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中岩 宋 · 晁公溯
押尤韵
久闻慈姥岩,今作岩中游。
惊嗟未省(抄本作曾)见,入蜀今白头。
松道夹萧森,石门闭清幽。
藓字崖壁古,虫书山叶秋。
突然起平地,划若三神丘。
其旁宝瓶峰,特立高岑楼。
错摩碧琅玕,刻削青琳球。
周观剑东西,孰得与此侔。
尊者何方来,杖锡乃肯留。
乞泉为洗心,一饮吾无求。
尊者默然许,勿忘早归休。
昌化吴安阡记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三、《洺水集》卷一一
成周蜡氏,掌凡骴禁,置楬县衣,昭虔示信,书其日月,来者可證,委曲丁宁,不轻造命。我宋膺图,天临海镜,惠浃萌生,恩覃翔泳。县内州县,有圃曰殣,保合太和,人全形性,昭天漏泉,布濩涵浸。九卿赵公,擢秀天枝,皇皇玉节,周观八维,利事便条,兴植无遗。起自吴门,护曹王畿,犹虑殣圃,狭不足支,又命州县,别阡异埼,以处良族,以收遗𩩢。刘君大成,时令昌化,奉檄载驰,载詹载暇。古县之南,平川之埧,乃垦乃基,乃垣乃𢉤,阡曰吴安,名以地借。佛宫道庐,未藏之𩩱,悉瘗其间,毋复狼籍,消胔游魂,昭沐光价。耋稚扶携,且观且诧,曰公仁哉,及于枯谢。初公漕淮,行之淮堧,刘君在滁,为仁义阡。今命浙部,曰淮实然。惟公爱民,无东西偏,十年一日,亦无后先。三代辟王,视民赤子,保养生息,各安所止,王道灵长,闿端演迤。粤惟我公,经纶方起,充此以旃,莫可量只。㢸成泰和,措民安理,皞皞陶陶,养生送死。民之望公,奚时而已,爰法唐碑,因韵以纪,俾民伐石,拱手以俟。
隐居先生陶弘景碑 南梁 · 萧绎
出处:全梁文卷十八
昔大和中,有许远游者,乃云霄之胜宾,大虚之选客。先生规同矩合,实踵高步,曩基先构,即驾胥宇。千寻危耸,凭牖以望奔星;百拱高悬,倚棂而观朝日。飞流界道,似天汉之横波;触石起云,若奇峰之出岫。铭曰:
肇彼冥默,翻成协赞。身托外臣,心同有乱。重道尊德,爰积睿衷。顾怀汾射,玺问遥通。朱杨郁起,华构崇。静台冠月,经榭迎风。嶕峣高栋,育霭修栊。极望山川,周观京陆。碧嶂千岭,清流万谷。景落重崖,烟生岫复(《艺文类聚》三十七)。
为乔补阙论突厥表 唐初 · 陈子昂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九 创作地点: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
臣某言。臣以专蒙。叨幸近侍。陛下不以臣不肖。特敕臣摄侍御史。监护燕然西军。臣自违阙庭。历涉秋夏。徒居边徼。无尺寸之功。臣诚暗劣。孤负圣明。然臣久在边隅。夙夜勤灼。莫不以蕃事为念。俾按察之。比以突厥离乱事迹。参验委曲。穷问往来。窃有以得其真。莫不自为鲸鲵。递相吞食。流离残饿。莫知所归。臣诚愚不识事机。然窃以往古之变。考验于今。乃知天亡凶丑之时。陛下收功之日。然臣闻之。难得易失者时也。易遇难见者机也。圣人所贵者。去祸于未萌。今陛下体上圣之资。开太平之化。匈奴为中国之患。自上代所苦久矣。合天降其灾。以授陛下。万代之业。在于今时。臣请以秦汉以来事迹證明之。伏愿陛下少留圣听。寻绎省察。天下幸甚。臣闻始皇之时。并吞六国。制有天下。按剑叱咤。八荒奔驰。然匈奴彊梁。威不能服。牧马河内。以侵边疆。始皇赫然。使蒙恬将四十万众。北筑长城。因以逐胡。取其河南之地七百馀里。当时燕齐海岱。赢粮给费。徭役烦苦。人以不堪。故长城未毕。而闾左之戌。巳为其患。二世而亡。莫不始于事胡也。至汉兴。高祖受命。率偫雄。乘利便。以三十万众窘迫白登。七日被围。仅而获免。自是历吕太后至孝文帝。单于桀骜。益凌汉家。文帝徒以逊词。致献金帛。但求其善和而巳。不敢有图。贾谊所以哭之。痛文帝以天下之盛。而卑事戎狄。以倒悬天下也。至景帝时。边受其患。于是汉武践祚。以承六代鸿业。属乎文景元默之化。海内乂安。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内库之钱。贯朽而不可校。财力雄富。士马精彊。忿匈奴之骄慢。将报先帝之辱。遂使王恢韩安国将三十万众。以马邑诱单于。师出徒费。竟无毫发之功。于是大命六师。专以伐胡为务。首尾三十馀年。中国骚然。大受其弊。至于国用不足。军兴不给。租及六畜。算及船车。盗贼偫兴。京师起乱。竟不能制单于之命。一日而臣服之。汉宗衰残。几至覆社稷也。故汉武晚年。厌兵革之弊。乃下哀痛之诏。罢轮台之游。封丞相为富民侯。将以苏中国也。至宣帝代。罕复出师。属匈奴数穷。天降其祸。虚闾权渠单于病死。右贤王屠耆堂代立。骨肉大臣。自不相服。又立虚闾权渠子为呼韩邪单于。击杀屠耆堂。诸名王贵人。各自分立为五单于。更相攻击。以至大乱。残虐死者。计万亿数。畜产耗减。十至八九。人以饥饿。相燔烧以求食。于是寄命无所。诸名王贵人右伊秩訾且渠当户以下。将兵五万。稽首来降。于北方晏然。靡有兵革之事。直至哀平之际。边人以安。臣窃以此观匈奴之形。察天时之变。盛衰存亡之机。事可见也。然则匈奴不灭。中国未可安卧亦明矣。夫以汉祖之略。武帝之雄。谋臣勇将。势盛雷电。穷兵黩武。倾天下以事之。终不能屈一王服一国。宣帝承衰竭之后。抚疮痍之人。不敢惕然有出师之意。然而未有遗矢之费。而臣仆于单于之长者。其故何哉。盖盛衰有时。理乱有数。故曰圣人修备以待时。是以正天下如拾遗。陛下肃恭神明。德动天地。今上帝降匈奴之灾孽。遗陛下之良时。不以此时顺天诛。建大业。使良时一过。匈奴复兴。则万代为患。虽后悔之。亦不及矣。古语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天意厚矣。陛下岂可违之哉。臣比在同城。接居延海。西逼近河南口。其碛北突厥来入者。莫不一一臣所委察。比者归化。首尾相仍。携幼扶老。巳过数万。然而疮痍羸惫。皆无人色。饥饿道死。颇亦相继。先九姓中遭大旱。