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欧阳修撰墓表 宋 · 邓名世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
绍兴四年春,天子念陈东、欧阳彻死非其罪,诏俱赠承事郎,且官其亲属,未足以称悔往之意。于是加朝奉郎、秘阁修撰,告于彻之第,又录其后二人,赐田十顷,以抚其家。制书百馀言,至谓「尔不幸,不失为忠。唯余八年于兹,一食三叹」。呜呼!禹、汤罪己之辞,何以加此。是时名世方为正字,待罪史馆,同舍有熟陈君者,欧阳君独昧平生,且不详何许人。名世应之曰:同郡奇男子也。年少美须眉,善谈世事,其胸中耿耿果如此。后半年,名世丁内艰,归闻郡太守奉诏择美田畀欧阳氏。明年,朝廷任其弟衡迪功郎,子飞黄、婿黄怙皆将仕郎。衡调袁州司户参军。母罗夫人命为君度葬地于邑之长安乡龙源,即赐田开冢茔也。九年二月壬申,招魂葬衣冠,墓而坟之,使来乞言以表君。名世于君闻见实详且久,为叙其事书之。君字德明,七世祖俊仕南唐李氏,开宝中谢病归老于家,自吉州庐陵徙居抚州崇仁。曾大父诏、大父恕、父俞,皆不仕。君生于丁丑,死于丁未,享年三十一。妻陈氏、长子飞英,皆前卒。君尚气,大言慷慨不少屈,而忧国悯时,出于天性。靖康初,应制条弊政五十馀事,事数百言,为三巨轴。厩置卒谢不能举,州将为选力士荷担以行。会虏大入,要盟城下而去。君闻,辄语人曰:「我能口伐金戎,强于百万之师,愿杀身以安社稷。有如上不见信,请质二子一女于朝,身使穷庐,驭亲王以归」。乡人每笑其狂。止之不可,乃徒步间关走行在所。上即位南都,遂伏阙上封奏,极诋用事大臣。时上初临御,痛两宫蒙尘,未甚亲决庶政,中外封奏,或委大臣裁处。大臣恶其言,以他事诬奏诛之,盖建炎元年八月二十日也。君既诛,天下不以为是。上深察其冤,再加赠恤,且正误朝者罪。人谓君身虽不幸,而殁享殊荣,盖前古未有。厥初傥少徐之,先以忠义自结人主,而后荐其所闻,则天子睿明,犹将旌君以躬徇于国,顾宁有是事耶?虽然,自古及今无敢以生死废君臣之义。昔郧公斗辛有云:「君命天也,若死天命」。斯言诚可以垂法后世。今君以危言触权近,不没元身,而天子追悼哀矜,无所不至,其子孙复能侈上赐以图襄事,彰人主不吝之名,示后人忠义之劝,君可谓死而不朽者!大书深刻,以表于隧,夫谁曰不宜?乃系之以辞曰:
畴昔胡尘暗大梁,两宫銮辂征龙荒。大明出海升扶桑,秋氛蓬勃犹飞扬。贱臣怀愤轻死亡,吁号伏阙陈封章。要拯天步恢皇纲,耻同污俗随低昂。云胡奸佞加斧钺,不容曳组朝明光?九重追悼深不忘,温诏丁宁颁十行。天子罪己如禹汤,便蕃异礼褒忠良。论撰华衮资官郎,赐田任子荣其乡。龙源佳城新君堂,儒官命服爰归藏。巴川泚泚山苍苍,上恩山高兼水长。贻尔子孙后其昌,昔闻斗氏今欧阳。
按:《欧阳修撰集》卷七,清抄本。
田开元再任制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八、《掖垣类稿》卷三
原标:四川宣抚并制置司奏,武功大夫、建州观察使致仕田开元系御前右军统领军马,昨因金疮发动致仕,乞令再任。十二月十三日奉,圣旨依。
敕具官某:乡以边陲罢警,听汝告归。今征西之师转战而前,此拔士为将之时也,况如汝者忠勇有闻,其可屏居南山以射猎为乐乎?勉起据鞍,共赴功名之会。可。
