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辞免知建康府劄子 南宋 · 洪遵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五九、《永乐大典》卷一○九九八
臣今月六日准尚书省劄子,五月二十八日,三省同奉圣旨,洪某可差知建康府,候交割职事了日赴行在奏事者。臣闻命震惊,罔知所措。伏念臣退然一介,无所取材。去年秋蒙恩入觐,恭奉玉音,以当涂水灾之故,面赐临遣。臣庀职期年,荒政粗举。惟是驽钝,惧不足以当上流之寄,故冬尝丐外祠。天听高远,蝼蚁之微不能上达,春初祗拜奎章累数十言,华衮之褒,溢于翰墨。臣感戴异恩,常愿糜捐,图报万一。间者治圩,躬亲督办,以至遮浪竹木,罔不周备。今幸入夏以来,屡经大雨,并无损坏去处。方俟夏末,即申前请,敢图天慈简记,擢帅陪都?窃惟建业重地,内司管钥,外护营屯,非有文武威风者不在兹选。而臣绵力薄材,岂能胜此剧任?欲望圣慈收还成命,改除臣一在外宫观差遣,庶安愚分,以穆佥言。臣止候奉使监察御史陈举善覈实圩岸了毕,交割职事与以次官,即便起发前路听候指挥外,所有恩命,不敢祗受。臣冒犯天威,无任惶惧激切俟命之至。取进止。
与刘共父枢密劄子(四 淳熙二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书稿》卷四
某窃以青阳开动,万物棣通,恭惟判府安抚留守大资政枢密年德加新,神人颂咏,钧候动止万福。相位虚席已久,都人屡传衮归,盖人望所在,有不期然而然者。人心即是天意,爰立之命随新眷而下无疑也。更乞上体倚注,益调寝膳,以答中外之心,幸甚。
某伏领诲笔,仰谂钧慈眷与之厚,下情感激。去冬之旱,所在皆然。金陵会府,百物之价反平,此非经纶之效与?日后此间再得一雪,然殊未济事,嗣岁将如之何?胡丈遇嬴博之戚,其何以堪?枢密数过存之,且为办舟楫行李之属,无所不用其至,此惠如丘山矣。前日为其次子求一差出,省部及本路皆难之,最后干陈能之,乃为出檄,因知慷慨成人者未易多得也。近有旨检举所积磨勘,而太上龙飞,据恩报亦当迁秩,似欲少慰其意耳。特蒙钧翰,不觉覼缕,皇恐皇恐!
贺龚参政启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五、《诚斋集》卷五一、《翰苑新书》续集卷二、《南宋文范》卷二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畴咨正人,参秉大政。惟天佑于有宋,将开平治之期;惟后非其我公,不在弼谐之选。罔曰一贤之寡,已底万邦之孚。恭惟某官表粹而里之刚,人今而道之古。所立卓尔,皆诗书未作之传;举而措之,非秦汉已还之业。顷在谏省,人谓冰霜;及临帅藩,民称父母。观者异视,吾惟一初。然抗疏宸居,排群小于不用之处;而救荒江介,活百城于既死之时。虽云绪馀,独不隽伟!人望欲逃而莫可,上心既用而乃驩。将阶两地之严,遂冠三能之极。抑天下无难疗之病,惟药者有宜先之方。傥苦口之贮储,则元气之充实。此执事平生之所挟,岂今日得时而不为?某旧供走趋,雅辱知遇。归欤空谷,方锄三径之荒;仰止庆霄,忽觉五云之远。
壬辰轮对第二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一、《诚斋集》卷六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臣闻人主之要道有一,而所以为要道者有二。何谓一?曰用人是也。何谓二?曰任贤,曰使能是也。有正直中和之德者,谓之贤;有聪明果敢之才者,谓之能。贤者有所必不为,故可任而不疑;能者无所不为,故可使而难御。汉高帝之于萧何、张良,托之以国,托之以子,托之以心腹。至于韩信、黥布,使之将兵,使之杀敌,而高帝之心腹未尝敢以托之也。此任贤使能之效也。至于东晋,所谓贤者,不善任之而乃使之,故使殷浩将兵则无成功;所谓能者,不善使之而反任之,故任桓温以国秉则几僣窃,此失于任贤使能之效也。陛下以英明之资,当艰难之极,广览豪杰,博延俊乂,盖将绍开中兴,坐致太平,任贤使能之道,兼举而并得之,视周宣有光焉,汉高之事不足进也。然任贤非难,知贤为难;使能非难,知能为难。故知人则哲,帝尧犹难之;人不易知,侯嬴亦叹之。如臣之愚,何敢措其说?抑尝参稽古先,斟酌圣贤,而得其至精至粹之要矣,敢以为陛下献。臣闻观贤者必观其所主,观能者必观其所试。主司城正子所以为孔子,主痈疽瘠环则不足为孔子。然则人君欲知其臣之贤德欤,主于司城正子,则其贤德无疑矣;欲知其臣之奸邪欤,主于痈疽瘠环,则其奸邪无疑矣。贤者任之,奸邪者不任之,则任贤之道尽矣。臣故曰「观贤者必观其所主」。啬夫之利口而无补于汉,周勃之讷而能安刘氏。然则人君欲知其臣之才能欤,似不能言而能立功立事者,其才能无疑矣;欲知其臣之诞谩欤,敢为大言而不能成事者,其诞谩无疑矣。能者使之,谩诞者废之,则使能之道尽矣。臣故曰「观能者必观其所试」。臣区区千虑之一得,惟陛下裁择。取进止。
答雷运使启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九、《诚斋集》卷六○、《永乐大典》卷二九九九
伏以候紫气于东关,仰纷郁烟云之表;揭文星于南斗,俯照临翼轸之虚。未伸燕贺之惟寅,拜辱鲤封之先甲。恭惟都运焕章吏部一世儒先之冠,四朝俊彦之宗。英识绝人,不待三十里辨外孙之字;名章传后,咸曰二百年无吏部之文。方直上以干霄,曷斜飞而取势?鸾旂茸纛,分阃宣威;玉节仙槎,乘轺问俗。辙环久矣,驲召宜之。属登揽于日畿,示遄归于天阙。浮家泛宅,驾言灵岩香径之游;反旆南辕,又赋秋水落霞之句。小淹期月之顷,即缀三能之躔。某独速在躬,笭箵入手。谁谓绣衣之使者,肯顾黄冠之野夫!先施裁金截玉之联,以为漱石枕流之宠。浩歌绿水,恐诒听者之清愁;持寄白云,式表山中之远信。
