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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左司1190年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七、《诚斋集》卷一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张栻字敬夫
父浚,故右仆射魏国忠献公也。
生有异质,颖悟夙成,爱之,自幼常令在旁,教以忠孝仁义之实。
既长,又命往从南岳胡宏讲求程颢及颐之学。
告以孔门论仁之指,默然若有得者,宏称之曰:「圣门有人矣」。
益自奋厉,取友四方。
初造深远,卒归乎平易笃实。
少以荫补右承务郎,辟宣抚司都督府书写机宜文字,除直秘阁
是时上新即位,慨然以奋伐仇虏、克复神州为己任。
起谪籍,受重寄,开府治戎,参佐皆极一时之选。
以藐然少年,内赞密谋,外参庶务,莫府诸人皆自以为不及。
间以军事入奏,始得见上,即进言曰:「陛下上念宗社之雠耻,下闵中原之涂炭,惕然于中,而思有以振之,臣谓此心之发即天理也。
愿益加省察,而稽古亲贤以自辅,无使其少息,则今日之功可以必成」。
上异其言,于是始定君臣之契。
已而辞位去,汤思退用事,遂罢兵与虏和。
虏乘隙纵兵入淮甸,中外大震。
然庙堂犹主和议,至敕诸将无得以兵向虏。
已没,不胜君亲之念,甫襄事,即拜疏言:「吾与虏乃不共戴天之雠,异时朝廷虽尝兴缟素之师,然旋遣玉帛之使,讲和之念未忘于胸中。
故至诚恻怛之心,无以感格乎天人之际,此所以事屡败也。
今虽重为群邪所误,以蹙国而召寇,然亦安知非天以是开圣心哉?
谓宜深察此理,使吾胸中了然,无纤芥之惑,然后明诏中外,公行赏罚,以快军民之愤,则人心悦,士气充,而虏不难却矣。
继今以往,益坚此志,誓不言和,专务自彊,虽折不挠,使此心纯一,贯彻上下,则迟以岁月,亦何功之不成哉」!
疏入不报。
服除,久之,刘珙荐于上,上亦记其前日议论,除知抚州
未上,改严州
入奏,时宰相自任以恢复之说,且谓素论当与己合,数遣人致意,不答。
见上,首言:「先王所以建事立功无不如志者,以其胸中之诚足以感格天人之心也。
今规画虽劳,而事功不立。
陛下试深察之日用之间,念虑云为之际,亦有私意之发以害吾胸中之诚者乎?
有则克而去之,使吾中扃洞然无所间杂,则见义必精,守义必固,天人之应将不待求而得矣。
且欲复中原之地,当先有以得中原之心,欲得中原之心,当先有以得吾民之心。
求所以得吾民之心者无他,不尽其力,不伤其财而已」。
至郡,问民疾苦,首以丁盐绢钱太重为请,得蠲是岁之半。
明年,召为吏部员外郎,兼权起居郎
时宰相谓虏衰可图,建遣泛使往请陵寝,士大夫有忧其无备而召敌者,皆斥去之。
于是见上,上曰:「卿知虏中事乎」?
对曰:「不知也」。
上曰:「虏中饥馑,连年盗贼四起」。
又对曰:「虏中之事,臣虽不知,然境内之事则知之详矣」。
上曰:「何事」?
