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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阳与吴元中1129年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三○、《梁溪集》卷一一三 创作地点:广东省湛江市雷州市
某顿首启元中观文相公大孝服次:近者使还上状,计已尘浼。
伏被八月二十五日所赐教墨,窃审迩来动静胜常,感慰无谕。
秋暑未阑,信后伏惟孝履支福。
蒙诲谕《华严》宗旨所以与《易》同别者,久逃虚空而闻昆弟亲戚之謦欬,慰可量也。
然则书窃谓《易》象正类《华严》,以种种表法,含容无尽,世间出世间等无差别,与来诲有未合者,试毕其说。
《华严》以一尘含法界,《易》含容无尽,此固二书妙处,不约而自合者。
至《易》之立象以尽意,《华严》之托事以表法,则所谓一尘含法界,而含容无量者乃存乎其中。
二书立象、表法以示人,正为此事,恐不当析而为二也。
《华严》法界不可穷,而《易》断自乾坤以下,本无二理,世间出世间亦无二道。
何以言之?
《易》之卦以八周,其立象皆八;
《华严》之方以十圆,其表法皆十。
《乾》以三奇而尽天下之刚健,《坤》以三耦而尽天下之柔顺,六子亦然,故天地万物之情无不摄总于八卦者,重而错之,而其象遂至于无穷。
此即《华严》法界之互相摄入也。
夫以不可穷之法界而视乾坤,以百千三昧法门而视易简,其不相侔可胜计哉!
然一为无量,无量为一,小中现大,大中现小。
法界之成坏,一沤之起灭是也;
乾坤之开辟,一气之盈虚是也。
宝刹现于毫端,一法周于沙界,远则不禦,不亦大乎?
迩静而正,不亦小乎?
此乃所谓一尘含法界,而含容无尽者也,岂有大小多寡之异耶?
《易》以卦为时,其在《华严》则世界也,《易》以卦为才,其在《华严》则法门也。
《华严》法界自香火海建立,如倒浮屠,递相围绕,其说至于不可说,然不离于十方;
《华严》法门自十波罗密建立,为十信、十住、十回向、十地,有百千无量三昧法门,然不离于十位。
《易》自乾坤建立,而为八卦,自八卦重而为六十四卦,其时其才,差别不同,而本之者八而已。
占筮之法,自一卦复变而为六十四;
步历之术,自爻策推之,其数相乘,有不可胜言者。
此《易》之书所以配《华严》之无穷也。
尝观十处九会,虽升诸天宫说法,而不离普光明殿,虽普现群生前,而常处菩提会。
每会必有十方法界,诸佛菩萨同一名号,来集作礼,同一威仪,慰谕称赞,同一言说,乃至所事之佛,所从来国无不同者,此何理耶?
譬犹镜镜相照,光明交处其中,妙影重重,相入无有穷尽。
是故百亿天地即乾坤也,百亿日月即坎离也,百亿山海即艮兑也。
阴极阳生,君子道长,佛世出也;
阳极阴生,君子道消,佛灭度也。
刚柔相推以生变化,世界生灭相因依也。
六爻周流,循环无端,万物轮回,互高下也。
由是言之,《华严》法界与《易》之《乾》、《坤》诸卦,岂有二理哉?
尝观善财之入法界、遍参五十三善知识,童男童女,外道仙人,医卜船师,无不求也。
妙高之峰,海岸旷野,城邑聚落,无不至也。
文殊导其前,普贤示其后,弹指而楼阁开,摄心而佛境现,其表法之意微矣。
然所以为菩萨道、行菩萨行者,则不出诸波罗密等法而已。
六十四卦,善知识也;
君子观象,善财遍参也。
卦之象无所不取,而君子观之,无所不法。
自彊不息,积小高大,非精进乎?
自昭明德,作事谋始,非智慧乎?
反身修德,俭德辟难,非忍辱乎?
称物平施,施禄及下,非布施乎?
惩忿窒欲,慎言语、节饮食,非持戒乎?
立不易方,言有物,行有恒,非禅定乎?