答陈国材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诚斋集》卷六四
辱惠长笺,细读皆仁义之言、深博之文也。但见勉以欧阳子,公何不仁之甚!某何罪,公必欲试之以举鼎,而置之于绝膑耶?富者资人,窭者资于人。反顾其家,无宿舂焉,而曰:「我将为发棠之举」。妻妾羞之,国才曰:「何忘于觉民」?不知吾之无宿舂也。觉之之说,某深求之三十年矣,如初也。国才责吾以觉民,不知以觉觉之耶,以不觉觉之耶?指虚廪以告饥者,而曰:「此有粟」。不知夫廪之自饥也,而安能饱人?使听者视而求,求而虚,仁者也则付之一笑耳。不然,指于怒而廪于灾,不焚之不置也。国才曰:「何拒学者于千里之外」?使学者误听国才之言而视焉,而求焉,则吾之虚廪殆矣哉!人心之病莫甚于一私,不易于去而易于留。某尝以为易其所不易,而不易其所易,惟贤者能之。及读国材之书,则又悔此论。且天下佳处,袯襫乎东山之巅,笭箵乎溪水之上,国材以为佳乎否也?否也,国材何取之之亟也;佳也,国材何不以分于我而先焉而擅焉?国材之于朋友,佳者则不分而置人于绝膑,又使人焚其虚廪,而偃然曰:「我仁也,我忠也,我不私也」。其谁敢与国材友哉!今之作人甚难,懦者曰「重」,勇者曰「躁」,泛泛者为「贤」,昂昂者为「矫」,一事未作而群咻至,积毁销骨,其何可当?某孤苦贫病之身,脆弱不足以堪之,秖欠聚徒造作语言,私立名字以召齿舌耳。国材授之以召齿舌之方,而好谓之曰:「可以震六合而响雷霆」。此正季子之鸩叔牙,而曰:「饮此则有后于鲁国」。荷意虽厚,敬再拜以避。
答袁起岩枢密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诚斋集》卷六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伏以即辰岁事聿遒,天意欲雪,恭惟枢密端明相公谟明廊庙,柄执事枢,华戎耸瞻,天人尽护,钧候动止万福。某恭审膺受书赞,登崇几廷,正人其昌,善类载穆,恭惟驩庆。某于今月十九日得女婿泰宁陈丞经送似枢密八月一日所赐报章,再拜披读,五色芒寒,纸长连连,笔飞翩翩,反复百折,卷舒三过,语如对面,情如家书。峻极之位弥高,而劳谦之词弥卑;云泥之势愈疏,而金石之谊愈亲。至于舍己之衮衣绣裳,见其黄帽青鞋而羡之;舍己之累絪列鼎,见其木茹雪洁而爱之;舍己之纬乾坤、扶日月,见其耕莽苍、钓沧浪而慕之。追记雪屋之说诗,历陈云窗之联句,若欲往从之而不可得者。而又寄以西州之雅歌,俾击缶者得闻金钟玉磬之声。盖句句锦江之春,字字雪山之冰也。赠以四端之缣素,俾缊袍者一识万草千花之纨,恋恋范叔之袍,依依退之之衣也,此古者名相巨公所以笃布衣之交,存嘤鸣之音,盛德事也。千载绝响,一往不返,岂谓今日乃忽有之,何其幸也!今日有此事,吾身见此事,何其又幸也。吾身见此事,吾身蒙此惠,何其又幸也。弃官十一年,挂冠亦三年,偶未死耳,一日而逢三幸焉,死且不朽矣。陈丞竟蒙铨曹通理,此恩不自枢密而奚自耶?怀之感之,有艺极哉!病身柴立,焚弃笔研,不知年矣,所谓四六漫不复记矣。且庆笺贺启之至门下者,当齐熊耳矣,枢密少此哉!敬哦五字诗二章,章八句,以代启事之陈贺,且谢寄诗赠衣之嘉惠,亦于卒章僣致无厌之求焉。盖陈婿已得漕、泉二使及太守三京削矣,尚缺其二,枢密傥慨然兴孺子入井之心,赐以闽中宪、仓之两书,求嘉泰三祀上半年之京削,则合窣堵之尖,脱选坑之火,在枢密一染化笔之顷耳。再三之渎,某则有罪,抑启宠纳,侮者谁乎?想读至此,当大噱也。未占侍见,不胜大愿。愿言金玉厥躬,柱石吾道,即正上能之躔。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见虞彬甫枢密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诚斋集》卷六三、《古文集成》卷一九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某闻之,天下之情必有忧,有忧必有所在,不在民则在君,不在君则在相。天下有事,无一人出而任之者,当是之时,其忧在君与民。虽然,天下之所甚忧,而君子以为不足忧,何者?无一人任此事,安知果无一人任此事者?至于有一人焉出而任之,任之而不堪,不堪而不能忧,此真可忧者也。盖吾既相吾君而任此事,则吾君不复忧矣。天下之民,举其忧以归之君,君举其忧以诿之相,至于相则复谁诿者?故夫天下之忧至于相之身而止矣,不去矣。忧不去于吾身,而吾乃趯然欲自宁于忧之外,嗟夫,殆哉!昔者白公之役,楚子高之入也,楚之人或曰:「恐伤君,若之何不胄」?或曰:「国人望君如望岁,若之何胄」?欲子高之胄者,爱之者也;欲子高之不胄者,亦爱之者也。子高何修而得此于民哉!盖子高者,楚之命也,无子高是无楚也,忧其不胄而至于伤。虽然,斯言也,既见子高者之言也。见子高者一人,而未见子高者千万人。千万人未见,则有千万人之忧。国人欲解此忧而皇皇焉不知所付。子高而胄也,国人何从而识也?国人无从而识,则忧无从而解。子高何修而得此于民哉!无乃任之而能堪故欤,无乃堪之而能忧故欤?任之而能堪,堪之而能忧,楚无事矣。今之天下,其可为耶?其不可为耶?闻之曰:「孟贲之手无重负,仓公之乡无沉痼」。何则?天下之事自有能之者也,独患能者不得为,为者不能尔。异时虏酋乘我积安不战之后,卒然而临长江,天下之忧何如也?枢密与紫岩张公、今副枢陈公起而麾之,天下之不忧何如也?然则任之而能堪,堪之而能忧,不在枢密而谁耶?自枢密之归蜀也,国之人西其首者几何时矣!至于屡召而未至也,不特天下之忧,吾君亦忧之矣。三数日以来,窃怪国之人何其喜也,问之,则曰吾相虞公既至云耳。非喜也,喜其忧之解也。非喜其忧之解也,喜枢密之来,果足以付此忧也。某也远方书生,未尝有足迹于王公贵人之门。非敢倨也,重于从也。有从则无改矣,可不重乎?自至都下,独一见副枢陈公,天幸又逢枢密之至,私窃自喜,将得其从也。且陈公曰:「吾将言子于虞公」。某之所以来也,某有书三十篇,极陈天下之事,而不知时之所讳,欲有献于上而未能。某贫故也。敬纳其副于东閤。当今之世,不惟士求宰相,宰相实求士。古者不相求而相值者有矣,两相求而不相值者有矣。某之此来也,枢密不谓之去不敢去,不谓之留不敢留。将惟枢密之所以命。不宣。
