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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答(上)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三○、《陈亮集》卷三
三代以仁义取天下,本于救斯民,而非以位为乐也。齐桓挟尊周以自私,败商周之常经,而开争夺篡弑之祸,其流既惨矣。秦合天下以奉一人,恣其所欲为;陈涉因斯民之不忍,徒手大呼,而刘项藉之以起。沛公号为宽大长者,三章之约足以动天下而入其心,宜本于为民而起矣;方其穷时,纵观秦皇帝,叹曰:「大丈夫当如此」!其意岂出于为民耶!天下既定,周防曲虑,如一家私物,此岂三代公天下之法耶?唐太宗与刘文靖之谋似矣;与其父谋所以免祸,而迫胁以从之,何其舛也!尊隋之举,代王之立,殆若濯泥于水,而明白洞达之事,仅能以九锡归诸有司耳。其所以守之者,又密于汉,则其义岂足自附于三代乎?然而国祚之久长,斯民之爱戴,曾不减于夏商,何也?民不可欺,则其取守之道必有可言者矣。
昔者生民之初,类聚群分,各相君长。其尤能者,则相率而听命焉,曰皇曰帝。盖其才能德义足以为一代之君师,听命者不之焉则不厌也。世改而德衰,则又相率以听命于才能德义之特出者。天生一世之人,必有出乎一世之上者以主之,岂得以世次而长有天下哉!以至于尧,而天下之情伪日起,国家之法度亦略备矣。君臣有定位,听命有常所,非天下之人所得而自制也。朱均之不肖,非如桀纣之足以亡天下,而尧以为非天下之贤圣,不宜在此位,岂以法度定天下之心而私诸不肖之子哉!取舜禹于无所闻知之人而历试以事,以与天下共之,然后举而加诸天下之上。彼其心固以天下为公,而其道终不可常也。禹以为苟未得非常之人,则立与子之法以定天下之心;子孙之不能皆贤,则有德者一起而定之,不必其在我,固无损于天下之公也。汤以为天下既已听命于一家,而吾之子孙不择其可者与之,而使不肖者或得以自肆于民上,则非所以仁天下也;故或世或及,惟其贤而已。不幸而与之不当其人,则天下之公议,终不以私之吾家也。武王周公合天下之诸侯,使之小大相承,而方伯实总之以听命于天子,天子不能以一人之私而制天下也,故定立嫡之法以塞觊觎争夺之门,而君臣之定分屹然如天地之不可干矣。此岂一世之故哉!秦以智力兼天下而君之,不师古始,而欲传之万世,使天下皆疾视其上,翻然欲夺而取之,势力一去,则田野小夫皆有南面称孤之心。竞智角力,卒无有及沛公者,而其德义又真足以君天下,故刘氏得以制天下之命。使刘氏不有以大异乎天下之姓氏,则君臣之分犹可干,而三代之统绪未可继也。周防曲虑,岂其将以私天下哉,定于一而已。曹孟德一有私天下之心,而天下为之分裂者十馀世。及李氏之兴,则犹刘氏之旧也。彼其崛起之初、眇然一亭长耳;其盛者不过一少年子弟;安知天下之大虑,而勃然有以拯民于涂炭之心!三章之约,非萧何所能教;而定天下之乱,又岂刘文靖之所能发哉!彼其初心未有以异于汤武也,而其臣凡下,无以辅相之,虽或急于天位,随事变迁,而终不失其初救民之心,则大功大德固已暴著于天下矣。孔孟以天下之贤圣而适当春秋战国之乱,卒不得行其道以拯民于涂炭者,无其位也。《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又曰:「垂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苟诚其人而欲得其位者,其心犹可察也。使汉唐之义不足以接三代之统绪,而谓三四百年之基业可以智力而扶持者,皆后世儒者之论也。世儒之论不破,则圣人之道无时而明,天下之乱无时而息矣。悲夫!
