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过秦论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六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锄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寤。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馀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其势居然也。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厄,荷戟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者,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钳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馀岁不绝。秦本末并失,故不长久。由此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野谚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已上《文选》为下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册,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纵缔交,相与为一。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并韩、卫、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馀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秦王,续六世之馀列,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后斩华为城,因河为津,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王既没,馀威振于殊俗。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而转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淆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锄耰棘矜,非锬于句戟长铩也;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洁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已上《文选》为上篇)。
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乡风,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没,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止。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示豆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乡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唯恐有变。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纪。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藉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杀者,正倾非也,是二世之过也(已上《文选》为中篇。《史记·秦始皇纪》。案《过秦论》相承分上中下三篇,以秦孝公以下为上篇,秦并兼诸侯为下篇,《史记》但为一篇,而次第全异,文亦小异,最为古本,今据录之。)。
上书吴王 西汉 · 邹阳
出处:全汉文 卷十九、文选卷三十九
臣闻秦倚曲台之宫,悬衡天下,画地而人不犯,兵加胡越;至其晚节末路,张耳陈胜连从兵之,据以叩函谷,咸阳遂危。何则?列郡不相亲,万室不相救也。今胡数涉北河之外,上覆飞鸟,下不见伏兔,斗城不休,救兵不至,死者相随,辇车相属,转粟流输,千里不绝。何则?彊赵责于河间,六齐望于惠后,城阳顾于卢博,三淮南之心思坟墓。大王不忧,臣恐救兵之不专,胡马遂进窥于邯郸,越水长沙,还舟青阳。虽使梁并淮阳之兵,下淮东,越广陵,以遏越人之粮;汉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辅大国;胡亦益进,越亦益深。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臣闻蛟龙骧首奋翼,则浮云出流,雾雨咸集。圣王厎节脩德,则游谈之士,归义思名。今臣尽知毕议,易精极虑,则无国而不可奸;饰固陋之心,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然臣所以历数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恶臣国而乐吴民,窃高下风之行,尤悦大王之义。故愿大王无忽,察听其至。
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夫全赵之时。武力鼎士,袨服丛台之下者,一旦成市,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连山东之侠,死士盈朝,不能还厉王之西也。然则计议不得,虽诸贲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愿大王审画而已。始孝文皇帝据关入立,寒心销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后,使东牟朱虚东褒仪父之后,深割婴儿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阳。卒仆济北,囚弟于雍者,岂非象新垣等哉!今天子新据先帝之遗业,左规山东,右制关中,变权易势,大臣难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复起于汉,新垣过计于朝,则我吴遗嗣,不可期于世矣。高皇帝烧栈道,灌章邯,兵不留行,收弊人之倦,东驰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则章邯以亡其城,陆击则荆王以失其地。此皆国家之不几者也。愿大王熟察之。
上书谏伐匈奴 西汉 · 主父偃
出处:全汉文 卷二十七
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敢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今臣不敢隐忠避死以效愚计,愿陛下幸赦而少察之。
《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凯,春蒐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且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圣王重行之。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任战胜之威,蚕食天下,并吞战国,海内为一,功齐三代。务胜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谏曰:「不可。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轻兵深入,粮食必绝;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遇其民不可役而守也。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靡毙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泽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其势不可也。又使天下蜚刍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御史成进谏曰:「不可。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亡干戈之事。故兵法曰「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夫秦常积众暴兵数十万人,虽有覆军杀将系虏单于之功,亦适足以结怨深雠,不足以偿天下之费。夫上虚府库,下敝百姓,甘心于外国,非完事也。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统,而下修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则变生,事苦则虑易。乃使边境之民靡敝愁苦,而有离心,将吏相疑而外市,故尉佗、章邯得以成其私也。夫秦政之所以不行者,权分乎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愿陛下详察之,少加意而熟虑焉(《史记·主父偃传》:上书阙下,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一事谏伐匈奴。又《汉书·主父偃传》。)。
