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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未馆职端平二年 南宋 · 王迈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五五、《臞轩集》卷一、《宋史》卷四二三《王迈传》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问:楮币至是术穷矣,其将何以救之欤?
非楮之不便民用也,其法贵少而今多焉故也。
物视轻重为相权,使黄金满天下多于土,而楮之难得甚于金,则金土易价矣。
然则,天下非物之贵也。
楮之多也,国之贫也。
忧世者谓将深惟国之贫,反从其源治之,而顾不然,上下日夜所讲切,乃专在秤提,何见之陋也。
夫国贫则取诸民,民竭无可取,则惟痛自节耳。
今议者乃猥谓内有某事某事例当举,外有某事某事势当备。
加费且不赡,而节何从施,若是则束手坐待颠沛乎?
《王制》言国无三年蓄者,谓非其国。
孟子谓三征尽用,则父子离。
无三年蓄者,所馀少也;
三征尽用者,无复馀也。
今国家罄一岁所入,曾不支旬月,而又日不辍造十数万楮币,乃仅得济,是不止无馀矣,其可为岌岌寒心,盖又甚于《王制》、孟子所云矣。
而󲦤绅先生方且雍雍然峨峨然交诵致知格物之微言,深赞佳兵辟土之伟画。
此愚心所窃怪而绝不喻者也。
仲尼言为政在兵食信,至不得已而去,则兵与食犹在所舍,而用顾不可节乎?
绍兴隆兴间世未知用楮也,其时国计初不见匮缺,民生亦无所苦。
自楮币行于今未七十年,而调度狼狈,禁令频数,遂至此极。
且今天下非小于绍兴隆兴之天下也。
赋取则固倍之矣,而若是焉者,独可不讨求其故哉!
按支费必有目,其创而增于前,孰最重?
蠹坏必有源,其积而至于今,孰最深?
广废因何论而兴,积坏至何事而见?
今修复用何策是,欲撙约自何道始?
子大夫负经济之学有闻矣,幸悉心科别其条,会而析诸理以对,觊于世有补焉。
其勿习为书生迂谈,而使区区者慨然重叹也。
愚不佞,束发读书,有志斯世。
嘉定对策,空臆尽言,先皇不弃狂愚,赐以科第。
试吏中都,适忤权贵,废放久之。
有忧治世危明主之言,而无路以自达;
有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之志,而无位以自行者也。
讵谓冰山一倾,复见天日,猥承明诏,待问玉堂之庐。
妄意执事大人枚举当世之务,俾之科别其条,罄尽底蕴,而明问所及,止于楮币一事。
岂以当今大务,顾无切此者欤?
抑以公卿大夫集议于廷,互有同异,而必欲折衷于一得之愚也哉?
愚不敏,敢不以所闻对?
盖闻有富国之形,有寿国之脉。
形者何?
消息盈虚之系于国计者是也。
脉者何?
理乱安危之关于国体者是也。
谋国而曰理财,理财而必济之以楮,此后世权宜之策,而志士仁人于权宜之中,又不得不深为根本虑也。
财在天地间即有此数,费用必有目,而其费有重而有轻;
蠹财必有源,而其蠹有深而有浅。
费轻而蠹浅者,有司会计之所及,费重而蠹深者有司稽察之所不行。
会计所及者其常也,稽察所不行者其变也。
常者可以消息盈虚言,变则关于理乱安危之大者矣。
执事悯今日楮币之穷,谓既无《王制》三年之蓄,且又甚于孟子所谓三者并用之征,以至咨嗟叹息而言之。
其于国计本末源流之所在,得于端居深念间也熟矣。
且《王制》论三十年之通制国用,非成周盛时乎?
孟子论布粟力役三征之目,非战国末造乎?