答建康府大军库监门徐达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诚斋集》卷六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再拜。伏以即日寒尽春生,恭惟总干学士年契自公整暇,神劳素履,台候动止万福。某一昨谢病自免,归卧空山,遂与世绝。独爱贤好文之心,若瘕癖沉痼,结于膏之上,肓之下,而无汤熨针砭可达者,而何敢望其瘳乎?望其瘳固不敢,望其小宁而不作,亦且不敢也。每以此自苦,亦以此自乐。病而至于乐,虽秦越人视之,亦未如之何矣,而何汤熨针砭之尤乎哉!退休五年,寖觉小宁。今日大儿忽递至总干五月二书及诗文史评一编,披读未竟,我头岑岑,我体淅淅,我心愦愦,于是旧疾复作矣。甚矣乎,斯文之奇奇,斯士之落落,如腊之毒,如酒之酖,恍然堕我于沉绵之乡,而不知其所从,不克以自拔也。抑某与总干有何宿负,有何沉冤,而使我至此极乎?诗甚清新,第赋兴二体自己出者不加多,而赓和一体不加少,何也?大氐诗之作也,兴上也,赋次也,赓和不得已也。我初无意于作是诗,而是物是事适然触乎我,我之意亦适然感乎是物是事,触先焉,感随焉,而是诗出焉,我何与哉,天也,斯之谓兴。或属意一花,或分题一草,指某物课一咏,立某题徵一篇,是已非天矣,然犹专乎我也,斯之谓赋。至于赓和,则孰触之,孰感之,孰题之哉?人而已矣。出乎天犹惧戕乎天,专乎我犹惧强乎我,今牵乎人而已矣,尚冀其有一铢之天,一黍之我乎?盖我未尝觌是物,而逆追彼之觌,我不欲用是韵,而抑从彼之用,虽李、杜能之乎?而李、杜不为也。是故李、杜之集无牵率之句,而元、白有和韵之作。诗至和韵而诗始大坏矣,故韩子苍以和韵为诗之大戒也。书数篇皆闳以肆,不能免乎于世而皆不丧己,尝从事乎场屋之文而此乃不类乎场屋之文,是难能也,其他可能也。史评妙绝一世矣,如萧相国之门得士之多,如项羽善将兵而不善将将,如史不载萧何所奇韩信之语而探知其语,如项羽、英布时分军为三之或得或失,如世未尝无士,如宏羊当诛而不可烹,如卫、霍之客去留不以两将军之盛衰,如公孙弘、张汤接天下士而未尝得一士,此数条乃古人眸子所未尝觑见者,而今独发擿之。至于晁错东市之祸乃教人主以术数之效,公孙弘险贼之隐心与张汤暗合者九,娄敬、萧望之、隽不疑不肯易衣露索解剑以趋合上好,此三条者尤足以堑刑名之键,诛奸邪之胔,障河曲之澜,其有补于吾道世教岂小也?兹又一编之中珠之灵蛇、玉之连城也。先察院非不得位而非得位者,德浮于位而位不浮于德也。今有子如此,不得位而得子,其不贤于得位乎?某也诸子鹿鹿,真景升儿子不啻也。既以为先丈贺,又以为某愧耳。然大儿乃得亲炙贤同僚,岂不足以为某贺乎?命戒诸上官书,此某之责也。知士不荐,自同寒蝉,吾尤昔人而又为之。然今之能为人轩轾者,势焉而已矣。而某也,韩安国之死灰,柳子厚之粪壤也,是能为总干之轩轾乎?先是,大儿来求某之荐书,以彻闻于诸公间,有不待某之书而已举之者,有待书而即举者,财一二而已矣。有虽不及举而犹答书者,有得一书而不答者,有得一书再书三书而不答者,为子受诟,其不浅之为丈夫乎,为子受诟,孰若为贤受诟?况未必尽诟乎?然计其必应而扣焉,犹未必应也,然犹可扣也。知其必不应而扣焉,是欺友也。与其欺也,宁已。张板曹顷某在金陵时,渠以其叔父泉干公京削为嘱,既而某不能及。若扣焉,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尚书帅亦闻已深相知,且相许,总卿、漕、监亦与帅同此意,似不必更假某之言,以分其特达之恩也。或持是书以呈似焉,即荐贤之至公也,又奚以私扣之陋为哉!其馀皆无半面,惟石漕乃故人之至不薄者,且尝以大儿之举扣之。今既未拜其赐,敬纳一书,然亦未敢必也。特自计其可必者止如此。臂痛,视管城子如寇雠,久不与通,乃今与从事不独瘕癖之疾复作,臂痛遂大作矣。惟自贵珍,善刀藏器以待时须。
答普州李大著(君亮)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诚斋集》卷一○四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伏以禊事已过,禁烟鼎来,恭惟某官价藩承流,期年报政,民咏天迪,台候动止万福。某卧痾荒山,乘化归尽,西望故人,渺无再会之期,愿言珍重,即膺赐环,遂正持橐,以昌斯文。
某伏自锦缆西溯,小泊龙蟠虎踞之邦,肯为老夫小留,遂得秉烛把酒,握手纵谈,追还道山之昨梦。一别七年,蜀月楚星,各天一方。每一矫首,遐想故人,此心翩然与大江长逆流而上,忽焉历瞿唐、过滟滪也。今者欻有二骑,剥啄柴扉,「手把一对书,如天落云锦」,谪仙此句端为我发。再拜三读,岂但愈头风、刮眼膜而已。泚笔摧谢,未究垓兆之一二云。某把玩书辞,惊喜未既,忽见赴告,先丈朝议尊伯奄弃荣养。既久外除,欲吊则已缓,不吊则已疏,二罪当并按也。若以地迥人遐为解,则后之一罪又浮于前之二罪矣。朋友道绝之诛,不敢逃遁,敬自归于大府之司败,伏纸惕若。恭审荐膺茅土,荣建牙纛,以便乡就国之宠,有过家上冢之荣,恭惟驩庆。然有如契丈挟经世之具,发掞庭之文,政使小却,犹应对紫薇,秉金莲也。朝赐环,夕引道,某也尚窃迟之。