诣阙上书理马援 其一 东汉 · 朱勃
出处:全后汉文 卷十七
臣闻王德圣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礼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夫大将在外,言在内,微过辄记,大功不计,诚为国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末规哉,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以四年冬始归正朔。当此之时,虏述矫号于益州,隗嚣拥兵于陇、冀,豪杰盱睢,且自为政。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傍无一言之佐,驰深渊,入虎口,岂顾计哉!宁自知当要七郡之使,徼封侯之福邪?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州。隗嚣克定,援有力焉。及吴汉下陇,冀路断隔,豪强叛城,酋羌杀吏(二语从《书钞》一百五十六引《东观记》补)。唯独狄道为国坚守,士民饥困,乃啖驽者履(此语从《书钞》补。梅鼎祚《文纪》别收《东观记》一条,题云「救狄道策」,列于《理马援书》之后,实即此书之约文),寄命漏刻。援奉诏西使,镇慰边众,乃奋不顾身,间关山谷之中,挥戈先零之野,招集豪杰,晓诱羌戎,谋如涌泉,势如转规(《文选·王仲宣诔》注引作「转圜」),遂救倒悬之急,存几亡之城,兵全师进,因粮敌人,陇、冀略平,而独守空郡,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胫。征在虎贲,则有忠策嘉谋于国。又出征交阯,土多瘴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征侧,克平一州使王府纳越裳之贡,边境无兵革之忧。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离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三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中,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罪,卒遇三夫之言横被诬罔之谗,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明,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醲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于谗,此邹阳之所悲也。《诗》云:「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恶。惟陛下留思竖儒之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恶,无使功臣怀恨黄泉。臣闻《春秋》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祀,臣有五义。若援得事朝廷二十三年所谓以死勤事者也。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野,窃感栾布哭彭越之义,冒陈悲愤,战栗阙庭(《后汉·马援传》,袁宏《后汉纪》八)。
臣不易 曹魏 · 桓范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三十七
昔孔子言「为臣不易」,或人以为易,言「臣之事君,供职奉命,敕身恭己,忠顺而已。忠则获宠安之福,顺则无危辱之忧,曷为不易」哉?此言似易,论之甚难。
夫君臣之接,以愚奉智不易,以明事暗为难,唯以贤事圣,以圣事贤为可。然贤圣相遭稀,又周公之于成王,犹未能得,斯诚不易也。且父子以恩亲,君臣以义固,恩有所为亏,况义能无所为缺哉?苟有亏缺,亦何容易!
且夫事君者,竭忠义之道,尽忠义之节,服劳辱之事,当危之难(句有脱误,疑作「当危难之时」。)肝脑涂地,膏液润草而不辞者(疑当有「诚欲」二字。)。以安上治民,宣化成德,使君为一代之圣明,己为一世之良辅,辅千乘则念过管、晏,佐天下则思丑稷、禹,岂为七尺之躯,宠一官之贵,贪充家之禄,荣华嚣之观哉(当有「是」字。)?以忠臣之事主,投命委身,期以成功立事,便国利民,故不为难易变节,安危革行也。然为大臣者,或仍旧德,藉故势,或见拔擢重任,其所以保宠成功;承上安下,则当远威权之地,避嫌疑之分,知亏盈之数,达止足之义;动依典礼,事念忠笃,乃当匡上之行,谏主之非,献可济否,匪躬之故,刚亦不吐,柔亦不茹。