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茂对时,育万物,所谓慈也。
议狱缓死,明慎用刑而不留狱,所谓悲也。
饮食燕乐,朋友讲习,所谓喜也。
独立不惧,遁世无闷,所谓舍也。
成卦之象,皆出于乾坤,君子观象,皆得于易简,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
由是观之,《华严》法门与《易》之易简诸法,所谓世间、出世间岂有二理哉?
《系辞》论八卦必妙之以神。
八卦者,菩萨也,如所谓文殊小男、普贤长子之类是也。
神者,佛也,如所谓毗卢遮那之类是也。
生生之谓易,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犹佛之有清净法身、圆满报身、千百亿化身之类,言之异也。
八卦用事而《易》无作,诸菩萨说法而佛无言。
散佛之体,则文珠得其理,普贤得其行,观音得其悲,势至得其智,合之则佛也。
散《易》之体,则《乾》得其健,《坤》得其顺,六子得其动止,陷丽说入,合则《易》也。
神无方也,《易》无体也。
佛身充满于法界,无不在、无不为也。
子许孔中无虚空,无一尘中无佛身。
翾飞蠕动,皆神之所妙;
草木缕结,皆《易》之所存。
反而观之,则大千法界与夫天地万物,皆在吾方寸之间。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
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楞严》曰:「一切世间,诸所有物,皆即菩提妙明元心。
心精遍圆,含裹十方,反观父母所生之身,犹彼十方虚空之中吹一微尘,若存若亡,如湛巨海流一浮沤,起灭无从,此心地法门也」。
为《易》之说,则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
为《华严》之说则曰:「当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善用其心,则获一切胜妙功德」。
心静而明,廓而大,虚而通,寂而灵,建立万法,为之主宰;
而常患物蔽之,则明者暗,大者小,通者碍,虚者顽,所以操存而舍亡也。
故《易》立象以含容无尽,《华严》表法,以一尘含法界,皆以其本来所有者示之,非能与其所无而增其所亏也。
体此道者,莫若诚至。
诚则不息,不息则悠久,悠久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故曰: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己之性,能尽己之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与天地参。
此致其诚,而天地万物得于一心者也。
昔之发无上道者自十信始,故曰「信为道元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
断除疑网出爱流,开示涅般无上道」。
由此充之,为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成等正觉。
犹育孩稚以为成人,养根萌以为成材,其骨节枝干初已具足,充大之而已。
其悲愿之深,勇猛精进,为群生入诸恶趣,受种种苦,心不退转,而况死生、祸福、毁誉足惊怖动摇之乎?
故能出入三界,游战十方,于梦幻中而作佛事,此致其诚,而《华严》法界得于一心者也。
二者皆不出于心法,故吾侪之所当自事者心而已,了此则廓廓然更有何事?
夫《法华》之喻,非不表法也,然不若《华严》全体表法之圆;
《诗》之比兴,非不立象也,然不若《易》之全体立象之周。
故窃谓二书,圣人以之立教于中国,佛以之立教于西方,其揆一也。
然《易》之教渐,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华严》之教顿,直以白牛之车接上根者。
故《易》之教洁静精微,由域中以趣方外;
《华严》之教广博妙严,由方外以该域中。
此其不同者,而其归一也。
两被来教,皆有不复措意儒术之语,初固疑之,今乃知以世间、出世间法判而为两之故也。
夫昼之所想即夜之所梦,生之所履即死之所为;
之所种即之所穫。
所以处世间者,即所以出世间者,儒、释之术一也,夫何疑哉!
神通妙用在运水般柴中,坐脱立亡在著衣吃饭中,无上妙道在平常心中,愿试思之。
常爱《合论》辨博条畅,无所拘碍,然绳以法度,得不谓之凿哉?
孟子曰?
「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
如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
如智者行其所无事,则无恶于智矣」。
夫所以恶于凿者,逆理也。
顺水之理而凿之使通,何不可之?