古者不汲汲于生财而国以裕,后世举三征而并用之而国以贫,是必有故也。
国犹人之一身也,伤生之事不一,而好色者其伤多;
耗财之事不一,而好兵者其耗大。
兵也者,其戕民之斤斧而毒国之乌堇也。
故成周盛时,隶于司徒者众,征于司马者寡,兵未尝多籍也;
伐荆以鲁,追貊以韩,兵未尝远调也;
徐方则遄归,征太原则遽止,兵未尝穷黩也。
尝以地理考之,中国之地最狭,吴越楚蜀皆蛮也,秦为戎而淮南为舒也,河北真定中山之境属于鲜虞肥鼓之国,扬拒泉皋陆浑伊雒之戎薄于洛阳
王城之区于斯时也,不广地,不加兵,君有馀财而民无横征,民有馀力而兵无重困。
上制用量入以为出,下供役先公而后私,是以耕必有食,食必有蓄。
至一年三年之积,至于三十年之久,八政修而食货足,九府立而泉布通,天不能灾,地不能匮者,盖爱惜民命,禁戢兵端,所以培植其基本者厚也。
战国则不然,为君辟土曰战必克,杀人盈野,狡焉而争。
孟子目之以民贼,律之以上刑者,纷纷也。
三征之说用其二,则民有殍,用其三则父子离。
时君非不知此,而苦于兵戈之相寻,则亦忍于赋敛无艺。
梁惠王以土地而糜烂百姓,则虽移河内,何救于饥色饿莩之民?
齐宣王求快其朝秦、楚之欲,不计其有后灾,则虽欲制民之产,何补于仰事俯育之计?
故疆七百里之失,不足惜也,而薄税敛,劝耕耨,则不可少缓其事;
有司三十三人之毙,不足愤也,而府库充于上,老弱病于下,则不得不为之寒心。
故自其喜功利者观之,之言若甚闷闷,而按脉视證、药时君之膏肓者,虽仓、扁不能易也。
执事谓今罄一岁所入,仅足以支旬月,且日不辍造十数万楮。
亦尝考论其故乎?
夫楮币之创,仿于成都之钱引。
方承平时,钱引止于一百五十万缗,为数盖甚寡也。
尝观西事之兴,泛印之数,视承平已二十倍。
其后屯戍未休,馈食不继,复增至六千馀万缗。
大观末愈出愈多,一楮仅百金直,则兵端兴而用度广,用度广而楮币轻,理势之所必至也。
高宗南渡之初,盖天造草昧之日也,张澄议置交子务于行在,而不之行;
其中也,既行而复辍;
其末也,始创印造之局。
高宗胡为而重于楮之造也?
逮我孝宗隆兴,而复行楮币于天下;
行之未几,乃用陈良佑之请,出内帑之藏以收回其数;
收之未几,又以曾怀之说复从而出之,然其为数二千万而止耳。
孝宗又胡为而靳于楮之出也?
沿流至于今日,数日以夥,用日以轻,变之欲其通而行者愈滞,令之欲其信而听者终疑。
于是物价翔腾,闾阎憔悴,膏液枯涸,称贷无从,而农病矣。
关禁苛急,取息无赢,大邑通都,白昼闭肆,而商病矣。
四方游士充赋上京,思得白镪,如拾至宝,士病于道途矣。
百工技巧,转移执事,困于贱直,莫赡其生,工病于庸役矣。
举天下四民俱受病。
向也设楮以便民,今反以病民;
向也倚楮以佐国,今反以蠹国;
向也权出于上,今反受制于下;
向也以实权虚,今恃虚并失其实。
谋国者亦知楮之所以大坏极弊之由乎?
方开禧之开边以误国也,增造之数至于一亿四千万,比之前时凡数倍矣。
绍定之养奸以耗国,增而至于二亿九千万,方之开禧抑又倍焉。
谋臣议士,不就其费重而蠹深者治之,今日更一令,明日易一法,正使孔、复出,绩用茫然。
何者?
