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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论三 高帝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一、《陈亮集》卷一九
秦始皇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当之。
自古人君以人力胜天理者,莫甚于秦始皇
观其噬六国而一于秦,泰然擅一统之权,而举天下无足与敌者,思所以久天下之术:虑六姓之裔而歼其遗,惧儒生之议则坑其类;
惩诸侯之患,分天下为三十六郡;
因卢生献胡亡秦之图,遣蒙恬堑山湮谷,起临洮,击辽水,延袤万馀里。
长城既筑,而河南之地已县矣。
自一至万,谁曰不可?
不知人力愈至则天理愈亏,及天子之气见于东南,始皇犹且东游以厌当之,以人胜天之念至老不悟;
不知赤帝之龙一翔于沛丰,而建瓴百二之饶遂为汉资矣。
嗟夫,歼巫蛊轻重之罪,其如长安黄气中有皇孙病己者在;
恃白石丹书之符,其如舂陵佳气中有白水真人者存。
天理所在,一毫不差,其可以人力胜哉!
秦二世元年陈涉起蕲至陈,自立为楚王,郡县多杀长吏以应
圣人之生,天必有以启之也。
炎正中微,大盗移国,九县飙回三精雾塞,白水真人虽生于济阳,而谨厚直柔之资沈几而未发也。
王郎称帝于邯郸公孙述称帝于巴蜀,李宪自王于淮南秦丰自王于楚黎,各据其险以逞其技,而终不能以有所成,岂其智力不足而形势不固邪?
天将以是启绛衣大冠之将军耳。
王郎、公孙狗盗而帝,李宪秦丰鼠窃而王,卯金复兴之谶,嘉禾九瑞之祥,其忍坐视生民涂炭邪?
天以诸盗启光武,所以安光武之为也。
吁!
陈涉之首王于秦乱之始,果何能为哉,以荷蓑荷笠之佣工,而胼手胝足则其常分也。
钱镈之是讲,其视旐旟为何物?
铚艾之是为,其视师旅为何法?
今也揭竿为旗,斩木为兵,幸而下陈而王号遽立,谈者鄙其鹪鹩之枝,鼷鼠之腹,不能从之计以图天下,失投机之会而安于一楚王,谓涉之不大也!
嗟夫,垄上辍耕之汉,不过欲富贵耳,夫以一耕夫而辄负君国之荣,已越分矣,而其不知人也哉。
夫以狐鸣假鬼之诈,孰与夫赤帝断蛇之祥?
鸿鹄浅中之志,孰与夫龙颜宽仁之度?
以涉之自王,而郡县犹多杀长吏以应之,沛之父老迎高祖,其可数逊邪?
涉之王,天所以启高祖之心而速高帝之为也。
不然,陈涉首王而沛公,则权在,俾之策果行,则涉之王亦止于六月,而皮冠之沛公能基四百年之炎祚,岂非天启之邪!
郦食其求见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郦生长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
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
秦失其鹿,天下竞逐,凡有是才者皆有是心也。
佣耕之夫不数月而王,彼贩缯屠狗之桀,刑馀卒伍之雄,其肯帖帖人下邪?
沛公亦若人也。
怀王之遣西定关中也,秦婴尚强,项羽方盛,田劳起齐,韩广起燕,魏咎,鹰搏之兵纷如也。
沛公高阳之行,怀王将军耳,监门戍卒与前日泗上亭长齐也,沛公乃踞洗而见之,沛公何简郦生邪,吁,此沛公驭英雄之术也!
凡人之情,慢忽于故常,狎侮起于畴昔。
彼奸雄桀猾之徒,皆昔日之故旧,彼其悠然而归于我者,不有所玩渎则必有所尝试,于此无一术以驾驭笼络之,俾之动荡奔走而不自知,一沛公其如秦项何?
先之以踞洗之卑,所以挫其锐;
后之以延坐之崇,所以慰其心。
沛公驭英雄之术,大率如此。
隋何之功,先之以面折;
黥布之归,辱之以洗召;
赵将之见,耻之以嫚骂;
至于褒封之隆,供帐之厚,千户之宠,出于非望,而三子喜过其分,俾之赴死剋敌、终为吾用者,堕于高祖之术中也。
梁武帝高祖之事,方侯景以穷来归,遽裂地而王之,其后凡有所求,辄痛挫抑,是以反而梁亡。
高帝之术固不足法,而梁武帝之事亦可鉴也。
西入咸阳,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灞上萧何尽取秦丞相府图籍文书。
古史之阙文,孔子不得而预晓;
周爵之去孟子不得而详言。
夫文书所以纪天下也,不有所考,虽之暇日不能以臆计,而况乎扰攘之时也哉。
光武披舆地图,而天下之利害险阻洞然乎胸中者,有所考也。
唐高祖之克京城也,而宋公弼收图籍之外一无所取,夫图籍之与珍宝孰为用也?
而宋公舍其所可用而急其所宜缓者,是岂取天下之先务邪?