汉高祖起布衣以争天下,及大业既成,而父兄故无恙也。然尊之封之,皆有所感而后发,而或者犹置馀忿于其间。唐之太宗既已一切委命于父兄矣,己未、庚申之变,岂人道之所可安乎?舜之于瞽象,周公之于管蔡,未必有其道矣。岂圣人之事不可复见于后世,而天下冒冒然以强弱小大相为雄长,而彼善于此者亦可以一天下而归之正乎?人道之不灭者几希矣!精微委曲之际,处其所不可处以待圣人之复起者,固不可以无论也。
匹夫不阶尺土而有天下,此天地之大变,而古今之所无也。彼岂有熟讲素定之规模,而其臣相与把手以奋起草莽之间,又岂尝学古以从事哉!仁义礼乐,先王所以维持天下之具,既已一切尽废,而利害缓急迫乎其前,则裂土定封无所爱惜。至于著在人心不可泯灭者,或有感而后发,或因以泄其馀忿,亦其势然耳。嗟夫!此岂可谓非天哉!自黄初以来,陵夷四百馀载,夷狄异类迭起以主中国,而民生常觊一日之安宁于非所当事之人。人道失其统纪,而天地几于不立矣。此非有超世迈往拔出之英豪,安能扫地以求更新乎!太原之义旗一指,而天下靡然知所向矣。高祖以父而主之可也,建成独可以常法嗣之乎!据非所当得,而又疾其当得者若不能以终日,此非天诛之则人杀之耳。天未尝不假手于人,是以太宗抽矢蹀血,忍于同气,犯天下不义之名而不恤。彼其心以为是天实为之,而非吾过也。天人之厌乱极矣,岂其使建成元吉得稔其恶以自肆于民上哉!人心蔽于自见,而天命不知所归,是治乱安危之大几也。昔者周公盖忧此矣。孺子离襁褓宁几时!而武王疾且病,周公惧其事之不可继也,至诚委命于天,欲以身代武王之死,武王得以延数年之命,而孺子可辅以立。他日管蔡之诛,为天下诛之耳。要以使天命即于人心所可安之地;不然,则吾心岂能尽白于天下,而何以为后世训乎!天命之所在,若决江河,故「檀车煌煌,牧野洋洋」,虽圣人不敢以疑贰之心而承之也。顾其所以先为之地者至矣,人欲谋我,而我亦谋之,是以乱易乱也,而其地安在哉!虽其决于承天命以脱民于涂炭,有足自解者,而终不即于人心之所安,至今论者犹不安之。嗟夫!此又可以尽归之天哉!
三老董公以仁义遮说汉高帝,而三军始为义帝缟素,项氏不复能自直于天下。名义之不可负盖如此。儒者正名之说,虽起于管仲之尊周,而自汉以来,则以此举为明验矣。然人为万物之灵,而仁义智数盖不可以杂而行也。不出于高帝之诚心,而欲以欺天下,则名义乃自外来乎?故三军缟素本足以纳侮而不足以形敌,然刘项同受命于义帝,坐视同列之贼其君而不问,则举世皆不复知所谓人道矣。是三军缟素而大义始明,高帝定天下之机,无乃真在于此乎?合内外而论之,宜必有以处此者。
晋奚齐义不足以君国,圣人书以为君之子;而卓子则书君者,里克君之也。秦以夷狄之智兼天下,其亡楚尤为无道,盖天下欲共亡之久矣。况当天下溃乱之时,盖不必用怀王以从民望也。项氏君之,而诸公皆禀命焉,则其君之者非一人矣。利其为名则君之,不利其实则害之,自立自废,各从其私,是君臣无定位,而以强弱为轻重;率天下之人如驱群羊,是非可否惟吾之所欲为,而人亦不得裂去也,其轻天下亦甚矣。董公者,发天下之公愤,而借高帝之力以扶人道于既绝者也。揭项氏之不义于天下,使天下皆欲援弓而射之,虽微高帝犹不可以自立。盖董公之遮说,几于孔子沐浴之请;而高帝之义,吾不知其何心也。故孙权之自立,非义也;使魏氏不得自正于天下,则人道不至于尽废,虽圣人不得而明权之非义也。