经今三年矣。野皆赤地。少有生草。以此羊马死耗。十至七八。今所来者。皆亦稍能胜致。始得度碛。碛路既长。又无好水草。羊马因此重以死尽矣。不掘野鼠食草根。或自相食。以活喉命。臣具委细问其碛北事。皆异口同辞。又耆老云。自有九姓来。未曾见此饥饿之甚。今者同罗仆固都督早巳伏诛。为乱之元。其自丧灭。其馀外小丑徒。侵暴自贼耳。本无远图。多猎葛复自相雠。人被涂炭。逆顺相半。莫知所安。回鹘诸部落。又与金州横相屠戮。偫生无主。号诉嗷嗷。臣所以愿陛下建大策。行远图。大定北戎。不劳陛下。指挥之间。事业可致。则千载之后。边鄙无虞。中国之人。得安枕而卧。岂不在陛下断哉。且匈奴为中国患。非独秦汉之间。臣窃惟先圣时。卫公李靖。盖中国之一老臣。徒藉先帝之威。用妙胜之策。当颉利可汗全盛之日。因机逐便。大破虏庭。遂系其侯王。裂其郡县。六十年将于今矣。使中国晏然。斥堠不警。书之唐史。传之无穷。至今天下谓之为神。况陛下统先帝之业。履至尊之位。丑虏狂悖。大乱边陲。皇天遗陛下以鸿基之时。陛下又得复先帝之迹。德之大者。其何以加。若失此机。事巳过往。使李靖竖子。独成千载之名。臣愚窃为陛下不取也。伏见去月日敕。令同城权置安北都护府。以招纳亡叛。振匈奴之喉。臣伏庆陛下见几于万里之外。得制匈奴之上策。臣闻隗嚣言。汉光武见事于万里之外。制敌应变。未尝有遗。今陛下超然神鉴远照。实所谓圣明之见。睹于无形也。臣比住同城。周观其地利。又博问谙知山川者。莫不悉备。其地东西及北。皆是大碛。碛并石卤。水草不生。突厥尝所大入。道莫过同城。今居延海泽接张掖河。中间堪营田处数百千顷。水草畜牧。供巨万人。又甘州诸屯。犬牙相接。见所聚粟麦。积数十万。田因水利。种无不收。运到同城。甚省功费。又居延河海多有鱼盐。此所谓强兵用武之国也。陛下若调选天下精兵。采拔名将。任以同城都护。臣愚料之。不用三万。陛下大业。不出数年。可坐而取成。臣比来看国家兴兵。但循于常轨。主将不选。士卒不练。徒如驱市人以战耳。故临阵对寇。未尝不先自溃散。遂使夷狄乘利。轻于国威。兵愈出而事愈屈。盖是国家自过计于敌尔。故非小丑能有异图。臣窃以为陛下今日不更为之图。以激励天下忠勇。但欲以今日之兵。今日之将。冀收功于异域。建业于中兴。则臣之愚蒙。必以为未可得也。陛下即以突厥为万代之患。则臣所言愿加察。若以夷狄荒服不臣。小人非所敢谏。臣今监领后军某等。取某月即渡碛去。计至某日及刘敬同谨当请按行碛。计至比巳来地形及突厥灭亡之势。当审虚实。续以奏闻。伏愿陛下省臣此章。为国大计。傥万有可一中者。请与三事大夫熟图议之。此亦万代一时也。伏愿少留圣意。闲暇念之。天下幸甚。陛下采臣刍荛。臣请执殳先驱。为士卒启行。横行匈奴之庭。归报陛下。臣死之日。庶无遗恨。不胜云云。
乙卯秋月十九日登泰山太平顶 元初 · 郝经
押词韵第七部
穷秋老雨四十日,坤轴欲烂阴霾缠。
我来方作泰山游,玉虹一夜收云烟。
山灵奕奕生喜色,突兀撑裂青罗天。
轻裾飘飘过黄岘,乘兴直到三峰前。
霜馀灌木出秋色,万叠红锦幪椒巅。
泓澄寒溜浸太古,翠壁细泻珠玑圆。
当时秦汉极侈丽,未必如此皆天然。
天门中断两屹立,箭筈一磴蛇蜿蜒。
凌层绝顶肆崇峻,伫立矫首望八埏。
长天沈沈入西极,九州却在东海边。
冲风惨淡万里来,海窟劲刮鲲鲸涎。
须臾白云生岳麓,脚底泱莽无山川。
秦坛周观觉浮动,满地覆冒兜罗绵。
忽疑山移入海中,白浪四汹虚涛掀。
山阴瑰诡光怪出,赤气翠晕相钩连。
下从谷底上碧落,宝塔万级高蟠旋。
遂登日观叱日驭,六龙倒著珊瑚鞭。
玉鳞剥落金甲拆,九芒迸绮生血鲜。
三山摇荡海水沸,蓬壶缥缈来飞仙。
为言此色与此界,君自固有非尘缘。
恍然记悟复无语,把手一笑三千年。
太平顶读秦碑 元初 · 郝经
岱宗太平顶,磨崖与天齐。
左列则天颂,右刻张说辞。
文采与书法,不离近代规。
汉封宛在周观东,秦坛夐出绝顶西。
坛前圆平值中峰,突兀上有始皇碑。
年深雨渍百裂馀,析作两峰蹲半规。
面阳数字仍可辨,隙缝重衔苔藓皮。
中间隐约见制可,完好可辨惟臣斯。
拳如钗股直如筋,屈铁碾玉秀且奇。
千年瘦劲益飞动,回视诸家肥更痴。
当时风雨有馀怒,岂容夸石独在兹。
祇应神明爱九物,不肯轰击常护持。
昔年韩文公,曾赋峋嵝诗。
字青石赤皆传闻,漫为咨嗟涕连洏。
何如亲登泰山日观峰,光怪特见绛气缠金虹。
摩挲细读秦相碑,天门高咏来清风。
乃知山灵不相负,夜宿天边不忍去,醉倚云窗重回顾。
李苏州遗太湖石奇状绝伦因题二十韵奉呈梦得乐天 唐 · 牛僧孺
五言排律 押庚韵
引用典故:绮皓 鳌足支撑 三益
胚浑何时结,嵌空此日成。
掀蹲龙虎斗,挟怪鬼神惊。
带雨新水静,轻敲碎玉鸣。
搀叉锋刃簇,缕络钓丝萦。
近水摇奇冷,依松助澹清。
通身鳞甲隐,透穴洞天明。
丑凸隆胡准,深凹刻兕觥。
雷风疑欲变,阴黑讶将行。
噤㾕微寒早,轮囷数片横。
地祇愁垫压,鳌足困支撑。
珍重姑苏守,相怜懒慢情。
为探湖里(一作底)物,不怕浪中鲸。
利涉馀千里,山河仅百程。
池塘初展见,金玉自凡轻。
侧眩魂犹悚,周观意渐平。
似逢三益友,如对十年兄。
旺兴添魔力,消烦破宿酲。
媲人当绮皓,视秩即公卿(南朝有司空石,盖以定石之流品)。
念此园林宝,还须别识精。
诗仙有刘白,为汝数逢迎。
诸葛孔明传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八五、《斐然集》卷二四
