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再论按察官吏状(庆历三年五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九七、《国朝诸臣奏议》卷六六、《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九、《右编》卷二九、《文编》卷一八、《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六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自初忝谏官,于第一次上殿日,首曾建言,方今天下凋残,公私困急,全由官吏冗滥者多,乞朝廷选差按察使,纠举年老、病患、赃污、不材四色之人,以行澄汰,仍具陈按察之法,条目甚详。如臣之议,盖欲使使者四出而天下悚然,知朝廷有赏善罚恶之意,然后按文责实,甚恶者黜,有善者升,中材之人尽使警励。凡臣所言者,乃所以救民急病、革数十年蠹弊之事,若非遭逢圣主锐意求治之时,上下力行之,不可也。奈何议者惮于作事,惟乐因循,祇命诸路转运使就兼其职。命出之日,外论皆谓诸路之中,贪赃如魏兼,老病如陈杲,秽恶如钱延年,庸常龊龊如袁抗、张可久之辈,尽为转运使,皆自是可黜之人,必不能举职。臣亦再具论奏,其议格而不行。按察空名,今遂寝废,生民蠹病,日益可哀。伏见陛下圣德日新,忧心庶政,近发手诏,督励宰辅。然天下之事,积弊已多,如治乱丝,未知头绪。欲事事更改,则力未能周而烦扰难行;欲渐渐整顿,则困弊已极而未见速效。臣谓如欲用功少,为利博,及民速,于事切,则莫若精选明干朝臣十许人,分行天下,尽籍官吏能否而升黜之,如臣前所陈者而后可。臣闻治天下者如农夫之治田,不可一概也。蒿莱芜秽久荒之地,必先力加恳辟芟除,待其成田,然后以时耘耨。冗滥之官,芜秽天下久矣,必先力行澄汰,待其百职粗治,然后精选有司,常令纠举。今特遣之使如久荒而芟辟也,转运兼按察乃以时之耘耨者耳,宽猛疾徐,各有所宜也。汉时刺举,唐世黜陟使、考课使之类,岁岁遣出,祖宗朝亦有考课院。盖按察升黜,古今常法,非是难行之异事也。方今言事者,多以高论见弃,或以有害难行。如臣所言,只是选十馀人明干朝臣,察视官吏善恶,灼然有迹易见者,著之簿籍,朝廷详之,黜其甚者耳。臣自谓于论不为甚高,行之有利无害,然尚虑议者未以为然,谨条陈冗官利害六事,以明利博效速而可行不疑。伏望圣慈,特赐裁择,如有可采,乞早施行。
一曰去冗官,则民之科率十分减九。臣伏见兵兴以来公私困弊者,不惟赋歛繁重,全由官吏为奸。每或科率一物,则贪残之吏先于百姓而刻剥,老缪之吏恣其群下之诛求,朝廷得其一分,奸吏取其十倍。民之重困,其害在斯。今若去此四色冗官,代以循良之吏,事随便宜,绝去搔扰,使民专供朝廷实数科率,免却州县分外诛求。故臣谓于民力十分减九也。比于别图减省细碎无益者,其利博矣。
二曰不材之人,为害深于赃吏。国家之法,除赃吏因民告发者乃行之。其他不材之人,大者坏州,小者坏县,皆明知而不问。臣谓凡赃吏多是强黠之人,所取在于豪富,或不及贫弱。不材之人不能驭下,虽其一身不能乞取,而恣其群下共行诛剥,更无贫富,皆被其殃,为害至深,纵而不问。故臣尤欲尽取老病缪懦者,与赃吏一例黜之。
三曰内外一体,若外官不澄,则朝廷无由致治。今朝廷虽有号令之善者降出外方,若落四色冗官之手,则或施设乖方,不如朝廷本意,反为民害;或稽滞废失全不施行,而又无纠举,弃作空文。若外边去却冗官,尽得良吏,则朝廷所下之令虽有乖错,彼亦自能回改,或执奏更易,终不至为大害。是民之得失,不独上赖朝廷,全系官吏善恶。以此而言,冗官岂可不去?