开阡陌辨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二、《永乐大典》卷二二一八○、《文献通考》卷一 创作地点:江西省九江市星子县
《汉志》言秦废井田、开阡陌,说者之意皆以「开」为开置之开,言秦废井田而始置阡陌也。故白居易云:「人稀土旷者宜修阡陌,户繁乡狭者则复井田」,盖亦以阡陌为秦制,井田为古法。此恐皆未得其事之实也。按阡陌者,旧说以为田间之道,盖因田之疆畔制其广狭、辨其横从以通人物之往来,即《周礼》所谓「遂上之径」、「沟上之畛」、「洫上之涂」、「浍上之道」也。然《风俗通》云:「南北曰阡,东西曰陌」。又云:「河南以东西为阡,南北为陌」,二说不同。今以《遂人》田亩夫家之数考之,则当以后说为正。盖陌之为言百也,遂洫从而径涂亦从,则遂间百亩,洫间百夫而径涂为陌矣。阡之为言千也,沟浍横而畛道亦横,则沟间千亩,浍间千夫而畛道为阡矣。阡陌之名,由此而得。至于万夫有川,而川上之路周于其外,与夫《匠人》井田之制,遂、沟、洫、浍亦皆四周,则阡陌之名疑亦因其横从而命之也。然遂广二尺,沟四尺,洫八尺,浍二寻,则丈有六尺矣。径容牛马,畛容大车,涂容乘车一轨,道二轨,路三轨,则几二丈矣。此其水陆占地,不得为田者颇多,先王之意非不惜而虚弃之也,所以正经界、止侵争、时畜泄、备水旱,为永久之计,有不得不然者,其意深矣。商君以其急刻之心行苟且之政,但见田为阡陌所束而耕者限于百亩,则病其人力之不尽;但见阡陌之占地太广而不得为田者多,则病其地利之有遗。又当世衰法坏之时,则其归授之际,必不免有烦扰欺隐之奸,而阡陌之地切近民田,又必有阴据以自私而税不入于公上者。是以一旦奋然不顾,尽开阡陌,悉除禁限而听民兼并买卖,以尽人力;垦辟弃地,悉为田畴,而不使其有尺寸之遗,以尽地利。使民有田即为永业而不复归授,以绝烦扰欺隐之奸;使地皆为田而田皆出税,以覈阴据自私之幸。此其为计,正犹杨炎疾浮户之弊而遂破租庸以为两税,盖一时之害虽除,而千古圣贤传授精微之意于此尽矣。故秦纪、鞅传皆云「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蔡泽亦曰:「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业而一其俗」。详味其言,则所谓「开」者,乃破坏刬削之意,而非创置建立之名。所谓阡陌,乃三代井田之旧,而非秦之所置矣。所谓赋税平者,以无欺隐窃据之奸也。所谓静生民之业者,以无归授取予之烦也。以是数者合而證之,其理可见,而蔡泽之言尤为明白。且先王疆理天下,均以予民,故其田间之道有经有纬,不得无法。若秦既除井授之制矣,则随地为田,随田为路,尖斜屈曲,无所不可,又何必取其东西南北之正以为阡陌而后可以通往来哉?此又以物情事理推之而益见其说之无疑者。或乃以汉世犹有阡陌之名,而疑其出于秦之所置,殊不知秦之所开,亦其旷僻而非通路者耳。若其适当冲要而便于往来,则亦岂得而尽废之哉?但必稍侵削之,不使复如先王之旧耳。或者又以董仲舒言富者连阡陌而请限民名田,疑田制之坏由于阡陌,此亦非也。盖曰富者一家而兼有千夫百夫之田耳。至于所谓商贾无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亦以千夫百夫之收而言。盖当是时,去古未远,此名尚在而遗迹犹有可考者。顾一时君臣乃不能推寻讲究而修复之耳,岂不可惜也哉!