有禹河而凿龙门,决汝、汉,排淮、泗,其所凿多矣。
今濒江诸山,陡隳其半,石壁巉然,皆禹凿之馀。
唯顺水使就下而趣于海,故能钖玄圭而告成功。
使如近时凿三山以制河于两股之中,则真所谓凿者也。
若《合论》者,其言顺理,乃所谓无恶于智者。
宰予之对社木,孔子所以深责之者,非特以彊为之说而已,正为使民战栗,失周家忠厚之意。
二者皆因来谕故及之,不知然否?
承录示襄陵《易传》,重烦颐旨,感愧兼深。
近得崧老六月间书,第录寄《乾》、《坤》两彖及诸卦大象,今遂得全书观之,慰幸何已。
顷见其所著《春秋集传》,辞意简古,如嘬橄榄,久方有味。
意谓羲书亦然。
今乃文采瑰丽,旨趣明达,引类释义,其言放肆该洽,如河汉之无极,殊出意表。
乃知思精而才高,卷舒雕璞,无不可者,正当于古人中求耳。
虽未暇深考,然领略其大意,卓然高识,发明圣人之旨者博矣。
异时昭耀,决不磨灭,诚如所谕;
然犹有间然者,惜其求于大象者太深,而求于彖、爻之象者未备也。
大象未明一卦之体,有实然者,「天行健」之类是也;
有假设者,「天在山中,大畜」、「地中有山,谦」之类是也。
君子法之,有取其义者,有因其事者,有随其时者,有顺其象而法之者,有反其象而法之者,不可以一槩论。
反其象者,正犹《华严》净行,会一切不善法皆为善法,此《睽》之所以同而异、《明夷》之所以用晦而明也。
云雷为《屯》之象,君子以经纶规模,所以济屯而已,若以经象云、纶象雷则不可。
山上有雷为《小过》之象,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三者皆过于所当过者而已,若求诸雷、山之象则不可。
凡此之类,皆求之大象太深者也。
彖以言一卦之才,爻以言六位之情,有是象则系之以是辞,拟之而后言,非苟然也。
彖之象有取正体者,《姤》之「女壮」,《晋》之「锡马蕃庶」之类是也;
有取互体者,《蒙》、《比》之筮,《大畜》之「不家食」之类是也;
有兼取正、互体者,《屯》、《豫》之「利建侯」,《涣》、《萃》之「假有庙」之类是也;
有取卦变者,《井》之「改邑不改井」,《噬嗑》之「利用狱」之类是也;
有取时来者,《临》之「八月有凶」,《复》之「七日来复」之类是也;
有取卦爻者,《中孚》之豚鱼、《小过》之飞鸟之类是也。
孔子于《噬嗑》言「颐中有物」,于《鼎》言「鼎、象也,以木巽火,烹饪也」,于《井》言「巽乎水而上水」,于《小过》言「有飞鸟之象」,皆一见之,使学者比类而思焉。
其实彖辞或事或物,莫不有象也。
爻之象有一爻之辞而兼五爻者,若《比》六五「王用三驱,失前禽,邑人不诫」是也;
有兼四爻者,若《解》之九二「田获三狐,得黄矢」是也;
有兼三爻者,若《师》六五「田有禽,长子帅师,弟子舆尸」是也;
有无二爻者,若《姤》之九五「以杞包瓜」是也。
有相应者,若《睽》之「厥宗噬虑,遇主于巷」之类是也;
有相比者,若《丰》之「遇其配主」,「遇其夷主」是也。
有取正体者,若「鸿渐于木」、「射雉一矢亡」是也;
有取互体者,若「晋如鼫鼠」、「用史巫纷若」是也;
有兼取者,若「鸟焚其巢」、「系于苞桑」是也;
有取卦体者,若《颐》、《损》、《益》之龟、《大壮》之羊、《剥》之类是也;
有取卦变者,若《无妄》之「不耕获」、「不菑畬」,《巽》之「先庚」、「后庚」,《丰》之「见斗」、「见沫」是也。
有取爻之刚柔者,若《豫》有艮体,为介于石,而《困》之刚,爻亦为石;
《节》有艮体,为不出门庭,而《同人》之柔,爻亦为门是也;
有刚柔之爻兼取者,若《革》之九五,《颐》之六四皆为虎,《遁》之六二、《革》之初九皆为牛是也。
