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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司谏墓志铭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四五、《南轩集》卷三八
乾道己丑岁,某被命守严陵,驱车入境,俯仰其山川,而想子陵之风,咏「仰止」之章,且意夫人才代出当不乏也。
既视事,则进长老诸生而问近世乡先生大夫之贤者,则得二人焉,曰谏议江公、司谏王公,皆以风节论议显闻于世,为乡里所重。
已而司谏公之子、今筠州史君来访予,又得从问其父事甚详,恨未能与严之人表而出之也。
越三年,予屏居潭湘之上,筠州走书以清江刘清之之状来请铭公墓。
以予曩日之所敬,固不得以荒陋辞也,乃叙而铭之。
公讳缙,字子云
王氏系出琅琊司徒导南渡,始家江左
其后有居睦州桐庐者曰朐封,仕和州刺史,生肃清主簿淘,淘生乌程丞耕,耕生明州衙推仁镐,因家于明,而处者为严州分水人
公踰冠游太学,中崇宁五年进士第,调歙州司法参军,议狱以忠厚称。
池州石埭,断讼,民服其明。
方田法行,旋以不实罢,而石埭之民请以公所均为定。
用荐者改宣教郎、知婺州浦江县
神霄宫初建,观望者兢为侈费,邑当置下院,独取之远乡,仅以充数而已。
主者加诘,公曰:「朝旨不言城内外,县境有观而舍之,吾非违御笔也」。
辟监杭州盐仓、临安县市易务,知温州永嘉县,调监池州永丰监。
丁内外艰,会邑人翁漆乘乱聚众,剽新城,令不以时应,盗益炽。
新城求捕且急,令遽调村保甲,以谋不素,大扰。
吏惧莫知所为,则以告公行义素为乡里所信,即日挺身往谕。
已而县得漆与其二子诛之,众乃定。
苗傅刘正彦南遁,有诏起复公部村民丁追之,公以终制辞焉。
大驾在永嘉,从臣有以公应诏,权吏部郎官
方移跸草创之际,公请许诣选者得以阙自言,而为定其宜,士无滞留,而官不旷废。
以论事忤宰相,出知英州
时二广多盗,郡有土豪,公縻以职秩,结以恩信,得其死力,所捕致无不克宜。
章贼尤炽,公纵谍者谕以利害,他日贼过郡境,以俚语戒其徒曰:「无犯吾佛」。
曹成蹂践湖南,为岳飞所败,走而东,破连州,众号数万,广东大震,科调纷然。
公独如平时,客问所以然,公曰:「吾州无兵无城,寇至,但当登谯门谕之以祸福,否则以死继之。
处之既定,故寝食甚安耳」。
寮属请退保,公曰:「吾守土吏也,退将焉往」?
卒以静镇,全安一境。
御史循行,上公行第一,有旨迁官。
秩满,令入对。
朱丞相胜非当国,虽故乡监官都堂,亦使趋庭自列。
公顾不肯,胜非怒,虏方在边,拟公至滁州
朝议皆言王公忤范丞相去之南荒,今方来归,又置之北鄙,何邪?
改知虔州,召为金部员外郎
旋以选知温州,加直秘阁
陛辞之日,太常谓公未得去朝廷,即拜监察御史
即谢,擢殿中侍御史时绍兴五年五月也。
公首陈正纪纲、严法守、明赏罚、立军政、广储蓄、厚风俗,冀为经久之谋,且援古事以申讽谕曰:「武平吴,天下既定,何曾语其子曰: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
此亦今日之忧也」。
因言汤以七十里而有九有之师,惟仁足以得天下之心,夫岂以地之广狭、势之强弱哉?
而《书》之言曰慄慄危惧,若将陨于深渊,惟汤畏天保民,此所以天下归之,虽狭而广,虽弱而强也。
于是东南大旱,而江湖为甚。
公虑所以振恤之者,如伸枉滥、宽系累、禁科敷、缓逋负、免谷税、通籴船、瘗殍者,其论奏甚备。
而尤所拳拳者,以常平法名存实废,借兑之不拨还,支移之不收纳,此所以坐视凶荒而莫之救也。
至推其本原,则愿诏大臣以燮理之事,饬清躬以脩省之意,论极剀切。
六年二月,迁右司谏
公言听忠言于艰难之时易,受直言于平定之后难,况寇雠未殄,愿毋以目前暂无事而忽刍荛之言。
又因对言:「明皇即位之初,焚锦绣珠玉于殿前,厉精政事,以致开元之治;
及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以致天宝之祸。
非初之难,而终之难也。
陛下忧勤恭俭,图济中兴,往岁金翠之禁自内庭始,天下风靡,而近者库藏供玳瑁,坑冶采青绿,未必以为器玩设饰之用。
然恐下之人妄意好尚,缘类而至,愿深戒明皇之失,终始惟一,以永无疆之休」。
上为之改容嘉纳。
六月临安地震。
公言:「地震驻跸之所,岂非天心仁爱,著阴盛之戒邪?