遂言曰:「臣窃见比年诸道亦多水旱,民贫日甚,而国家兵弱财匮,官吏诞谩不足赖,正使彼实可图,臣惧我之未足以图彼也」。
上为默然。
因出所奏疏曰:「臣窃谓陵寝隔绝,言之至痛。
然今未能奉辞以讨之,又不能正名以绝之,乃欲卑词厚礼以求于彼,则于大义为已乖,而度之事势,我亦未有必胜之形。
夫必胜之形当在于早正素定之时,而不在于两陈决机之日。
今日但当下哀痛之诏,明复雠之义,显绝虏人,不与通使。
然后修德立政,用贤养民,选将帅,练甲兵,以内修外攘、进战退守之事通而为一,且必治其实而不为虚文,则必胜之形隐然可见矣」。
上为改容叹息,以为前未始闻此论也。
上面谕:「当以为讲官,冀时得晤语」。
庙堂用史正志发运使,名为均输,实尽夺州县财赋,远近骚然。
为上言之,上曰:「正志以为今但取之诸郡,非取之于民」。
对曰:「今日州郡财赋大抵无馀,若取之不已而经用有阙,则不过巧为之名以取之于民耳」。
上闻之矍然。
曰:「论此事者多矣,未有能及此者。
如卿之言,是朕假手于发运使以病吾民也」。
旋阅其实,果如言,即诏罢之。
侍讲,除左司员外郎
因讲《诗》至《葛覃》,进说:「治生于敬畏,乱于骄淫。
使为国者每念稼穑之劳,而其后妃不忘织纴之事,则心之不存者寡矣。
周之先后勤俭如此,而其后世犹有休蚕织而为厉阶者,兴亡之效于此可见」。
因推广其言,上陈祖宗自家刑国之懿,下斥今日兴利扰民之害。
上叹曰:「此王安石所谓人言不足恤者,所以误国」。
知閤门事张说佥书枢密院事夜草手疏,极言其不可,且诣宰相质责之,语甚切。
宰相惭愤不堪,而上独不以为忤,亲札疏尾付宰相,使谕指。
复奏曰:「文武诚不可偏,然今欲右武以均二柄,而所用乃得如此之人,非惟不足以服文吏之心,正恐反激武臣之怒」。
于是上意感悟,命得中寝。
明年乃出袁州,而申说前命,于是中外諠哗,而后竟谪死云。
在朝未期岁而召对六七,感上非常之遇,知无不言,大抵皆修身务学,畏天恤民,抑侥倖,屏谗谀之意。
宰相益惮之,从臣有忌之者,而近倖尤不悦,遂合中外之力以排去之。
退居长沙,待次三年。
淳熙改元,上复念,诏除旧职,改知静江府经略安抚广南西路
广西去朝廷绝远,土旷民贫,常赋不支,异时诸州以漕司钱运盐鬻之,而以其息什四为州用,故州粗给,而民无加赋。
其后漕司又取其半,州既不能尽运,而漕司又以岁之常责其虚息,于是官高其估,抑卖于民,而公私两病矣。
奏以盐息什三予诸郡。
又因兼摄漕事,出其所积缗钱四十万而中分之,一为诸仓煮盐之本,一为诸州运盐之费。
请立法,自今漕司敢有多取、诸州辄行抑卖者,论以违制;
敢以资宴饮、供问遗者,论以赃。
诏从之。
所统州二十有五,荒残多盗,徼外群蛮尚雠杀,喜侵掠,间亦入塞为暴。
而州兵皆脆惰,又乏廪给,死亡不补,乡有保伍,名存实亡。
邕管斗入蛮中,最为重地,而戍兵不能千人,独恃左右江洞丁十馀万为藩蔽,而吏部以资格注提举巡检官,初不择人。
乃简阅州兵,汰冗补阙,籍诸州黥卒伉健者为效用,令亲兵、摧锋等军日习月按,悉禁他役。
视诸州有兵食不足、军实不治者,更斥漕司盐本羡钱以佐之。
申严保伍之令,而信其赏罚。
知流人沙世坚才勇,喻以讨贼自效,所捕斩前后以十百数。
又奏乞选辟邕州提举巡检官以抚洞丁。
传令溪洞酋豪,喻以弭怨睦邻,毋相杀掠,立之恩信,谨其禁防,示以形制,于是内宁外服,莫府无南乡之虑。
朝廷买马横山,岁久弊滋,边氓告病,而马不时至,至者多道死。
究其利病,得六十馀条,如邕守上边则濒江有买船之扰,纲马在道则所过有执牵之劳,其或道死则抑卖其肉,首奏革之。
其他奸弊细碎,皆究其根穴,事为之防。
诸蛮感悦,争以其善马来,岁额先办,马无滞留,亦无道死。
上闻治行,且未尝叙年劳,乃诏特转承事郎、直宝文阁再任。
五年,除秘阁修撰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改知江陵府,安抚本路。