时物不同,唯变所适,虽取之非一端,其实爻辞或事或物,莫不有象也。
顷尝疑《观》「盥而不荐」当作沃盥之「盥」,其致洁诚以先之也。
及考诸象,乃知为「祼鬯」之「祼」,盖卦体有祼鬯之象,其二体坤、巽,巽入也,坤地也,祼鬯入地,以求神于阴,所谓臭阴达于渊泉者也。
祼、灌、盥,其字通用,见于小学
是以知欲定彖辞,不可不求于象也。
又尝疑《姤》九五「以杞包瓜」,杞之象在四,初刚柔正应也。
及考诸象,乃知象在九二,盖二居巽体,巽为木,木之坚忍而体卑者杞也。
柔生于下,如足蔓之瓜,以杞包之,使得所附而不高,则柔道牵而不长,以之者五也,故为「以杞包瓜」。
方《姤》之时,其权在二,其患在初,故羸豕也,鱼也,瓜也,皆初之象也;
金柅也,包也,杞也,皆二之象也。
使二能制初,则刚柔相遇,常为《姤》而已;
不能制之,柔道浸长,而变二之刚,四阳皆为之遁。
然则杞之权安得在九四哉?
故二为包有鱼,四为包无鱼,为是故也。
是以知欲定爻辞,不可不求于象也。
今考崧老之说,亦以盥为致洁,以杞在九四,则误矣。
凡此之类,皆求之彖、爻之辞未备者也。
然区区妄见,有与说《易》者不同,而独与崧老合者,如《渐》上九「鸿渐于陆」之类是也;
有大同小异者,如《中孚》之「豚鱼吉」之类是也。
鸿之为物,以知进退为义,进至于陵,极矣,故复渐于陆者,以退为进,所谓进退可度也。
故其羽可用为仪,吉。
在象则下艮为陆、上巽为进退是也。
而说者唯求进义,至欲改陆以为逵,不亦过乎?
崧老虽不取象,而亦以为退之渐者,以义得之也。
《中孚》成卦,二阴偶于中,四阳周于外,盖有胎卵孚保之象。
胎生之多者莫如豚,卵生之多者莫如鱼,故其象为豚、鱼吉者,圣人仁心感物及于胎卵,其政则所谓不麛卵、不杀胎,取鸟兽鱼鳖必避其孚乳之时是也。
崧老之说,《中孚》有伏卵之象,得之矣;
三之象为豚,四之象为鱼,则非也。
方欲参订以崧老之是者,正此之非,而以考于象,偶有得者亦以告之,庶几有以互相发明也。
夫《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犹今之像设,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使观象者有所考焉尔。
审象而得之,如高宗以梦而得傅说
循名而失之,如燕人市璞而得死鼠。
由规矩以为方圆,然后可以议方圆于规矩之外也;
即阴阳度数以求道,然后可以见道于阴阳度数之表也。
相马者按法式以求之,则仪氏羁中,帛氏口齿,谢氏唇鬐,阙一不可;
及其至也,则牝而黄,牡而骊,足以得天下之马。
未能察马之法式,而曰能得马者,妄也。
鱼兔得,筌蹄捐,淳酎流,糟粕弃,此为得象者言,而非求象者之事也。
所著《释象》诸篇,方欲即此以求象,讵敢自得哉,然用心则苦矣。
平时观书,常患涉猎多,以意读而弗深考,偶有所得,随亦忘失。
笔削之,则而不通必思,思而不得必考,沉思博考,心醉神开,然后得之,此训释前言所以不为无补于学也。
虽然,岂敢足以垂世哉,聊以自娱永日而已。
《易》者忧患之书,学于忧患之中乃能有得,正犹诗之穷然后工也。
虽不欲示人,至于朋友同志,亦所不秘也。
今掇《释象》中数十条,如前所言者录致左右,乘暇试观之,或有可取,不至如宰予之对社,愿以一字定褒贬焉。
其乖于理者,亦望一一疏示,琢磨之益,正望于左右也。
然窃告勿以它示,盖其间亦有未安,随得随改者,未欲拈出,惟并此书能因便风录以寄崧老,幸甚。
时方艰难,吾三人者皆羁旅数千里外,而书疏往反,所论如此。
书生习气,真可笑也!
