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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名录序868年 唐 · 陆龟蒙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天地万物。
杂然而生。
圣人居其中。
强为之命称。
或以义。
或以形。
或因其自然。
天地取其义者也。
日月取其形者也。
鸟兽因其自然者也。
人既列氏赐族矣。
得不务佳名而纪之。
盖取婴儿三月目能眴。
与人喜笑相答。
因以名分之。
以入生人之籍。
贵贱一也。
故传曰。
子生三月之末。
择吉日。
剪发为鬌。
妻以子见于父。
执子之手。
咳而名之。
夫告宰曰。
某年某日生。
宰告闾史。
书为二。
其一藏于闾府。
其一献于州伯。
州伯命藏诸州府
诸侯世子则名而告之庙。
为宗主也。
天子则告于郊。
见于天。
明当继父承天也。
二十而冠。
冠而字之。
表其成人也。
所谓名以立身。
字以表德也。
申繻曰。
名有五
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
以名生为信(若鲁公子有
以德命为义(若文昌武发)
以类命为象(若孔子象尼某)
取于物为假(若伯鱼名鲤
取于父为类(若子同与父同生日)
不以国。
不以官。
不以山川。
不以隐疾。
不以畜牲。
不以器币
周人以讳事神
名终将讳之故也。
三代之时。
至殷尚质。
直以生日名之。
太甲太乙武丁是也。
周以伯仲次之。
太伯仲雍叔达季历是也。
自周以降。
随事而名之。
至有黑臀黑肱之鄙。
羊肩狐毛之异。
负刍之贱。
禦寇之强。
杵臼籧篨瞢顽狂狡无知无忌不寿不臣。
皆名不正而言不顺也。
鲁叔庄叔之败狄也。
以虺豹名其子。
穆姜以条之役生太子
命之曰仇。
其弟生又以千亩之战。
命之曰成师
师服曰。
异哉君之名子也。
始兆乱矣。
汉灵帝名二子曰史侯董侯。
既立为帝矣。
后皆退之为诸侯之应也。
如此吉凶悔吝。
于是乎皆在。
古人生而名之。
长而行之。
尚存其朴也。
末世浮伪日生。
幼虽行于闺门。
长不达于州里。
故又有官名小名之别
苟不因事而载之。
则幼之名。
没然不闻于后矣。
彼吉凶悔吝。
何从而知之。
今自秦汉以来。
编而纪之。
至于神仙玉女之名。
妇人臧获之字。
亦无弃焉。
及名涉怪奇。
近于图谶者。
亦附于内。
谓之小名录
夫近者详。
远者略。
势使然也。
其间遗落。
请俟博闻。
奔蜂对 唐 · 陆龟蒙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一
晋悼公见奔蜂属土于墉。负桑虫而寘之。
若有言者。不胜其疑也。
即召师旷以诘其事。对曰。
奔蜂无子。负虫而祝之。
祝之不怠。故其形随之而化也。
公骇其说。因从而理之曰。
伊蜂也。欲虫肖巳之速。
是故祝之诚。夫诚之感物。
虽千品万形之殊。未有不从而应之者也。
诚之不达。感之不应。
虽体质外均。而其心化为他类矣。
吾愿以人事明之。在昔尧欲天下之治。
祝舜以禅之。舜恐天下未治。
祝禹以禅之。传之诚。
故三姓之天下。化为一家之治也。
是则非不能化其子。盖将传其祝于至公也。
臣又敢以晋国事直启王心。冀王之速悟。
日者曲沃桓叔恤民务德。有国之人被其祝。
无几而化之。虽晨风郁林
鱼龙趋潭。不是过也。
