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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亭1144年7月 宋 · 郑刚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八、《北山文集》卷一三、《敬乡录》卷四、《金华文徵》卷五 创作地点:四川省
绍兴十二年十二月,上命川陕宣抚司河池移治利州,示休息兵革、裁省用度之意。
路转运判官、兼权知利州王陟,乃移治城南,虚其郡舍而宣抚使居焉。
舍在城之西北隅,有亭名「清晖」,筑于城上。
山东嘉陵江峻洁于其前,亭盖以是名也。
岁月久深,榜目已废,规模冗陋,土木垂压,转运公治而起之。
某一日置酒其上,会宾幕,问曰:「兹亭新矣,吾以『思耕』易其故号,可乎」?
客疑而进曰:「是于亭何义?
且强而仕,老而休,一犁谷口之云,于公岂不甚乐!
然公方为上经理西南,斯民日几阜康,不思以此报政,而归耕之思乎」?
某曰:「噫嘻,岂为是哉!
长江之险,思营田之利,予实有感于斯亭。
夫嘉陵之源发于凤之大散,旁由故镇,缭绕渔关,循崖而出,力未能载。
自渔关下武兴,浮三泉南流二百六十里至于亭下,又顺流踰剑入阆,东走安汉,疾趋于合之汉初。
已则会东西二川,并势望夔峡之道,争门而出。
回视渔关,不知其高几里,皆终岁漕饷之所浮,水既不得平流,皆因地而浅深。
自滟滪逆数至渔关之药水,号名滩者六百有奇,石之虎伏兽奔者,又崎岖杂乱于诸滩之间。
米舟相衔,且尽犯险,率破大竹为百丈之篾缆,有力者十百为群,皆负而进。
滩怒水激,号呼相应,却立不得前。
有如断舟退,其遇石而碎,与汩俱入者,皆蜀人之脂膏也。
小人恃有此,颇复盗用官米。
度赃厚罪大,则凿舟沈之,岁陷刑辟与籍入亡家者,亦累而有。
故漕粟之及渔关者,计所亡失常十二,吾然后知田之不可不耕也。
武侯以草庐素定之画,频年兵出,皆以食尽而归,则西南漕饷之艰,盖千古矣。
吾君诚心善邻,边鄙不耸,命中外以宽厚之泽荡洗烦苛,塞卒十万,今皆櫜弓捲甲而卧。
吾诚能借其馀力,杂耕关外,率以平岁缦田为准,不计狼戾,第得粟一钟,即减漕三钟之力。
俟诸营储食,能如晁错所谓足支五岁,则时赦农租,当下天子之诏。
凡此,皆某临流之所深念者」。
宾幕闻而称善。
某曰:「谓吾言善,则愿与公等勉之」。
绍兴十四年七月日记。
论诗 南宋 · 杨简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二五、《慈湖先生遗书》卷八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学者观此,往往窃疑三百篇当复有深义,恐不止此;
不然,则圣言所谓无邪,必非常情所谓无邪。
是不然。
圣言坦夷,无劳穿凿。
无邪者,无邪而已矣,正而已矣,无越乎常情所云。
但未明乎本心者不知此,不信此。
知此信此,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而生,生则恶可已;
恶可已,则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有正而无邪,有善而无恶,有诚悫而无诈伪,有纯而无杂,有一而无二三。
读《周南》、《召南》,必不面墙。
以兴以观,以群以怨,无非正用。
不劳勉强,不假操持,怡然自然,所至皆妙。
人能知徐行后长之心即尧舜之心,则知之矣;
知乍见孺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即仁者之心,则知之矣。
此心人所自有,故三百篇或出于贱夫妇人所为,圣人取焉,取其良心之所发也。
至于今千载之下,取而诵之,犹足以兴起也,故曰「兴于诗」。
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又曰:「兴于诗」。
又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思无邪」即「兴」,「兴」则「不面墙」,一旨也。
孔子梦奠于两楹之间,日至月至者相继沦没,孰有知此旨者?