诸葛亮,字孔明,琅琊阳都人也,汉司隶校尉丰之后。亮早孤,随叔父玄避乱荆州。建安初,与颍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学,诸人务于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晨夜从容,常抱膝长啸,顾谓广元等曰:「卿曹仕进可至郡守刺史也」。或问其所志,亮笑而不言。及玄卒,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容貌甚伟,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皆信然之。襄阳庞德公有重名于当世,目亮为卧龙,从子统为凤雏,同郡司马徽为水镜。亮每至其家,独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徽字德操,清雅有知人之鉴。刘先主访世事于徽,徽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有伏龙、凤雏」。先主问其人,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徐庶见先主于新野,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将军宜枉驾顾之」。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得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短浅,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答曰:「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殆天所以资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闇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帝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公、张飞等不说,先主解之曰:「自孤得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关、张乃止。刘表长子琦亦深敬亮。表受后妻之言,爱少子琮,不悦于琦,琦每欲与亮谋自安之术,亮辄拒塞。既乃将亮游观后园,共登高楼,饮宴之间,令人去梯,因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于吾耳,可以言未」?亮答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阴规出计,遂得为江夏太守。俄而表卒,曹操征荆州,琮遣使请降。先主在樊闻之,率其众南行,亮与徐庶并从,为操所追,破获庶母,庶辞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地也。今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曹公。先主至于夏口,亮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时权拥众在柴桑,观望成败,宿仰先主大名,又睹亮英伟,甚敬重之。亮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据有江东,刘豫州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定,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当,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仰慕,若水之归海。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兵虽败于长阪,今战士还者及关某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必破操军。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操。操败于赤壁,果引军归邺。先主遂收江南。建安十六年,先主攻益州,亮与关公留镇荆土。居无何,亮率张飞、赵云等溯江而上,分定州郡。会围成都,刘璋遂降。宜城马良致书于亮曰:「闻雒城已拔,此天祚也。明公应期赞世,配业光国,魄兆见矣。夫变用雅虑,审贵垂明,于以简才,宜适其时。若乃和光悦远,迈德天壤,使时闲于听,世服于道,齐高妙之音,正郑卫之声,并利于世,无相夺伦,此乃管弦之至,牙、旷之调也。虽非钟期,敢不击节」?二十六年,群下劝先主即帝位,先主未之许,亮曰:「今曹氏篡汉,天下无主。大王刘氏苗族,绍世而起,今即帝位宜矣」。于是称尊号,策亮为丞相,曰:「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统,兢兢业业,不敢康宁,思靖百姓,惧未能绥。于戏!丞相亮其悉朕意,无怠辅朕之阙,助宣重光,以昭明天下。君其勖哉」!以丞相录尚书事,其治颇尚严峻,人多怨叹。法正谓亮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据一州,初有其国,未垂惠抚,胡不缓刑弛禁,全客主之义乎」?亮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刘璋闇弱,自焉已来,有累世之恩,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吏民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僭;顺之以恩,恩竭则慢。积弊致亡,职由此也。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著矣」。