逮乎献公。纳士蔿之谗。
逐偫公子。伐丽戎而嬖其女。
使太子东山之师。厖凉玦离。
显以义绝。谗言卒行。
新城之酷。二公子继踵而奔亡。
当是时。惧献公之毒。
不啻虎狼之磨牙也。此则父化为虎狼矣。
既而使兵伐蒲。又加兵于屈。
视其子之居。不啻寇戎之所聚也。
此则子化为寇戎矣。文公在外十九年。
贤士五人之为辅。公蚤夜而祝之。
故异体化为一身也。及夫齐桓妻以宗女
楚成待以诸侯。送之于秦。
卒以得立。此则化于他国。
不能化于父子。闻诸献公
未尝诚而祝之也。是知善祝而他类化者。
奔蜂也。不祝而巳子离者。
献公也。君子谓公之智不如蜂。
蜂犹能蕃其类。今君先有晋国
宜乎上保宗庙之基。下近百代之资。
择而可化而化之。无俾奔蜂逞术于君王。
悼公曰。小问而大获。
孤之幸也。孤其念焉。
乃立其子彪为太子。而使田苏为傅。
十义书序熙宁九年十一月 北宋 · 释继忠
 出处:全宋文卷九八九
《十义书》之所由作者,有宋景德之前,《光明玄》广、略二本并行于世,钱唐慈光恩师制记曰《发挥》,专解略本,谓广本有《十法观心》,乃后人擅添尔。
天台重解帝王之文,辄评谓有四失:一曰理乖,二曰义疏,三曰词鄙,四曰事误,广破如续遗记也。
有二弟子,即钱唐奉先清师、嘉禾灵光敏师,共构难词,造二十条,辅成师义,共废广本。
钱唐宝山信法师奉书敦请法智评之。
法智逊云:「夫评是议非,则近于诤竞,非我志也。
矧以二师学解有闻,尽吾宗之先达,奚可率尔而拒之哉」?
信法师请曰:「法鼓竞鸣,何先何后。
夫当仁不让于师,况馀人乎」。
坚让不免,故有《扶宗释难》之作,专救广本十种观心,兼斥不解发轸拣境之非,观成历法之失。
钱唐梵天昭师、孤山码碯圆师,皆奉先之门学也。
乃撰《辨讹》,验《释难》之非,救《发挥》之得。
法智谦光之礼,撰《问疑书》诘之。
昭师不逊,有《答疑书》之复。
法智复有《诘难书》之徵。
昭师构五义之答,法智复作《问疑书》之责。
昭师稽留逾年,法智复有《覆问书》之催答。
昭师有今之《释难》,翻成不腆之文矣。
往复各五,绵历七年,攒结前后十番之文,共成今《十义书》之作。
复有二百诘,不出前后五番堕负、四番转计。
初指约教正释,便属理观观心。
法智斥云:「以教代观,不意翻成有观无教」。
二转计云:「须知,理观直观真心,光明当体,翻谓妄法」。
法智斥云:「观心在迷,却谓属真;
当体果法,却谓属妄」。
三转计救真心之一失,改真心名为法性,意谓法性通真通妄,以随缘混之,辅为事理二造。
心属非真非妄,生佛是真是妄。
救前真心,亦不专真专妄也,以不专妄故,斥法智之拒也。
四转计云:「十乘妙理,为所观境」。
法智破云:「应三障四魔,为能观观耶?
转计即堕负矣」。
并初根本,共成五番也。
法智引重明阴境难之,昭公伏曰:「止观观阴,有失捡寻。
仲尼云:『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则为贵』,今为改之也」。
法智进奖云:「上人粗有性灵,能分科节,何不尽矣,舍短从长,见巧知陋。
今伏膺观阴,因谁得知耶」?
景德四年孤山圆师为昭师轮下之席端也,法智遣住东掖山神昭大师本如在轮下日,驰《十义书》并《二百问》往钱唐诘之。
会稽什公希望辅之翼之,共辨矣。
孤山观二公之论辨,如面敌,必重席也。
自谓「义龙安肯伏鹿」,遽白钱唐守,答以公据,不为遣也。
虽然止论席,别行玄,虽魔烧佛经,且不能烧性德之善也。
故常住教卷,焉可绝灭耶?