湖北尤多盗,而府县往往纵释以病良民。
入境,首劾大吏之纵贼者罢之,捕奸民之舍贼者斩之,群盗遁去。
又益为教条,喻以利害,俾知革心。
开其党与,得相捕告以除罪。
于是一路肃清。
郡濒边屯军,主将每与帅守不相下,帅守所将独神劲亲兵、亲勇民兵。
既以礼遇诸将,得其驩心,而又加恤士伍,于是将士感悦。
每按亲兵,必使与大军杂试均犒,以相激厉。
修义勇法,使从县道阶级。
农隙肄武,大阅于府,面加慰谕,勉以忠义,队长有功,奏之补官。
戎政日修,士心感奋。
有言于朝,请尽籍客户为义勇者,虑其扰,亟阅民籍,家三人者乃籍其一为义勇副军。
别置总首,人给一弩,俾家习之,三岁一遣官就按,他悉无有所与。
辰、沅诸州自政和间夺民田以募游惰,号刀弩手为奏去其病民罔上者数条,并准奸民出塞为盗法,皆抵死。
异时置而弗治,至是捕得数人,仍有胡奴在党中。
曰:「朝廷未能正名讨贼,疆埸之事,毋曲在我」。
命斩之以徇于境,而缚其亡奴归之。
北人叹其理直,且曰南朝有人。
信阳刘大辩怙势希赏,广招流民而夺见户熟田以与之,请于朝以熟为荒,乞授流民,事下本道施行如章。
大辩诈谖凶虐,所招流民不满百数,而虚奏十倍,请论其罪,不报。
章累上,大辩易他郡,宰相者沮之云。
自以不得其职,数求去不得。
寻以病请,诏以右文殿修撰提举武夷山冲佑观,未拜命而卒。
病且死,手疏劝上亲君子,远小人,信任防一己之偏,好恶公天下之理,以清四海,以固丕图。
天下诵之。
年四十有八。
上深悼之,四方贤士大夫往往出涕相吊,而江陵静江之民皆哭之哀。
为人坦荡明白,表里洞然,诣理精,信道笃,乐于闻过,勇于徙义,奋厉明决,无毫发滞吝意。
所至郡必葺其学校,暇日召诸生,与之讲学不倦。
民以事至廷中者,必随事教以孝弟忠信。
至于昏丧之法,风俗之弊,具为条教,择耆艾为乡老,授之夏楚,使以条教训其子弟,不变然后言之有司。
广西刑狱使者陆济之子弃家为浮屠,父死不奔丧,为移诸路,俾执以付其家。
官吏有犯名教者,皆斥遣,甚者或奏劾抵罪。
尤恶世俗鬼神老佛之,所至必屏绝之,毁淫祠前后百数。
至社稷山川古先圣贤之奉,则兢兢焉。
其水旱祷祠,无不应者。
所著《论语说》《洙泗言仁》《诸葛忠武侯传》皆成书,其他如《诗》《书》《孟子》《太极图说》《经世编年》,皆未及更定云。
之言曰:「学莫先于义利之辨,义者本心之所当为而为也。
有为而为,则皆人欲,非天理」。
讲学所得之要也。
子焯,承奉郎,蚤卒。
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七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九、《楚纪》卷五七、《秘笈新书》卷八、《宋元学案》卷五○、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道光《绵竹县志》卷三八、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张宣公年谱》卷二
淳熙七年春二月甲申秘阁修撰荆湖北路安抚、广汉张公卒于江陵之府舍。
其弟衡州史君杓护其柩以归葬于潭州衡阳县枫林乡龙塘之原,按令式立碑墓道,而以书来谓熹曰:「知吾兄者多矣,然最其深者莫如子,今不可以不铭」。
熹尝窃病圣门之学不传,而道术遂为天下裂。
士之醇悫者拘于记诵,其敏秀者衒于词章,既皆不足以发明天理而见诸人事,于是言理者归于老佛,而论事者骛于管商,则于理事之正反皆有以病焉而去道益远矣。
中间河洛之间,先生君子得其不传之绪而推明之。
然今不能百年,而学者又失其指。
近岁乃幸得吾友敬夫焉,而天下之士乃有以知理之未始不该于事,而事之未始不根于理也。
然又不得尽其所为而中道以没,不有考焉以垂于世,吾惧后之君子将有憾于吾徒也。
熹之愚固不足以及此,然于共学辈流偶独后死,矧定叟之所以见属者又如此,其何以辞?