论屯田利害状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四七、《定斋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六○、《南宋文范》卷一九
臣昨任京西漕臣,亲见荆襄之间沃野千里,古人屯田遗迹具在。戍兵全仰县官,请给微薄,馈运艰险,诚宜因其所利耕垦,可实边储,亦因以寓教阅之法。今春召还,尝具劄子面奏,特蒙玉音称善。近者伏准尚书劄子,备奉圣旨,令臣与都统郭刚同条具屯田事宜。臣窃揣圣意,岂非采向者愚虑之一得,不但可行于荆襄,欲广其策于被边之地乎?况臣所领职,实兼措置屯田,固当竭智殚虑,以裨万一。已与郭刚同条具奏闻外,然臣有愚见,不敢隐嘿。臣伏见汉淮事体,大概不同。襄阳地广人稀,自城之外,弥望皆黄茅白苇。既疏水渠,溉田数千顷,无民田间断,兵耕其中,聚而不散,号令进退,不失部伍。淮西州军去边稍远,耕者日众,虽有荒閒之田,不免与民田接畛,军民杂种,岂能无扰?屯兵散处,庐舍隔远,亦难钤束。此事体不同者一也。襄阳去边不百里,自修好以来五六十年,流民未复,旷土未辟,见今可田去处皆是百姓弃而不耕之地,军民不相侵夺,坐得良田,故其为利也安。淮西则不然,富民大家及归正人经官请佃,广作四至,包占在户,岁月既久,遂为永业。官司非不知之,若一切根括,则必大为边民之扰;若止收其所弃而为屯田,则所得无几。此事体不同者二也。襄阳屯田,近者负郭,远者数十里,主帅可以亲临,朝出暮归,察其农事之勤惰,阅其武艺之精粗,而赏罚之。戍兵往来,耕者馌者相望于道,营寨不远,可以更休,故于事为便。今大军屯驻建康,淮西异路,近者犹有一江之隔,主帅绝江而北,人所创见,委之偏裨,未必尽力。况事当一一咨禀主帅而后行,遥度于数百里之外,非身履目击之,岂能尽合事宜?其于农事、武艺亦不能尽察。戍兵往来,动是旬日,营寨相远,必家属偕行。此事体不同三也。自和戎以来,两淮未尝宿重兵,诸州防城不过千百人而已。襄阳之兵虽号鄂渚分戍,然自来留屯万人,以副帅临之,敌人习熟,不以为疑。今若一旦广行屯田于淮西沿边州郡,必骇听闻,或启衅隙,要当以渐于近里州郡为之。此事体不同四也。有是四者,故屯田之法行之荆襄则易,行之淮右则难。然则屯田决不可行之淮西乎?大抵事无难易,在所以处之耳。臣闻善立事者,戒张皇而恶烦扰。夫兴大众、开屯田于和好既定之后,不无骇听而不安者。向来和州屯田五百馀顷,庐州有三十六围,废罢未久,其间多是熟田,见系人户请佃。不若先遣官吏案行,籍其旧数,自来岁措置开耕。规模既成,以渐增广。今和州防城者千人,庐州亦有三百人,春去秋还。若根刷向来屯田官兵,增益而并遣之,则不至张皇矣。所谓恶烦扰者,凡州县之间,兴一役,办一事,无非扰民。监司行下诸州,诸州行下诸县,诸县不免取办于百姓。官吏并缘为奸,其扰数倍。纵使量给价钱,糜费减尅,所馀无几,往往白著。今也买耕牛、造农具、盖寨屋,一切委之漕司,漕司靳费,势必科扰,未见屯田之利,已为边民之害。臣谓不若令军中办其事,漕司给其费,要使屯田开而民不知,则不致烦扰矣。军获其利,民不知扰,人心既安,地利亦尽,屯田之法,孰谓不可行之淮西乎?臣识虑闇浅,计策迂缓,不敢避雷霆之诛,惟冀天地日月容覆而照烛之,臣不胜大愿。取进止。
民事(中) 南宋 · 叶适