章武三年春,先主于永安疾笃,召亮属以后事,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业。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当自取也」。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建兴元年封亮武乡侯,开府治事,又领益州牧。事无巨细,咸决于亮。是岁越巂夷高定背叛,建宁大姓雍闿负阻不宾,牂柯太守朱褒拥郡相继而反,南中骚动。亮以新遭大丧,故未即加兵。初,孙权闻先主住白帝,使大夫郑泉来聘,蜀亦遣人相与报答。及先主殂殒,亮策权有异计谋,欲聘之而未发也。于是邓芝见亮曰:「上幼弱,初在位,宜遣使人重申吴好」。亮答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今日始得之耳」。芝问其人谓谁,亮曰:「即使君也」。因遣芝修好于权。权果狐疑,不时见芝。芝表请面陈吴蜀唇齿之计,权乃绝魏,与蜀申盟。自后和亲,遂为与国。亮将自南征,长史王连力谏,以为此不毛之地,疫疠之乡,而丞相者一国之望也,不宜冒险而行。亮度诸将才不及己,意欲必往,而连言辄恳至,故稽留者久之。三年春,亮遂率众南征,其秋悉平。军资所出,国以饶富。有孟获者,为夷所服,亮募军中生致之麾下,使获周观营阵之间,问曰:「此军何如」?对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营阵,若祗如此,即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七纵七擒,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遂至滇池,使其渠帅自相统领,不复别置汉官,亦不留兵镇守。或者以为不便,亮曰:「夷新伤破,父兄死丧,若置官吏而无兵,必成祸患。一不易也。留兵镇守而无食,必当运粮。二不易也。夫夷人累有废杀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夷汉杂居,猜嫌必起。及其反叛,劳费萧然矣。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策犹有便于此者乎」?初,参军马谡送亮南征,临别献言曰:「南中恃其险远,骄黠不宾之日久矣。虽今旦破降,明日必反耳。今公方欲倾国北伐,远事强贼,彼知吾势内虚,其叛亦速。若殄尽遗类,以除后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仓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亮深纳其策,赦孟获以服南方。故终亮之世,夷人无敢反者。五年,率诸军北驻汉中。临发上疏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罢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先帝称之,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惜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亮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已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遂行,屯于沔阳。六年春,使赵云、邓芝据箕谷,魏大将曹真举众拒之,云、芝兵弱失利。亮身率诸军攻祁山,戎阵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应蜀,关中震响。魏明帝西镇长安,命张合拒亮。亮使马谡督诸军在前,与合战于街亭,谡违亮节度,举动失宜,为合所破。亮拔西县千户还于汉中。蜀人或以此贺亮者,亮愀然有戚曰:「普天之下莫非汉民,国家威力未举,使百姓坠于涂炭,一夫有死,皆亮之罪。以此相贺。能不愧乎」?由是蜀人悉知亮有吞魏之志矣。下马谡于狱,或说亮曰:「楚诛子玉,二世不竞。秦赦孟明,遂伯诸侯。天下未定,不宜戮计谋之士,请释之以图后效」。亮曰:「古人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故杨干乱行,魏绛戮其仆。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耶」?遂戮谡以谢众,上疏曰:「臣以弱才,窃叨非据,亲秉旄钺,以厉三军。不能训章明法,临事而惧,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诫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臣明不知人,抚事多暗,《春秋》责帅,臣职是当,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于是以右将军行丞相事,所总统如前。或劝亮更发兵者,亮曰:「大军在祁山数多于贼,而为贼所破,则其病在一人,而非兵之少也。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权变通之道,为将来之举。若不能者,虽兵多,何益乎?而今而后有忠于国者,但勤攻吾阙,则事可定,而贼可灭也」。于是考微劳,甄烈壮,引咎责躬,布宣所失,厉兵讲武,以为后图,戎士简练,民忘其败矣。