互体、卦变见于《春秋传》所载占筮之言,其来久矣。
时来者,刚柔相推相文之法;
俯仰者,卦之覆变,九师之流各祖述之,以自名家,皆古法也。
汉、魏间谈《易》如京房、翼奉、陆绩、虞翻之徒,则一槩以象而不及义,故其取象迂阔而烦,多悖于义,因以失象者多矣。
辅嗣而降,则一槩以义而不及象,故其训义不得辞之所指,因失立象之意,亦不为少。
二者胥失也。
孔子赞《易》,盖兼备焉,象少义多者,欲学者精以思索,惟于十三卦制器尚象大振发之者,举一隅之意也。
平时尝疑今之筮者,惟用爻辞,而彖辞几于虚设,又诸爻皆变,莫之适从。
因考古之占法,乃知爻有变,则从爻辞,如陈侯之筮,敬仲遇《观》之比,曰是「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是也;
爻无变,则从彖辞,如孔成子之筮,卫元遇《屯》,以示史朝,曰「元亨,利建侯」是也;
二爻以上变,则从所变之彖辞,如穆姜之筮,遇《艮》之随,元亨利贞无咎」是也。
如此之类,非考则弗获,此思、学之所以必兼也。
亦恐欲知,故因垂问时来、俯仰,附著于此。
信笔作书,不觉辞费,然公方北归,我正南渡,自此书问势难数通,而况欲窥寻声光耶?
会晤之期,益以远矣,故因论《易》、《华严》之合辙,以所妄见者以告,庶几坐进此道,则虽湖海阻邈,未尝不若谈笑于一堂之上。
其或未然,切望镌谕,敢不钦承。
馀惟为天下自重,不宣,某再拜。
宋故袁州士曹掾周君墓志铭1136年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六六、《梁溪集》卷一七○
造物者之于人材,其有意邪?
其无意邪?
以为无意,则成就长养如楩楠杞梓,足以充当世之用,是不得谓之无意也;
以为有意,则具是材者往往困滞湮郁,弃置于无用之地,卒不能以自振,亦岂得谓之有意乎?
余尝疑此二者,今于周君见之。
君讳楙,字复本,处之遂昌人
幼岐嶷不群,读书千馀言辄成诵,下笔亹亹不休,文理可观,老师宿儒多称之。
及长,庄重有守,笃于名义,孝友于家,信于故旧朋友。
平居恂恂如不能言,至临事有所见,则毅然不可夺。
问学渊博,多自得旨趣,不随时好尚,以应有司之求。
尝以乡贡一试礼部不中选,即归奉养,不复从事科举。
既用亲任登仕版,调三衢工曹,以亲年高不忍远去,求檄旁近郡以便子职,恬然不以仕进为意。
亲捐馆舍,执丧惟谨。
未终制,复丁母夫人忧。
时盗发清溪,遂犯武林,声震浙右。
君奉神柩避地郊野,率礼无废,人以为难。
丧除,再调宜春士曹掾,得疾道上,抵家七日而卒,实宣和六年四月三日也,享年四十有四。
如君器识学行,求于士夫间未易多得,其取一第,与夫显白当世、为名卿才大夫,盖不难也,然皆不能如志。
胸中所存,略未施设,而遽没于盛年,此造物者之所以可疑,而自寿自夭,自穷自达,庄、列之流所以得行其说也。
夫以成就长养之难者如彼,而弃置困抑之易者如此,虽高才硕学,名字不传,与草木俱腐者多矣,可胜叹哉!