女子、小人、夷狄、盗贼皆阴类也。
女子、小人则远之,夷狄、盗贼则备之,恐惧祗畏,以应天心,此先哲王所以中兴也」。
又言:「陛下纂承,十年于兹,频岁丰稔,仅足粮饷,一有小歉,民已流移。
盖耕者寡,食者众,军政未立,国用未节故也。
谓宜诏大臣参酌祖宗旧制与每岁出纳之数而均节之,抑侥倖以靖众志,薄税歛以宽民力,为久长之计」。
上幸姑苏,军屯淮上,逆贼骄雏,方肆陆梁,而主帅有慢令不赴机会者。
公请奋周世宗、我太祖之英断,以励其馀。
又言:「今所与共济艰难、复大业者二三大臣耳,或出而总戎,或处而秉轴,交修政事之间,进退人才之际,谋虑有不相及,则初意未必尽同。
苟无私心,惟其当而已。
蓄疑败谋,理必不可。
愿戒大臣,俾同心同德,绝猜间之萌,协济国事」。
公以大臣不和为忧,比终岁再三言之,至谓执政间有于贼马南向之时,倡为抽军退保之计,上则几误国事,下则离间宰臣,言尤至切。
又言:「军兴以来,多为一切之制。
今盗贼粗定,上下内外宜守成宪。
而旧弊之未革者,如官资之转行、过犯之改正、差遣之审量,皆用特旨废定法。
远方监司守臣措置自肆,奸赃抵罪,鞫治既白,或不行法,止从轻比。
若此类纪纲不立,法令不信,虽宵旰焦劳,未见可以为治也」。
张俊营第建康,广袤,占民居,公请密敕自还之。
内侍李琮童贯婿也,恩旨复许其仕。
公言梓宫未返,天下痛愤,忍令童贯婿再仕乎?
所言多采用。
兵部尚书吕祉护诸将于淮上,公请于都督府属官中选知兵者助之谋议,且留军中抚循训练,通将士之情。
未几郦琼叛,死之。
忠献公时为宰相,台谏议以择帅不善为责,公曰:「司言责者独不任其咎乎?
且以是进退大臣,非知大体者也」。
既而章交上,公独论:「刘光世淮西,士卒数万,惟王德一军忠勇敢战,馀皆骄惰自肆,不可用也。
一旦以德踵光世之后,郦琼等惮其威严,诉于朝,既为之改命,而召等赴行在,乃怀疑贰,相率北去,则潜为此谋有日矣。
张某引咎求罢,方防秋之际,二大将又入奏,而朝无宰相,无乃未可乎」?
章再上,不报,求补外,复以直秘阁温州
先是,日食之变,诏求直言。
台臣有语公者曰:「上任我辈言路,而外求直言,建此议者必怀奸」。
公曰:「日食求直言,故事也,岂以台谏而废」?
及是又讽公:「曩赵丞相之去,我二人不击,故不迁。
今台谏媒孽,右相势已摇,吾与君遂言之,则同升矣」。
公正色拒之。
至是反劾公观望,欲为后图,公闻之笑曰:「吾老矣,不愿目前之利,乃为后图,不亦左乎」?
坐落职奉祠
公在言路,知无不言。
每谓人才实难,多事之际,尤宜为朝廷爱惜,以故不专弹击,而惟论安危利害大计与所以启悟君心者。
上尝称公中正不阿,得谏臣体
它日,言事者有不称,上曰:「王某论事可思」。
即复直秘阁、知常州
淮上戍军经从有攘民羊及诬民为盗,缚之去。
公追得民与羊于舟中,独不得军士姓名,贻书诮主帅,卒以三辈徇河上,闻者服焉。
会有故从官归自虏中,盖尝仕伪庭,据吾京邑而为之守者,过郡,公恶之,不为礼,力求见,公面诘愧之。
宰相秦桧与之亲厚,归而泣诉,怒,十一年春,以公主管台州崇道观
州人惜公去,以为循良之政,前人莫及也。
州旧有河贯子城,达于仓后,或堙塞。
公请于朝,开深以便输,至今赖之。
退归几二十载,恬然自乐也。
积官左朝奉大夫
既告老,以郊恩赐三品服。
二十九年六月己酉,与亲戚笑语如常,时语其家人曰:「心中无一事,时至可行矣」。
夜分而逝,享年八十七。
九月甲申,葬于县分水乡茅山之原。
公天资忠厚,事亲从兄,诚意笃密,子孙侍侧,燕居笑谈,必寓以训敕。
治县八年,囚无瘐死者。
去官,人思之不忘。
雅不喜求请,及公之存,子孙悉从吏部选,无诣堂者。
其行义尤为文定胡公翰林学士朱公所知,皆尝论荐于朝。
刘清之曰:「尝得公遗书,所谓《霜台谏垣稿》者,合九卷,读之累日,深惟既往之是非易定,而当时之毁誉难公也。
前辈奏篇,至毁誉之际,虽元祐忠贤犹惜其是非之未定焉。
而公书手迹具存,系以时日,皆可依据,至所尊信必天下钜人,所排黜必其自绝于善人之类者,非唯当时,迨今实然,而后知公之所言盖有见于中,非苟然也」。
配詹氏,赠左光禄大夫良臣之女,赠硕人,后公一年卒。
子男二人:日休,右承议郎权发遣筠州军州事;
日勤,左朝散郎权发遣处州军州事。
女四人:长适右迪功郎希仲,次适左朝散大夫翟轸,次夭,次适右迪功郎詹焕。
孙男四人:瑑,右从政郎
玼、珙皆右迪功郎
珌未仕。
孙女六人,曾孙男女十一人。
铭曰:
士或远实,浮华是滋。
凡厥言行,曷据曷依。
观公平生,惟实之务。
言谏省,质直靡嫭。
有所毁誉,皆心所安。
久而益信,是则为难。
其在郡邑,悃愊平夷
惟其有常,去辄愈思。
其在闺阃,孝友融怡。
岂惟其家,乡党是仪
子陵之山,千古苍苍。
清芬不磨,惟公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