某一昨壬子之秋,移病自免,虽得章贡,以沉绵竟不能之官。自此柴门反关,僵卧环堵四年矣。乙卯五月,误蒙上恩收召,亦以疾免。而除命自天,诞寘次对,野人侥冒,微故人齿牙之馀,何以拜此?未能摧谢,先辱庆问。九顿首以复将命,今已后矣。
某僭易再拜,敬问契家玉眷,惟受祉山则,诸郎进学日新。恭承远寄文绣四种,便面十本,降拜珍投,有万其感。私居无以为报,建本《诚斋诗》八集凡三千五百馀首,聊供击辕拊缶之一莞。需堂记,某岂其人?初不敢承,又不敢辞,牵课数语,以塞嘉命,悚仄悚仄。
谢彭提刑荐南昌大儿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五、《诚斋集》卷一○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恭承召节以趋,介圭入觐,亟奏记以贺厦,复哦诗而饯行。在野人既蒙报琚之笺,而大儿复被荐鹗之表,建请擢用,式劝臣工。至于趣尚行能之著闻,廉谨刚方之独立,一之谓甚,四者难并。华衮不足以谕褒嘉之荣,泰岳不足以拟恩纪之重。降拜衔戢,谢词周谆,藏之中心,言之不足,仰惟台慈赐之下烛。
周子益训蒙省题诗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三、《诚斋集》卷八三、《永乐大典》卷一三四五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唐人未有不能诗者,能之矣,亦未有不工者。至李、杜极矣,后有作者蔑以加矣。而晚唐诸子虽乏二子之雄浑,然好色而不淫,怨诽而不乱,犹有《国风》《小雅》之遗音。无他,专门以诗赋取士而已。诗又其专门者也,故夫人而能工之也。自「日五色」之题一变而为「天地为炉」,再变而为「尧舜性仁」,于是始无赋矣。自「春草碧色」之题一变而为「四夷来王」,再变而为「为政以德」,于是始无诗矣。非无诗也,无题也。吾倩陈履常示予以其友周子益《训蒙》之编,属联切而不束,词气肆而不荡,婉而庄,丽而不浮,骎骎乎晚唐之味矣。盖以诗人之情性而寓之举子之刀尺者欤?至如《信符》之一题,独非古题而诗句亦不为题所掣,可谓难矣。盖亦尝试为我赋「为政以德」之题乎,惟蚁封乃见子王子之驭。嘉泰辛酉九月,诚斋野客杨万里序。
曾子论(上)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七、《诚斋集》卷八五
论曰:道不可以易言也。径则诣,差则离,道之难言,不差之难也。夫子称回之愚,参之鲁,而圣人之传乃愚与鲁者得之。学者求其说而不得,则曰愚与鲁,道之资也;智与慧,性之翳也。嗟乎!言之似也而差也,何也?回之愚,夫子盖尝言其如愚而不愚矣。则回之愚岂其真,而学者犹以为真也。若参之鲁,夫子之言未及尽也,执夫子未及尽之言而以参为真鲁,参又何辞焉。虽然,参不病也,学者病也。右愚鲁而左智慧,则纳天下之人于庄周之瓦砾、佛者之寂灭也,岂不病哉!且参之鲁,岂其蒙然蚩暗然昧耶?子曰:「吾道一以贯之」。门人相顾莫知所依据,而参也领之以一唯,蒙然蚩、暗然昧者能之乎?然则参非真鲁者也。非鲁而曰鲁,无乃言语之不给,文学之未敏欤?言语之给,文学之敏,君子非有废也,而非所先。盖言语者道之汲,而汲者非道也;文学者道之寓,而寓者非道也。言语之不给曰鲁可也,文学之不敏曰鲁可也,而鲁非道之贼也,非道之贼而亦非道之资。人之资有所明,有所能,能者事之资也,明者道之资也。参之鲁者短于能者也,非事之资而已矣。非事之资而移以为道之资,道固无用于能,而亦何用于不能哉!谓能可以入道者,妄也。谓不能可以入道者,大妄也。道则有可以入者矣,曰明是也。参也能之短而明之卓,则其为道之资者,以其卓者也。今也取其短者而谓为道之资,又欲去其卓者而谓为性之翳,不知其所谓翳者乃参之所以为资,而其所谓资者乃参之无所用于道者也。今夫锥之锐,刀之利,此物之敏者也。然其能不出于锥刀之用而已。穷日之力以莹焉,曾不能以烛跬步。至于镜,其规不盈尺,而天地之大,万象之众,秋毫之微,一照而洞见焉,以为镜往而镜未始往,以为物来而物未始来。非往也,而无拒也,非来也,而无逃也,则明之功也,锥刀有是哉!虽然,镜之明也反而照焉,则与锥刀何择?曾子之心镜也,曾子之心非明,则一以贯之之妙何以一照而洞见也?则其所谓鲁者亦不能为锥刀之敏而已。不能为锥刀之敏而以为道之资,则锥刀之钝者亦可以为镜乎?且人之学于道惟根于一明也,去明则于道何彻焉?谓智慧为性之翳,则是欲反镜以求照也,岂不误天下之后学哉?故曰言之似也而差也。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门人之敬不敬,于吾子路无所捐益也,而门人可怜也。圣人之言不心造其微,而貌执其粗,圣人安能一一而尽也哉!子曰:「参也鲁」。夫子未及尽也,而参遂为真鲁。嗟乎!参真鲁也,参何病哉!学者不学参之非鲁,而学参之鲁。参误学者耶,学者自误耶?谨论。
曾子论(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七、《诚斋集》卷八五