君之曾祖扆,不仕;
祖元长,赠中奉大夫
考池,任朝请郎,以太府寺丞致仕。
其为人敦厚乐易,克享上寿,天下称为长者。
安人刘氏,赠银青光禄大夫刘公彝之女,枢密直学士陈公襄之甥,治家有法,雅善诲子。
君与弟椐友爱甚笃,其相切磋如朋友然,士林推之。
前娶叶氏,再娶李氏,余之女弟也。
子男二人:伯骏、伯泰,皆好学能文,庶几君之馀庆在是。
女二人:长适进士张津,次尚幼,许妻余之子昂之,皆李出也。
卒之明年二月晦,葬于常州宜兴永丰乡铜坑之原先茔之别垄。
后十一年岁次丙辰,其弟椐以毗陵邹柄状叙君行事来请铭。
余与君既忝姻戚,雅相知,义不得辞。
铭曰:
茫茫天运,埏陶万汇。
已幸为人,矧复为士。
渐摩义理,聪明日开。
如杞如梓,郁为成材
成之既难,予之又悭。
寿夭穷达,了不相关。
倚嗟复本,士林之秀。
材虽孔多,命则不偶。
胸中之奇,百未一施。
堙沉下僚,奄忽永归
问谁尸之,不可究诘。
从古以然,何独今日。
嶷嶷二字,粹美而文。
庆流有衍,宜大其门。
阳羡之区,溪山秀深。
安于幽宫,以利其后人。
栟榈先生墓表绍兴二十八年 南宋 · 邓柞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二
公讳肃,字志宏姓邓氏南剑州沙县人也。
曾大父元宾、大父沂,皆隐德不仕。
父毂,举进士政和八年以特奏名得官,辞不就。
公幼而俊迈,聪敏绝伦,十岁能属文,出语惊人。
美风仪,善谈论,视世间屑屑无足动其意者。
未冠,游于乡校,屡魁多士。
大丞相李公纲谪沙阳,一见厚遇之,以诗什往来,长句短章,更唱迭和,忘流落之苦。
居父丧,哀毁如礼,有芝产于其庐。
宣和中,首贡于京师,屈于礼部,乃补太学生
所与游皆天下名士。
时倖臣等争采奇花怪石献诸天子,东南之民颇苦之。
公进《花石诗》十一章以讽焉,其警句云:「但愿君王安百姓,国中无日不春风」。
徽宗皇帝览之,甚喜,当时用事者以为此风不可长,遂屏出学,送归本贯。
由是名震一时,多士想见其风采。
时金人已在云中,天下骚动,而权倖之臣犹敢肆为欺罔,夺供军之物以资应奉,台谏观望,噤不敢出一语。
其后徽宗觉悟,以谓当时之弊有布衣敢言,而言事之臣无一及此者,遂罢御史中丞周武仲等。
公退处里闬,日以种学绩文为务,怡然自得。
渊圣皇帝即位,以承务郎召对于便殿,授鸿胪寺主簿
金人犯阙,公以朝旨押经版入虏营,留五十日,志意不少屈。
脱身还朝。
伪楚窃尊,公义不食其,奔赴南京
今上践祚,迁承奉郎,除左正言
是时虏骑方退,中外震惊。
公言虏无他长,惟信赏必罚,不假文书,故人争用命,不以死为畏耳。
朝廷则不然,有同时立功而功又相等,或已转数官,或尚为白衣。
赏既不明,谁肯自劝?
欲望专立赏功一司,使凡立功者得以自陈。
若功状已明而赏不行者,重置于法。
寸功必录,人孰不乐赴功名之会乎?
若人人有乐赴功名之心,使之攻已骄之虏,孰能禦之?
又言夷狄之功在文书简,简故速;
中国之患在文书烦,烦故迟。
太祖太宗之时,法严而令速,事简而官清,故能以十万精兵取岭、蜀,平江南,来吴越,下河东,混一六合如运诸掌。
厥今兵戈未息,边鄙未宁,朝廷措置当如救焚、如拯溺,讵可揖让从容,尚循无事之时乎!