顾以疾病之不间,后五六年乃得考其事而叙之曰:公讳某,字敬夫,故丞相魏国忠献公之嗣子也。
生有异质,颖悟夙成,忠献公爱之。
自其幼学,而所以教者莫非忠孝仁义之实。
既长,又命往从南岳胡公仁仲先生河南程氏学。
生一见,知其大器,即以所闻孔门论仁亲切之指告之。
公退而思,若有得也,以书质焉。
生报之曰:「圣门有人,吾道幸矣」。
公以是益自奋厉,直以古之圣贤自期,作《希颜录》一篇,蚤夜观省,以自警策。
所造既深远矣,而犹未敢自以为足,则又取友四方,益务求其学之所未至。
盖玩索讲评,践行体验,反覆不置者十有馀年,然后昔之所造深者益深,远者益远,而反以得乎简易平实之地。
其于天下之理,盖皆瞭然心目之间,而实有以见其不能已者。
是以决之勇,行之力而守之固,其所以笃于君亲、一于道义而没世不忘者,初非有所勉慕而强为也。
少以荫补右承务郎,辟宣抚司都督府书写机宜文字,除直秘阁
是时天子新即位,慨然以奋伐仇虏、克复神州为己任。
忠献公亦起谪籍,受重寄,开府治戎,参佐皆极一时之选。
而公以藐然少年周旋其间,内赞密谋,外参庶务,其所综画,幕府诸人皆自以为不及也。
间以军事入奏,始得见上,即进言曰:「陛下上念宗社之雠耻,下闵中原之涂炭,惕然于中而思有以振之,臣谓此心之发,即天理之所存也。
诚愿益加省察而稽古亲贤以自辅焉,无使其或少息也,则不惟今日之功可以必成,而千古因循之弊亦庶乎其可革矣」。
上异其言,盖于是始定君臣之契。
已而忠献公辞位去,用事者遂罢兵,与虏和。
虏乘其隙,反纵兵入淮甸,中外大震。
然庙堂犹主和议,至敕诸将毋得以兵向虏。
忠献公已即世,公不胜君亲之念,甫毕藏事,即拜疏言:「吾与虏人乃不共戴天之雠,向来朝廷虽亦尝兴缟素之师,然玉帛之使未尝不行乎其间,是以讲和之念未忘于胸中,而至诚恻怛之心无以感格乎天人之际。
此所以事屡败而功不成也。
今虽重为群邪所误,以蹙国而召寇,然亦安知非天欲以是开圣心哉?
谓宜深察此理,使吾胸中了然,无纤芥之惑,然后明诏中外,公行赏罚,以快军民之愤,则人心悦,士气充,而虏不难却矣。
继今以往,益坚此志,誓不言和,专务自强,虽折不挠,使此心纯一,贯彻上下,则迟以岁月,亦何功之不成哉」!
疏入不报。
后六年,始以补郡。
临遣,得复见上。
宰相虽以恢复之说自任,然所以求者类非其道。
且妄意公素论当与己合,数遣人致慇勤。
公不答,见上,首言:「先王之治,所以建事立功无不如志,以其胸中之诚足以感格天人之心而与之无间也。
今规画虽劳而事功不立,陛下诚深察之,日用之间,念虑云为之际,亦有私意之发以害吾之诚者乎?
有则克而去之,使吾中扃洞然,无所间杂,则见义必精,守义必固,而天人之应将不待求而得矣。
夫欲复中原之地,当先有以得其百姓之心。
欲得中原之心,当先有以得吾百姓之心。
而求所以得吾民之心者,岂有它哉,不尽其力,不伤其财而已矣。
今日之事,固当以明大义、正人心为本,然其所施有先后,则其缓急不可以不详;
所务有名实,则其取舍不可以不审。
此又明主所宜深察也」。
明年召还,宰相又方谓虏势衰弱可图,建遣泛使往责陵寝之故,士大夫有忧其无备而召兵者,皆斥去之。
于是公见上,上曰:「卿知虏中事乎」?
公对曰:「不知也」。
上曰:「虏中饥馑连年,盗贼四起」。
公又对曰:「虏中之事臣虽不知,然境中之事则知之详矣」!
上曰:「何事」?