孙权破曹休,魏兵东下,关中虚弱,亮上言曰:「昔先帝托臣以讨贼,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是故冒危历险,不敢自惜,以奉先帝之遗意,而议者谓为非策。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进取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坐定天下。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左。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彷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偪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汉中,才及期年,而丧赵云、马玉、阎芝、丁立、刘合、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馀辈,青羌武骑一千馀人。凡此皆纠合四方精锐于数年之内,非一州所有而取备于旬日之中者也。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矣,将何以图敌?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则止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早图之,欲以一州与贼持久。臣之未解六也。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定矣。而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及吴人违盟,关某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此,难以逆知。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于是复出散关,围陈仓,未克,粮尽退军。魏将王双率骑追亮,与战,破之,临阵斩双。七年遣陈式攻武都阴平,雍州刺史郭淮率众击式,亮自出至建威,淮闻之遁还,遂平二郡。八年,使魏延西入羌中,大破郭淮及费瑶于阳溪,诏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马谡,而君引愆,深自贬抑。重违君意,听顺所守。前年耀师,馘斩王双,今岁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兴复二郡。威震凶暴,功烈著明。今天下骚扰,元恶未枭。君受大任,干国之重,而久自挹损,非所以光扬盛业也。其复君丞相,勿辞」。九年,亮复出祁山,以木牛运。司马懿自荆州入朝,魏明帝曰:「西方事重,非君莫可付者」。乃使懿督张合等诸军雍凉劲卒三十馀万,西救祁山。合欲分兵驻雍郿,司马懿曰:「料前军能独当之者,将军言是也。若不能当而分为前后,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遂进。亮留兵攻城,自逆懿于上邽。懿敛兵依险,军不得交。亮引还,而懿追蹑其后。至于卤城,张合曰:「彼远来逆我,请战不得,谓吾利在不战,欲以长计制之也。可止屯于此,为祁山声援,分遣奇兵,示出其后。今亮县兵食少,行亦归矣,不可更前而不敢逼,沮三军之气也」。懿不从,兵既相衔,复不肯战,而登山掘营。于是诸将咸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病之,乃使合等攻别围,自按中道向亮。时蜀兵更下者十二,魏军始阵,幡兵适交,参佐俱言贼众强盛,宜权留更卒,张助声势。亮曰:「吾统武行师,大信为本。得原失信,古人所惜。更者束装以待期,妻子鹤望而计日。虽临征难,义不废也」。皆督遣令行,于是去者感悦,愿留一战,止者愤踊,思致死命,临阵争先,以一当十。却司马懿,杀张合,获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而还。十二年春,亮率大众由斜谷出,以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懿对于渭南。亮每患粮乏,使己志不伸。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百姓安堵,军无私焉。亮数欲合战,懿亦表固请战,魏明帝恐不能禁,使卫尉辛毗制其军。姜维谓亮曰:「辛毗仗节而来,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我,肯千里而请战耶」?相持百馀日,其秋八月,亮疾病。密授长史杨仪、司马费祎、护军姜维等,以身殁之后退军节度。亮适薨,仪等按亮成规,整军而出,百姓奔告司马懿。懿率众追焉,仪反旗鸣鼓,若将向懿者,乃不敢逼。于是蜀兵结阵而去,入谷然后发丧。司马懿之退也,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或以告懿,懿曰:「吾能料生,不便料死」。因按行其营垒处所,叹曰:「天下奇才也」。亮遗命葬汉中定军山,因山为坟,冢足容棺,敛以时服,不须器物。策谥为忠武侯。初,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馀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薨,如其所言。景耀六年春,诏立亮庙于沔阳。初,亮亡,所在各求为立庙。