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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论一 其四 论君子小人之势1126年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三
君子小人如冰炭然,势不两立,常相为胜负,而君子之势常不足以胜小人。
有国者用君子则治安,用小人则危乱。
人主非甚无道,未尝不欲进君子而退小人,卒之君子常退,小人常进,治安之世少而危乱之世多,其故何哉?
操术使之然也。
君子之操术,其自待者重,而去就轻,于废兴曰有命,于得之不得曰有义,自非人主卓然有高世之姿,其明足以知人,其诚足以任人,则君子亦将不与世竞进,而自乐其道。
非特如此而已。
用之治国,不委己而从人,必使由于吾之规矩准绳之中,逆人之所顺,而强人之所劣,类非中材之主所能堪,此所以尤易舍而难合也。
至于小人则不然。
其自待者薄,不顾礼义廉耻,而惟利之为从。
富贵爵禄,决性命以争之,故不得于其君则已,一得于君,则胶固而不可拔。
盖其操术必有小忠以结其主之知,必有秘计以中其主之欲,必阿谀顺旨、以声色燕安为之饵,屈己厚赂以买其主之左右亲昵,以知其动静,而迎合其意。
故自中材之主,鲜不惑之。
及其得志,则傲然无所忌惮,排摈忠良,援引党与,丰己殖私,而视国家之安危存亡,如秦人视越人之肥瘠,恬不加恤。
故古之用小人者,必至于家国俱败而后已。
虽至于败,而其君犹有念之而弗释者。
此小人之进,所以为有国者之所深戒也。
姑取汉、唐以来用小人之效数事明之:元帝信任石显,委以政事,而为人巧慧习事,能探人主微旨,内深贼,持诡辩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辄被以危法。
自知擅权,事柄在掌握,乃时归诚,取一信以为验。
尝使出外,先自白恐后漏,尽闭宫门,请以诏开门,上许之。
显故投夜还,如所言。
后果有告专命矫诏开宫门者,天子闻而笑之,益怜,赏劳尤厚。
以故能谮萧望之令自杀,而周堪刘更生坐废锢不复进用,张猛京房陈咸贾捐之之属,皆抵刑戮,而与牢梁五鹿充宗结为党友,诸附倚者皆得宠位。
此岂非以小忠结其主之知耶?
高宗欲立武后许敬宗李义府揣知其旨,朝献策而暮进用,乃与王德俭、袁公瑜侯善业之徒相推毂济其奸,诛弃骨鲠大臣,如长孙无忌褚遂良郝处俊来济之属皆不免。
武后得肆志,攘取威柄,天子歛衽而国祚移。
此岂非以秘计中其主之欲邪?
明皇张九龄而相李林甫也,林甫善刺上意而养君欲,每奏请必先赂遗左右,审视微旨,以固恩信,至饔夫御婢皆所款厚,故天子动静必具得之。
明皇任之不疑,深居燕适,沉蛊衽席,而致天宝之乱。
林甫死,杨国忠继之,恃内援与禄山争宠,谓其跋扈不足图,故激怒之,使必反以取信。
禄山既叛,独哥舒翰将兵二十万守潼关可以控险拒之,而国忠疑其反己,且诛君侧之恶,从中督战,翰遂以败。
陈玄礼之变,身死家破,虽悔亦无及矣。
此岂非必至于家国俱败而后已耶?
德宗奉天之变,起于卢杞,故泾军之乱,呼于市曰:「不夺而商人僦质矣,不税而间架除陌矣」。
其召怨挻乱,皆为之。
既狩奉天姜公辅请挟朱泚以行,以百口保其不反,而果为泾军所立。
浑瑊请道乾陵,掎角以破贼,以谓惊动陵寝,请道汉谷,而贼果拒隘,不得进,六师几殆。
李怀光河北赴难,数破贼,惧其见帝斥己,即谲奏曰:「怀光勋在社稷,贼惮之破胆,若许来朝,则犒赐留连失事机。
不如席胜使平京师,破竹势也」。
德宗然之,诏无朝。
怀光怏怏无所发,遂谋反。
其后虽斥,而德宗念之不衰,尝语李泌曰:「世谓卢杞奸邪,朕独不知,何也」?
对曰:「天下皆知其奸邪,而陛下独不知,乃所以为奸邪也」。
此岂非虽至于败,而其君犹有念之而弗释者邪?
呜呼!
小人之情状多矣,惟人主澹然无欲,而明足以察之,使小人无所施其巧,庶几乎君子可进,而治安可期也。
《诗》曰:「譬彼飞虫,时亦弋获」。
《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有国家者,可不深戒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