出处:全宋文卷六四八二、《水心别集》卷二、《贤良进卷》卷二、《文献通考》卷一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五四、《右编》卷三一
为国之要,在于得民。民多则田垦而税增,役众而兵彊。田垦税增,役众兵彊,则所为而必从,所欲而必遂。是故昔者战国相倾,莫急于致民。商鞅所以坏井田开阡陌者,诱三晋愿耕之民以实秦地也。汉末天下殚残而三国争利,孙权搜取山越之众以为民,至于帆海绝徼,俘执岛居之夷而用之。诸葛亮行师号为秉义,不妄虏获,亦拔陇上家属以还汉中。盖蜀之亡也,为户二十四万,吴之亡也,为户五十馀万,而魏不能百万而已。举天下之大,不当全汉数郡之众。然则因民之众寡为国之强弱,自古而然矣。今天下州县,直以见入职贡者言之,除已募而为兵者数十百万人,其去而为浮屠老子及为役而未受度者又数十万人。若此皆不论也。而户口昌炽,生齿繁衍,几及全盛之世,其众强富大之形宜无敌于天下。然而偏聚而不均,势属而不亲,是故无垦田之利,无增税之入,役不众,兵不彊,反有贫弱之实见于外,民虽多而不知所以用之,直听其自生自死而已。而州县又有因其丁中而裁取其绢价者,此其意岂以为民不当生于王之土地而征之者欤?夫前世之致民甚难,待其众多而用之,有终不得者。今也欲有内外之事,因众多已成之民,率以北向,夫孰敢争者!而论者曾莫以为意,此不知其本之甚者也。以臣计之,有民必使之辟地,辟地则增税,故其居则可以为役,出则可以为兵。而今也不然,使之穷苦憔悴,无地以自业。其驽钝不才者,且为浮客,为佣力;其怀利强力者,则为商贾,为窃盗,苟得旦暮之食,而不能为家。丰年乐岁,市无贵粜,而民常患夫斗升之求无所从给。大抵得以税与役自通于官者不能三之一,有田者不自垦而能垦者非其田,此其所以虽蕃炽昌衍而其上不得而用之者也。呜呼!亦其势之有不得不然者矣。夫吴、越之地,自钱氏时独不被兵,又以四十年都邑之盛,四方流徙尽集于千里之内,而衣冠贵人不知其几族,故以十五州之众当今天下之半。计其地不足以居其半,而米粟布帛之直三倍于旧,鸡豚菜茹、樵薪之鬻五倍于旧,田宅之价十倍于旧,其便利上腴争取而不置者数十百倍于旧。盖秦制万户为县;而宋、齐之间,山阴最大而难治,然犹不过三万。今两浙之下县,以三万户率者不数也。夫举天下之民未得其所,犹不足为意,而此一路之生聚,近在畿甸之间者,十年之后,将何以救之乎?夫迹其民多而地下足若此,则其穷而无告者,其上岂宜有不察者乎?田无所垦而税不得增,徒相聚博取攘窃以为衣食,使其俗贪诈淫靡而无信义忠厚之行,则将尽弃而鱼肉之乎!噫!此不可不虑也。汉之末年,荆、楚甚盛,不惟民户繁实,地著充满,而材智勇力之士森然出于其中,孙、刘资之以争天下。及其更唐、五代,不复振起,今皆为下州小县,乃无一士生其间者。而闽、浙之盛,自唐而始,乃独为东南之望,然则亦古所未有也。极其盛而将坐待其衰,此岂智者之为乎!且其土地之广者,伏藏狐兔,平野而居虎狼,荒墟林莽,数千里无聚落,奸人亡命之所窟宅,其地气蒸郁而不遂。而其狭者,凿山捍海,摘抉遗利,地之生育有限而民之锄耨无穷,至于动伤阴阳,侵败五行,使其地力竭而不应,天气亢而不属,肩摩袂错,愁居戚处,不自聊赖,则臣恐二者之皆病也。夫分闽、浙以实荆、楚,去狭而就广,田益垦而税益增。其出可以为兵,其居可以为役,财不理而自富,此当今之急务也。而论者则又将曰「虑其因徙而生变」,夫岂有不变之术而未之思乎?抑听其自变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