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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试制策嘉祐六年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五、《栾城应诏集》卷一二、《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九四、《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谨对曰:臣不佞,陛下过听,策臣于庭,使得竭愚衷以奉大对。
臣性狂愚,不识忌讳,伏读陛下制策,凡所以问臣之事数十条者,臣已详闻之矣。
然臣内省愚诚,欲先以闻,而后答陛下之所问。
伏惟陛下承先帝之业,即位以来三十馀年,四方乂安,陛下守此太平之成基,平日无事,端居静虑,亦尝有忧于此乎?
无忧于此乎?
陛下策臣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
又曰:「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
此陛下忧惧之言也,然臣以谓陛下未有忧惧之诚耳!
往者宝元庆历之间,西羌作难,陛下昼不安坐,夜不安席
当此之时,天下皆谓陛下忧惧小心如周文王
然而自西方解兵,陛下弃置忧惧之心而不复思者二十年矣。
古之圣人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
夫无事而深忧者,所以为有事之不惧也。
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臣以为陛下失所忧矣。
故愿陛下虽天下无事,而不忘忧惧之心。
陛下诚能用臣此言,则凡所以问臣者,臣虽不言,可得而举也。
茍未能用臣此言,则凡所以问臣者,臣虽言之无益也。
制策曰:「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
陛下思虑至此,此则圣人之用心也。
臣请为陛下推其本原,而极言其故。
臣闻之《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
与乱同事,罔不亡」。
昔者之衰也有太康,商之微也有祖甲,周之败也有穆王,汉之卑也有成帝,唐之乱也有穆宗、恭宗,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之治安,朝夕不戒,沈湎于酒,荒耽于色,晚朝早罢,早寝晏起。
大臣不得尽言,小臣不得极谏。
左右前后惟妇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于心,而惟妇言是听。
谒行于内,势横于外,心荒气乱,邪僻而无所主。
赏罚失次,万事无纪,以至于天下大乱,而其心不知也。
是以三代之季,诗人疾而悲伤之曰:「匪教匪戒,时惟妇寺」。
「听言则对,诵言如醉」。
又曰:「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盖伤其不可告教而至于败也。
臣疏贱之臣,窃闻之道路:陛下自近岁以来,宫中贵姬至以千数。
歌舞饮酒,欢乐失节;
坐朝不闻咨谟,便殿无所顾问。
夫三代之衰,汉唐之季,其所以召乱之由,陛下已知之矣。
久而不正,百蠹将由之而出。
内则将为蛊惑之所污,以伤和伐性;
外则将为请谒之所乱,以败政害事。
妇人之情,无有厌足,迭相誇尚,争为侈靡。
赐予不足以自给,则不惮于受赂贿。
赂贿既至,则不惮于私谒。
私竭既行,则内外将乱。
陛下无谓好色于内而不害外事也。
且臣闻之,欲极必厌,乐极必反。
方其极甚之时,一陷于其中而不能以自出,然及其觉悟之后,未始不以自悔也。
陛下何不试于清闲之时,上思宗庙社稷之可忧,内思疾疚病恙之可恶,下思庶人百姓之可畏,则夫嫔御满前,适足以为陛下忧,而未足以为陛下乐也。
伏惟圣心未之思焉,是以迟迟而不去。
《诗》云:「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
方今承祖宗之基,四方无虞,令修明,百官缮完,而陛下奈何先自拨其本哉?
臣恐如此,德教日以陵迟,阙政将至于败,戾气将至于灾而不可救也。
制策曰:「田野虽辟,民多无聊。
边境虽安,兵不可撤。
利入已浚,浮费弥广」。
臣以为地有所未辟,是以民不得安其生。
边境虽安,而非诚安,是以兵不得彻其备。
浮费日广,是以利入浚而不能休。
何者?
