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答江德功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四
「有礼则安」说立意甚善,但详本文之意,只说施报往来之礼,人能有此,则不忤于物而身安耳,未遽及夫心安也。况古人之所以必由于礼,但为礼当如此,不得不由,岂为欲安吾心而后由之也哉?若必为欲安吾心然后由礼以接于人,则是皆出于计度利害之私,而非循理之公心矣。大抵近世学者溺于佛学,本以圣贤之言为卑近而不满于其意,顾天理民彝有不容殄灭者,则又不能尽叛吾说以归于彼,两者交战于胸中而不知所定,于是因其近似之言以附会而说合之。凡吾教之以物言者,则挽而附之于己;以身言者,则引而纳之于心,苟以幸其不异于彼而便于出入两是之私。至于圣贤之本意,则虽知其不然,而有所不顾也。盖其心自以为吾之所见已高于圣贤,可以咄嗟指顾而左右之矣。又况推而高之,凿而深之,使其精神气象有加于前,则吾又为有功于圣贤,何不可者?而不自知其所谓高且深者,是乃所以卑且陋也。此近世杂学之士心术隐微之大病,不但讲说异同之间而已。不审贤者以为如何?
《大学》诸说亦放前意,盖不欲就事穷理,而直欲以心会理,故必以格物为心接乎物;不欲以爱亲敬长而易其所谓清净寂灭者,故必以所厚为身而不为家,以至新民知本絜矩之说,亦反而附之于身。盖惟恐此心之一出而交乎事物之间也。至于分别君、相、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学,亦似有独善自私之意,而无公物我、合内外之心。此盖释氏之学为主于中,而外欲强为儒者之论。正如非我族类而欲强以色笑相亲,意思终有间隔碍阻不浃洽处。若欲真见圣贤本意,要当去此心而后可语耳。
格物之说,程子论之详矣。而其所谓「格,至也。格物而至于物,则物理尽」者,意句俱到,不可移易。熹之谬说实本其意,然亦非苟同之也。盖自十五六时知读是书,而不晓格物之义,往来于心,馀三十年。近岁就实用功处求之,而参以他经传记,内外本末反复證验,乃知此说之的当,恐未易以一朝卒然立说破也。夫「天生烝民,有物有则」,物者,形也;则者,理也。形者所谓形而下者也,理者所谓形而上者也。人之生也固不能无是物矣,而不明其物之理,则无以顺性命之正而处事物之当,故必即是物以求之。知求其理矣,而不至夫物之极,则物之理有未穷,而吾之知亦未尽。故必至其极而后已。此所谓「格物而至于物,则物理尽」者也。物理皆尽,则吾之知识廓然贯通,无有蔽碍,而意无不诚,心无不正矣。此《大学》本经之意,而程子之说然也。其宏纲实用,固已洞然无可疑者;而微细之间,主宾次第、文义训诂详密精当,亦无一毫之不合。今不深考,而必欲训致知以「穷理」,则于主宾之分有所未安(知者吾心之知,理者事物之理。以此知彼,自有主宾之辨,不当以此字训彼字也。);训格物以「接物」,则于究极之功有所未明(人莫不与物接,但或徒接而不求其理,或粗求而不究其极,是以虽与物接,而不能知其理之所以然与其所当然也。今曰一与物接而理无不穷,则亦太轻易矣。盖特出于闻声悟道、见色明心之馀论,而非吾之所谓穷理者,固未可同年而语也。且考之他书,「格」字亦无训「接」者。)。以义理言之则不通,以训诂考之则不合,以功用求之则又无可下手之实地,窃意圣人之言必不如是之差殊疏略,以病后世之学者也。又所谓「非特形之所接,乃志之所至」,所谓「格物与小学同,致知与小学异」,亦皆无当之言。其为阙字增语,反致读者之疑多矣。至于彊解程子之意以附己说,其如他语之可證何?又谓熹解以格物致知混为一说,则其考之亦未详也。又谓老佛之学乃致知而离乎物者,此尤非是。夫格物可以致知,犹食所以为饱也。今不格物而自谓有知,则其知者妄也;不食而自以为饱,则其饱者病也。若曰老佛之学欲致其知,而不知格物所以致其知,故所知者不免乎蔽陷离穷之失而不足为知,则庶乎其可矣。