三代之初,必以封先圣之后为急;而论功行封,犹待其定也。至周则大封同姓于其间,为国五十有三,而犹未以为慊。武王周公固非以天下为己私者,天之立君,岂为姬姓而设乎?汉兴,患异姓之强大,而大封同姓以镇之,其道盖本诸此矣。七国同时举事,黥彭之患,不如是之并也。诛锄刬削,至于分裂以各王其子弟,同姓湮微,而后族之祸又成矣。圣人之立法,本以公天下,而非以避祸乱。心有亲疏,则祸福倚伏于无穷,虽圣智不得而防也。周汉之法,岂世变之穷而至此乎?合天下而君之,疏远之人何负于国家,而周以宗强,此果何道乎?不然,则汉诿之周,而周公其衰矣。
昔孔子论三代之损益可知,盖自尧之亲睦九族,积而至于周之大封同姓五十有三国者,亦其损益之可知者也。然其义遂穷而不可继。故《春秋》之诸侯以其子弟为卿者,圣人皆以弟书之,独于季友之来归,不系以亲,而书曰季子。盖其贤者则与众共之;其不贤者,圣人以为有国者之私其亲,而其义不通于天下也。此岂非参酌四代之制,以为万世通行之法哉!汉高帝与诸公共起草莽以帝天下,天下平定,诸公各已南面称孤,帝犹疑其不可尽信也,分王子弟以据其冲,而庶孽与其不肖者一切不问,庶几以为可自附于周家亲亲之义。而不知权势既成,虽亲者亦不可保,其可保者,惟其贤也。不思天下之公义,而用其谋国之私心,是非利害徇于目前,而使前后相矫,卒不得其正,祸乱相寻于无穷。不独汉氏为可悯,而魏、晋、宋、齐不能以是一日为安者,盖亲疏之义不明也。出其子弟之贤者,以与天下共之;其不贤者,养以国家之私。使亲贤参错,而祸福治乱一付之天下之公,而吾无容心焉。圣人之作《春秋》以待后圣者,盖如此。
项羽喑呜叱咤,千人皆废,而能恭敬爱人,自屈于礼节之士,其仁与勇可谓兼之矣。至于赏不妄与,岂不足自附于「惟衣裳在笥」之义邪?汉高帝乃饶爵邑以来天下之顽钝嗜利亡耻者,开国承家之初,而顾以小人先之,卒用是以胜羽,羽之目当不瞑矣。使天下有疑于儒者之道,其不自高帝始邪?
方三代之衰,闻诸侯脩德以兴矣,未闻崛起草野而皆有南面称孤之心也。当草昧之时,欲以礼义律之,智勇齐之,而不能与天下共其利,则其势必分裂四出而不可收拾矣。匹夫并起而争,此非先王之常势也。高帝能用是以合其势,而不能用是以一日为安。盖其初不能参用项氏之所长,以消伏异时党与摇动之心。此正陈平之所预见而深忧,而「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之义,何尝一日而废哉!盖田横之未去,郡国豪姓之未徙,四老人者伏于商山而不可招致,高帝虽死而目不瞑也。异姓诸侯王之忧,特众人之所共忧耳。《易》曰:「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圣人其知之矣。
周、召、毛、毕,实佐文武以有天下。成康即没,王朝之公卿往往皆诸公之子孙族属。比闾族党之贤,脩身饬行以自见于斯世者非一人,其卓然者,岂不可与诸公之子孙族属共执国政哉!然而位终不得过大夫。人才之特起,不幸而非世家,则不得以任公卿之位,此果何法也?《春秋》讥世卿,而人才之特起者终无一人得附见于册书。虽圣人之法,亦不免随世而立欤?汉高帝与萧曹诸公共起而亡秦,天下既定,非尝更当时之事者,不以任公卿也。贾生特起之才,天子明知之而不得用,非独绛灌之专其宠利也。然公孙弘自海濒而登宰相,则天下自此多事矣。唐太宗虽以房杜为宗臣,而天下之贤者始杂取而用之,然其后遂无世臣之可倚。更任迭用,虽贤君亦不克其终,岂君臣之际无终始之义,则其势必至此邪?然合天下而君之,而独私于共事之臣,宜非圣人之公道。而周汉之法,果可为通行之法乎?