今有宋熙宁,相去八十馀年,此文兴,盛行于世。
浙右学敩,讲习此文者众,故得僝工镂板,代学者传写之劳。
永嘉法明院第一代孙继忠,指授门人以写印二本对之评之。
其义其中,法句欠剩,文字舛谬。
昔趋广智之庭,每蒙以提耳指掌,今约义断文,辄滥评定。
或有臧否,冀同学同见者,更为学者指南耳。
熙宁九年仲冬既望日序。
按:《四明十义书》卷首,大正新修大藏经卷四六。
左氏传故事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八、《斐然集》卷二三
隐公元年:郑武姜爱叔段,请使居京,庄公许之。
祭仲谏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
先王之制,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
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
公不听。
既而叔段使西鄙贰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
公又不听。
叔段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
子封曰:「厚将得众」。
公又不听。
叔段缮甲兵,将袭郑,公然后命子封率车二百乘伐京,叔段出奔共。
臣闻制国者必使本大而末小,然后势顺而易制,故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至言也。
郑国当是时,可谓危矣。
氏以国君嫡母主乎内,叔段以好勇得众居乎外,伐君篡国之势已成。
庄公若无兵车二百乘,则郑固段之有也。
古者用车战,一乘之车当七十有三人,二百乘则一万四千六百人。
在《春秋》书法,当名之曰师,非小众也。
「克段」者力争而仅胜之词,以一万四千六百人讨不义之叛人,力争而仅胜,则以叔段形势壮盛,不易图也。
使庄公早用祭仲之言,不至此矣。
绵绵弗绝,蔓蔓奈何?
毫釐不伐,当用斧柯。
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卫公子州吁有宠而好兵,公弗禁,石碏谏曰:「爱而弗纳于邪,骄奢淫佚所自邪也。
四者之来,宠禄故也。
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
臣闻骄谓气体傲肆,奢谓奉养侈靡,淫谓情欲纵恣,佚谓心志怠忽。
四者有一焉,必入于邪,而况兼有乎?
邪者,不由正道之谓也。
为子以孝为正,有此则不孝。
为臣以恭恪畏慎为正,有此则不恭恪畏慎。
原其所由然,则由宠待过厚,爵禄太崇,积日累月,其势必至于此。
是故严父于子戒之于初,辨之于早,不致末流之祸。
父子天性也,其治尚尔,君臣以人合,尤不可忽也。
州吁阻兵而安忍。
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天。
臣谓阻者,恃也。
恃兵以为险阻,使人不敢忤犯也。
人之良心,本于不忍。
忍者,非良心也。
安于残忍,非能除害,徒生害耳。
人道以慈爱相群,所谓用兵者,去其害人者耳。
苟为阻兵、安忍,视平民如禽兽,推而进之,将何有于君父哉!
汉光武责其将曰:「观放麑啜羹,二者孰贤」?
盖知此道矣。
石碏恶其子从州吁为逆,使从州吁如陈,乃告于陈曰:「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
陈人执之而请莅于卫,石碏杀之。
臣谓父子主恩,君臣主义。
其轻重不二,是谓大伦。
当臣之无礼于君,虽慈父不敢私其子,石碏之于石厚,舍慈爱之小,存名分之大,可为万世法矣。
虽然,子为叛逆,父则诛之,其割恩为难,何者?
以天性故也。
臣为叛逆,君则诛之,其正义非难,何者?
以人合故也。
孔子之《春秋》,为乱臣贼子作以俟后圣也。
后世有事伪君从逆臣,而诛讨不加焉,难于行义而易于为不义,孔子之志隐矣。
鲁隐公如棠观鱼,臧僖伯谏曰:「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
不轨不物,谓之乱政。
乱政亟行,所以败也」。
公曰:「吾将略地焉」。
遂往,陈鱼而观之。
僖伯卒,公曰:「叔父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
葬之加一等」。
臣谓孔子教人以克己为要,克己者以义理胜其私意也。
凡人志意云为,试以一日之中自加考校,由私意而动者,十有八九,由义理而动者,十无一二,故克己最难。
有志之士未有不由此而进德者,而况人君居移气,养移体,所以动其情恣者多乎?