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也。
且古今天下之财,蠹耗于兵,不独今日为然,其所由来尚矣。
请以汉、唐明之。
汉初以家人子起田中为兵,犹不失寓兵于农之旧;
卫士材官之更戍,往来道间,衣装自给,犹未取费于县官
其后财匮于兵,武帝实始之。
胡越劲骑屯于诸宫列殿,谓之八校,京师自是有养兵之渐。
荆、楚勇士习射于酒泉张掖,谓之五校,边郡自是有养兵之所。
自其兴马邑之师,窘于赍送也,则入钱补官有令矣。
自其发巴蜀之卒,以通西南夷也,则算商车有额矣。
自其取河南之地以至朔方郡也,则武功之置爵有差矣。
封狼、居胥赏赐亡度,于是有五铢之铸。
自浑邪来降,供亿不赀,于是有白金之造,鹿皮之币与告缗而并行,盐铁之官与平准而并置。
厥后扬雄议捐府库之财以填庐山之壑,忍百万之师以摧饥虎之喙者,盖三十年从事干戈,故虽承贯朽粟腐之馀,山林亦不足以供野烧也。
唐初府兵番上入卫,衣粮自备,而官未有费也。
玄宗变为彍骑,而长从宿卫官始资给之,而费昉于此矣。
初,诸道出兵给于度支,费犹未广也;
至德宗优恤士卒,一夫出戍,尽廪其家,费于是乎广矣。
自安史变起,无以给士,而始度僧尼。
自两京未平,民物彫耗,而始籍富商右族。
吐蕃内迫,淮甸分屯,而始行率户之敛。
自大盗群起,财用益殚,而始行定税之令。
朱滔、王武俊合从以叛,用度不给,而借商之禁严矣。
吴元济、王承宗连衡拒命,军费一竭,而盐铁之数增矣。
南北置供军之院,馈饷不继,而挟铜有议矣。
禁卒有脱巾之变,彷徨无策,而相臣餐钱亦减矣。
盐之榷既繁,而商人以绢代盐,疋加百斤,以备将士之衣。
酒之利既涸,而淮南河北变为榷曲,以赡军卒之食。
元和中李吉甫造为国计簿,以三分劳筋苦骨之人,养七分坐待衣食之辈。
盖三百年间恃兵立国,故空国之力以奉之,已张之弓不可得而弛也。
我国家得天下以仁,取民以义,固国以保障而不倚办于茧丝,藏富于田野而不求赢于府库,任人不以聚敛之吏,任法不以深刻之文。
独有养兵之费,自初立国,谓为百年之利,而不计其后之穷,盖虽圣哲不能保其往也。
高宗之定鼎商邱也,未尝不怀感于艅艎之舟,而动心于姑蔑之旗也。
披荆以立府寺,绵蕞以起朝仪,姑含垢忍耻以俟天之定也。
爱南北之生灵,养一隅之事力,某日简刘光世军,某日汰张俊军。
诸将之滥上战功者精覈之,曰吾为财力耗竭虑也;
诸军之合乱三衙节制者釐正之,曰吾为军政复旧设也。
至于一日语大臣曰:「汉文不言兵而天下富庶。
若边事稍息,则国用自饶」。
高宗之谨兵惜费如此,宜乎重于造楮,而且欲官中常有百万缗留之以为秤提之本也。
孝宗之嗣大宝也,又未尝不念桥山弓剑之藏,而怅长安室宅之远也。
市骏骨以来人才,揖怒蛙以厉士气,亦惟敛威韬锐,以需机会之至也。
神运规恢之谟,心念国体之重,劳军则曰毋淫役以病民,毋诛求以剥下也;
誓师则曰军屯有暴露之叹,人民有转输之苦也。
蹲甲之射,士精其能;
超距之技,人百其勇。
一成将帅,则条画兵政者十一士;
一核冗滥,则缴还告身者二万千百六馀。
至辅臣奏对,以府库所藏甚富,江上之积亦多,上谕以毫发不敢妄用,所以缓急有备。