所谓大臣,以道事君也。然当托于幽微,当行于隐密,使怨咎从己身,而众善自君发,为群寮之表式,作万官之仪范,岂得偷乐容悦而已哉?然或为邪臣所谮、幸臣所乱,听一疑而不见信,事似然而不可释,忠计诡而为非,善事变为恶,罪结于天,无所祷请,激直言而无所诉(疑作「激直而言无所告诉」。)。深者即时伏剑赐死,浅者以渐斥逐放弃。盖比干、龙逢所以见害于飞廉、恶来,孔子、周公所以见毁于管、蔡、季孙也。斯则大臣所以不易也。
为小臣者,得任则治其职,受事(当有「则」字。)修其业,思不出其位,虑不过其职,竭力致诚,忠信而已。然或困辱而不均,厌抑而失所,是以贤者或非其议,豫非其事,不著其陋,不嫌其卑,庶贯一言而利一事。然以至轻至微,至疏至贱,干万乘之主,约以礼义之度,匡以行事之非,忤执政之臣,暴其所短,说合则裁自若,不当则离祸害;或计不欲人知,事不从人豫,而已策谋适合,陈义偶同(当有「在」字。)。上者或显戮其身以神其计,在下者或妒其人而夺其策。盖关思见杀于郑,韩非受诛于秦,庞涓刖孙膑之足,魏齐折应侯之胁,斯又孤宦小臣所以为难也。
为小臣者,一当恪恭职司,出内惟允,造膝诡辞,执心审密,忠上爱主,媚不求奥灶而已,若为(有脱误。)苟若此,患为外人所弹,邪臣所嫉,以职近而言易,身亲而见信,奉公侠私之吏,求害之以见直,怀奸抱邪之臣,欲除之以示忠。言有若是,事有似然,虽父子之间,犹不能明,况臣之于君而得之乎?故上官毁屈平,爰盎谮晁错,公孙排主父,张汤陷严助,夫数子者,虽示纯德,亦亲近之臣所以为难也。
为外臣者,盖力致死,其义一也。不以远而自外,疏而自简,亲涉其事而掌其任。苟有可以兴利除害,安危定乱,虽违本朝之议,诡常法之道,陈之于主,行之于身,志于忠上济事,忧公无私,善否之间,在己典主可也。然患为左右所轻重,贵臣所壅制,或逆而毁之,使不得用,或用而害之,使不得成,或成而谮之,使不得其所。吴起见毁于魏,李牧见杀于赵,乐毅被谗于燕,章邯畏诛于秦,斯又外臣所以为危也。
此举梗概耳,曲折纤妙,岂可得备论之哉(《群书治要》)?
禅国山碑 魏晋 · 阙名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七十五
上阙之□□□子兹格于上下,光被八幽,□飞蠕动,无不归仁,是故□□□□□□□□□□□□□□赂□□□□□□□上尊□□□□□□□□□□□□□□□□□□□□靡不遑假民用不犯,于是□□□□□□□丞相沇□□□□□□□□□率礼备仪尊敬□□□□□□□□□□□大□□□□□□□宫□□□□□□□□□□□□□□□□□□□□□□□□□□所临□徘徊于此,遂基大宫。玉烛□□□泽□清万民子来,不日□□□□□□延颈跂足,率土来庭。柔服百神,经纬庶务。日昃不暇,□观六经。旁贯百家,思该道根。数世陵迟,大繇未光。闿立东观,□纪实言。建设坟典,采询微间。穷神极化,无幽不阐。举逸远佞,宽罪宥刑。守道尚功,嘉善矜弱。哀贱悯凶,□□朽枯。上天感应,□□□□□践阼初升,特发神梦,膺受箓图。玉玺启自神匮,神人指授金册青玉符者四,日月抱戴老人星见者贰十有贰,五帝瑞气黄旗,紫盖覆拥宫阙显著斗牛者贰十有九,麟凤龟龙衔图负书卅有九,青猊白虎丹鸾彩□凤廿有二,白鹿白羚、白麂白兔卅有二,白雉白鸟白鹊白鸠贰十有九,赤乌赤雀廿有四,白雀白燕廿有木氽,神鱼吐书白鲤腾舡者二,灵絮神蚕弥被原野者三,嘉禾秀颖甘露凝液六十有五,殊干连理六百八十有三,明月火珠璧流离卅有六,大贝余蚔余泉木氽十有五,大宝神璧水青瑴璧卅有八,玉燕玉羊玉鸠者三,宝鼎神钟神雍王□柷神鬵卅有六,石室山石闿石印封启九州吉发显天谶彰石镜光者一十有一,神□颂歌庙灵□示者三,畿民惟纪湖泽闿通应谶合谣者五,神翁神僮灵母神女告徵表祥者卅有木氽,灵梦启谶神人授书著验□□者十,秘记谶文玉版纪德者三,玉人玉印文采明发者八,玉□王琯玉王贯玉玦玉钩玉称殊辉异色者卅有三,玉尊玉碗玉盘玉罂清洁,光㫰者九,孔子河伯子肯,王□□,言天平坠,成天子出东门鄂者四,大贤司马微虞翻推步图纬甄匮启缄发事与运会者二;其馀飞行之类,植生之伦,希古所觌,命世殊奇,不在瑞命之篇者,不可称而数也。于是旃蒙协洽之岁,月次陬訾之□,日惟重光大渊献,行年所值,寔惟兹岁,帝出虖震,周易实著。遂受上天玉玺,文曰吴真□帝,玉质青黄,角思理洞彻,拜受祗筵,夙夜惟寅。夫大德宜报,大命宜彰,乃以柔兆涒滩之岁,钦若上天月正革元,郊天祭地,纪号天玺,用彰明命。于是丞相沇、太尉璆、大司徒燮、大司空□、执金吾脩、城门校尉歆、屯骑校尉悌、尚书令忠、尚书昏直晃昌、国史莹核等佥以为天道元嘿,以瑞表真。今从瑞毕至,三表纳贡,幽荒百蛮,浮海慕化,九垓八埏,罔不被泽,率按典繇,宜先行禅礼,纪勒天命。遂于吴兴国山之阴,告祭刊石,以对扬乾命,广报坤德,副慰天下喁喁之望焉。口书东观令史立信中郎将臣苏建所书(碑本。又《云麓漫钞》,又《荆溪外纪》)。
追理慕容白曜表 北魏 · 成淹