不能自克,则其不善之积犹火消膏,亦不自觉,鲁隐是也。
僖伯之谏,忠言也。
隐公不能自克,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其志荒矣,其不终之兆著矣。
厥后虽加礼于僖伯之葬,又复失言,谓僖伯恨己。
僖伯,贤人也,岂致憾于其君哉!
隐公若曰「叔父有谏于寡人,而弗能从,寡人悔之,葬之加一等」,犹足以昭改往修来之意,而加等之葬为德赏矣,惜其不能及此也。
魏郑公唐太宗高丽太宗不从,及败绩而归,乃曰:「魏元成若在,不使我有此行」。
亟使驰驿,祀以少牢,立所制碑,召其妻子劳赐之。
太宗拒魏公之谏与鲁隐同,而悔过出于诚心,非如隐公之伪饰,其致太平宜哉!
隐公四年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左氏曰:「诸侯伐郑,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
羽父请以师会之,公弗许,固请而行,故书曰『翚帅师』,疾之也」。
臣谓兵权者,有国之司命也。
古之得天下者,未有不谨持此权者也。
、禹三大圣人之宅天下,可谓以德不以力矣。
然四凶强族,尧不诛而以俟舜,舜初即位,按其恶而投之四夷,而后天下服。
是尧以兵权授舜也。
有苗弗率,舜不讨而以俟禹,禹初即位,乃群后,誓师奉辞伐罪,是舜以兵权授禹也。
汤、武之事又可见矣。
至周之际,天下刑措兵寝,可谓无事。
康王元子即位,名分素定,其谁敢有异志?
成王仲桓、南宫毛与齐侯吕伋以干戈虎贲之士逆康王于南门之外。
干戈虎贲者,亲卫也。
于南门之外者,显之于众也。
古先帝王制世驭俗之权如此,是以令之无不行,禁之无不服,手麾指顾,动容嚬笑之间,无不如意。
所谓兵权者,有国之司命,命者死生所系故也。
宋殇公州吁之邪谋,诸侯伐郑。
隐公辞宋公之命,而拒公子翚之请,义也。
翚乃不禀公之义而乐从宋卫之邪谋,固请而行,专己无上,出入自肆,不待钟巫之事而知其为弑君之贼矣。
《春秋》简严,不贵辞费,若书曰「翚帅师会,伐郑」,亦可矣,而必曰「翚帅师会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言之重,辞之复,恶之之甚也。
隐公自是失权,而兵制于翚。
至于十年中丘,又不待公而先齐、郑伐宋,其纵恣跋扈如此。
隐公终弗能治,其及于寪氏之祸,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从来者渐矣。
是故伐郑之举因请而行,伐宋之举不待公而先,其志之所存,正所谓履霜阴凝,圣人之大戒,而隐公智不足以及此,惜哉!
仲尼于是去翚公子之称,一以谓翚者,隐之贼,非公子也。
二以明讨翚之法,当绝其属籍,不使得为公子也。
使隐公于翚固请之际,未及成师而出之时,夺其兵权,改付贤卿,片言而已矣。
夫为天下国家者以有法度为要,前王立法度,固为保守基业,消弭祸乱也。
而往古握兵之人,其始必请便宜从事,其久则事必出于法度之外。
便宜从事者施于临敌对阵,机不可失,难从中覆,故择利便权时之宜而行之,岂谓无时不便宜邪?
既以便宜自处,则以法度为不便宜于己,乃托为词说,曰法度者承平之所用,若施之乱世,行军用师,则有所碍矣。
今日以私欲乞行一事,明日以私怒乞罢一事,往往非法之所当听也。
设智计,较胜负,不用之于外而用之于内,人皆知之,独以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从之者多矣。
夫事至于不得已而从,则必有欲禁而不能禁之事,其失司命之权不已著乎?
其为羽父之固请不已大乎?