时议以礼秩,不听,民间遂因时节私祭之于道陌之上。校尉习隆等上言曰:「周人怀召伯之教,甘棠为之勿伐。越王思范蠡之绩,铸金以存其像。自汉以来,小善微德而图形立庙者多矣。况亮德范迩遐,勋盖天下,兴扶王室,实赖斯人。而烝尝止于私门,庙像阙而莫立,使百姓巷祭,夷戎野祀,非所以存德念功,聿追往昔也。今若尽顺民心,则渎而无典,建于京师,又逼宗庙,宜因其墓立之沔阳,使亲属以时赐祭。凡亮故时臣吏欲奉祀者,令至庙所。断其私祀,以崇正礼」。于是始从之。亮体资文武,明睿笃诚,英略绝时而行治纯懿,直方守正而应变无穷。自为幼童,已欲兴微继绝,拨乱世反之正。其规模大策素定于胸中,见诸行事,皆平时所蕴积者,非临危演思,尝试其说而行也。故翼戴先主于倾覆颠沛之间,从容谈笑,分割山河,兴复汉宗,与畴昔语先主于南阳,其策无不效者。及夫受六尺之孤,履危急之地,事凡庸之主,故由己出而不失臣礼,身握强兵而中外无间,行法严峻而国人悦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劳。死之日,百姓追思,如丧考妣。庶几哉,帝王之辅,伊、吕之俦,度越管、萧远矣。亮虽雄姿杰出,而从谏如流,改过不吝,尝教于群下曰:「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若远小嫌,难相违覆,旷阙损矣。违覆而得中,犹弃敝蹻而获珠玉。然人心苦不能尽,惟徐元直处兹不惑。又董幼宰参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来相启告。苟能慕元直之不惑,希幼宰之慇勤,有忠于国,则亮可少过矣」。又曰:「昔初交州平,屡闻得失,后交元直,勤见启诲。前参军于幼宰,每言则尽,后从事于伟度,数有谏止。虽姿性鄙暗,不能悉纳,然与此四子终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于直言也」。其好善如此。亮之治国,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赦;游辞好饰者,虽轻必戮。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人有言亮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若刘景升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乎」?都护李平同受遗诏,平后挟诈自营,无忧国之事。侍中廖立徙长水校尉,因怏怏怀恨,疵毁乱群。亮表废平、立为民,平徙梓潼郡,立徙汶川郡。后闻亮卒,平发病卒,立垂泣叹曰:「吾终为左衽矣」。或谓亮之致廖立垂泣,李平致死,岂徒伯氏夺邑,没齿无怨言而已哉!于是可谓能用刑矣。自秦汉已来,未之有也。亮之行师本仁义,明节制,其止如山,其进如风,践敌人之境而刍荛者不止,耕者不变。初出祁山,三郡应蜀,亮不速进,志大会而不就近功也。前军败于街亭,亮屯去数里不救,魏兵相接,又徐行,其安静坚重而有勇乃如此。魏大将司马懿善用兵,殄公孙渊,擒孟达如探取囊中物耳。及与亮相抗,众寡强弱客主劳佚之势相去甚悬绝矣。然终不敢交战,懿亦雅知亮师有节制,终非诡变之所能敌也,故闭营自守而已。其损益连弩、木牛流马创物之智,出人意表。所作八阵图,黄帝、太公丘井法也,周衰而后,亮独得其要云。亮知人贤否,而能尽其才。初,蒋琬为广都长,先主因游猎奄至广都,琬众事不治,时又沈醉,先主大怒,将加诛戮。亮曰:「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其为治以安民为本,不事修饰,愿加察之」。先主雅敬亮,乃不加罪。费祎为黄门侍郎,亮南征还,群僚迎谒于数十里外,年位多在祎右者。而亮特命祎同载,众人莫不易观。其后二人相继总政事,琬方整有威重,而祎宽济博爱,见称为贤相,其当国功名略相比拟云。犍为太守李严命杨洪为郡曹,先主争汉中,急书发兵,亮以问洪,洪曰:「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发兵何疑」?亮因表洪领蜀郡太守,众事皆办,遂使即真,而严未去犍为。洪迎门下书佐何祗有才策,洪尚在蜀郡,而祗已为广汉太守。于是西土莫不服亮能尽时人之器用也。先主称汉中王,升黄忠为后将军,亮说之曰:「黄忠名望素非关马之伦,而今便令同列,马张在近,亲见其功,尚可喻旨。关遥闻之,恐必不悦,无乃不可乎」?先主不听。顷之,策关为前军,关果大怒曰:「大丈夫终不肯与老兵同列」。赖行人费诗缓颊说之,关始拜命。刘封初为先主养子,后领上庸太守。关公围樊,促令发兵,封不肯助,又侵陵孟达,遂降魏。及魏攻上庸,封败,自归成都。亮虑封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御,劝先主因此除之,遂赐封死。魏延、杨仪,小人之难养者也,然延骁勇善抚士卒,仪雅有才干,二人积不相能。自亮在时,使仪当劳剧,延冒险阻,皆捐躯受命,不敢辞难。及亮没,即举兵相图,同以诛灭。其烛微消患,驾驭奸桀,皆此类也。亮书奏言教皆有可观,晋时尝令著作郎陈寿录亮故事,寿定著二十四篇为《诸葛氏集》、《开府》、《作牧》、《权制《、》计算》、《南征》、《北出》《、综覈》、《训厉》、《贵和》、《传运《、》军令》、《法检》、《兵要》等皆名篇之目也。寿又为之奏,其略曰:「亮少有逸才,英霸之气,遭汉扰乱,不求闻达,后遇先主,解带写诚,厚相结纳。及魏武南征,先主失势,亮时年二十七,乃建奇策,大破魏军,托据荆益。先主殂殁,嗣子幼弱,于是专决政事,外连孙吴,内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至于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也。