孝宗之谨兵惜费如此,宜乎靳于出楮,因而饷臣之有请,且迟回谨重于二十万楮之予也。
自权奸柄国,前韩后史,垂四十年,氛祲蔽日。
韩开兵衅,实生厉阶,凶于而家,自诒伊戚,不必深论。
前日之相,舞小数以弄大权,专欲以犯众怒,莫大于天而不之畏也,莫尊于君而不之畏也。
不畏士夫之议论,不畏小民之怨詈,而其心之所深畏者,外寇之陆梁、悍卒之偃蹇耳。
狼子野心,奸计叵测,蜂屯蚁聚,扶携来归,待以赤心,抚以恩信,辇安边之财以给之,惟恐不赡,航东南之以饷之,惟恐失期。
甚者高爵峻秩,宠华其身,金珠玉帛,悦媚其妻。
弃如泥沙,不甚爱惜。
闻其帖然恭顺,则喜见颜色;
或拒之而不吾与,则恐恐然食不下咽也。
故当金人垂亡之时,竟为茍且偷安之岁月。
江淮巨镇,委之肺腑之亲;
襄汉上流,畀之膏粱之子。
殿岩重寄,庸夫尸之;
总饷要权,浊吏领之。
纪律不设,疲弱不除,主帅挟威,公肆掊克,悉力市宠,与贿生死。
朝廷竭天下之财力以养兵,祗为主帅刻剥之资,权门厚积之助,至于今日,则军民俱贫,公私交困,黾勉支撑而不可得也。
总今日之数,较之嘉定己卯间,增至二十八万八千有奇。
是岁中之费,兵居其六五。
诚如是,则兵之可恃以为用者当何如?
而今之兵则惰矣。
在内郡者末作技艺安坐而食,官府利其私役,而被坚执锐之事不闲也。
在外郡者多方运贩,为商无征,主帅利其回易,而投石超距之勇不励也。
今之兵则骄矣。
淮右之兵入弭闽寇,淹留岁月,仅奏肤公,已如骄儿悍妇之不可制,所至屯驻,人甚苦之。
向使各州简阅之皆精,何至借远兵以为重?
广中之兵频年出戍,枕戈原野,论赏稍薄,怀怨望心,跋扈飞扬,近事可虑。
向使主帅制驭之有素,何至召衅而生奸?
而最不可者,喜功生事之人,开边拓地之图未已也。
言其锐于进取,轻而寡谋,取鍪弧以先登,驰的卢以深入,谓中原即日可定,谓浯石即日可镌,露布星驰,凯歌日至,笑儒生为不武,轻周行为无人。
朝廷方伟其功,于是酬以厚赏,捐巨赀、出告命以优犒之,为费不知其几百万也。
所得之地,非人不守,所守之人,非不饱。
旷野弥望,无粮可因,如得石田,将安所用?
朝廷不忍弃其功,于是又不计糗粮以饷给之,率费百楮而致一石,为费又不知其几千万也。
夫何能发而不能收,能取而不能守?
穷师逐远,不备不虞,突如其来,望风先遁,甲鋋鍪铠之精坚,弧弓镞矢之犀利,辎重贮储之浩穰,凡数千年之所蓄积,一举而掷之,为费又不知其几万万也。
寻闻之朝,乃讳其实,失万言千,失千言百。
方幸而胜,则其身受不赀之赏;
不幸而败,则朝廷为之任方来之忧。
胜而誇功以邀其上,则予之以数千万固不敢靳;
败而告急以赴愬其上,则予之以数千万亦不敢爱。
为国者亦何便于此哉?
论至于此,则执事所谓支费增于前者孰最重,愚则曰兵之费为重。
蠹弊积于今日者孰最深,愚则曰兵之蠹最深。
广费兴开禧之初,积坏见于宝绍之后,是将无一策以救之欤?
曰:欲重楮自节费始,欲节费自省兵始。
军实核而不滥,边衅窒而不开,谨之重之,皆以高、孝两朝为法,此救楮币之第一义也。
议者类曰:「金人将亡,版图当复,天与机会,其可不乘此独何时而讳兵乎」?