此智士之所忧,懦夫之所畏,喜因循者之所不顾。
非圣人独见于魄兆之端,明霜冰之戒,传笔削之大用,其孰能与于此?
隐公六年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弗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臣谓人君之德当如天地,无不覆载,何独于恶人而欲去之如此?
臣请以农圃者喻之。
去稂莠者以其伤禾稼也,除蒿蔓者为其蔽卉木也。
若推兼容之量,使稂莠禾稼并生于畎亩,卉木蒿蔓杂毓于园圃,人必指为农圃之病矣,况为国家者乎?
此所以发周任之论也。
武王圣人也,亦曰:「树德务滋,除恶务本」。
舜举十六相则十六族务滋故也。
去四凶则四凶族,务本故也。
夫黍稷果蔬养人之物,不种则不生,种而草侵之,亦不能成矣。
草之为物,其生不待种,虽芟夷蕴崇,而功或不继,未有不复生者也。
是故君子难至,小人易聚,难至则常不得行其道,易聚则每得伸其志,治日以是常少,乱日以是常多。
此有国家者之至戒也。
或曰:「芟刈也,夷杀也,不亦已甚乎」?
臣曰:天下之道二,善与恶而已。
自一言之当、一行之是,推而上之,至于圣而不可知,皆善也,有小大耳。
惟恶亦然。
所谓芟夷者,非举天下之小人而尽杀之,盖谓官使者也。
或禁之于未然,或遏之于方萌,或既形而黜除之,或滋蔓而斩绝之,皆去恶之道。
大要在于勿使能殖。
殖者,深根固蒂牢不可拔之谓也。
夫草之初生,毫末之萌耳,与黍稷果蔬之萌未有异也,其壮长条达则为害如此。
草之萌犹恶之微也,见著非难,见微为难。
自古滔天之恶未有不起于微者,如王莽志在篡逆,曹操窥伺神器,初皆匿情矫饰,终移汉祚。
然则,人之善恶皆不易知,知之矣而树德不务滋,除恶不务本,犹无益也。
桓公三年:晋始乱,封桓叔于曲沃师服曰:「吾闻国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
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
今晋甸侯也而建国,本既弱矣,其能久乎」?
臣谓人主之尊如天,臣民犹地,地无及天之理,而臣民于君有僭逼易位之道,是何也?
本小末大,威权去已。
始也欲正之而有所不忍,中也欲治之而有所不敢,终也欲取之有所不能矣。
名者实之宾。
天子者,名实之极隆也。
擅生杀之柄,操庆赏之权,予夺在我,纵舍在我,令之必行,禁之必止。
虽总众百万如韩信,虽控制万里如王忠嗣,东西南北,用舍进退,惟君所使,而莫敢或遑,此充名之实也。
至于欲取之而不能,则必有其渐,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师服之论,无乃意在此乎?
其后沃盛强,昭公微弱,国人将叛而归沃,则民不服事而下有觊觎,此言果验。
乃后世之戒也。
桓公六年:楚子侵随,楚斗伯比曰:「随少师侈,请羸师以张之」。
熊率且曰:「季梁在何益」?
斗伯比曰:「少师得君」。
随果用少师之言,追楚师,季梁请止随侯勿追。
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其后少师益有宠,斗伯比曰:「可矣」。
楚子伐随,季梁请下之,弗许,请攻右,弗许,惟少师之言是听,遂至败绩。
少师见获而免。
臣谓国有贤材,则邻敌视其用舍为进退,而贤材者固凡愚之所忌疾也。
是故齐有管仲九合诸侯管仲死则四邻谋其国家。
百里奚一也,虞不用而亡,秦穆公用之而伯。
上论千古,无不然者。
季梁少师之谋,自今观之,一得一失,易见也。
自随侯观之,未免于二三其听矣。
夫验成败于事为之后者,众人之见也。
辨得失于谋议之初者,非小智所及,惟明主能之。
唐宪宗欲伐淮蔡,举朝不可,惟裴度以身任之,迄用有成。
非度之能,乃宪宗用度之难也。
武宗欲伐刘稹,诸镇皆有辅车之势,惟李德裕以身任之,迄用有成。
非德裕之能,乃武宗德裕之不易也。
二宗无二臣,其中兴之功未必能立。
二臣不遇二宗,则无闻而死耳,后世尚何知?