自京以西,近自许、郑,而远至唐、邓,凡数千里,列郡数十,土皆膏腴,古之赋输太半多出于此。
两汉以来,名臣贤守,所以为民兴利除害,沟洫畎浍之迹,往往犹在。
而荆棘成林,无尺寸之耕,狐狸豺狼之所嗥,而逃兵罢士之所窜伏。
陛下所使守此地者,终无一人为陛下深思极虑,招来流亡以垦化其地。
贤才良士,以为此僻远之处,而不肯往。
陛下何不使大臣举人而守之,亲召而勉励其志,属以此事,而亦以此为殿最之课。
不及十年,此将皆为天下之沃壤。
臣故曰:地有所未辟,是以民不得安其生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备者,外有亭障,内有屯兵。
亭障欲繁,屯兵欲简。
繁则耳目明,简则气势合。
今者边境之患,患在亭障之地而皆屯兵以待寇至。
屯兵之处,兵分力弱,而不足以备禦
夫屯兵于亭障之地者,兵必不能甚多也。
兵不能甚多,则寇至必不能抗,而徒弃甲兵于无用。
此拙守者之计也。
然今之人又患夫屯之不密,而岁益增焉。
小屯不满百人,大屯不过数百。
城垒之广狭,弱弓乏矢可以越而过者,往往是也。
然而前守之所成,后守不敢彻。
非不知彻也,恐后之有败事,而以是为过也。
兵法曰:「善攻者,敌不知所守;
善守者,敌不知所攻」。
夫敌不知所攻,非连臂而守之也。
连臂而守之,敌尚可得攻而绝也。
古之善守者,置兵于要害之地,则敌人不敢过而为盗。
何者?
畏吾之乘其背也。
过人之城而又遇城焉,则腹背而受敌,此用兵之深忌也。
今国家不料敌之不敢过吾城以深入吾地,而惧敌之敢入深也。
夫敌之过吾城以深入吾地,是吾利也,而又何患乎?
臣故欲收诸小屯无益之兵,而聚之大屯。
诸故小屯皆废以为亭障,严斥候,谨烽燧,以为大屯之耳目。
置大屯于要害之地,以形制戎狄。
高城深池,精为守备,使可以对敌逾月而不陷。
制为诸屯,使其相去之远近,可以轻兵十日而相救。
臣读古兵书、《战国策》,未尝见有敌人敢越大城深入而为寇者。
臣故曰:边境虽安,而非诚安,是以兵不得彻其备也。
臣又闻人君之于天下,本非有情爱相属如父子兄弟之亲也。
上以其势临下,则下以其势奉上。
二者相持而行,不相悦则解,不相合则叛。
譬如草木之于地也,托之而生,判然二物也。
有根而绸缪之,交横相入,而至于不可拔。
及其不相入也,木槁于上而根不下属,地确于下而气不上接。
一夫之力可拔而取也,飘风暴雨可披而离也。
是以古之圣人于其无事之时,必深结百姓之心,使之欢忻交通,分义积厚,而不忍相弃于缓急之际。
昔汉之文、景,优裕天下,时使薄赋敛,宽田租,宥罪戾。
当此之时,虽天下和平,犹未见其利,及至末世,贼臣窃命,国统已绝,而天下之心犹依依不忍离汉者,徒以文、景之所以爱之者深而不可忘也。
国家自祖宗以来,至于陛下,四世矣,陛下所以深结于民者何也?
民之所好者生也,所惜者财也。
陛下择吏不精,百姓受害于下无所告诉,则是陛下未得以生结民也。
陛下赋敛烦重,百姓日以贫困,衣不盖体,则是陛下未得以财结民也。
吏之不仁,尚可以为吏之过,赋敛之不仁,谁当任其咎?
且陛下凡所以用财者果何事乎?
上有官吏之俸,下有士卒之廪,外有夷狄之赂,此三者,陛下未得省之之术,臣亦未敢以为言也。
臣独怪陛下内有宫中赐予玩好无极之费,此何为者也?