四曰去冗官,则吏员清简,差遣通流。今天下官有定员,而入仕之人无定数。既不黜陟,冒滥者多。差遣不行。贤愚同滞。每有一阙,众人争之,争得者无廉耻之风,不得者腾怨嗟之口。滥官之弊,近古无之。今若择四色冗官去之,则待阙之人可无怨滞。
五曰去冗官,则中材之人可使劝惧。今天下官吏岂必尽是不材?盖为朝廷本无黜陟,善恶不分。今若见国家责实求治,逐一人人精别,则中材之人皆自勉强,不敢因循。虽有贪残,亦须歛手。
六曰去冗官,则不过期月,民受其赐。方今朝廷虽有爱念疲民之意,然上下困乏,必未有馀力广惠及民,若但去冗官,则民受速赐。盖臣常见外处州县,每一缪官替去,一能者代之,不过数日,民已歌谣。今若尽去冗滥之吏,而以能吏代之,不过期月,民即受赐,此臣所谓及民速、于事切者也。
南康军都昌县清隐禅院记 北宋 · 黄庭坚
出处:全宋文卷二三二四、《山谷全书·正集》卷一七、《名山胜概记》卷一一下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泰和县
发豫章下流,略鄱阳之封,据彭蠡上游,距落星湾舆行一舍,舟行百里,有大聚落,是为古之鄡阳,今为都昌县治所。山悠而水远,能阴而善晴,升南山而望之,如李成、范宽得意图画。盖南山之于都昌,如娟秀人,直其眉目清明处也。其东则谢康乐翻经台,其西则石壁精舍,见于康乐之诗。石壁之湾洄,古木怪石,又陶桓公之钓台也。野老岩之下,盘折为隈隩,其土泉甘而繁松竹,曰「清隐寺」者,唐泰陵皇帝所赐名也。其后县令陈杲用咸通赦书,改筑于南山之阳。自尔馀百年,阅废兴多矣,守者非其人,至无用庇风雨以食。熙宁甲寅,令王师孟初得庐山僧建隆主之,遂为南山清隐禅院。乙卯丙辰而隆卒,长老惟湜自庐山来,百事权舆,愿力成就,而僧太奇实为之股肱。于今八年,宫殿崇成,凡所以安众作佛事者,靡不斩新。松竹欣欣,安乐雨露,而无斧斤。引高泉以致日用,器械奇巧,如人血脉周流于百体也。阴房藓壁,户牖通达。昔者虫蛇之寝庙,虎豹之燕居,无不畚筑丹垩。粪其宽衍以为园蔬,老者有所休,壮者有所游,少欲而常足,无聚禄而望人之腹。余得意于山川以来,随食南北二十年矣,未尝不爱乐此山之美,故嘉叹清隐之心,赏风月而同归。清隐曰:「吾与子同与不同,付与五湖云水,惟是艰难以至燕乐,强为我记之」。清隐出于福清林氏,饱诸方学,最后入浮山圆鉴法远之室。浮山,临济七世孙,如雷如霆,观父可以知子矣。
承天寺大藏记(绍圣四年)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二、《道乡集》卷二六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承天寺
毗陵郡城中名刹相望,而传法者凡六院,惟承天据城之东南,实隋司徒陈杲仁之别圃。杲仁死非其所,其妻用浮屠法荐助之,遂舍以为寺。唐长庆二年,赐号正勤。至真宗皇帝即位之初,改赐今额。越在一隅,风埃不到,眺听所接,阒如岩栖,四方禅者乐居焉。顾经藏未建,众以为虑有年矣。元祐某年某月,道人德岑既领住持事,遂以告于人曰:「夫五千四十八卷,虽不足以尽禅之说,然其语非不多也,而祖师《心要》犹以为教外别传。审如委付,示以全提,则虽绕床一匝,适半藏尔,况区区于五千四十八卷乎!然初机者以此笃志,罢参者以此證解,游戏自在者以此遮眼,一言半偈,皆是善因,展轴抽函,无非妙用,以方便济群生者,亦何可废也」!信者翕然出力,为新其厨堂,新其浴室。最后绍圣四年某月,因水陆殿广之为藏院,集所谓五千四十八卷者为若干函,以栖于其中。然后院之形胜益闳伟动人,而人益信岑之所存为可尚也。岑嗣扬州建隆昭庆禅师,盖临济之苗裔也。方圆照禅师宗本传法中外时,岑未尝须臾离左右。一旦受请,孰不曰此圆照之的子也。及升座焚香,不嗣圆照,则嘈然非之,而闻者亦耿耿不快,宜其建立莫有应者,而所成就反如此,何哉?余闻众之初非岑也,甚者面斥,无所不至。岑不为沮,徐告之曰:「吾心了然,不敢自欺耳」。余尝怪世之禅者见圆照法席之盛,自京师至于东南,自王公至于士庶,莫不归仰,往往讳其得法之自,望风承托。世曾不察,亦争向之,宁废父母晨昏之奉,而惟恐不当其意;宁夺贫穷毫发之入,而唯恐不厚其施。意彼欺世以自售且如此其偶,而况不自欺其心者乎!不自欺其心者,诚也,不期于诚而诚至焉者也。由方寸以充之,神明以生,变化以形,天地归吾掌握,万物出吾埏镕,何往而不济,而况介然于其间者乎!此岑之所以贤于其徒而经藏不劳而成者也。昔住是院者多矣,百馀年间,如蕴、世珍、了素、仲文四人者尤以道德为世所高。珍尝南徙其门,又为大殿而塑绘其像。素为法堂,又为僧堂,又为东西廊,又为后架,又为屏隈之所。蕴则至今真相存焉。郡人尊奉之,有祷辄应。以其俗韩氏,号为韩长老,所以护助其院甚厚。今又得岑以成之如此,又将易其路以正于南,而跨池为梁,以便往还,是可书也。于是迹其院之本末而并载之,使后之览者得以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