太宗用是以降李密、俘建德,擒世充,芟武周,剪黑闼,夷萧铣,义兵一举,摧枯拉朽,如履其室中者,文籍之功也。
沛公之入咸阳也,萧何尽收丞相府图籍文书,而秦之重宝财物,封之府库而不顾,萧何之谋宏矣哉!
吁,子房之决胜千里,韩信之战胜攻取,微萧何之图籍饷馈,臣见其不能以有为矣。
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
苛政之世,天下思兵。
夫兵所以残民也,而民思于苛世,夫岂乐于自残哉?
盖苛政猛于兵也。
之酷,民之思汤武犹时雨也,东征西怨,奚独后予。
夫后予之怨,民思兵矣,来苏之慰,乌得不室家相庆邪!
离心离德,乃汝世雠,民无君矣,王师之迎,安得不箪食壶浆邪!
汉高帝,秦之汤武也。
方秦之民,口缄于耦语,财困于征歛,力疲于戍役,天下悽然而无所依,幸而有宽仁之高帝,除秦之苛,约以三章,天下之民犹疾之遇药,热之濯风,其平日念虑之欲一夕而慰,乌得不大幸而争为牛酒之献邪!
来苏之慰,壶浆之迎,是或一道也。
羽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欲攻沛公沛公从百馀骑见羽鸿门
天下之事,不有所摧挫则不能以有成,故凡处逆景而不乱者,圣贤进德之地也。
沛公鸿门之会,其汉高帝之基欤!
项羽使黥布函谷关而至戏下也,沛公以十万之疲兵,当项羽百万之锐卒,沛公其危矣哉!
项伯婚姻之约,臣与将军之称,以不自意之逊辞,为岂敢反之卑语,沛公至此,势迫甚矣。
范增之数目,项庄之舞剑,俾也于是时萌一毫欲杀之心,则沛公几上肉耳。
项伯之翼,樊哙之谯,其能脱沛公于虎口哉?
无是心,故沛公获再生于间道之走,之气日骄,而沛公之气日沮矣。
吁,沛公之气沮,而沛公之德进矣。
彭城之败,睢水为之不流,所与逃者数十骑;
荥阳之困,非纪信诳楚,则西门之逃几不免;
固陵之败,诸侯不至,走而入壁者一沛公耳。
沛公救死扶伤,日不暇给,其如羽之百战百胜之雍容邪?
追斩东城,奚益于胜?
即位汜水,汉业以成。
君子观史,其可以成败论人哉!
汉王义帝发丧,发使告诸侯,兵皆缟素。
刘项之雌雄,不在战之胜负。
高祖之摧残困踬,救死扶伤之不暇,而百战百胜之项籍卒亡于垓下,何也?
战愈胜而天理愈丧,气愈壮而天理愈亏,不亡何待?
夫子而事父,臣而事君,天伦之固有,虽小夫贱隶同此有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也哉!
咸阳,焚宫室,所过残灭,亦酷矣,而义帝其忍杀哉!
为无道,放弑其主,天下之贼也,焉有天下之贼而能有天下邪!
高帝义帝发丧,兵皆缟素,天下之士,孰不以义起也?
盖仁义者人心之同然,惟仁义可以激人心。
三河之士,五诸侯之兵,南浮江汉以下,乌得不感动于斯?
昔齐侯之霸春秋,以昭王南征不复,王祭不共,而进陉之师,诸侯与之;
祖之三国,以献帝洛阳之还,百姓感奋,而奉都许之迎,天下是之。
之叛弑其主,是以秦伐秦,高祖不暴羽之罪以感天下之,则又以楚伐楚耳。
楚之诸将舍而归汉,其亦感夫缟素之举也夫。
以精兵击汉军睢水上,大破汉军,围汉王三匝,大风折木扬沙,昼晦,汉王遁去。
兴王之君,人顺而天应,故天意常显于人事不可为之时。
光武蓟中之举,食豆粥于芜蒌,其迫甚矣,郎兵且至,而沱水流澌其可济乎?
夫以光武饥窘之师,当王郎新羁之马,进则锐兵突其前,退则沱水阻其后,光武于是时也,人事之已穷,则有死战耳。
吁,人事之穷而天理之应也。
王霸诡为冰坚之言,而沱河之冰果合,光武渡毕而冰解,岂非天邪!
高祖睢水之战,汉军之死填睢水,而保壁之卒无几矣,羽以三万之精兵围之三匝,汉王将焉逃哉!
韩信之兵未会,而萧何之馈莫入,张良之算,陈平之智,无所用其巧,势穷于此,计穷于此,而兵又穷于此。
吁,势穷计穷而兵穷,则天心未穷也。
大风折木扬砂石,昼晦,而楚军大乱,故高祖得与数十骑遁去。
以是知天意所属,必于人所不可置力之地而显之也。
高祖雒阳南宫之语,归功于三杰,而罪项羽不能用范增,是未知天者也。
天心属意于汉高,而假手于三杰,范增其如天
斋戒设坛具礼拜大将军
必有天下之大志,而后能立天下之大事。
夫以天下之志素存于胸中,贫贱患难不足以动其心,而其志虑未始不为经国之谋也。
一旦见之于有用,而施设措虑,雍容暇豫,而不少乱也。
致君之心,藏于莘野耰锄之时,逊志典学之训,蕴于傅岩胥靡之日,故能处三聘一德之隆而不愧,置左右朝夕之密而不怍。
大凡立天下之大事者,非有天下之大志者不能也。
韩信以寄食之贫,胯下之辱,无资身之策,兼人之勇,忽焉拔之于连敖治粟之职,而为登坛具礼之大将,怡然居之,犹其素所得者,至于定三秦,虏魏豹,斩陈馀,擒赵歇,戮龙且,降燕弱楚,动如其意,若摧枯拉朽而莫有以敌之者,皆其经纶之志素存其中,岂偶然之所能邪!