公遂言曰:「臣窃见比年诸道亦多水旱,民贫日甚,而国家兵弱财匮,官吏诞谩,不足倚仗。
正使彼实可图,臣惧我之未足以图彼也」。
上为默然久之。
公因出所奏书读之曰:「臣窃谓陵寝隔绝,诚臣子不忍言之至痛。
然今未能奉词以讨之,又不能正名以绝之,乃欲卑词厚礼以求于彼,其于大义已为未尽。
而异论者犹以为忧,则其昧陋畏怯又益甚矣。
然臣窃揆其心,意其或者亦有以见我未有必胜之形而不能不忧也欤。
盖必胜之形当在于蚤正素定之时,而不在两陈决机之日」。
上为竦听,改容称善,至于再三。
公复读曰:「今日但当下哀痛之诏,明复雠之义,显绝虏人,不与通使,然后修德立政,用贤养民,选将帅、练甲兵,通内修外攘、进战退守以为一事,且必治其实而不为虚文,则必胜之形隐然可见。
虽有浅陋畏怯之人,亦且奋跃而争先矣」。
上为叹息褒谕,以为前未始闻此论也。
其后又因赐对,反复前说,上益嘉叹,面谕「当以卿为讲官,冀时得晤语也」。
时还朝未期岁,而召对至六七。
公感上非常之遇,知无不言。
大抵皆修身务学、畏天恤民,抑权倖、屏谗谀之意。
至论复雠之义,则反复推明所以为名实之辨者益详。
于是宰相益惮公,而近倖尤不悦,遂合中外之力以排之,而公去国矣。
盖公自是退居三年,更历两镇,虽不复得闻国论,而蚤夜孜孜,反身修德,爱民计军,以俟国家扶义正名之举,尤极恳至。
于是天子益知公可用,尝赐手书褒其忠实,盖将复大用之,而公已病矣。
病亟且死,犹手疏劝上以亲君子、远小人,信任防一己之偏,好恶公天下之理,以清四海,克固丕图,若眷眷不能忘者。
写毕,缄付府僚,使驿上之,有顷而绝。
呜呼!
靖康之变,国家之祸乱极矣。
小大之臣,奋不顾身以任其责者盖无几人。
而其承家之孝,许国之忠,判决之明,计虑之审,又未有如公者。
虽降命不长,不克卒就其业,然其志义伟然,死而后已,则质诸鬼神而不可诬也。
始,公出幕府,即罹外艰。
屏居旧庐,不交人事。
会盗郴、间,声摇数路。
湖南帅守刘公珙雅善公,时从访问筹策,卒用以破贼。
还朝,为上极言公学行志业非常人比,上亦记公议论本末,除知抚州
未上,改严州
到任问民疾苦,首以丁盐钱绢太重为请,得蠲是岁半输。
召为尚书吏部员外郎、兼权左右司侍立官。
时庙堂方用史正志发运使,名为均输,而实但尽夺州郡财赋以惑上听,远近骚然,人不自安。
贤士大夫争言其不可,而少得其要领者。
公亦为上言之,上曰:「正志以为今但取之诸郡,非取之于民也,何伤」?
公对曰:「今日州郡财赋大抵劫劫无馀,若取之不已而经用有阙,则不过巧为名色而取之于民耳」。
上闻之矍然,顾谓公曰:「论此事者多矣,未有能及此者。
如卿之言,是朕假手于发运使以病吾民也」。
旋阅其实,果如公言,即诏罢之。
侍讲,除左司员外郎
经筵开,以《诗》入侍,因《葛覃》之篇以进说曰:「治常生于敬畏,乱常于骄淫。
使为国者每念稼穑之劳,而其后妃不忘织纴之事,则心之不存者寡矣。
周之后勤俭如此,而其后世犹有以休蚕织而为厉阶者,兴亡之效,于此见矣」。
既又推广其言,上陈祖宗自家刑国之懿,下斥当时兴利扰民之害详焉。
上亦叹曰:「此王安石所谓人言不足恤者,所以误国事也」。
俄而诏以知閤门事张说签书枢密院事,公夜草手疏,极言其不可,且诣宰相质责之,语甚切。
宰相惭愤不堪,而上独不以为忤,亲札疏尾付宰相,使谕指。
公复奏曰:「文武之势诚不可以太偏,然今欲左文右武以均二柄,而所用乃得如此之人,非惟不足以服文吏之心,正恐反激武臣之怒也」。
于是上意感悟,命得中寝。
宰相实阴附明年,乃出公袁州,而申说前命,于是中外欢哗,而后竟谪死云。
