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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风露楼记 宋末元初 · 方逢辰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七五、《蛟峰文集》卷五、嘉靖《淳安县志》卷一五、乾隆《严州府志》卷二九
乙卯之冬十月既望,余自馆职言事不合以归,友人卢登父春官就坐,嘱余记山楼巅末。
余方入林,而登父将发轫,请因扁楼之义共商之。
宇宙间一气耳,掀簸万物,莫劲乎风,此天地之至刚
汛濯垓壤,莫泽乎露,此天地之至洁。
故风露气之清以任者也。
肖翘惴耎,洪纤高下,莫不秉是以生、以潜、以动、以华、以实,故受气之不匪洁者为朝菌、为蒲、为粪蝇、为裈虱,人亦然。
贡、薛、韦、匡用之,固葩华阙庭,而熟视诸贤骈首刀锯,束颈股于刑馀之掌握,酝成汉鼎易姓之祸,君子贬其孱。
柳宗元刘禹锡元微之之辈非不文彩烨烨,而比之匪人,不辩芳臭,万世秽之。
、平、布,拔荆棘立赤帜,而顽钝无耻,似任而不清。
西晋之士掩鼻富贵,芥视六合,而无能为中原取一块土,似清而不任。
三代之下,何寥寥乎!
我思伯夷伊尹,喜之慕之。
孟轲氏曰:「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
虽然,特区别而言之,易地一也。
登父屋于溪山境,楼曰「天边风露」,白云赵汉宗扁也。
风乎露乎,取二气之且洁乎。
陟而俯之,四望迢峣,郁乎苍苍,面浸寒碧,蛟宅骊窟,楼之伟观也。
左册右弦,积床牙缃,钜公名人,走笔龙蛇,楼之贮珍也。
笠樵入林,斧烟丁丁,讴渔泊艇,燎月荧荧,楼之朝昏也。
柘洲蓝,町夏甲,圃秋橘霜,坡梅雪,楼之四时也。
人如玉,人醉我醒,踞吟风涛,己重物轻,楼之宾主也。
斯主斯宾,历览四时,徜徉朝暮,挟贮珍,饱伟观,把酒吞英风,拂剑啸劲气,风露在天乎?
在我乎?
穷则,达则,不绰绰乎?
汉唐诸子之孱秽,当望避三舍。
徐择斋文集序 宋 · 余谦一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一○、《莆阳文辑》卷三
往岁,莆有后村刘公,福有竹溪林公泉南择斋徐公阳岩洪公,皆吾闽文章宗匠。
竹溪后村集既板行,家藏而人诵之矣。
阳岩择斋后卒,不幸与坏劫会,嗣子门生,伏匿奔踣不暇,遗集久之莫克会稡,有志于斯文者叹息焉。
一日,择斋之子筹老奉先集以授门人余谦一,俾为之序。
开编伏读,则公年耆老、官显荣之日所作。
盖公平生藁就辄弃,嗣子少长,始从旁抄录得之,兹特太山之毫芒耳。
谦一既喜于成编,而又惧不敢当序笔,辞不获,乃稽首而言曰:昔之人论著多矣,少壮之气锐,而老则衰;
穷苦之辞工,而贵则堕。
紫薇、周平园犹未免此病,而公年益老,官益高,作为文章,略无一毫颓堕衰竭之态。
此其故何哉?
盖不以老壮穷达为进退者,气实为之。
天地间有所谓至刚至大者,是为浩然之气
故孟氏之学,以养气为先。
是气也,失其勇,仪、秦失其卞,良、平失其智。
眉山苏氏,亦以是称昌黎公,然后知孟子韩子文纯粹明白,汪洋而大肆者,气之所充也。
岂特韩、孟为然,苏氏之文亦然。
故欲论公之文者,不于其文而于其气。
公为人方严峻,一介不以取予人,意所不可,虽当路有权势者,不肯以辞色假借之。
开口论时事,若不知有讳忌,以故惮黯疾固者多,入辄斥,召辄寝,所谓谏书、讲卷、纶言、史笔,皆公所宜擅,曾不得一出其所长。
山林岁月之外,麾节弓鈇,竟展转外服以老。
德祐初元,尝以第一人起之,而公老且病矣。
昔人之言曰:「气盛则言之长短、声之高下皆宜」。
今观公之论著,诗则声之高下者也,文则言之长短者也。
文与诗,大抵尚妥律不尚奇怪,尚典雅不尚纤巧。
阳岩每称仲晦之文,最宜台阁,人以为知言。
公于书无所不读,料饱而思敏,每下笔,娓娓千百语不能休。
视之若不经意,实则椠生墨客冥搜苦索,有所不能加。
西山真公之守泉也,公以翰墨受知,遂付以斯文之事,渊源所渐,有本固如是夫!