吁,供帐如王则大喜,淝水之捷则折屐,惟胸中素养之未纯,故于或然不虞之顷未有不乱者也。
将之拜,岂忝哉!
成安君儒者,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
商周之兵,天下以仁义归汤武,而汤武未尝以仁义自名。
攸徂之民有来苏之慰,牧野之会有罔敌之师,汤武何术以致之哉?
天应而人顺,民心自有所不容已者耳。
宋襄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属东夷,子鱼曰:「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
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
用人,其谁飨之」?
夫忍以人而祀社,而襄公之素心亦残矣。
今也与楚人战,必俟既陈而后击,遂大败于泓。
国人皆咎之,且曰:「不重伤,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
以为吾仁义之兵当然。
吁,襄公果仁义乎哉?
亡其实而假其名,故一败涂地而不可救也。
陈馀说武臣以叛其主,攻张耳以离其交,其仁义安在?
乃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
泜水之戮,不救于亡,其愚也夫!
信平齐,使人言于汉王曰,云云。
张良曰:「不如因而立之」。
人臣之事君,至不可使有一毫之忌隙也。
周公以待旦吐握之劳,其夹辅王室,以隆有周之业者,公之尽其心、竭其诚,与天相为无穷可也;
且流言矣,虽召公之贤犹不悦,成王之圣犹致疑。
夫以流言之入人,以周公《鸱鸮》之诗,求成王之自悟,王虽未敢诮而忌之,隙已从是萌矣。
无雷风之变,不启《金縢》之书,则公之忠诚其泯矣哉。
周公圣人也,心与天同,而犹不免乎疑,况其下者乎!
韩信以多多益办之才,而动如所欲,诸国虽平而楚兵犹盛也,汉王方困于荥阳下齐,不还报而自王。
也效市井之徒,乘时以徼利,其不启高祖之疑邪!
迨其后也,追楚至固陵,与期而不至,高祖取信之心固已萌于是时矣。
项羽在,力未及耳。
虽却武涉之说,杜蒯通之谋,有「背之不祥」之语,奈何汉高之疑已久矣。
未几,袭夺其军,徙为楚、邳矣;
又未几,缚之云梦,侯之淮阴矣。
钟室之戮,其基于假王之时乎!
能为高帝天下谋,不能为一身谋,开高帝之忌隙而自速其祸,其迂矣哉!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兵欲屠之,为其守节礼义之国,乃持头示其父兄,鲁乃降。
夫子之道即之道,之道即天地之道。
天地以健顺育万物,故生生化化而不穷;
以孝悌导万民,故日用饮食而不知;
夫子以天地之道诏天下,故天下以仁义孝悌为常行,虽九夷之陋,南子之邪,阳货之奸,或接夫子之德容,或闻夫子之德音,而犹能迁变,况生乎其而浃洽乎圣人之德化邪!
孟子伯夷柳下惠为百世之师,且又推广其说曰:「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柳下惠之风者,薄夫厚,鄙夫宽。
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
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伯夷圣之清下惠得圣之和,未至于夫子圣之时之境,而尚能兴起人心;
鲁人沾夫子之遗泽,而仁义孝悌鲁人之日用,项羽封于鲁,而鲁人知有耳,汉王虽怒其久不下,而犹以守节礼义之国,不忍加以兵,其忠义足以动人心也如此!
陈平智有馀,然难独任;
周勃重厚少文,安刘氏也。
君臣之间,以诚相感而后能以心相知,诚意之不加,而矫诡以相试,虽匹夫单人锱铢毫末之托尚或败事,况天下重器,而可付之非心知之人邪!
唐太宗最聪明神智者,至属高宗李绩,而以尝试为之,此岂浅末事哉。
方其黜之也,度其或迟回顾望,则欲杀之,且言「吾死之后,汝用之可以为恩」。
夫托国于斯人,非诚意之素交,而姑以一黜之喜怒,以试其中心之诚伪,其为术亦疏矣。
高宗武昭仪之立,乃自成之,唐室之祸岂非基于此乎?
高帝托国于,其诚相感而相孚也素矣,方禄、产颛兵秉政之时,刘氏之势不绝如缕,惟竭其忠精之节,以感发夫军中左袒之机,芟狝禄、产,迎立代王,汉业由是以
终始一节,略无瑕玷,汉亦崇其勋绩,延其禄祀,岂非君臣相知以心,故愈久而愈隆邪。
托国之忠,自后,惟粗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