凡今百姓所为,一物已上,莫不有税。
茶盐酒铁关市之征,古之所无者,莫不并行。
疲民咨嗟,不安其生。
而宫中无益之用,不为限极,所欲则给,不问无有。
司会不敢争,大臣不敢谏,执契持敕,迅若兵火。
陛下外有北狄、西戎,岁邀金缯,而又内自为一阱,以耗其所遗馀,臣恐陛下以此获谤,而民心之不归也。
故臣愿陛下日夜自损,以砺左右,痛为节俭,以宽百姓。
捐锦绣,弃金玉,以质素为贵。
赋税之人,独以供不得已之费。
使天下知戴陛下之德,一旦有缓急,则民尚可以使之无叛。
臣故曰:浮费日广,是以利入浚而不能止者,此之谓也。
制策曰:「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
夫军冗未练,则为无兵。
官冗未澄,则为无吏。
古者民多则兵众,兵众则国强。
今兵众而至于以为冗者,则是不耕而食之过也。
然而屯田之利,是当今之至计也。
然而屯田之不用,则亦有说。
有兵而不可使耕,一也。
天下须兵之地无官田,而闲田之乡不须兵。
此二患者,臣尝虑之,盖亦以为无难也。
有兵而不可使耕,臣亦不敢强使也。
计今天下之兵,一岁死亡几何,而以其数募民为兵且屯田,民自将有应此选者。
则今不耕之兵,十数岁之后,其存者将有几?
此非屯田之所当畏者一也。
天下郡县未尝无官田,郡县之无官田者,尝有之而官鬻之也。
籍没之田,岁岁不绝,举而积之,而田皆在官矣。
闲田之乡,不过京师之西,虽差远于京畿,然而车驰卒奔,可以不过旬日而至,有欲用之,可以缓急而召。
虽禁卫之兵,亦可以循汉之故,发郡县之兵充之,期年而一易。
京师可独置天子腹心之军数万人,以制四方之客军,使之独得不耕而食,如周之环人,汉之羽林、佽飞之类。
此又非屯田之所当畏者二也。
如此而兵冗之弊可以去矣。
臣又闻方今用人之弊有二:吏多也,吏杂也。
吏多之弊轻,吏杂之弊重。
吏多而不杂,则贤不肖犹有辨也。
多而不免于杂,既费廪禄,又不得贤也。
费廪禄则国贫,不得贤则事不举。
均之二弊,事不举者,所当先治也。
如臣之意,且可使审官、铨曹、密院三班分别天下之官,其事之为天下之要,而其地之为一方之急者,别之以为一等。
而使诸道之职司,各第其吏之廉明善事最异者,而上之于审官、铨曹、密院三班,而审官、铨曹、密院三班即任之以此。
至于其馀不急之官,则又为一等。
使碌碌之吏,以今先后之法占之。
此法既行,要以世之庸吏必将群议而聚怨。
然臣以为圣人之为天下,不惮人之有怨心,而问其怨之当否。
今世之患,上之人畏下太甚,而下之人持上太过。
上以其法御下,而下反以法攻上之失。
是以在上者不敢有所兴利除害,而惟法之听。
法者,上之所当用耳,而岂亦使天下之人以绳上哉?
此太甚也!
臣读《后魏书》,观其始时,天下用兵,武夫悍卒皆得为吏。
而当此之时,吏道不杂。
何者?
其所用者皆贤,而不贤者未尝用也。
及其后世,患夫不用者之多怨也,是以崔亮从而更之,不问士之贤愚,而专以停解日月为断。
沈滞者皆称其能,而魏之失人自是而始。
故臣欲分而别之,以为贤不肖之辨。
如此而官冗之弊可除矣。
陛下兴庠序于久亡,悼礼乐之未备,思继可封之俗,欲隆偕让之节,而讼未息,刑未措。
深求其故,归咎在位,以为教化不足,而法律有馀。
是以民不知避,吏不知惧,咨嗟怨讟并兴而不止,思所以治之不得其道。
臣闻善治天下者,不必有美名,而有亹亹之实功。
不善治天下者,其名不必不美,而其实空虚,无益于事。
陛下自即位以来,登庸俊良,力兴美政,以教化天下者,于今凡几矣。
庆历之中,劝农桑,兴学校。
当此之时,天下以为三代之风可以渐复。
然而学校既兴,农桑既劝,而天下之风俗卒何以异于庆历之始?