所厚者谓父子兄弟骨肉之恩,理之所当然而人心之不能已者。今必外此而厚其身,此即释氏灭天理、去人伦以私其身之意也。必若是而身修,则虽至于六度万行具足圆满,亦无以赎其不孝不弟之刑矣。「此谓知本」,以例推之,凡言「此谓」者,皆传文,非经之结句也。
「无所不用其极」,观上文三引《诗》《书》而此以「无所」二字总而结之,则于自新新民皆欲用其极可知矣。自新固新民之本,然天下无一物非吾度内者,亦无一事非吾之所当为者。譬如百寻之木,根本枝叶,生意无不在焉。但知所先后,则近道耳。岂曰专用其本而直弃其末哉?今曰不求为新民而专求之德化,则又贱彼贵我之私心,而无以合内外之道矣。
「盛德至善,民不能忘」,此言圣人之事盖浑然一体,不可得而分焉者也。但以人言则曰德,以理言则曰善,又不为无辨耳。今曰「体至善以成德」,则乃学者之事,而非传文所指矣。然体而成德以至于盛,而无思勉之累焉,则亦圣人而已矣。听讼与新民之说略同,请?详之。又古人言语有序,此传未解格物以下数节,不应先解结句。况「此谓知本」之云,又非经之结句乎。
「诚意」一章大意颇善,然此传文意但解经文所谓诚意者,只是教人不得自欺,而欲其好善恶恶,皆如好色、恶臭之实然耳,非以圣人而言也。今之所发「圣人所以即事即物而止于至善,又恐人不信,故即人所知者以明之」,则失其指矣。「心广体胖」之说,甚善甚善。「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训「之」为「至」非是。此等处虽非大义所系,然亦须虚心平气,徐读而审思之,乃见圣贤本意,而在己亦有著实用处。不必如此费力生说,徒失本指而无所用也。
「此以心感,彼以心应,其效如此之速」,感应神速,理固如此。但著一「以」字,便有欲速之意。所谓「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者,正病此也。
絜矩者,度物而得其方也,以下文求之可见。今曰度物以矩,则当为「矩絜」乃得其义矣。
治国、平天下与诚意、正心、?身、齐家只是一理。所谓格物致知,亦曰知此而已矣。此《大学》一书之本指也。今必以治国平天下为君相之事而学者无与焉,则内外之道异本殊归,与经之本旨正相南北矣。禹、稷、颜回同道,岂必在位乃为为政哉?风涛汹涌之说,亦所未喻。此篇所论自一身而推之以及天下,平正简易,不费纤毫气力,与横渠所论《周官》冢宰法制之事意思不同。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又见《朱子论学切要语》卷一,《宋元学案》卷四九,《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八四、礼仪典卷一二。
和平阳张彦升见寄 金末元初 · 耶律楚材
押词韵第九部
天兵出云中,一战平城破。
居庸守将亡,京畿游骑逻。
有客赴澶渊(予常倅开州。),无人送临贺。