君臣,天地之大义也。君臣不克其终,则大义废而人道阙矣。此岂苟然之故哉!方天地设位之初,类聚群分,以戴其尤能者为之君长,奉其能者为之辅相。彼所谓后王君公,皆天下之人推而出之,而非其自相尊异,以据乎人民之上也。及法度既成,而君臣有定位。舜命夔以典乐教胄子,盖欲其君臣相与世守之,以达天地之大义。三代既以世次而有天下,其相与肇造人纪而维持其国家者,亦欲其代脩祖父之业而君臣相保,与国无穷;使天下之人有所观仰爱戴,而不敢窥伺其间以觊幸国柄,横生意见,紊乱纲纪,使天地大义有所废阙,而厌故喜新,败亡相寻而不悟也。惟其子孙族属举不足以当贤者之选,而后广求天下之贤圣,以庶几于一遇,而中接坠业,不敢有加焉,如高宗之于傅说是也。此岂君臣之常法哉!孔子之作《春秋》,其于三代之道或增或损,或从或违,必取其与世宜者举而措之,而不必徇其旧典。然于君臣之大义,未之有改也。其讥世卿,盖讥其不择世臣之贤者而用之,甚者遂使世其官,而人人轻视其上,皆有掩而取之之心。其势必至于君臣之不相保,故惓惓于一世之贤者,悉使之附见于册书。如蔡季、纪季、楚屈完、齐高子、鲁季友、叔肸、宋子哀之徒,往往非公族则其世家之旧也。使皆得若人而用之,则何厌于世臣,而欲求天下特起之贤于不可知之际哉!至于死生恩礼之厚,而适遭变故,或不以其道终,则正色书之,而无间于曹莒之小国,所以究极天地之大义,而明示之后世者也。故孟子以为故国必有世臣,至于不得已而后使卑踰尊,疏踰戚,然犹必取其国人皆曰贤者。由此言之,岂乐于君臣之不相保,而新故相易以求快一时之耳目哉!战国朝暮反覆之祸,盖起于君臣之不相保也。汉高帝以匹夫而有天下,视平时之等夷无非可疑之人,故其臣不自保其首领,而天地之大义不复明矣。然犹不使后生新学得以参乎其间也。唐太宗则参而用之,更一世而尽忘其旧,甚者朝为君臣而暮为路人。故以势相临,而不复以恩相保,缓急无一人之足依,而方顾望草莱之贤者以为己用,岂不殆哉!惟我本朝,于天下之贤者必使之扬历中外,养其资望,而后至于大用。故其人往往足以重人之国家,而子孙习识其本末源流,家世守之,至于一二百年而不替。呜呼!是天地之大义,而非君臣之私恩也。天下不能皆特起之贤,则超举显擢岂可率以为常乎?朝暮不相保,则是弃爵位于草莱,大义废而天下离矣。
延春堂叠癸丑诗韵 清 · 弘历
七言律诗 押真韵 出处:御制诗馀集卷十一
今岁来思癸丑春,三年景隔一朝新。
烦愁图解清幽地,归政诚为高上人(子于丙辰岁授宝子皇帝今来驻跸山庄回忆癸丑题此有再至应为高上人之句今果克副初心然训政正劳思虑耳)。
岂识五凶仍待系(楚蜀教匪经官兵𠞰捕剪灭将尽惟襄阳起事之贼首刘之协姚之富黄柏山贼首林之华覃加耀达州贼首徐添德五凶穷蹙窜逃俘获之信尚未即至),每当三虑总劳神(惠龄等分兵截擒刘之恊等福宁额勒登保围絷林之华等宜绵追捕徐添德五凶穷窜已如釜底游鱼更无生路伫盼喜音每萦宵旰)。
七辰小驻驾言返,飞捷盼当即日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