淳熙改元,公家居累年矣,上复念公,诏除旧职,知静江府经略安抚广南西路
广西去朝廷绝远,诸州土旷民贫,常赋入不支出。
故往时立法,诸州以漕司钱运盐鬻之,而以其息什四为州用,以是州得粗给而民无加赋。
其后或乃夺取其息之半,则州不能尽运,而漕司又以岁额责其虚息,则高价抑卖之弊生而公私两病矣。
公始至,未及有为,专务以访求一道之利病为事。
既得其所以然者,则为奏,以盐息什三予诸郡。
又因兼摄漕台,出其所积缗钱四十万而中分之,一以为诸仓买盐之本,一以为诸州运盐之费。
奏请立法,自今漕司复有多取诸州,辄行抑卖,悉以违制议罪。
其敢以资燕饮、供馈饷者,仍坐赃论。
诏皆从之。
所统州二十有五,辽夐荒残,故多盗贼。
徼外蛮夷俗尚雠杀,喜侵掠,间亦入塞为暴。
而州兵皆脆弱慵惰,又乏粮赐,死亡辄不复补,乡落保伍亦名存而实废
邕管斗入群蛮中,最为重地,而戍兵不能千人,独恃左、右江洞丁十馀万为藩蔽,而部选提举巡检官初不择人。
公知其弊,则又为之简阅州兵,汰冗补阙,籍诸州黥卒伉健者以为效用,合亲兵摧锋等军,日习而月按之。
悉禁它役,视诸州犹有不足于粮赐若凡戈甲之费者,更斥漕司盐本羡钱以佐之,申严保伍之令而信其赏罚。
知流人沙世坚才勇,喻以讨贼自效,所捕斩前后以十百数。
又奏乞选辟邕州提举巡检官以抚洞丁,传令溪洞酋豪,喻以弭怨睦邻,爱惜人命,为子孙长久安宁之计,毋得辄相虏掠,雠杀生事。
而它所以立恩信、谨关防、示形制者,亦无不备。
于是境内正清,方外柔服幕府南乡之虑矣。
朝廷买马横山,岁久弊积,边氓告病而马不时至,至者多道死。
公究其利病,得凡六十馀条。
如邕守上边,则濒江有买船之扰;
纲马在道,则缘道有执牵之劳。
其或道死,则抑卖其肉,重为邻伍之患。
是皆无益于马而有害于人,首奏革之。
其他如给纳等量支券之奸,以至官校参司名次之弊,皆有以究其根穴而事为之防,由是诸蛮感悦,争以其善马来,岁额率常先期以办,而马无滞留,人知爱惜,遂无复死道路者。
上闻公治行,且未尝叙年劳,乃诏特转承事郎、进直宝文阁再任。
五年,除秘阁修撰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改知江陵府,安抚本路。
湖北尤多盗,州县不以为意,更共纵释,以病良民。
公入境,首劾大吏之纵贼者罢之,捕奸民之舍贼者斩之,群盗破胆,相率遁去。
公又益为条教,喻以利害,俾知革心,开其党与,得相捕告以除罪。
其馀禁令方略,大率如广西时。
于是一路肃清,善良始有安居之乐。
郡去北边不远,虽颇有分屯大军,而主兵官率常与帅守不相中。
帅守所将独神劲亲兵及义勇民兵若干人,比年亦废简阅,不足恃。
公既以礼遇诸将,得其驩心,而所以恤其士伍之私者亦无不至,于是将士感悦,相戒无辄犯公令。
每按亲兵,必使与大军杂试,以相激厉。
均犒赏,修义勇法,使从县道阶级。
喻以农隙阅习武事,以俟不时按验而加赏罚焉。
其后团教,则又面加慰谕,勉以忠义而教以敦睦。
首领有捕盗者,为奏补官。
由是戎政日修而士心亦益感奋。
会有献言于朝,请尽籍客户为义勇者。
公虑惑民听,且致流亡,亟取丁籍阅之,命一户而三丁者乃籍其一以为义勇副军,别置总首,人给一弩,俾家习之。
三岁一遣官就按,它悉无有所与。
且为奏言所以不可尽取之故,阖境赖焉。
辰、沅诸州自政和间夺民田募游惰,号刀弩手,盖欲以控制诸蛮而实不可用。
中废复修,议者多不以为便,诏与诸司平处列上。
公为奏去其病民罔上者数条,诏皆施行,人亦便之。
并淮奸民出塞为盗,法皆处死。
异时官吏多蔽匿弗治,至是捕得数人,仍有胡奴在党中。