上皆嘉纳之。
又言:靖康之难,皆权臣误国之罪,乞明正典刑,以示天下之公。
上曰:「邓肃论事正当,甚可取」。
特赐五品服以宠之。
张邦昌僭即伪位,当时群臣不识廉耻,屈膝北面,略无难色。
公言:诸污伪官者,皆不复知有宋德,请如唐安禄山、朱泚所污之官,以二等定罪。
执政力庇之,公复论曰:「为中兴大臣而党叛逆,此意安在」?
执政切齿。
大丞相李公纲以论事丐出,公抗章挽留之,执政愈怒,遂送吏部
公在谏垣,遇事感激,动无回容,所言补益尤多,权倖畏歛,不敢挠法。
上顾公甚厚,其罢谏职也,执政欲重黜之,上曰:「嘻,邓肃何罪?
吏部足矣」。
公南闽中,太夫人罗氏尚康强,日侍亲侧,先意承志,极甘旨之养。
宾至则相对笑言,饮酒赋诗,以觞咏自娱,不戚戚婴望。
久之,始有宫观之命。
偶盗发顺昌,公奉亲避地福唐,因侍母疾,积忧成病而卒,实绍兴二年五月初九日也,享年四十有二。
七年十二月,归葬于沙阳罗坑先茔之侧。
有文二十五卷,号《栟榈居士集》。
娶童氏,后公十七年卒。
有子曰普、曰慈,普早卒。
初,公之亡也,慈才三数岁,故公即世,距今二十六年,而高名大节未能表见于当世。
适朝廷有旨采建以来曾任卿监上官,仰其家具所有行状、墓志,发付史馆日历所,以凭修撰。
慈一日忽诣予曰:「先子事迹,惟夫子知之为详,愿托记述,以传不朽」。
予与公学校之旧,蒙知遇最深,其敢以固陋辞?
乃论以其行事,表于其墓之原,以告于后人,且以写予之思云。
呜呼!
志宏以布衣进《花石诗》,名动朝廷;
及伪楚之立,义不食其
后为谏官,危言犯众,力去叛逆之党,雍容讽议,有古诤臣之风,殆《诗》所谓「邦之司直」者欤!
惜乎天所与者聪明,所不与者寿考,其命也夫!
其亦可哀也夫!
左朝请郎、新通判吉州军州、主管学事兼管内劝农营田事、赐绯鱼袋邓柞撰。
按:《栟榈先生文集》附录,南明弘光元年重刊万历本。
寒岩升禅师塔铭淳熙五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九五、《省斋文稿》卷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自唐以来禅学日盛,才智之士往往出乎其间。
迹夫舍父母之养,割妻子之爱,无名利爵禄之念,日夜求所谓苦空寂灭之乐于山巅水涯人迹罕至之处,斯亦难矣,宜其聪明识道理,胸中无滞碍,而士大夫乐从之游也。
故人山阴陆务观儒释并通,于世少许可,独与僧道升,敬爱之如师友。
予固知不凡,而恨未之识。
淳熙丙申既没,其得法弟子本高、本妙联务观平日往来诗书为大轴,且以同郡人郑德舆行状及师语录来属予铭其塔。
予未尝学佛,懵不知语录为何等语也。
二士徒以务观之故,相守经年不去。
予愧其勤,乃为次第其说。
建宁府建安县人姓吴,母氏。
初生,有肉如环在其左乳,人皆异之。
年十四,依本府龙居寺出家,肉环随隐。
天资聪慧,十九为僧即有游方之志,以父早世,未忍舍母。
母没,遂之长乐,会圆悟高弟佛智禅师端裕演法于西禅,入其室,言下顿悟,自是机锋迅发,人莫能当。
佛智移杭之灵隐,师为首座
佛智归,师亦还乡。
初,德舆结庵于大王峰之下,名曰寒岩,与师有世外约,至是居焉。
未几,泉守以延福请师出世,学者云集。
会行计口法,拂衣还寒岩,闭门却扫,日中一食,不复事事,作《懒散歌》以见志。
敦老帅闽,问诸山佛智嗣子之杰出者,雪峰慧忠以师对,遂住支提山,又从泉守邓成材承天之请。
邓帅豫章,以师志在山林,移住黄龙。
后帅未知公,公欲去,适潭帅张安国石霜来招,师两谢焉。
行次西山,而沈持要自漕迁帅,阅师退院牒,即命僧徒挽留,以泐潭处之。
寺新被焚,师来,施予辐凑,一时栋宇焕然,以年高恳还建安
史丞相帅福,命师主鼓山,尝谓人曰:「丛林荒寒,人物委靡,此事将如马鞭节渐尖去矣」。
益以佛法自任。
夏后一日,忽问侍僧:「今日何日」?