今者,陛下又发德音,分遣使者,巡行天下,或以宽恤,或以减省,或以均税,名号纷纭而出。
天下又皆翕然知陛下之欲速于为治也。
然臣以为陛下惑于虚名,而未知为政之纲也。
且陛下以为此数事者,足以致治耶?
不足以致治耶?
陛下设官置吏,其职亦有治此等事者耶?
其未有耶?
臣以为凡陛下之所以分裂海内以为郡县,其中上有守令,下有丞尉,大有会府,次有职司者,凡所以治此数事耳。
今陛下欲宽恤百姓,以至于特命使者,则是此等常为暴也;
陛下欲减省、均税,以至于特命使者,则是此等皆不可使也。
臣观陛下之意,不过欲使史官书之以邀美名于后世耳。
故臣以为此陛下惑于虚名也。
今夫诸道之职司,是天下之纲;
虽然,尚非陛下之所当择。
陛下当择宰相,而宰相当择职司耳。
天下诸道,凡十有七。
一道之职司,少者三人,而多者不过四人。
均之十七道者,其替换迭代,不过四五十人也。
以士大夫之多,择四五十人而用之,宜其甚足。
今乃不择贤否而任之,至于有事则更命使者
故臣以为陛下未知为政之纲也。
夫纲虽大不知举,而何教化之能兴?
故臣愿陛下兴教化自择职司始,而天下可以渐治矣。
陛下戒慎天灾,震惧日食、淫雨、暖气、江河之失度,而思闻告戒消伏之理,推刘向之传,考吕氏之纪。
刘向之说五行,事各以类感,滞于一方,而不得相通。
吕氏之书,随其时月,而指其必然之灾异,其言皆迂怪而难信,安足为陛下道哉?
臣闻灾异之说有二:有可得而推知其所从来者,有不可得而推知其所从来者。
可得而推者,人之所为也;
不可得而推者,天之所为也。
人之所为者,不过盗贼窃发于山林,战败兵破而不得复。
盗贼窃发,是衣食不足,政暴吏苛之罪也;
战败兵破,是任人不明,将不为用之过也。
至于天之所为凶旱、水溢、虫蝗、霜雹、日食、地震、星辰陨坠,是安知其所由来哉?
譬如人之将病也,五脏失据于中,而变动见于四肢,发于百体。
医者切其脉而观其色,曰是心病也、肺病也,是皆可也。
至于鬼啸于梁,捐瓦于堂,而动之曰,是心也,是肺也,则可乎?
要以人之神明精爽清散而不充,是以邪物得而干之,而尚何择乎心肺之间哉?
古之儒者,其论灾异,则皆有此弊也。
今使国家治强,人民乂安,和气充实于天地之间,则天为之明,地为之静,三辰为之光。
及其少衰,则天地三辰皆将亏缺而不宁。
顷者水冒京城,日食季夏,江、河、淮、汴破溢为害,地震生毛,水变赤色,此数事者,使董仲舒刘向之徒出而论之,必将指国政之一二以为其验,而臣以为不然。
盖臣非以为不为灾也,以为天地之远,而至于为之变动,此非一事之所能致。
盖天下之政皆失其中,是以其气衰弱挫沮而不振,以至于是。
以为陛下历数天下之弊,而使陛下尽修之云耳。
非正阳之月,而伐鼓救变,说者以为非经,然而要以胁阴助阳,则虽非正阳而不为失当。
盛夏之月而论囚报重,说者以为非古,然而要以使犯法者无久系之殃,而民睹为恶之速及,则虽当盛夏而亦不为非也。
陛下悯四方之未治,而推其源于京师,知淫巧僭差之失度,而欲各为之节,然而未获所以禁之之术。
是以欲先治内,则惑于何以为京师之言;
欲先擿奸,则惑于不挠狱市之说。
今陛下任人使为京兆,如得赵广汉耶,则安可以不挠狱市而拘其才?
如得黄霸耶,则安可以擿奸而责其效?