因窃叹西山为南渡,门人经指授者多以文名于世,四十年来凋零殆尽,岿然灵光,独东涧与公耳。
二公殁,文章之统纪遂绝,而奎运终焉。
乌乎!
斯文兴废,岂非天邪?
读斯编者,将必掩卷而流涕矣。
按:《莆阳文献》卷九,万历刻本。
久久书正文 宋末元初 · 郑思肖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三一、心史·久久书、见《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三
大宋德祐二年九月大宋孤臣所南郑思肖作《臣子盟檄》曰:上而天,下而地,中天地之中,立人极焉。
圣人也,为正统,为中国;
彼夷狄,犬羊也,非人类,非正统,非中国。
曾谓长江天险,莫掩阳九之厄,元凶忤天,篡中国正统,欲以夷一之。
人力不胜,有天理在。
自古未尝夷狄据中国,亦未尝有不亡国,苟不仁失天下,虽圣智亦莫救。
我朝未尝一日不仁,乱臣贼子夭阏国脉,贪官虐吏刳剥民命,君上本无失德。
今犬羊愈恣横逆,毕力南入,吾指吾在此,贼决灭于吾手,苟容夷狄大乱,当不复生!
吾观吾之身,天地之身,父母之身,中国之身。
读圣贤书,学圣贤事,是与圣贤为徒,奚敢化为贼,而忘吾君、吾父、吾母也!
欲弯弓射贼,曷能顾母存亡?
欲偷生事母,何以扶国颠覆?
舍忠不足为孝,舍孝不足为忠,以是迟迟二三百日间,双睛望穿天南之云。
天道胡为尚未旋?
蚤夜以思,狂而不宁,泪苦流胆,心赤凝血,挺然语孤忠,孑然立大义,与世相背,独立无涯。
我母龙钟,忧愤成疾,旦莫无期,奚生其生?
叫日而日未出,泣夜而夜何长。
愈久愈不变,愈不可为愈为。
譬贱隶妇,富少年智诱以私,彼不肯玷厥夫,为烈妇;
譬贫儒子,贵公卿谋迁为后,彼不忍舍乃父,为孝子;
苟有异代圣人,下举匹夫,任以天下事,彼不愿背主而相之,为忠臣。
万洁一污非烈妇,小从大违非孝子。
一月不变,三月变矣,一年不变,三年变矣。
或者虽不甘从贼,置大宋已不可为,旦旦惟「真主」望,非忠臣。
何哉?
妇无二夫,子无二父,臣无二君。
姬发或兴,亦不陈《洪范书》。
吾为宋民,吾君之德不,彼非姬发而夷狄,天如之何倾有道之国?
不怀殷恶,不臣姬发之圣,汝辈独不思宋忠厚,不怒逢贼惨毒,皆乐然媚鬼,求长生术,畴悟其自促乃死!
向之喃喃谔谔誓死不变者,亦委天命于数,伪夷狄以王,胥而为贼,反叱吾愚,执方痴谋,不与时迁,誉其为圣,求变富贵也。
闻之心裂,痛不可言!
国家雠未报,天下大迷未寤,我心大忧未释,仰无天,俯无地,莫人其为人之道。
学匪词章之谓,所以学为人;
人匪形体之谓,所以人其忠孝。
万世大经,不逾忠孝。
一人,教百千万人
一人孝,教百千万人孝。
生非所爱,死非所畏,生不得其道,死则为荣。
父教于昔,母谕于今,不得不一举而殛贼,即旧邦新之,于以正天地大位,于以开日月新光
天下忠臣义士,耳兹血盟,愿相从而兴火德、复炎炎中天乎!
实父之愿,实母之愿。
表忠臣义士于既往,诛乱臣贼子于方来,誓播厥盟,与国家其无斁!
德佑四年正月,作《后臣子盟檄》曰:我被国家仁最深,受父母恩最重,生长理皇圣德汪洋之中,飞跃道化流行之下,诗书理义诚明其心,衣冠礼乐光华于躬,为三朝太平民;
一旦罹此祸凶,禽兽其形,乃食人食,得不思大宋乎!
岂意天下俯首从贼,竟忘遽变毛角,居禽兽列,乃曰「数也」,「势不可为也」,「理无不亡国也」。
然昔之国亡,必有太康孔甲、幽、厉、哀、平、桓、灵、僖、昭之君,酷虐祸乱,大坏天下数十年,民怨憝,奚而不丧!
本朝人君,万无一焉,故愤闷不平。
思宋者众,宁有一祖十四宗至仁中国,竟若是而已夫?
天理必不然也!