此旨非子夏所能知也。
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独不可,曰:「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
曾子则知无邪之旨矣。
子夏使西河之民疑其于夫子,其与无邪之旨乖矣。
「思无邪」一语,孔门诸贤尽闻之,后世学者亦尽闻之,而某谓曾子则知之,馀难其人,何也?
斯事至易至简,如舆薪置其前而人自不见,如钟鼓震其旁而人自不闻。
如目不见睫,以其太近;
如玉在其怀中,而终日奔走索诸外。
《诗》三百篇多小夫贱妇所为,忽然有感于中,发于声,有所讽,有所美。
虽今之愚夫愚妇,亦有忽讽忽美之言,苟成章句,苟非邪僻,亦古之诗,夫岂难知?
惟此无邪之思人皆有之,而不自知其所起,不知其所自用,不知其所终,不知其所归。
此思与天地同变化,此思与日月同运行。
孔子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
又曰:「礼,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
又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
一旨也。
今夫所谓《毛诗序》者,是奚知此旨?
求诸《诗》而无说,无说而必求其说,故委曲迁就,意度穿凿,殊可叹笑。
孔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此言《关雎》之音也,非言《关雎》之诗也。
为序者不得其说,而谓《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
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
今取《关雎》之诗读之,殊无哀窈窕,无伤善之心之意。
《樛木》之逮下意指君子,故曰「乐只君子」,而序言后妃。
《桃夭》言昏姻夫妇之正,序者无得乎正之旨,必推本诸后妃之不妒忌。
《鹊巢》之诗初无国君积行累功之意,而序言国君积行累功。
甚者,至于《何彼秾矣》之诗初无「车服不系其夫,下王后一等,犹执妇道,以成肃雍之德」之情,而序推而详言之。
盖为序者不知孔子所删之旨,不知无邪之道,见诗辞平常无说,意圣人取此必有深义,故穿凿迁就,委曲增益。
虽傍依礼义粲然典雅之文,而孔子之本旨亡矣。
毛氏之学自言子夏所传,而史氏又谓卫宏作序。
自子夏不得其门而入,而况毛苌、卫之徒欤?
子夏之失未必至如此甚,盖毛、卫从而益之。
序本曰「义」,先儒谓众篇之义,合编者谓今之所谓序者也;
犹未冠诸各诗之首,后儒离而冠之。
学者见序而不见诗,诗之有序如日月之有云,如鉴之有尘,学者愈面墙矣。
今序文亦不必尽废,削其太赘者与其害于道者,置诸其末,毋冠诸首,或可也。
观《诗》者既释训诂,即咏歌之,自足以兴起良心,虽不省其为何世何人所作,而已剖破正面之墙矣,其通达也孰禦?
昔者舜命禹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
予思日孜孜」。
夫「都」,美辞也。
既自以所言为美,而又曰「予何言,予思日孜孜」尔。
皋陶吁叹,而问曰:「如何」?
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昏垫
予乘四载,随山刊木,暨益奏庶鲜食。
予决九川,距四海,浚畎浍,距川,暨稷播,奏庶艰食鲜食,懋迁有无化居,烝民乃粒,万邦作乂」。
自或者观禹斯言无说也,无义之可索也。
皋陶曰:「俞,师女昌言」。
呜呼,至哉!
惟禹能言,惟舜、皋陶能听能知。
学者知此,则知「思无邪」之旨,则知《易》、《书》、《礼》、《乐》、《春秋》之旨,则知天地四时鬼神万物之旨,则知万世千圣之旨。
孔子删诗三百篇,未尝作序,惟以一言蔽之曰「思无邪」。
某取诗咏歌之,不胜和乐融畅,如造化发育,醇然粹然,不知天地之在彼,万物之不齐也,不知其所始,不知其所终也。
呜呼,至矣!
及考序文,大失本旨,如云翳日,如沙混金。
诗中无邪之妙自足自全,虽不知何世何人所作,无损于斯妙也。
况序亦不能尽知其世与其人,其间乖谬良多。
先生问汲古:「《既醉》诗云『昭明有融』,晓此说否」?