各随其才而用之,则可以至于治矣。
然臣以为莫若先之以猛,而终之以宽。
顷者,陛下之所任皆能猛矣,而不能宽;
皆得其始矣,而不知其所以为继之术。
是以京兆之政,大则斩戮,小则笞箠,历岁百馀,而终无有一人能以仁恕为治者。
故其民狃于刑戮而不知惧。
然而不先之以猛,臣又恐仁恕之不能折夫强暴也。
陛下深探儒老之是非,而至于汉文、汉武治乱之际。
臣闻老子之所以为得者,清净寡欲;
而其失也,弃仁义、绝礼乐。
儒者之得也,尊君卑臣;
而其失也,崇虚文而无实用。
然而道之可以长行而无弊者,莫过于儒术。
其所以有弊者,治之过也。
汉文取老子之所长而行之,是以行之而天下丰。
汉武取儒者之失而用之,是以用之而天下弊。
此儒老得失之辨也。
昔者周公遭变而作《豳》诗,虽言王业之本,而要以自明其身之无罪,是以谓之国风。
宣王北伐,其事虽大,而其诗非《大雅》之体,是以谓之《小雅》。
故夫宽柔敦厚者,《大雅》之风也;
慷慨劲正者,《小雅》之文也。
以此推之,则可以辨矣。
三代之时,财赋之用,有司掌之,而冢宰特因其岁之凶丰上下,而制其用度多少之节,盖亦如此而已。
至于有唐贞观、开元之际,犹委之郎官
其后四方用兵,而财用之间,亦遂有权时应变之事。
郎官有所不能办,故立使以主之。
及其末世,使又不能办,则又举而归之宰相,是以李德裕之徒皆治其事。
以一有司之职而累天下之宰,由此言之,则夫陈平韦贤之论有不妄矣。
若夫泉货之轻重,始于周景王,而后有二品之差;
命秩之实,始于魏武帝,而后有六等之号。
水旱蓄积之备,莫如李悝之平籴;
边陲守禦之方,莫如张仁愿之筑城。
圜法九府之名,自天府太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岁职币,皆列职于《周官》。
《乐语》五均之义,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二价。
其说见于河间献王之《礼》。
此数事者,皆非有益于当世之务,是以不足深论也。
伏惟陛下咨谟国事,丁宁反覆,终而复始,不忍舍去,故于制策之终,则又曰:「富人彊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
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夫陛下丁宁激切至于如此,而臣何敢不为陛下申重其说?
今陛下忧思天下若此其至,而其功不就者,岂非无其人之故耶?
臣闻求贤不如变俗,俗所不悦,虽有贤者,将不能自立;
俗茍好之,虽天下之人,将从风而靡。
太祖好武略,则天下之猛士出而为之兵。
太宗好奇谋,则天下计画之士出而为之虑。
真宗好文而爱儒,则海内无有不学以待上之所使。
今陛下公卿满朝,进趋揖让,文学言语,上可以不愧于古人,而不可以远过于近世者,以陛下诚好之也。
然陛下中夜不寐,起坐而思之,天下之事所未能举者凡有几何?
府库空虚,入不支出,而不能均;
兵革怠惰,骄而不为用,而不能制;
闲田满野,民食不足,而不能辟;
河水岁决,北人受害,而不能救;
戎狄放肆,邀取金币,而不能服。
陛下治天下,而至使不察,察有如此者,得非陛下所好非所当用耶?
狄仁杰有言:「文士中不足快意,要得奇才之士与共天下」。
乃进张柬之以代李峤苏味道
而臣亦以为治天下当得浑质刚直、不忌不克、不择剧易之人而任之,如汉之绛侯条侯魏之贾逵邓艾晋之温峤周访唐之娄师德郝处俊,得此数人,唯陛下所欲用之。
致之朝廷之上,则贤人益亲;
置之边境之上,则恶言不至。
如此人者,陛下岂不欲用之?
故臣愿陛下改易所好,以变天下之俗,则当今之文人,皆可使为朴直之士。
陛下何惮而久不为也?