惟我朝德泽,洽人心也深,故有李公芾、李公庭芝姜公才赵公与择赵公淮、陈公文龙赵公卯发王公安节、阮公正己辈,俱死忠烈,大有可观。
是数人奇哉,烨烨乎有光华,垂清风于无穷。
今死守不失节者,丞相文公天祥,遁身南归;
武臣张公世杰,相与驱驰;
少傅陈公宜中,挟二王而主之。
三宫狩北,未有还期;
二王奔南,未奏肤功。
上下错乱,天怒神怨,正臣子报国忠义自见之日。
虎兕区人域,吾与汝皆腥涎中食,盍反自思焉?
古今忠臣义士,英壮激烈,高风凛然。
吾亦人也,独不能为之乎?
虽父母遗体,不敢毁伤,坐视君上蒙大难不救,又弃父母所育之身,化犬羊类,生不为全人,死不得全归,终古衔冤,痛于罔极。
何忍负吾君,何忍负吾父,何忍负吾母,不为君子终身?
「忠孝乃本分事,一毫悖谬,为恶人」,父授我语也。
吾父立节刚洁,见理极明,苟在,逆知必死于此贼。
又母氏教以「唯学父为法」,极拳拳,深望中兴事,期我大有为当世。
若不殄逆类,炳炎图,是违父母遗训,为不孝子,讵不大逆!
生为吾大宋之民,生为吾父母之子,实一世良遇也。
倏遭澒洞,腥污社稷,泪尽心破,安敢有生!
当与贼大决一胜,终其为人臣人子之道。
或曰:「子身不过五尺长,弓莫挽三斗强,言空无实,力孤不支,宜钳口命余生;
不然,子之肉醢矣」!
嗟夫!
身可杀,心不可杀;
形可泯,理不可泯!
平生读父书,箕而不弓,裘而不冶;
至刚至大之气,则塞乎天地间,自反而缩。
果其往一举中度,天地光明,开大宋两中兴之运,缉先王万年文明之治,仰拜吾君九天之上,俯拜吾父母九京之下,臣子之事,或庶几乎!
今云雾晦塞,草木凄苦,四顾空空,舍我其谁
《臣子盟檄》所以作。
曰「臣子盟檄」何义?
「臣」不敢忘君,「子」不敢忘父母,誓吾心不变曰「盟」,劝国人皆忠曰「檄」。
作于德祐二年九月,昼夜焦思,欲举大事,何期含垢隐忍,又阅五百日!
图其,当重其事;
谋其成,不计其日。
又惧久而或弛,复喜勇于决行,断断然无负人臣人子之事。
吾违兹盟,雷殛其形;
人违兹盟,理诛其罪。
惟理所在,惟公乃行,人心天理,克复则明
敢率尔旧民,群兴万动,协心丕作,恭听号令,剿兹强丑,聿新有宋家邦,速观乃有成。
俾厥今之人,各正天伦;
亦期彼后世,咸罔违是盟。
是年九月,复跋之曰:我幼愚顽,无有慧性,凡一毫以上,非我父恳切教之,今无以明大义;
长而拙懒,不解生理,凡一日之生,非我母勤俭育之,决无以至今日。
家庭之训,历历胸中。
天可穷其高,地可极其厚,吾父母之恩,不可而思也!
二十二岁无父,三十五岁无君,三十六岁无母,又三十八岁无子,今为无君、无父、无母、无子之人,伤哉!
我又闻我父曰:「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臣之于君,有死无二」。
且谓:「我祖我父,传家惟忠孝而已,庸授于汝,毋忘父言」!
我屡尝竟夜鳏鳏,悲泣哽咽,以国以家,反覆思之。
君师所教所育我者如此,父母所教所望我者又如此,今所为乃若彼,安乎忍乎?
此《臣子盟檄》不容不作,既盟之,又盟之,实有不可已者,誓行臣子当然之事也。
夫蛰龙一出,顷而霈雨;
壮士长啸,剨尔生风。
前后二檄,奚为空言?
时一诵之,心勇气动,天日愁变,俨若坐云叱空,手举沧海,净涤大地腥秽,顿复清明之天,意颇快然!
故申之以跋,淬砺乃志,决其必为。
不然,纵累千万篇,空文无益也。
今惟以「行」之一字痛誓于心,终施于事,将与天下终始,同为大宋民,期不渝于初心焉!
后之览斯文者,察其深切痛苦之心,亦当为之一下泪也!
九月望后,复诗以盟之曰:「死亦乌可已,丹心阐大猷。
恭承父母教,用剪国家雠。
日破四洲夜,天开六幕
终当见行事,不与世同流」。
大宋德祐四年戊寅岁冬至日大宋孤臣三山所南郑思肖亿翁泣血誓心而书。
越四载,德祐八年冬至后釐为正文,《久久书》旧文兹不更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