汲古对曰:「昭,即明也,融,和也。
既明且和,其德备矣。
未知是否」?
先生曰:「融,一也。
昭明有融,是澄然融一」。
汲古问:「《大雅》『假乐君子,显显令德』。
《中庸》云:『嘉乐君子,宪宪令德』。
诗『假』音暇,却与《中庸》『嘉』字不同」。
先生曰:「『假』者,『嘉』音之讹。
晓此诗否」?
汲古曰:「『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此言王有令德,则民从,而天与之。
是否」?
先生曰:「嘉善和乐,盖君子之形容,德性之光辉。
徒乐而非善,固非德性之乐;
徒善而无乐,亦非德性之善。
既嘉善,又和乐,德性之光辉,自然而然,初非有意于为善又为乐也。
此惟有德者自知,而非章句儒所能识也。
君子谓王道德性,人所同有,惟不昏蔽,是谓君子,即嘉乐之容光,其令德已显著。
显显者,令德之益显。
人,犹民也。
人又足以包诸侯诸臣。
由此德性而发,无所不宜,无所不通。
人心亦在是,故受禄,故天保右之,命之,申而延之,虽曰自天,实自君子之德性」。
汲古又问:「干禄百福,是成王求禄于天否」?
先生曰:「千禄,非干求也。
『千』字似『干』,传之微讹也。
阙疑则可,谓干求则大不可。
十百为千,千禄百福,言其多也。
愿王子孙蕃衍,至于千亿。
穆穆,静默之容;
皇皇,精明尊大之容。
此亦言君子之形容,德性之辉光,非有心于为静默,为精明尊大也。
德性无思,而其容光自然有若是穆穆皇皇之象也,君王通称。
宜者,善之辞也。
不愆差,不昏忘,率由先王之旧章。
由德性而发,自不愆不昏,自率由旧章。
盖自与古先圣王所施所行同也」。
汲古又问:「『威仪抑抑,德音秩秩。
无怨无恶,率由群匹』,如何」?
先生曰:「威仪每每有谦抑之容,令德之音秩秩不已,人颂其善不一而足,无怨之者,无恶之者。
匹,类也。
率由群类众欲而行,无己私也。
是皆德性之所发如此」。
先生曰:「道无先后小大,觉焉者有先后小大」。
汲古曰:「夫子告子贡、曾子皆一以贯之。
子贡徒闻而不复问,曾子能唯而不加辨,此见圣贤之道无异,而觉者有异焉。
曾子与子贡吊季孙之母,阍人以君在,弗内,俱入厩修容焉。
子贡先入,阍人曰:『已告矣』。
曾子入,阍人辟之,卿大夫皆辟位,公降一等而揖之。
此非容之谓也,其觉与未觉,自见于动容出处如此,惟圣人一贯之妙不可言」。
先生曰:「圣人循循善诱,姑曰一曰贯。
天地内外,人物有无,变化万状,未始不一,不必言贯。
曾子未觉,始言贯以启之。
及既唯既觉,知此心日用无非此道,故与人忠信,恕人如己,皆此道也。
子贡则不然,亿中方人,岂知忠恕,夫子屡启之而终未觉」。
先生曰:「《诗》云『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如何说」?
汲古谓:「此只是天人一理。
《诗》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天即文王也。
又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文王即天也。
其进退升降之间一而已矣」。
先生曰:「是」。
汲古因问:「『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如何」?
先生曰:「文王不大声以色,故曰穆穆。
缉者,缉理于思为微细之间。
熙有理顺之义。
缉熙者,进退精微之谓。
进德之实,非思也,非为也,惟可以言敬,敬非思为也;
惟可以言止,止非思为也。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而不属于思为。
所谓『不识不知』者,此也;
『安女止』者,此也;
文王之所谓缉熙者,缉熙此也。
惟不动乎意,不属乎思为,故缉熙融释,犹雪之融于水,犹云之散于太空。
其缉熙于思为微细之间,融释于无思无为之妙如此,岂不是美而可叹服哉,故曰『于』。
惟其道心不识不知,故声音不大,形色亦不大,而见为穆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