论曰:无圣人之天而求至乎圣人之地,其至者否也。然则其孰为地,孰为天?仁也者,圣人之地也;力也者,圣人之天也。尧舜之所性,汤武之所身,孔颜之所传,惟此一事。故夫仁也者,圣人之地也。学圣人而不求至其地,是欲归其家,曾未及门而宿于墙之外也。然则仁何事于力?子曰:「仁之为器重,举者莫能胜。其为道远,行者莫能至」。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而冉求亦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故夫天下之重者莫重于不重之重,而泰山为至轻;天下之力者莫力于非力之力,而乌获为至羸。仁也者,不重之重也;圣人也者,非力之力也。夫惟有非力之力者,然后能举不重之重,不然子贡之辩、子路之勇足以屈天下,震诸子,而一登圣人之门,则寂然默,弛然废,举其辩与勇纳之怀而无所用之。然则必有非力之力,而后能举此不重之重者也。盖夫口易强而有辩也,身易强而有勇也,资难强而有力也。非有其天,其谁实能之?故曰力也者,圣人之天也。无其天而求至其地,无其力而求举其仁,此楚人之所以学乌获而死者。昔者楚人有慕乌获之力而学之,其里之父欲持千钧之负而适秦者,闻楚人之力也而请焉。楚人者欣然而试负之,然肩之而不能胜,胜之而不能步,步之而不能秦,强而趋焉,不十步而绝筋折胫以死。学者无圣人之力,而求举圣人之仁,吾惧其肩而不胜,胜而不步,步而不秦也。故夫乌获可学而不可学也。有乌获之力而举乌获之负可也,无乌获之力而试焉,可乎?乌获之力,千钧之负不可试也,而况圣人之仁而可试乎哉?有其力而堪其负,其惟曾子欤?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曾子之力庶乎圣人之力者也,何也?其力弘,然后肩之而能胜;其力毅,然后胜之而能步。曾子之于仁,弘以肩之,毅以步之,其至于秦无难也。虽然,轻天下之重者重而不之觉,迩天下之远者远而不之虑,曾子犹觉其重而虑其远者也。子曰:「仁者安仁」。安则重者轻,夫何觉?又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至则远者迩,夫何虑?此圣人之事也,曾子未及也,故曰曾子之力庶乎圣人之力者也。虽然,任重而能堪,堪之而不释,道远而能趋,趋之而不息,秦虽去楚远也,其庸不可至乎,而况吾仁非若秦之去楚也哉!曾子也,虽未能如圣人之不觉其重、不虑其远之安也,仁以自任,死而后已,曾子其不至于仁乎?子思曰:「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曾子之谓矣。谨论。
刑法(上)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二、《诚斋集》卷八九
臣闻圣人之仁必有所止,仁而无止,则将以仁天下适以残天下。仁而至于残,非仁之罪也,仁而无止之罪也。事固有所极,有所反,仁而无止,则其极不得不反而为残。残非出于仁之外也,而生于仁之中。然则与其无止以残吾仁,孰若有止以全吾仁也哉?是故圣人之心爱天下则无止,而其仁则与天下为有止。溥之以无止之心而约之以有止之仁,故仁则有止矣,而所以仁则无止也。古者司寇当狱之成也,以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至于将刑也,王曰宥之,司寇曰不可,王又曰宥之,司寇又曰不可。宥至于三而司寇卒不从。于是焉而杀之,王则为之彻膳,为之不举乐。且夫以天子之尊而三拒于司寇,天子欲活一夫而卒坐视其死,三宥不从,何不四宥之也?四宥不从,何不屡宥不一宥也?不一宥而犹不从,何不自宥之而必听于司寇也?且彼罪人者吾君不能活其死,而徒彻膳以致无益之怜,则亦几于不仁矣。然三代行之未之有改,何也?盖宥之者,圣人之仁也,宥止于三者,仁固有所止也。今夫天地之仁万物也,春而万物欣欣焉,夏而万物油油焉。夫欣欣油油,万物之至愿也。天地既仁夫万物矣,则何不与万物旦旦而春,旦旦而夏也,而必摧之以风霜,毒之以冰雪,使夫欣欣者悲,油油者瘁,何夺其所至愿,而与其所不愿也?闻之曰,冬闭之不固,则春生之不茂。使天地而与物旦旦春夏也,则无来岁可也,有来岁则何以继也?仁而无止,天地不能不穷也,而圣人能之欤?国朝之法,狱成而罪人以冤告者,则改命他郡之有司而鞫焉。鞫止于三而同焉,而罪人犹以冤告也,亦不听,此得古者三宥之意也。而议者以为圣人之仁当尽天下之情,而勿限以三鞫。其说听之可乐也,然自朝廷行之十有馀年,狱讼日滋,蠹弊日积,奸民得策而无辜者代之死,则议者之说之为害也。臣请言其害。杀人者一夫也,而连逮者十之焉。不惟十也,有再其十,有三其十者焉。捕同捕也,系同系也,讯同讯也。狱吏岂曰彼有罪,汝无罪也哉!幸而狱成矣,连逮者得释矣,而杀人者临刑不伏,则又鞫也。则连逮者释未毕也,而捕又继之,又伏而又不伏,则又鞫也,而连逮者复与焉。鞫至于三,至于五,至于十,而连逮者皆与焉。连逮者家破矣,瘦死矣,而狱未竟也。大抵一狱有十年不决者焉。狱决矣,不杀人者俱死,而杀人者独生焉。其势连逮者死不尽则狱不决,何其仁于一罪人,而不仁于十百平民也?其害一也。罪人之不伏也,其为扰也至于百,郡有浮费,而数路无宁居。外路之官吏被命而往鞫者,所居则有给,所过则有给,所至则有给。不则居者行者交病于饥寒,给则县官不胜其费。其鞫之一,其里之所费钱万者亡虑三数十焉。其鞫之十,则里之所费钱万者亡虑三数百焉。此其费何名者耶?犹曰推仁不计费也,而官吏之行者,若江淮之间道里之远,饥寒之恤,犹忍言也;至于二广,则风土之恶,瘴疠之祸,不忍言也。父母妻子哭其去,又哭其归。去则人也,其哭犹忍闻也;归则丧也,其哭不忍闻也。大抵去而人者十焉,归而鬼者七八焉,而人者二三焉。二三人者虽不死而死矣,何也?病也。病而全者又十而一二焉。外路之官吏何辜,而使之至于此也?其害二也。夫议者之初则曰鞫不限于三者,仁也。而仁之害一至于此,岂非仁而无止,则仁反而为残哉!然则古之圣人仁止于三宥,其所虑详也。臣愿朝廷深诏有司,少增三鞫之旧法而止于五,使天下之无罪而死者还其生,而有罪以生者还其死。此不亦三代之至仁也哉?