僧曰:「十六日」。
师曰:「非也,是何日辰」?
僧曰:「辛卯」。
师即集众,索纸书偈,掷笔而化,神色如生。
后三日,葬金身于寺南香炉峰,寿七十九,僧腊六十。
凡六住大刹,所至五年,本高类其说法偈颂语要行于世,读者当自得之。
铭曰:
古之英材,一出儒术。
降及后世,或隐于释。
惟寒岩师,所立瑰奇。
有辨其才,有勇其为。
生也何心?
云族雨润。
逝也何往?
云散天净。
我不识师,亦未学禅。
姑妄言之,然乎不然?
邓成材五绝 其一 1131年 宋 · 邓肃
七言绝句 押灰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扶筇欲过北山来,政赖诗囊一笑开。
故走溪山寻胜景,为君携向笔端来(自注:仆在口,未谒成材,先游灵岩。)
邓成材五绝 其二 1131年 宋 · 邓肃
七言绝句 押庚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酒兵招我破愁城,顿觉春风拂面生。
却迫豺狼飞小艇,当知捩手又翻羹(自注:成材诗中相招,而某又避地西去,不能往赴。)
邓成材五绝 其三 1131年 宋 · 邓肃
七言绝句 押删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朱紫纷趋左衽班,羡君不动屹如山。
卷将禹稷平生志,掉首归为陋巷颜(自注:建昌已拜番檄,成材弃官归里。)
邓成材五绝 其四 1131年 宋 · 邓肃
七言绝句 押真韵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句法徒能泣鬼神,文穷欲饯叹无因。
临存多谢知音鲍,为洗胸中万斛尘(自注:尝辱成材过避地之所。)
李丞相邓成材判官绍兴元年四月1131年4月 宋 · 邓肃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六、《栟榈集》卷二○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建炎三年冬十一月,金寇破洪,传檄下建昌,当时无敢谁何者。
判官邓柞独不可,曰:「宁死耳,忍负吾君父乎」!
拂袖而去,誓不降辱。
南奔闽山,斥还仆御,脱身万死,而臣子之节立矣。
大丞相李公闻而壮之,因邓有诗,遂次其韵,既赞其所已至,又勉其所当为。
锵金戛玉,铿然廊庙之音。
盖道德之妙形于言咏,非止以句法高天下耳。
邓子之学,其光矣乎!
宣和间邓子尝以诸生从公游于沙阳,得其议论之馀,遂能所立如此。
公相期益厚,又非前日比,他时设施当如何哉!
因读公诗,谨题其后,盖非特勉子耳,亦自警云。
时绍兴元年四月晦
杨龟山李丞相邓成材诗卷 宋 · 胡寅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七六、《斐然集》卷二八
君臣之义与节义之辨,在今日尤所当谨者。
成材为盱江幕,金人檄至,守以城降,成材争之不可,乃弃官归。
成材为小官,所守已若是,是宜先觉名臣深嗟而重赏之。
行且为世用矣,愿卒此志。
昔在仁祖,朝臣送唐子方诗皆誉其直谏之美,王介甫诗独曰「薄俗易高名已重,壮图难就学须强」,识者以为得古人相劝勉之意,予于成材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