愚曰不然。
昔刘、石倡乱,晋人未始置中原于度外,而诸国亦不敢以中原为己有。
迨夫虎狼并吞,兵戈云扰,民心思旧,日远而亡,而江东名义始失据矣。
始也,三辅遗民以见晋官军为喜,其后全燕父老反以复见太原王为幸。
始也,冉闵临江愿以中原归晋为请,其后魏人寻衅,反以河南是我地为辞。
今日事体适与此类。
我虽指三京为吾之故疆,彼乃指之以为亡金之故巢,如之何而以为版图可复,机会可乘也?
况夫进取之兵与保守不同,兵之多寡,费之繁简,亦随以异。
用兵于进取,则十倍之力始可制其一;
用兵于保守,则一倍之力亦可敌其十。
愚之所虑者,边臣以退守之兵为进取之举,逞于一快,以至再误耳。
诚能戒谕边臣,谨守吾圉,不可以前日一衄为耻,而必有愿一洒之心;
不可以胜负为兵家之常,而当念社稷关系之重。
收敛经略河洛之规模,就为葺理荆襄淮蜀之家计,念念持重而不轻发,事事靠实而不虚张。
老弱者汰之以壮其威,虚冗者核之以养其力,稍俟威力之充裕,旋为恢拓之远图。
此区区之愚,盖以轻举妄动之费为可惜,而未尝以兵为讳也。
因兵费之一事,以次及于浮费之可省,愚又不能已于言焉。
盖筑台九层,非一朝之役也;
障流大川,非一篑之功也。
今日而言省费,固非一节目一条例而止也。
后宫居处,不施丹雘之华,秀邸赐第,姑仍相府之旧,此高、孝二朝盛德事也。
今修内有司,日兴土木之工;
内藏宣索,多溢常比之数。
阉童持片纸,名曰内批;
帑吏按凭由,名曰应奉。
宰臣无所施其均节,版曹无所致其勾稽。
仙经藏室,金璧交辉,何异乎国计已穷而造金真玉仙之观?
荣邸轮奂,拟费钜万,何异乎军兴多事而营禁中百尺之楼?
其他嫔御之横恩,缁黄之厚施,予以驭幸,此为何名?
继自今能如祖宗时,节浮费自宫掖始,奉宸出宝玩之珠,亲王减月给之俸,以佐国用,以济时艰。
至尊以身率先之,掖庭戚畹仪刑之,宰辅公卿百执事胥然胥效之。
必如文宗御三浣之衣以令臣下,明德衣疏粗之袍以倡六宫,令尹子文毁其家以纾国之难,大历朝臣以职田三分之一供军饟之需。
断自朝廷,立为定式,月计撙节几何而著之籍,明置收楮一库于外廷,以入所省之数。
内而百官,各宜体国,减俸有差,别为籍以稽之,以入于主帑之司。
每季计其所入之楮,分而两之,一以留藏,一以凿毁。
至于外之为郡守、为监司,曰添给、曰将迎、曰特送者,一切省罢。
俸及百千者裁其十之四,大吏之有例册者首去之,以率其属。
小吏正俸之不满百十者免减之,以养其廉。
况在权臣当国时,政以贿成,官以赂得。
陆贽所谓币帛不已必至金璧,牧所谓折券交贷由卿市公者,更化以来无焉,则为州监司者自能举所积之缗,以收其楮之溢。
每季必计官吏之减俸若干,省罢诸色浮费自能收楮者若干,各上之计台计台上之朝廷,朝廷专置一局,会计其数,以此定殿最,以此行赏罚,则令如流水,财若邱山,楮之贵当如黄金矣。
窃闻廷臣有请,欲行括田于诸州,榷盐于闽郡,令之未出,巷议籍籍,设果行之,其扰可知。
嘉泰间以一换二之法行,天下议其不信,科敷抑配之禁密,天下苦其不仁。
假秤提之名,开告讦之路,天下愤其不义。
方是时也,括田、榷盐二议可行,则当时之宰掾刻薄者行之矣。
今薄海内外然有苏枯醒暍之望,尚未有以慰满之也。
清明之朝,正宜力行好事,奈何取前日之所不屑行者行之,以重失人心乎!
