入辞,赐茶便殿,敦谕温渥。公下车之十日,剧贼张遇聚徒数万陷繁昌,势张甚,动摇江东。公治城壁,联保甲,远斥候,扼险隘,贼望风震詟,犬牙不入宣境。明年,三拜疏请祠,诏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建炎三年冬祀,进封东莱郡侯。虏骑比岁大入,江湖间群盗蜂起,公避地转徙于筠、于连、于郴、于全、于桂,靡有定止。绍兴元年七月丁酉,以疾薨于桂州,享年六十有八。讣闻,诏赠五官,恤礼视常典有加。八月壬申,藁葬于桂州城南之龙泉。子男五人:长本中,尝任中书舍人、直学士院,终于左朝奉郎、提举江州太平观;次揆中,终于郊社斋郎;次弸中,尝任驾部员外郎,终于右朝请郎、主管台州崇道观;次用中,尝任兵部员外郎,终于右朝奉大夫、主管台州崇道观;次忱中,尝任提举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终于右朝奉郎、知饶州。女一人,适右朝奉郎蔡兴宗。孙九人,曰大器、大伦、大猷、大凤、大阳、大同、大麟、大虬、大兴。曾孙十六人,曰祖谦、祖仁、祖俭、祖恕、祖重、祖宽、祖悫、祖平、祖新、祖节、祖宪、祖永、祖志、祖慈、祖义、祖忞。而大凤、大阳、大同、大兴,皆蚤夭。公体气高亮,音吐洪畅,衣冠甚严,顾盼煇如也。平生经籍之外,无它嗜。居阳翟,年六十馀矣,犹自课诵五经,日终一帙。晨起,环庭除讽咏,声琅然,虽少年有所不逮。荥阳公道学为世宗,公蚤得其传,乐天知命,阨困湮郁,排抑诋挫,无入而不自得。晚归朝廷,遇大变,两陷虏营,出入白刃间,左右喘汗无人色,公裕然如平时。诸酋争前,问公康王驻军何地,公曰:「名王贵人,在国门外犹且不知,况围城中耶」?一酋怒目公曰:「尚书祗为赵氏乎」?公曰:「家世辅相,实为赵氏」。声泪俱堕。时梅尚书执礼、陈侍郎知质、程侍郎振、安给事扶,以括责金帛不惬虏意,骈首就僇,中书高舍人伯振微服匿里舍,为虏所族。公正色抗对不少下,旁立者代公缩颈。故事,诞节前期一月,即浮屠、老子祠祈祥。会乾龙节,有司胁于虏,废不讲,公独往景德寺之宝胜、永庆院行礼。是日虏使在馆,公不顾。其在桂林,疾既革,资政刘公珏访公卧内,公与剧谈,慷慨忧国,言不及私。迨至属纩,神闲气定,谈笑而终。公于死生祸福之际盖如此。靖康之难,公含垢忍耻,以就大计,晚进后出,不知前辈本末,或以病公,给事中胡公安国每为公辩,且录其语曰:「河间刘长历,丞相莘老之孙也,来见曰:『诸人事邦昌者,固不足论,独吕舜徒可惜』。余曰:『舜徒固自不同,在围城中遣人以蜡弹致元帅,盖累朝辅相,身为世臣,同国休戚,必欲复赵氏社稷。故偷生忍死伪楚之朝,斡正大事,诱导邦昌,使之归宰相班,劝进元帅,皆其力也。微斯人,则邦昌外倚金贼为重,内有范琼之兵,王时雍、冯澥、李回等已为之用,京师人不知世间有三纲,但云得邦昌救其死命,莫不德之。占据都城,呼吸群小,亦大索处置。使舜徒死节,第洁一身耳。以此易彼,故宁受污辱以救大事』」。四方士大夫闻公之薨,以文致奠纪公忠节者甚众。如御史中丞常公同则曰:「京师之祸,庙社倾隳。公以一身,扶颠持危。安刘之业,平、勃难之」。丞相吕公颐浩、丞相秦公桧则曰:「二圣未归,公不敢死。竭力戴上,以为天子」。胡公世大儒,常公以风节闻,其言皆世所取信。吕、秦二相亦身在兵间,熟当时事者也。绍兴八年,公长子舍人以台劾罢,语犹及公。第四子兵部疏其诬辨于朝,诏录送史馆,于是公之大节始明于世。公之薨也,寇难未平,葬故有阙。后二十四年,乃克改葬公于婺州武义县之明招山,实绍兴二十四年闰十二月己酉也。惟公薨距今踰三纪,言论风旨浸不传于世,谨叙次终始藏于家,使子孙有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