当此之时,亮之素志进欲龙骧虎视,包括四海,退欲跨陵边疆,震荡宇内。又自以为无身之日,则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国者,是以用兵不戢,屡耀其武。然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众寡不侔,攻守异体,故虽连年动众,未能成功。昔萧何荐韩信,管仲举王子成父,皆忖己之长,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管、萧之匹,而时乏名将,无成父、韩信,故使功业不及耶?盖天命有归,不可智力争也。青龙二年,亮率众出武功,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为口实,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犹在耳。虽《甘棠》之咏召公,郑人之歌子产,无以远譬也。孟轲有云:『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愤』。信矣。论者或怪亮文采不艳,而过于丁宁周至。臣愚以为皋陶大贤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书》,皋陶之谟略而雅,周公之诰烦而悉,何则?皋陶与舜禹共谈,周公与群下矢誓故也。亮所与言尽众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远。然声教遗言,皆经事综物,公诚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补于当世」。寿不为知亮,而其言亦多有可取者。子瞻,字思远。亮尝与兄瑾书曰:「瞻今已八岁,聪慧可爱,嫌其早成,恐不为重器耳」。后与董厥共平尚书事。邓艾伐蜀,瞻领兵拒战,艾遗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琊王」。瞻怒,斩其使,临阵战殁。晋泰始中诏署亮孙京为郿令,京后位至江州刺史。
答朱元晦秘书(一一)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四、《南轩集》卷二○
某近年以来,窃见尊兄往来书问之间,讲论知见甚异畴昔,每用敬叹,且因得以开益其愚陋者固非一端,独恨相去之远,顾以未得详日用间事为念。盖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古之人于其知见之进,则又顾其躬之所履,每患其不及,而惟惧其有所偏焉,故能日新而不疚。此某所以亟欲详闻用工进德之实,以为相观而善之益也。幸共甫之来,可以询问,则首访而尽请焉,得之共甫者亦多矣,其所以慰鄙心而增叹仰者固不用言。独其间有使人不能无疑者,切切偲偲之义,则在所不敢默也。闻兄在乡里,因岁之歉,请于官得米而储之,春散秋偿,所取之息不过以备耗失而已,一乡之人赖焉,此固未害也。然或者妄有散青苗之讥,兄闻之,作而曰:「王介甫所行,独有散青苗一事是耳」!奋然欲作《社仓记》以述此意。某以为此则过矣。夫介甫窃《周官》泉府之说,强贷而规取其利,逆天下之公理,而必欲其说之行,用奉行之小人,而必欲其事之济,前辈辨之亦甚悉矣,在高明固所考悉,不待某一二条陈,而其与元晦今日社仓之意,义利相异者固亦晓然。度元晦初亦岂有所取乎彼哉,特因或者之言有所激作,遂欲增加而力主其事,故并以介甫之为亦从而是之。是乃意之所加,不自知其偏者也。譬之有人焉于此,执权以称物之轻重,初未至于偏也,或指而告之曰「此为重矣」,执权者主其说曰:「吾犹觉此之轻也」!于是复就其所指之处增之使重,而其偏始甚矣。且元晦谓介甫青苗为可取者,以其实之可取乎,抑以其名之可取乎?以其实则流毒天下,固有显效;以其名则不独青苗,凡介甫所行,其名大略皆窃取先王之近似者,非特此一事也。窃取之名而何取乎?且介甫自以其为鄞县尝贷谷而便于民,故以谓可行于天下。执一而不通天下之务,立法无其本,用法无其人,必欲其说之行,故举天下之异己者尽归之流俗,于是来合其说者无非趋附之小人。既欲其事之济,则用其说之合者,小人四出,以乱天下,其势则然也(介甫初亦用程明道及吕晦叔辈,其意岂不用贤,而以其天资视吕惠卿之徒为何等哉?惟其欲其说之济,故摈异而用同,卒至弃仁贤而任群小也。)。今元晦见吾行社仓于一乡为目前之便,而遂以介甫之事为有可取,无乃与介甫执鄞县所为而遽欲施之于天下者相类乎?似不可不周观而深察也。此虽为一事,然明者胸中因人激作而为之增加斤两,以至于偏,则惧甚有害耳。来者多云会聚之间,酒酣气张,悲歌慷慨,如此等类,恐皆平时血气之习未能消磨者,不可作小病看,前书亦尝略及之矣。某每念人心易偏,气习难化,君子多因好事上不觉乘快偏了,若曰偏则均为偏耳。又虑元晦学行为人所尊敬,眼前多出己下,平时只是箴规它人,见它人不是,觉己是处多,它人亦惮元晦辨论之劲,排辟之严,纵有所疑不敢以请,深恐谀言多而拂论少,万有一于所偏处不加省察,则异日流弊恐不可免。念世间相知孰踰于元晦,切磋之义,其敢后于它人!况某之不敏,朝夕救过不暇,正有望于药石之言,亦求教之一端也,惟深察焉!
授裴度司空平章事制 中唐 · 敬宗皇帝
出处:全唐文卷六十八