庸言(一)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五、《诚斋集》卷九一
杨子曰:七情、代兴而异政,故喜为怒君,乐为哀臣,未有发与时并、来与日偕者。或曰:「然则欲其发皆中节,奚施而臻兹」?杨子曰:「圣人以一君君七臣,众人以七臣臣一君」。
杨子曰:古之君子道足以淑一身,及其足以淑万世而不自知也。后之君子言将以信万世,及其不足以信一室而不自知也。
杨子曰:所乐存焉,则陋巷在前而颜不见;所乐不存焉,则黄屋在上而尧不知。
杨子曰:君子恩及禽兽,而周公必驱犀象;圣人仁及草木,而后稷必薅荼蓼。
杨子曰:仁者万善之元首,正者万事之本干。
或问:「横渠子谓阴方凝矣,而阳在内者不得出,则奋击不服而为雷;阴方聚矣,而阳在外者不得入,则周旋不舍而为风。何谓也」?杨子曰:「伏一健于二顺之下,健者安得不怒而为雷?闭二健于一顺之外,健者安得不环而为风?《易》之有《震》、《巽》也,其知神之所为矣」。
或问:「濂溪子谓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何谓也」?杨子曰:「元伸而亨,非诚之通乎?利诎而正,非诚之复乎?亨利用也,元贞体也。体名二也,诚一而已」。
杨子曰:以理从心,不以心从理,故危,以动则民不与;以心从口,不以口从心,故惧,以语则民不应。
杨子曰:《易》之道,损而不已必益,升而不已必困。吾未见处损而喜、处升而惧者也。
或问:「程子说《易》,谓五君位也,唯《旅》之六五独不取君义,盖君无旅也,信乎」?杨子曰:「出居于郑,在乾侯孙于越,旅也;幸蜀,幸奉天,亦旅也」。「然则程子谓君无旅,何也」?曰:「是固作《易》者与说《易》者之所讳也。非讳也,不忍言也」。
杨子曰:性者生之良能,心者性之良知。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性也;火之始然,泉之始达,心也。故不尽其心,不知其性。
或问:「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莫之罪,而墨对之以君臣无常位,其然乎」?杨子曰:「诡哉言也!君臣天下之大分,犹天高地下,不可易也。非有桀、纣之恶,汤、武之圣,则《易》之《革》圣人不作矣。意如何人,而敢奸之乎?且简子之问,安知其无季氏之志乎?无季氏之志犹不可以此对也,有季氏之志而对之以此,可乎?《诗》曰:『无教猱升木』」。
杨子曰:《易》者,萧何之律令。《春秋》者,汉武之决事。此《易》戒其所当然,《春秋》断其所已然,圣人之戒不可违,圣人之断不可犯。六经惟《易》《春秋》相表里。
杨子曰:过乐则喜,安喜则乐。不平于气则怒,不制其痛则哀。
或问:「学者之言道,或閟己于至幽,而堕人于至茫,何也」?杨子曰:「非强则妄。诬所不能之谓强,亿所不知之谓妄」。
或问:「《易》之《革》曰『汤、武顺乎天』,然则文王违天乎」?杨子曰:「皆顺也。或顺其命,或顺其理」。
或问:「君子慎其独,何谓独」?杨子曰:「作于其心之谓独」。
或问:「我叩其两端而竭焉,道有竭乎」?杨子曰:「觌之以宗庙之美,而俎豆无象;位之以百官之富,而表著无列」。
杨子曰:君子不安其心之所不安,小人安其心之所不安。
杨子曰:有此之谓理,行此之谓道,体此之谓德,屡迁而不离乎此之谓中。
或问:「夷、齐两去其国,夫子两许其仁,何也」?杨子曰:「夷不去无父也,齐不去无兄也」。
杨子曰:文王制天命者也,汤、武制于天命者也。
孟子论(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八、《诚斋集》卷八六
论曰:学不至于圣则不至于定。孟子曰:「天下定于一」。岂惟天下求定哉,惟学亦然。学而不至于定,则难于守而易于夺。得而不能守,守而不能不夺,自非圣人,谁不然者?求定者必至于圣而后可也。虽然,至于圣而得其定矣,有以定其圣,无以运其圣,则是铸金以为天地之仪,某气之至,某地之震,无不应者,天地则非不天地也,而不能生万物,则其为天地者特末尔。学至于圣者,天地也。至其圣而不能运其圣者,不能生万物者也。是故运天地者,非天地者也;运其圣者,非其圣者也。盖天地以气运,而圣人以智运,智非仁义礼智之智也,智者神之用也。以其神运其圣,而后参天地、泽万世之功可得而凝矣,神泯则无所运其圣。孟子曰:「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柳下惠圣之和,孔子圣之时。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者,金声而玉振之。金声者,始条理;玉振之者,终条理。始条理者智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学者于此每难言之,而说者有曰圣人犹力,贤者犹巧,有曰巧或有不能,力无不至。是不以巧为悦者也,不知夫孟子之意正以巧为悦也。孟子不云乎:「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由射者悦于至乎,悦于中乎?射而不悦于中,则天下皆后羿矣。天下不皆后羿,是以中为悦者也。盖有至而不中者矣,未有中而不至者也。