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诗文库
上舍试策 其二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二九、《梅溪先生文集》卷一二
举国皆儒,则儒者之名不闻;
为吏皆循,则吏之名不闻;
为士皆纯德,野无遗贤,则独行逸民之名不闻;
为子皆孝,为臣皆忠,则忠臣孝子之名不闻。
愚尝读浑浑之书,而得九官十二牧之为人;
读灏灏之书,而得伊尹伊陟傅说之为人;
读噩噩之书,而得周公闳夭之徒之为人。
彼皆大儒也,当时不称其为儒;
彼皆能致循良之治也,当时不目之曰循吏;
彼皆为忠为孝也,当时不指之曰某为忠臣、某为孝子。
下至于乡党庠序之间,不闻其有独行;
山林草野之间,不闻其有逸民。
鲁国之人以儒称,则儒道衰于周矣。
自郑相子产、楚相孙叔敖以循吏闻,则吏治始衰于列国矣。
伯夷柳下惠以独行著,则天下之士始有尚偏之弊矣。
长沮桀溺之徒以逸民而长往,则韬光铲采于渔樵之间者多逸民矣。
子胥以忠称于吴,曾参以孝称于鲁,则忠臣孝子稀疏寥绝,如参辰之相望矣。
呜呼!
士以一行得名于时,彼亦何等时耶?
西汉之有儒林、有循吏,非西汉之美事,盖自高祖见儒服而慢骂,而儒气不振。
申韩之术行于世,而吏治多出于刑名。
班固西京一书,表儒林、循吏而出之,所以伤汉之儒与吏也。
东汉之有独行、逸民,非东汉之美事,盖自矫激之俗兴,士始流为崖异斩绝之行。
自廉耻之风丧,时始贵高举远蹈之人。
范晔东都一书,表独行、逸民而出之,亦伤士之少纯全,时之多独善也。
李唐之有孝友、有忠义,非李唐美事。
盖自高祖变节于晋阳,而唐无忠义之风;
文皇行亏于闺门之内,而唐无孝友之俗。
秉史笔者表孝友、忠义而出之,盖伤当时忠孝之难能,而仅有为足贵也。
夫天下皆有,则所有者不胜书;
天下皆无,则仅有者斯可书。
西汉商山四皓,非无逸民也;
有矫世之杨王孙,非无独行也。
班固不立逸民、独行传者,盖以当时之士廉退者尚多,无乎逸民,行之全纯者犹众,无取乎独行,其不以是立传,盖不欲使当时有逸民、独行之名也。
东汉江革申屠蟠之类,非不甚孝;
李固杜乔之徒,非不甚忠。
范晔不立忠义、孝友传者,盖以当时俗多孝友,则孝友不可悉书,人多忠义,则忠义殆不一传,二传之不立,盖不欲使当时有孝友、忠义之名也。
若夫居儒林者二十有三人,经术渊源者孔安国为之最,安国得圣人家传之学,非渊源乎?
在循吏者六人,政治忠厚者蜀文翁为之伯,文翁兴学校以化民,非忠厚乎?
以独行显者二十有四,愚切有取于范式
信义行于朋友,时人知其可以托死,是固本诸贤圣而不为矫激也。
以隐逸称者十有七,愚切有取于严陵
高尚其志,卒不为光武屈,议者谓其得圣人之清,是故乐在山林而不盗声名也。
言言之烈,史臣之所以赞颜、段;
蒸蒸之善,柳宗元之所以铭李兴
真卿秀实行非一端,而不列于忠义
愚独于忠义三十七人之中,深喜全节之张巡
李兴割股肉以进其亲,非名教之所。
愚独于孝友十人之中深喜义门之中李知本
若夫四百年之汉、三百年之唐,洪儒硕学,将相名臣,皆由此途出。
不列于数者之目,非为不足列也,正以其全德备行,不可列于一端以小之耳。
西京儒者莫如扬雄氏,讵可列于儒林乎;
东都循吏莫如二子,讵可列于循吏乎;
李唐忠孝莫如狄仁杰,讵可列仁杰于孝友忠义乎?
推此,则知以一行而得名者,不如不列于是科之为美,史臣去取端有旨哉!
虽然,班史之去取善矣,张汤杜周以残忍深刻著名者也,而不列于《酷吏》,则何以衰惨刻之风?
范史之去取善矣,失节于胡,行非不丑也,乃以其文采之故而传诸《列女》,则何以励天下之妇节?
唐史之去取善矣,裴延龄奸佞之者也,而不列于《奸臣》,则又非《春秋》斧钺之诛矣。
呜呼!
自古名士多,史才少,班范诸子皆有良史之才,而去取犹未尽当,潜德之幽馨未必尽发,已死之奸谀未必尽诛。
韩退之所以有「人祸天刑」之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