朕周观帝王之道。春秋富则倚附旧老。享历久则擢俊髦。故我元宗开元之始。任宋璟姚元崇之辈以调阴阳。东封之后。乃用李元纮张九龄之俦以承法度。洎予恭守大位。于今二年。岩廊藩封。逮于左右前后。皆皇祖圣父之人。罔有易置。况勋望冠代。器业绝伦。副予揣论。赞此休运。凡百有位。敬而听之。山南西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光禄大夫守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兴元尹上柱国晋国公裴度。以忘家捍患。协于宪宗。以匪躬不挠。佐于先帝。十拜相诏。四登帅坛。接士犹布衣之心。悲时急恋阙之思。价重乎内外。名殷乎华夷。藉是风猷。俾参大柄。且满吾志。亦用佥闻。于戏。君臣合符。不可多得。千载一遇。犹为比肩。尔宜援古以自强。垂后以居重。文终之画一。平阳之并容。诸葛持衡之公。相如引车之意。率彼四子。足为成人。服兹昌言。往践乃位。可守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重修金华县治记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四、《悦斋文钞》卷九
金华为婺治,其山水清远,土田沃衍,物阜而俗美,冠于属邑。然境狭人众,占田五夫已名富室,民皆勤耕桑、啬用度以卒岁,无蓄积盖藏以应公家急须。自迩辇毂、侨寓辐凑,郡费寖广,赋增敛急,事剧于旧。宰为高选,皆佩韦以自缓,稍趍办则民不堪。前此赵君子涛念民之瘼,悉蠲赋外横征,继者踵其规,田里颇息肩矣。县两输悉于州,无仓廪筦榷之赢,其贫犹民也。治廨创于五代,修于皇祐,岁日敝,居者熟视,不敢兴役补葺支撑,寖就倾陊。今宰木君既视事,顾瞻而叹曰:「君子居之,一日必葺,兹何因循之甚耶」?博问精思,得其所以,则又叹曰:「邑于郡,子弟也,奉养是职,何敢以费请。民,吾子也,扰之伤吾慈,顾压覆是惧,葺不可已,吾当自任其劳,渐以成之耳」。于是检漏入,约浮费,鸠工庀材,纤悉会计,一毫不以烦郡与民。民有挈壶浆、持豚酒粟帛来犒役者,笑而受之,曰:「嘻!烦吾子矣」。经始于六月乙巳,毕工于十一月甲戌。凡葺厅事之堂与西偏之便厅,复其旧观;撤中间而新之,增壮丽焉;辟堂之东,建斋以便燕处。为役盖不细而民不知,可谓善矣。夫欲速则不达,敏则有功,圣人之言,初不相悖,缓者不及,办者苛扰,则失之远矣。勿亟于始,成于不日,固圣人盛德。事茍缓于欲而达于才,不害民而有功,亦近古之良吏也。木君于是役也,庶乎不欲速而敏者。仲友,邑民也,入其门,登其堂,周观而叹曰:「美哉!君子惠后人多矣,其庇吾民厚矣。贵德者不望报,而报施礼也。继是政者,毋怠事,毋求速,毋横赋而苛役。居是邑者,毋嚚讼,毋牟厚利,毋隐户而惰输。以共乐斯成而享其安,庶可报吾木君之赐乎」。君笑曰:「然」。于是乎书。
贺解池生红盐及盐宝自生表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七三
治格天休,祥开地宝。神功自著,尽输盐泽之藏;瑞色相鲜,独表炎精之应。惟时并见,从古罕闻。窃以周观安邑之池,晋宝郇瑕之利。繄民仰食,与海分功。酾以千畦,必待薰风之至;凝而一色,每同积雪之珍。未闻春液之先坚,更与朝阳而争焕。盖天地作成之功速,靡顾常期;故坎离融结之气交,合为瑞彩。恭惟皇帝陛下,丕承三极,协用五行。眷惟广卤之源,实佐大农之用。方百神之受职,仍一德之昌期。宜尔坤灵,效兹川贡。成非人力,真润下以作咸;粲若霞敷,异熬波而出素。史有特书之美,人无淡食之嗟。臣等幸服迩僚,欣逢休应。既同梅实,助圣人神鼎之调;将致虎形,备重屋嘉笾之荐。
按:《浮溪集》卷三。又见清抄一百五十卷本《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一。
怀皋赋 南宋 · 陈宗礼
出处:全宋文卷八○八九、《隐居通议》卷四、乾隆《建昌府志》卷七○
次兄自号九皋,中寿而殁,作《怀皋赋》哀之。
有蹁跹兮羽族之仙,戛长鸣兮闻予九天。恍形景之莫睹兮其去无边,杳云气之茫茫兮予衷怛然。忆追随于林野兮,真意之缠绵。何倏忽以睽违兮,悄馀音之弗传。眇眇兮辽海,战鱼龙兮骈百怪。想翱翔兮周观乎远大,顾山涧之泠泠兮,尚旧游之如在。胡不归来兮?使我心痗。倚云霄兮蓬莱之峰,蹡环佩兮群仙与同。顾瞻下土兮厌埃尘之溟濛,怅已忘兮前冈之松。胡不下游兮,旧侣之与从。萧飒兮飙鸣,乘秋清兮上青冥。中扃耿耿兮梦难成,安得反魂之香兮,挹气貌之亭亭。皎中夜兮兔景,杳何方兮栖处冷。弱翎绕于枯柯兮,坠寒叶于金井。安得故人之与偕兮,使顽疴之苏醒。呜呼噫嘻!头戢戢兮皆兄弟,曷不旁交而远契。数奇偶兮异短长,焉用泥远而追亡。恻予怀兮轸厥初,形气交值兮乐同涂。食息相待兮行止相需,二体之尔我兮,一气之敛舒。倏风烟之灭没兮,远野马于中区。彼悠悠以忘反兮,此悄悄兮靡居。虽然,万缘聚而必散,一气运而无穷。往来离合,悲欢华悴,虽百千万亿变,罔可底止,未始离乎一域之中。走胡走越,何见而异;宜兄宜弟,匪私而同。嗟逝水之洋洋兮,远莫可追;扁舟大海兮,岂曰无期。寂寂之与赫赫兮,共乘此化机。睨而视之若远兮,焉不知朝莫之与随。春与猿吟兮秋鹤与飞,无不在兮岂予违。涤灵襟兮寄声诗,若畴昔兮光无涯。
澄鉴说 南宋 · 家铉翁
出处:全宋文卷八○六七、《则堂集》卷三
人有老而观书忘倦者,或问之曰:「子目力疲乎」?曰:「否。观书以心不以目」。人有衰而作字弥劲者,或问之曰:「子笔力劳乎」?曰:「否。作字在心不在笔」。心者神明之舍,目之视,耳之听,手之持,足之行,皆受命于此心者也。心不在焉,视之而不见,书之而不能工,动作起居皆放纷而无其纪。是故穷理者必澄其源,游艺者必正其本,此学问之道,随事而见者也。真定史国卿以风鉴之术游士大夫间,而于绘事亦能造写生之妙,求余为下一转语,持以谒当路者。余语之曰:善风鉴,观书法也;善绘事,作字法也。吾于二事每求之于心,得之于手,应之于目,尔于二艺亦尝求之于心否乎?收视敛听于目力未用之先,则人之形色可得而知矣;沈思周观于笔力未施之顷,则物之情状可得而传矣,是之谓澄源正本。乃书「澄鉴」二字以赠之。鉴乎鉴乎,其定而能应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