故曰君臣之会,千载一时也。
夫楩楠豫章,天付之以栋梁之用;
骐骥骅骝,世知其有千里之足。
老于空谷,阨于盐车,顾临事而叹人才之难得,何哉?
坐使反贼睥睨而无惮,强敌凭陵而不置,彼岂无如斗伯比少师之可欺,岂无如熊率且比幸季梁之不用者乎?
文王立贤无方,言用之之路广,不止一人而已。
人君于贤材惟患不知,既知之而不急于用,则大谋无时而决,大险无时而出,大难无时而平也。
古人不云乎,「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桓公十一年楚屈瑕将盟贰轸,郧人将伐楚师。
莫敖患之,请济师于王,斗廉曰:「师克在和,不在众。
商周不敌,君之所闻也。
成军以出,又何济焉」?
遂败郧师,卒盟而还。
臣闻斗廉之言,古今之至论也。
考之往事,无不然者矣。
常人之心动于血气之使,好己之胜,不能自克,是以不和。
智愚异才而并列,是以不和。
能否异功而同其赏,是以不和。
不择端方之士以裨赞之,有谗人交斗于其间,是以不和。
负才艺者屈于下,而善媚赂者压于上,是以不和。
出法违度,不以时制,驯习既久,彼惧于讨而训之,怀疑心以事其上,是以不和。
亲之厚之,疏之薄之,系于爱憎之偏,而不协赏刑之正,是以不和。
有求则必得,将至于求所不可求,而势不得与也,则怨怒兴焉,是以不和。
能者奋其勇而前,不能者忌而疾之,是以不和。
疾人之能则必幸其败,胜不相推,败不相救,彼见疾者,又思所以报之,是以不和。
官尊禄厚者奉己侈泰,多妖丽,广金帛,夺商贾,侵公家之利莫知厌也,而士卒乃有短褐半菽之叹,非心附之,徒迫于势耳,是以不和。
保任功状未必皆有功,而实有功者,或蒙私怒而见黜,鞭笞斩杀未必为军事,而实有罪者或蒙私喜而见贷,人心不服,莫肯为用,因以姑息,不敢役使,是以不和。
有一于此,虽并将,共军,关公前茅,张飞后劲,未有能成事者也。
而况才不逮古人万分之一,而兼有如前之失乎?
如是而欲所征克,所战胜,必不能矣。
之旅亿兆而心德暌离,武王之臣十人而一德一心。
王莽虎豹之师六十万,光武以三千摧之。
苻坚之众九十七万,谢安以一将破之。
斗廉之论可谓信而有證者也。
自古大众难用,而轻军易胜。
子玉刚而无礼,不可过三百乘,是能将二万人而已。
其后城濮之战,卒以众败。
汉高驾驭豪杰,灭秦亡楚,而才之所将不过十万。
古之观人者大抵如此。
若较实而论之,凡后世以将自任者,上孰与汉高,而其众已中分矣;
下孰与子玉,然未尝不以兵少为请也。
虽然,兵者诡道也,故虽不能将,而以大众虚声加之敌人犹之可耳。
至于实不可犯者,非虚声之足恃也。
上下同志,生死同情,劳逸同形,动静同虑,则在于和而已矣。
然则,如之何而可以使之和也?
惟监前所谓不和之由,处之各当于义,宜赏然后赏,当罚则必罚,予夺抑扬,若权衡于物,不徇乎私情,而行乎公道,当于其心,方且欣畏帖服之不暇,又何不和之敢乎?
是故苟和矣,光武可以敌寻邑,谢玄可以劫苻秦
苟不和,则若林之旅无救于曳兵而走,故曰师克在和不在众。
不明乎此而曰知兵,不治乎此而欲用兵,臣愚所不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