使括田而果行也,有产存而业去,有产重而租轻,豪右之族正于隐瞒,中等之户例受抑配。
或数人而共为一户,若尽科之,则贫者立见流离。
或一家而析为数小户,若不科之,则富者得以茍免,贫富既有不均之患,词讼必无可已之时。
此括田之必失人心也。
使榷盐而果行也,汀、邵之民不耕者众。
斥卤之息,所藉为生,往岁官吏征利太急,与之立敌,旋即不靖。
一二年来弛其禁,卖刀买犊,旧观未还,此端一开,怨讟四启,虐焰复煽,谁能扑之?
矧今王人衔命而出,民未谕指,已生忧疑,国计虽贫,亦岂计此与民争利,如作俑何?
此榷盐之必失人心也。
无已,则有一焉。
元载当国,四方以赂求官,而朝廷为污浊之朝廷;
李逢吉用事,八关十六子交通财贿,而天下为藏利之天下。
有为台谏都司而公受苞苴,有为雄藩大镇而明肆席卷,有为制阃总饷而拥赀自肥。
自更化以来,或贬窜他邦,或镌削爵秩,或得祠已罢,或尚逭简书,而亦有沦没不存者。
昔权势盛行,气焰薰炙,今囊珠窖玉,富可埒国,其人虽得罪于清议,其家初无损于毫毛。
当此国贫民困之极,纵未可遽行乾、淳估籍之典,独不可略仿国初取财藩镇之术而行之乎?
国初诸节度所蓄甚富,太祖虑其多财而为变也,一夕脱略边幅于樽俎之间,厥明可得各家十万缗之献。
先儒称之,以为得英雄御人之术。
今天下数十大家以富强号于其乡者,夫人能言之,莫若出数千万之楮,配于数十家,以易其铜镪银帛。
彼其所积非取之国,即取之民,国今贫矣,民今困矣,使出所积,谁敢不从?
此而不行,乃欲以苛敛横征施之编户,是所谓溺一人之祝而不惜亿兆人之诅,念一家之怨而不思一路之向隅,其可乎?
只恐怙帝乡之休庇,恃戚里之夤缘,牵制依违,动有掣肘。
此在朝廷执法之臣,当力言之,庙堂当力主之。
其始姑以魏绛请输积聚之美意风劝之,俟其不从,则绳以法。
至于曩者权门厮役嬖妾之家,金帛山积,有拥二三千万赀者,何惮而不籍之官?
台臣尝言权贵之夺民田,有至数千万亩或绵亘数百里者,何疑而不没之官?
比之唐人籍至胡椒钟乳者,其法岂不为恕?
此又因廷臣括田、榷盐之论而发也。
若夫慢令之奸吏,不可以不惩;
伪造之奸民,不可以不戢;
流行之地,不可以不广。
此皆权楮之节目所当加之意者。
去岁二税之输,许用全楮,暴官污吏巧于沮格,夏租已偿,始布其令于通衢,秋苗未输,又展其限于嗣岁。
朝廷受亏豁之实,编户有拜赐之名,赢美之利必有所归,贪者利归于己,懦者利归于胥,欺国罔民,莫此为甚。
今莫若明敕州县,凡有此类指挥,故作隐匿,许民越诉,责罚必行,此惩奸吏之说也。
去岁取还旧楮,所入反多于所出,继颁新楮,伪者与真而搀行。
昔楮局黠吏能为之,今大室或效尤矣;
昔都郡奸徒能为之,今遐氓亦抵禁矣。
昔取纸于蜀,独可辨认,今新局造楮,真赝莫辨矣。
一有败露,纳贿求免,不曰字画之不尽摹,则曰贯䌇之不尽类,法当重戮,仅从末减。
似此姑息,何以戢奸?