奸臣兴弑逆,时君远迁播。
圣主得中原,明诏求王佐。
胡然北海游,不得南阳卧。
宠遇命前席,客星侵帝座。
万里金山行,三经玉门过。
于阗(于阗 原作「于闻」,据渐西本改。)岁贡修,燉煌兵势挫。
国维张礼义,民生重食货。
黜陟九等分,幽明三载课。
小人绝觊觎,贤才无轗轲。
功名本忌盈,庙堂难久坐。
老矣盍归来,归欤可重和。
俯仰不心惭,宽弘从面唾(面唾 原作「而唾」,据渐西本改。)。
清浊自沙汰,精粗任扬簸。
赋性嗜疏闲(疏闲 原作「疏闻」,据渐西本改。),高眠乐慵惰。
苍鸡粗庖充,黄犊足梨拖。
幼子事耕锄,老妻供碓磨。
随分养馀龄,虽饥而不饿。
赠麦前军升任山东盐运同诗(有序) 明 · 湛若水
东轩子麦子秀出乎端溪,歌鹿鸣于乡闱,不薄乎儒师,迁博予南雍,从予于观光之馆,讲心性之学,以考最为倅于临江,贰守于吉安,于砥砺以检身,勤劳于皇事者六年,而赞前军一年,而升运同。或曰:「盐运利场也、污地也,其贪者荣之,其洁者危之。」东轩子不怿然,欲勿赴,甘泉子曰:「子赴也,吴隐之诗云:『设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盐运岂有污于贪泉乎?岂有危于贪泉乎?昔者铁桥黄子欲勿赴福建盐使,吾劝其行也,非污危之地,无以见真操也。铁桥子行而累致大位,今子不薄儒官,廉也。讲求心性,贤也。砥砺检身,慎也。勤劳皇事,能也。贤能廉慎,足以辨之矣。子其行矣,大位之升也,将发轫于斯。」乃作诗而壮焉。
吾欲观太山,苍苍天际头。
吾欲望东海,浩浩连天流。
鸡鸣日观晓,日动海光浮。
照见负盐子,嗟嗟齐相谋。
利国日以始,强兵日以起。
利害互纷拿,无乃盻于此。
选君二盐运,以君能守已。
畴昔倅临吉,止饮清江水。
以此二盐运,寸心群职尽。
子行愈峻洁,性有无穷分。
君看贪墨徒,乡评如秽粪。
太山千仞崖,可以振尘衣。
东海万里流,可濯足底泥。
我若遂东游,与子一共之。
申府使渊止叔挽 明 · 金安国
七言律诗 押东韵 出处:慕斋先生集卷之二
残年病眼转濛濛,双泪沾襟叫昊穹。
齐瑟乖求徒合律,郢斤亡质孰成风。
广明溪月长歌处,龙洞烟花痛饮中。
人世此欢宁复得,重泉无路问吾公(壬申癸酉间。与止叔共饮。乐于闻庆之龙湫洞,松都之广明前溪。)。
通训大夫阴城县监李公墓碣铭 明 · 李廷龟
出处:月沙先生集卷之四十七
峒隐李丈。一日以书若状抵余曰。吾之宗兄故阴城县监李君。以孝礼称于门。居官著廉谨声。不幸位不满德。又不幸死于难。吾哀其志行泯无传。愿托子一言以不朽。盖阴城公与余先君有门好。居平相往来。以故习闻公。亦尝有一二陪从之雅。知公长者素矣。且峒隐丈世之模范。于人鲜许可。必不以亲溢。而今其称乃尔。余虽废逐谢绝。然不能尽忘所谓贤长者。安敢辞墓道之托。按状。公讳荣春。字应仁。广平大君五代孙。广平。英庙第五嗣。生讳溥永顺君。生讳嵘清安君。生讳寿定临汀副正。生讳佶西部主簿。即公之考。娶监察尹颖之女。生公于嘉靖壬辰。自幼嗜儒砥行。中辛酉司马。有声诸生间。虽落拓不第。所与游皆名人。选入仕。历济源、沙斤察访。归厚别坐。司赡敦宁、直长。司导主簿。宰闻庆县。考满为殿中。俄拜阴城县监。五年。丁外忧。服阕。又拜咸悦县监。值壬辰兵乱。未及之任。流寓铁原。遇倭贼被害。得年六十一。越九年辛丑。返葬广州大王里先兆。配海平尹氏。监察继宗之女。察访仁孙之孙。佐君子无违德。卒于闻庆县。年五十一。举三男一女。男曰俣、曰侄、曰傧。女适忠义卫李悦。俣娶曹伯良女。生一女。适弼善洪霶。侄无后。傧早殁。李悦生三男。公孝友天至。居丧毁几灭性。遇昆季尽诚敬。家庭无忤言。气仁色温。与人交无不信。然自持方严。人不敢以非谊进慎取予。孜孜好行德。所莅官虽不蕲赫赫声。恒有去后思。余既撮其迹。而系以诗曰。