是故至者中之所兼也,中者非至之所兼也。故曰其中非尔力也。中非力则至非巧矣,然则力者尚乎,非力者尚乎,圣之尚乎?智犹射之尚乎巧也。孟子之所谓智,即吾之所谓神,所以运夫圣者也。至于圣而不能运,则三子者是也。圣而运,运而圣,则夫子是也。三子者惟其圣而未智,是故任者不能清,清者不能和,和者不能清与任。夫子之圣非能离于清任和也,而能离于清任和也。不离于清任和,夫子之所以圣;离于清任和,夫子之所以智。虽然,以智为加乎圣,则曷为曰始条理?曰始终云者,非序也,用也。荀卿曰「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始言户,终言室也。此序也,非用也。孟子曰始终云者,用也,非序也,始言施,终言收也。有投乎吾前者,无以施则不集,无以收则不正。谢而不集,释、老以之;集而不正,申、商以之。智以施之,圣以收之,动则集,集则正,千转万变而不踰乎同条一贯之天理,此夫子之神,而孟子独见之也。壶丘子与列禦寇射,壶丘子登高山,履危石,足二分垂在外而下临百仞之渊,揖列子而进之,列子汗流而不敢进。嗟乎,壶丘子能怖列子尔,使遇孟子,岂不败哉!壶丘子能垂足于危石者二分而已,加乎此者,壶丘子能之乎?孟子则能之者也。夫三子之见道者至乎圣极矣,出乎圣之表而进乎智之事者,孟子也。壶丘子而遇孟子,吾恐壶丘子之汗流也。嗟乎,壶丘子之不遇孟子也!谨论。
庸言(一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八、《诚斋集》卷九四
杨子曰:二程子之学,以仁为觉,以敬为守,以中为居,以诚为归,以致知为入,以明道不计功为用。而韩子曰「轲死不得其传」,其真不得其传耶?其真不见其传耶?
杨子曰:天下有至乐,不笙磬而雅,不刍豢而腴,不曲蘖而酣。君子趋焉,众人去焉,是未可以语夫俗也。颜子不以一瓢易五鼎,乃在于不远复之一爻。扬子云不以饿显易禄隐,乃在于《太玄》之一书。其可乐者安在哉?使其有可乐,必有以易其乐。
杨子曰:公都子之问孟子,其性之说有三。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此释氏之论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此扬雄氏之论也。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此韩愈氏之论也。孟子之时已有三家者流之说矣。言性者不入于释,必入于扬,不入于扬,必入于韩,此三家者流之所知也。不入于孟而入于公都,岂三家者流之所知也杨子曰:画衣冠之法,至三代则疏(《禹贡》之法,至商则密。)。
杨子曰:圣人之道犹天也,一目仰之与万目仰之,见之者孰大;圣人之经犹的也,一人射之与百人射之,中之者孰多?
杨子曰:以礼制俗古也,以俗制礼古乎哉!汉武帝招儒生,集方士,杂议博采,制作之劳终身不离于稽古,而礼文之事终身不离于世俗。去委巷而之委巷,何也?以礼制俗,以俗制礼之异也。
或曰:「孟子答公都子之问性,曰情,曰心,曰才,何也」?杨子曰:「安之之谓情,发之之谓心,能之之谓才,三者一性之妙用也,三者毁无以见性」。
杨子曰:法无不良,良而变则弊者起。法无难复,复而摇则良者迁。
杨子曰:人之于善,最患于贱其所已得而贵其所未得。未得之患得之,既得之患不得之,贵与贱之心相为循环,非终其身循环其已乎?
杨子曰:夜气,气之归根也。平旦之气,气之将春也。自此以往,其微绪千万,而其大变有五。然于五大变之中,其存者二,其居存亡之间者一,其亡者二。曰夜气,曰平旦之气,曰旦昼之所为,曰梏之反覆,曰违禽兽不远。二者存,吾徒可以自贺。一者居存亡之间,吾徒可以自警。二者之亡,吾徒可不大惧哉!
杨子曰:欲善易,信善难,故可欲之善,不如有诸己之信,且何必二帝三王之善?欲之而不信之之为不可也。匹夫之言,非圣人之言,然有能信之者可以王天下,故高祖之开基,信三老仁义之一言也。异端之学,非大经之学,然有能信之者可以治天下,故孝文之致平,信黄老清净之一言也。不然,前尧后舜,左周右孔,日陈于前,朝闻之,夕弃之。
杨子曰:尧舜之允执厥中,与求鸡犬之放同一警。孟子之免乡人,与耻指屈之疾同一愤。
杨子曰:古人之言意愈切者辞愈缓,孟子告齐宣王,当其责王臣之友,不知其责士师,当其责士师,不知其责王。
庸言(一七)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八
杨子曰:修身在立主,立主在有力。孟子曰:「先立乎其大者」。此修身而立主者也(《易》曰:「雷在天上,大壮。君子以非礼勿履。」夫惟有雷在天上之力,然后能为非礼勿履之事,此立主而有力者也。修身而立主,立主而有力,斯人也不曰真大丈夫,孰为真大丈夫,杨子曰:古之人责人有终,责己无终。)。
杨子曰:齐庄公设勇爵以募勇士,而得殖绰、郭最。孟子设天爵以募天民,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杨子曰:赤子失其母而邻之母乳之,貌非母也,声非母也,而抚之则母也。朝而啼,夕而笑,始乎邻,卒乎母矣,乌知邻母之非吾母欤?惟民亦然。为人上者乃使邻之母得乳吾之赤子,何哉?