今莫若举行典宪,示之象魏,犯者必诛,告者必赏。
此戢奸民之说也。
广东诸郡商贾贸易,多有用楮,官民出入,乃不流通。
广之科敛,最为民害,纳丁赎罪,率索见缗,仕于其邦,去天既远,瘠民肥己,满载而归。
今莫若行下三十八州,民间一色输纳,并用中半,丁钱科罚之类,得纯用楮,庶几流行一广,厥直自增。
此广行用之说也。
凡此者上不至于损国体,不下至于咈人情,亦略足以效一得之愚矣。
执事发策,无取于开边拓地之言,忠于谋国,谁曰不然,而致知格物正心诚意之言,乃以迂目之,此又愚之所未谕也。
人主一心,万理之会、万化之原所从出也。
文帝、太宗惟不能制一忍心也,是以尺布有谣,而终累仁孝之德;
推刃喋血,而竟贻闺门之惭。
明皇、晋惠惟不能降一欲心也,是以《霓裳》一曲旋启渔阳之变,「夕阳」一语竟招刘、石之来。
作于其心,害于其事,前代覆辙何可胜数?
其在今日,事有关于纲常之大、风教之本者,见远识微之士昔尝苦口而今不言,前尝撄鳞而后辄止,岂以君德已修、君心已格,而无所用其规切乎?
愚谓心之神明最不可欺,一念少邪,众慝交入。
殚民力于宫室,此心之侈实为之;
戕民命于战争,此心之忿实为之。
善乎李沆之论曰:「人主当知四方艰难,不然,血气方刚,不留意于声色犬马,则土木甲兵祠祷之事作」。
此盖切于人主之身,而为格心之正论也。
大学》一书生财之道以财发身之仁,以义为利之义,必恳恳言之,曾谓正心诚意之无与于财乎?
今天下之所尊敬者,以为从事于正心诚意之学,亦既擢用略尽矣,愚犹有隐忧焉。
君子之类易服,小人之心难知,姬公治周,效以期年,孔子,期以期月。
今阳刚焕采,阴气销铄,近二期矣,朝纲虽振而有弛之渐,公道虽开而有窒之萌。
执政大臣虽至公无我,而委曲调护于事之所难行,宛转推挽于己之所私荐。
乌台骑省虽直言无忌,而言不见听,非惟不能决去,甚至顾惜退缩。
朝阳不见其再鸣,故庙堂举措岂不大异于前?
而此际蹉跌,则入于彼,不可以不畏也。
台谏风采岂不远过于昔,而丈夫所为,要不止此,不可以自满也。
闽、蜀二老同时入觐,文、富并拜,公论望之,而今则未尽然也。
荆襄二帅被劾不行,台省并奏,善类期之,而今则寂乎无闻也。
于是往来君子小人之间,如杨畏辈得以相与窃议。
曰儒术行则天下富,今术行矣,而市井萧条,气象荒落,富之效何在?
有德进则朝廷尊,今德进矣,而外敌鸱张,叛卒蜂起,尊之势何如?
盖君子之类虽进,而其道未行,小人之迹虽屏,而其心难使之屈服也。
昔者吕公著荐二范为谏官章子厚面奏,以执政举人为台谏非祖宗法,是小人而能为君子之言,今安知无为訾者乎?
司马光改雇役而复差役,蔡京为尹,极意奉行,能令,是小人而能迎君子之意,今安知无若人乎?
范纯仁以国用不足,又欲复青苗法,是君子而未免效小人之尤,今其事骎骎见矣。
譬之奕棋,局面虽改,而其间一二著数,未免犹似前日。
此小人所以不为心服,而君子亦不能以自恕也。
愚愿大臣以主张公道为心,台谏以维持正论为责,群工百执事以忧勤清忠为念,同舟而期于共济,推车而主于必行,使朝廷有九鼎之重,国势有泰山之安。
此盖天下所望,而为君子之宗主者也。
不然,国有大事,君子或不胜其任,而长国家、务财用,小人得以乘间而售其说。
此其为患,岂特国用不足一事而已哉!
《诗》曰:「心之忧矣,不皇暇寐」。
愚不胜惓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