行于家而淳,绩于吏而循。
不欲近乎名,非故异于人。
通塞归于时,造物者权之。
脩短理难穷,何独逢其凶。
是以善者懈,重为公一涕。
挽李理胜 明末清初 · 金炰
押词韵第十八部 出处:敬窝先生文集卷之三
已乎吾理胜,今朝归寂穴。
天道有如此,惨憺那容说。
如君岂易得,自是人中杰。
家庭受诗礼,夙龄行修洁。
紫燕蹄欲放,苍鹰翅将捩。
方到子建年,奄遣邻眷辍。
当春蕙芳捐,出门车轴折。
有女未至笄,有男难胜绖。
峡中猿断肠,镜里鸾啼血。
行路闻亦悲,况我情最切。
丽泽蓬倚麻,交契磁得铁。
中原昔为客,邂逅两心悦。
招寻入酒垆,壶榼共提挈。
沈沈劝小酌,不厌觥心凸。
放歌戛金石,清谈霏玉屑。
明发就岐路,握手犹怅缺。
才成一宵欢,便作千古别。
箧有当日书,深藏时一阅。
自愿长会合,胡为永相诀。
那能出声读,入眼先幽咽。
闻君在竹西,今年季秋节。
双鲤付长须,道我晨夕谒。
上叹百岁中,聚散如电瞥。
下叹一身上,世累苦牵掣。
归道冀在眄,徐榻为君设。
何意未及传,先报风烛灭。
人生到此地,孰不肝胆裂。
已乎吾理胜,音容终隔绝。
魂升白云乡,骨埋青山雪。
适我病缠绵,又此寒凛冽。
渍酒不得酹,哀词空自缀。
南望一痛哭,有泪重泉彻。
按:昔在戊辰十月。炰回自京城。道过忠原。拜权监司。理胜用宾亦自都下来是邑。相见喜甚。余在衙轩。理胜用宾驻村舍。适得壶酒。作书要余同饮。余亦即谋酒肴以就。终夜尽欢而罢。此为永诀也。其书有曰。相见似无语。乍别便有情者。到此尤觉古人诗有味也。吾侪相见既难。而偶一邂逅。又不得从容。未知何以则长会合不相离也。而况远别在明。尤不可虚度今宵。以为后日之恨云云。余于闻讣后。偶阅书箱得之。三复不胜悲咽。且今年秋季。予在龟城之蛇岩。闻理胜陪夫人行。往留三陟。以书付迷星送之。道尽思想之苦。切冀商山归路。历问鄙寓。以继昔日之游。未及传而奄得凶报。天道之不可恃。人事之不可必。至于如此。此挽之所以致其反复而不觉其辞之繁也。魂若有知。亦必追慨于冥冥中矣。呜呼痛哉。
鹭儿曲 清末至民国 · 陈三立
出处:散原精舍诗集外诗
鹭儿者,宁之茶伎也。道光、咸丰之交,海夷互市,宁茶之盛甲天下,估容豪奢,竞于繁治,四方游女,辐辏而至,帷帐服玩,比吴会焉。己丑冬,将于里居赴长沙,投次州郭,雨坐黯然,鹭儿居城西,携客往观,容止娴都,发齿度歌,清穆可听。夫至人遗物,冥照于羲年;下士徇知,游机于羿彀。余学道无成,流转中外,与此女盛年华质,沦厕委巷,顾影同波,宁有异乎?既申感于畴昔,聊遣情于闻见,爰制兹曲,示好事者。
宁州茶市天下无,趁茶雏鬟日相呼。
中有鹭儿年十七,自言楚郡卢家姝。
卢家姊妹好容色,鹭儿娉婷难再得。
花钿金钗荡里闾,璧月珠光动乡国。
乡国何人解识渠,从来窈窕闭门居。
袅袅娇歌扶醉后,盈盈侧坐展颦初。
平生落拓谁同调,京洛归来逢一笑。
九州人物散如烟,雨夜镫前汝英妙。
多谢氤氲共此情,留恩缄怨未分明。
鸳衾暗掩馀啼粉,鸾镜亲开倚素筝。
欢游几何别仓卒,绿树云山看成发。
吴头楚尾一相思,天边早挂纤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