公曰:「朝廷未能正名讨贼,则疆埸之事不宜使数负吾曲」。
命斩之,以徇于境,而缚其亡奴归之。
北人叹其理直,且曰南朝于是为有人矣。
信阳刘大辩者,婺州人也,怙势希赏,诱致流民而夺见户熟田以与之,一郡汹汹。
公为遣吏平章,乃定。
及是闻北人逐盗有近淮者,则又虚惊,夜弃城郭,尽室南走数十里,军民复大扰。
公方劾奏之,而朝廷用大辩请,以见户荒田授流民。
事下本道,施行如章。
公复奏曰:「陛下幸哀边民,前诏占田已垦者不复通检,其未垦者二年不垦,乃收为营田,德至渥也。
今未及期,而大辩不务奉承宣布,反设诈谖,亏国大信,以济凶虐。
且所招流民不满百数,而虚奏且十倍。
请并下前奏,论罪如法」。
章累上,大辩犹得它郡以去。
盖方是时,上所以知公者愈深,而恶公者忌之亦愈力。
公自以不得其职,数求去不得,寻以病请,乃得之
然比诏下,以公为右文殿修撰提举武夷山冲佑观,则已不及拜矣。
卒时年四十有八。
柩出江陵,老稚挽车号恸,数十里不绝。
讣闻,上亦深为嗟悼。
方贤士大夫往往出涕相吊,而静江之人哭之尤哀。
盖公为人坦荡明白,表里洞然,诣理既精,信道又笃,其乐于闻过而勇于徙义,则又奋厉明决,无豪发滞吝意。
以至疾病垂死而口不绝吟于天理人欲之间,则平日可知也。
故其德日新,业日广,而所以见于论说行事之间者,上下信之至于如此。
虽小人以其好恶之私,或能壅害于一时,然至于公论之久长,盖亦莫得而掩之也。
公之教人,必使之有以察乎义利之间,而后明理居敬,以造其极。
其剖析开明,倾倒切至,必竭两端而后已。
所为郡必葺其学,于静江又特盛。
暇日召诸生告语不倦,民以事至廷中者,亦必随事教戒,而于孝弟忠信、睦姻任恤之意尤孜孜焉。
犹虑其未遍也,则又刻文以开晓之。
至于丧葬嫁娶之法,风土习俗之弊,亦列其事以为戒。
命闾井各推耆宿,使为乡老,授之夏楚,使以所下条教训厉其子弟,不变,然后言之有司而加法刑焉。
广西,刑狱使者陆济之子弃家为浮屠,闻父死,不奔丧。
为移诸路,俾执拘以付其家。
官吏有犯名教者,皆斥遣之,甚或奏劾抵罪。
尤恶世俗鬼神老佛之,所至必屏绝之。
盖所毁淫祠前后以百数,而独于社稷山川、古先圣贤之奉为兢兢,虽法令所无,亦以义
其水旱祷祠,无不应也。
平生所著书,唯《论语》最后出,而《洙泗言仁》、《诸葛忠武侯传》为成书。
其它如《书》、《诗》、《孟子》、《太极图说》、《经世编年》之属,则犹欲稍更定焉而未及也。
然其提纲挈领,所以开悟后学,使不迷于所乡,其功则已多矣。
盖其常言有曰:「学莫于义利之辨,而义也者,本心之所当为而不能自已,非有所为而为之者也。
一有所为而后为之,则皆人欲之私,而非天理之所存矣」。
呜呼,至哉言也!
其亦可谓扩前圣之所未发,而同于性善养气之功者欤!
公之州里世系已见于忠献公之碑,此不著。
其配曰宇文氏,朝散大夫师中之女,事舅姑以孝闻,佐君子无违德,封安人,前卒。
子焯,承奉郎,亦蚤世。
二女,长适五峰先生之子胡大时,次未行而卒。
孙某某,尚幼。
后数年,胡氏女与某亦皆夭。
呜呼!
敬夫已矣!
吾尚忍铭吾友也哉?
铭曰:
斗尹之忠,文子之清。
匪欲之徇,而仁弗称。
孰的孰张,以诏后学?
公乘厥机,如寐斯觉。
自时厥后,动罔弗钦。
孝承考志,忠格天心。
唯孝唯忠,惟一其义。
惟命有严,岂曰为利。
群邪肆诞,公避而归。
两镇馀功,以德为威。
帝曰怀哉,汝忠而实。
姑讫外庸,来辅来拂。
上天甚神,曷监而遗?
彼顽弗夭,此哲而萎。
往昔茫茫,来今不尽。
求仁得仁,公则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