杨子曰:一杯之水不能胜一车薪之火,仁之细也。五谷不熟,不如荑稗,仁之粗也。细则功不大,粗则力不精。
或问:「孟子曰:『伊尹以尧舜之道要汤』。君可要乎」?杨子曰:「君求于臣可,臣求于君不可」。
或曰:「孔子主弥子,则卫卿可得。孔子何爱于主之以得其位,行其道哉」!杨子曰:「孔子之与卫卿不可以两得也,得卫卿则丧孔子矣。非卫卿之能丧孔子也,自弥子而得卫卿,则足以丧孔子矣。孔子如此其巍巍也,而一主弥子即丧孔子,故孟子曰:『使孔子而主痈疽瘠环,则不足以为孔子』」。
或曰:「百里奚之非自鬻,孟子言之明矣。若夫宫之奇与百里奚之谏与不谏,臣子宜孰则」?杨子曰:「宫之奇哉」。「然则孟子之言曰:『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孟子之言非欤」?曰:「是孟子之意也。忠者臣之则,智者臣之贼。百里奚非虞之臣子乎?君违不能谏而逆言之,言吾知其不可谏;国将亡不能死,而又先去之。智矣,未知焉得忠,故孟子与其智而已矣。与日月争光者,其惟宫之奇乎哉」!或曰:「百里奚死虞,则何以有相秦之功」?曰:「为人臣者节至焉,功次焉。妇之事夫,倚市门狎不逞,夫病弃之,家贫离之,而曰克家乎?臣之事主亦然。虞在与在,虞亡与亡,则百里奚无相秦之功,独不可乎」?或曰:「然则孟子曰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此言何谓也」?曰:「去虞之智以功没罪,相秦之贤以罪没功,孟子乎哉」!
或问:「孔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何也」?杨子曰:「温故而知新,岂特可谓一时之师哉,为百世之师可也」。「然则其谁能之」?曰:「其惟孔子乎」?「然则温故为难乎?温故而知新为难乎」?曰:「温故非难也,温故而知新则难也」。「然则其孰为故,孰为新」?曰:「古人已往之迹之谓故,出古人故迹之外神而明之之谓新也」。
杨子曰:周籍之未去,文、武、周公、诸侯之深雠也。及其既去,国之八百为七十二,七十二为六七。当此之时,必有思其深雠而不可得者矣。
或曰:「闵子不肯为季氏之臣,恶季氏之专鲁而不忍污其身也。孔子于季桓子乃有行可之仕,何也」?杨子曰:「佛盻、公山之召犹欲往,况季氏乎?且夫子之仕于季桓子也,而岂徒哉」!
杨子曰:舜宁失不经,而后世不失不辜,自夫不应为之法始也。孔子有不税冕而行,而后世有税冕而不得行,自夫擅去官之法始也。而天下不治则上之人从而尤之,曰法未密也。噫!《诚斋集》卷九四。
不:原缺,据四库本补。
李晟以忠义感人论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四、《诚斋集》卷九○
论曰:君子不能回天下之势,而能回天下之心。心之所回,势之所随也。天下不幸小人在朝,知逆天下之心以顺其君,不知离天下之心以去其君。天下之心已去于其下,而小人之宠犹不去于其上,天下之势至此,虽使君子为之,若之何而为之哉!泾原之变,天下共疾卢杞之为也,李晟欲以孤军而复王室,其势亦难矣。晟不求于势而求于心,盖天下之势可以定,不可以倾,一倾则难定;天下之心易以散,亦易以收,一收则不散。晟以一己忠义之心感天下忠义之心,天下之心既回,天下之势自定矣。史臣曰:「李晟以忠义感人。人之言曰:与死人同病者其病不可医,与危国同势者其势不可为。医无愚良也,其能医者,非医之能也,必不可死之病也。君子无巧拙也,其能有为者,非君子之能也,必不可危之国也」。嗟夫,此庸人之论也,非君子之论也。庸人之论以天而废人者也,君子之论以人而辅天者也。能医不死之病,庸医亦能之,何取乎良医哉!能存不危之国,庸人亦能之,何取乎君子哉!惟天下必死之人,足以试良医之技;惟天下至危之国,足以试君子之能。夫良医所以能生必死之人,君子所以能存至危之国,亦必有说矣。人之命虽系乎天,实系乎人之气;国之命虽系乎天,实系乎人之心。良医者有药以回死者之气,是以能生必死之人也;君子者有道以回国人之心,是以能存至危之国也。李晟之存唐,必以忠义感人心,此其回之之药欤?德宗初不病也,唐室初不危也。建中之政,天下相贺,德宗何病焉?虽未能以天下取河北,亦未闻以河北而制天下,唐室何危焉?卢杞一进,杀真卿,沮怀光,士心去矣;间架有征,陌钱有征,民心去矣;战者未返,戍者复行,军心去矣。且夫天下之权托于人主也,人主之权托于谁哉?一曰士,二曰民,三曰军。今也德宗之托于天下也,是三人者其心皆去矣。泾原之役、奉天之役、兴元之役,不在于朱泚作难之日也,识者知之久矣。当是时也,以我之寡当贼之众,众寡不敌也;以我之弱当贼之强,强弱不敌也。怀光吾大将也,则叛于内;三镇强藩也,则应于外,唐室之危何如哉!李晟以一己之忠义回天下之心,以天下之忠义回天下之势,以寡为众,以弱为强,以孤军复京师,医必死之病而存至危之国,天也,亦人也。呜呼!无强国有强人。有人而有国者,吾闻之矣;无人而有国者,吾未之闻也。唐至于德宗,大盗再起,天下再定,有人焉故也。安史之乱,李、郭以忠义而相勉,遂能回天下之心。泾卒之乱,李晟以忠义感人,陆贽以训辞感人,亦能回天下之心。唐之人心其去者再,小人离之也;其收者再,君子回之也。大哉,人心乎!大哉,回人心之人乎!与其既去而回之,孰与未去而留之?吾故因李晟之事而备论之,有天下者可以戒矣。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