臣本布衣书生,陛下授之以爵禄,而又亲策之于廷。
陛下罄竭所疑以问之于臣,而臣何敢不尽其中之所怀以输之陛下?
凡制策之所以问臣者,臣谨已直率愚意,窃揣而妄论之矣!
才智短浅,不足以上塞明诏,无补于聪明之万一,谨俯伏待罪。
然臣之微意,所欲丁宁而致之陛下者,终欲为陛下毕尽其说。
臣闻圣人欲有其富,则保之以俭;
欲久其尊,则守之以谦;
欲安其佚,则行之以劳;
欲得其欲,则济之以无欲。
此四者,圣人之所以尽天下之利,而人不以为贪;
极天下之乐,而不为人所厌者也。
老子曰:「圣人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
由是观之,则夫欲乐其富而用之以奢者,其富必亡;
欲大其尊而用之以倨者,其尊必替;
欲享其逸而用之以惰者,其佚必穷;
欲获其欲而用之以肆者,其欲必废。
是以圣人处众人之所恶,而使天下无异辞,然后全享天下之利而无所失。
故夫斥弃金玉,不贵锦绣,非以为爱财也;
畏大臣,礼小臣,非以为尚贤也;
鸡鸣而起,日昃不食,非以为集事也;
去声色,放犬马,非以为美名也。
凡所以深服天下,而消其争心焉耳。
伏惟陛下览策之始,以无忘忧惧之心;
则又览其终,以去其太甚,消天下不平之意。
二者既行,则大臣之所言者,举可以渐用而无弊矣。
惟陛下慎思之,力行之,无以臣言为妄。
盖臣之所见,当今天下之事,未有急于此者。
陛下幸而留意,天下不胜幸甚!
谨对。
当涂张县尹善政 元末明初 · 陶安
四言诗
古者为政躬行率民不待刑罚威令而所感自孚以天理在心人所同也况县令于民最亲寄命百里苟善其治虽当俗降政乖之后岂遂不可复乎古观张君可知矣君之治当涂也凡宿弊梗民及民所欲而弗遂咸除而举之廷诉者诲以婉辞辄释讼去然法所宜直彊诳莫能投其诈穷弱得以伸其郁故人无觖望焉县负郭带江当南北要冲供亿繁侈不立威而事集人免于扰宪台新令覈诡寄田㈠君适病不视事吏署案设罪罟欲掩民入无虑数千户众惶骇君出焚案易吏令民自实类田于籍赋役用均民甚安之其操守廉洁内无纤介私挠弊服羸马意常充如闭户燕处澹静坚苦人所难堪而居之自裕自莅事连岁大穰水旱不为灾蝗飞不入境务以德化下用是皆耻犯法斗竞者寡部使者考视案牍寥寂无几父老贺曰吾邑入职方氏七十年未尝见此贤宰郊野间无少长闻称县令每额掌敬叹及代相与赍咨㈡弗释以是观之张君为县能得匹夫之心盖由躬行率民无愧古之贤大夫矣君名兑字文说湖南人登进士第余性介直弗阿见其官三载表里始终常一致也故序其槩颂以诗曰
有美君子,尝观国光。
贤书载登,赤绂斯煌。
再命升爵,来于荆湘。
尹兹百里,编氓乐康
理涵于心,道积于身。
克施有政,民德亦新。
耕桑被野,雨旸屡匀。
众庶而丰,侯俭而贫。
民有鸡豚,我盘蔬茹。
民有纨帛,我衣布素。
闵厥士女,疮痍是抚。
疮痍既瘳,我体完固。
公绰不欲,滕薛非长。
子产惠爱,刑书靡良。
侯兼其德,政有纪纲。
三年化行,嘉猷孔彰。
英白云,远瞻是恻。
遄归于南,承颜有怿。
愿为时雨,均此下国。
维兹邑人,永思无斁。
注:㈠寄田,《汉书西域传上鄯善国》:“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 颜师古注:“寄于它国种田,又籴旁国之谷也”。 ㈡赍咨,《易萃》:“赍咨涕洟,无咎”。王弼注:赍咨,嗟叹之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