出处:全后魏文卷三十四
臣闻经疆启宇,实良将之功;褒德酬庸,乃圣王之务。昔姜公仗铙,开隆周之基;韩生秉旄,兴鸿汉之业。故能赏超当时,名垂前史。若阃外功成,而流言内作,人主猜疑,良将怀惧,乐毅所以背燕,章邯所以奔楚。至如邓艾怀忠,矫命宁国,赤心皎然,幽显同见,而横受屠戮,良可悲哀。及士治伐吴,奋不顾命,万里浮江,应机直指,使孙皓君臣,与榇人洛。大功亦举,谗书骤至,内外唱和,贝锦将成,微晋武之鉴,亦几于颠沛矣。每览其事,常为痛心,圣主明王,固宜深察。
臣伏见故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青州刺史、济南王慕容白曜,祖父相资,世酋东裔,值皇运廓被,委节臣妾。白曜生长王国,饮服道教,爵列上阶,位登常伯。去天安初,江阴夷楚,敢拒王命,三方阻兵,连城岳峙。海岱苍生,翘首拯援。圣朝乃眷南顾,思救荒黎,大议庙堂,显举元将,百寮同音,佥日惟允。遂推毂委诚,授以专征之任,握兵十万,仗钺一方。威陵河济,则淮徐震惧;师出无盐,而申纂授首。济北、太原,同时消溃;麋沟、垣苗,相寻奔走。及问麾东埽,道固衔璧,盘阳、梁邹,肉袒请命。于时东阳未平,人怀去就。沈文静、高崇仁拥众不朝,扇扰边服。崔僧佑、盖次阳、陈显达连兵淮海,水陆锋起,扬旌而至,规援青齐。士民汹汹,莫不南顾。时兵役既久,咸有归心,而白曜外宣皇风,内尽方略,身擐甲胄,与士卒同,安抚初附,示以厚恩。三军怀挟纩之温,新民欣来苏之泽。遂使僧佑拥徒弭旆,效顺军门;文静、崇仁弃城窜海;次阳、显达望尘南奔。声震江、吴,风偃荆、汉。及青州克平,文秀面缚,海波清静,三齐克定,逖彼东南,永为国有。使天府纳六州之贡,济、泗息烽警之虞,开岱宗封禅之略,辟山川望秩之序。斯诚宗庙之灵,神算所授,然抑亦白曜与有力矣。
及氛翳既尽,爵命亦隆,荣烛当时,声誉日远。而民恶其上,妄生尤隙,因其功高,流言惑听。巧伪乱真,朱紫难辨,伤夷未瘳,合门屠戮。鸿勋盛德,蔑尔无间。有识之徒,能不凄怆。
臣谓白曜策名王庭,累荷荣授,历司出内,世载忠美。秉钺启蕃,折冲敌国,开疆千里,拔城十二,辛勤于戎旅之际,契阔于矢石之间,登锋履危,志存静乱。及方难既夷,身膺高赏,受胙河山,与国升降,六十之年,宠灵已极。观其立功,足明机运,岂容侥幸,更邀非望者乎?且于时国家士马,屯积京南,跨州连镇,势侔云岳。主将骁雄,按钾在所,莫不殉忠死难,效节奉时。此之不可生心,白曜足知之矣。况僭逆阻兵,营岱厌乱,加以王师仍举,州郡屠裂,齐民劳止,神胆俱丧,亡烬之众,不可与图存,离败之民,不可以语勇哉!白曜果毅习戎,体闲兵势,宁不知士民之不可藉,将士之不同已,据强兵之势,因涂炭之民,而欲立非常之事,此愚夫之所弗为也。料此推之,事可知矣。
伏惟陛下圣鉴自天,仁孝宰世,风冠宇宙,道超百王。开国以来,诸有罪犯极刑,不得骸骨者,悉听收葬。大造之恩,振古未有。而白曜人旧功高,婴祸沦覆,名灭国除,爵命无绍。天下众庶,咸共哀怜,方之馀流,应有差异。愿陛下扬日月之光,明勋臣之绩,垂天地之施,慰僵尸之魂。使合棺定谥,殁有馀称。选其宗近,才堪驱策,锡以微爵,继其绝世。进可以奖劝将来,退可以显国恩泽。使存者荷莫大之恩,死者受骨肉之惠,岂不美哉!仰惟圣明,沛然昭览,狂瞽之言,伏待刑宪(《魏书·慕容白曜附传》)。
周大将军琅邪壮公司马裔墓志铭 北周 · 庾信
出处:全后周文卷十六
公讳裔,字遵胤,河内温人也。南正司天,北正司地,是谓羲、和之官,即嗣重、黎之政。卬之归楚,与章邯而并封;豫之避秦,共毛公而俱去。祖龙,仍居选部,水镜三台;父悦,再牧荆、河,威风千里。而身遭祸机,遂为季布所哭;获存遗嗣,实赖程婴之患。
国家追念功臣,更抚叔敖之子;言思官族,还求女齐之胤。公始应辟,为河内功曹,除员外郎常侍。汲郡治兵,黄河浮马,雄锋轵关之捷,逐北长城之陈。授平东将军、北徐州刺史。柳泉风尘,三城席卷,堂阴锋镝,千室入关。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开国龙门县伯,仍除巴州刺史。虽复巴水三回,夷歌数曲,徒逢白竹之弩,已济青衣之功。朝廷以汉之功臣,须开上将之府;晋之代胄,宜绍琅邪之国。迁骠骑大将军、开府,改封琅邪公,食邑一千五百户。宫闱近密,实俟忠贞,诏为大御伯,仍除大御正。职司常伯,任总夔龙,王道既平,丝言惟允。寻除始州刺史、都督始州诸军事。蛮夷恃险,狼顾鸱张。高山寻云,深谷无景,九地纵横,三门起伏,峰危马束,水险桥飞,遂得谷静山空,冰消雾散。仍为信州刺史、都督信州诸军事。精兵守于白帝,足惧巴丘之城,船可行性下于荆州,弥动西陵之戍。即授使持节、大将军、都督西宁州诸军事、西宁州刺史,将启北户之人,向通南云之国,闻宠若惊,奄从深夜。天和六年正月十八日亡,春秋六十五。诏赠本官,加怀、邵、汾、晋四州刺史,谥壮公,礼也。以建德元年七月十三日葬于武功郡之三畴原。
公爱敬纯深,有隐无犯,忠贞亮直,知无不为。在戎四十二年,身经六十九战。至于多灶唱筹,并得成功;飞沙拥石,未尝乖律。恂恂教义,吴起西河之风;闲闲鼓旗,李牧长平之政。身死之日,家无余财,山木所资,一由诏葬。有始有卒,生荣死哀。铭曰:
祝融是命,重、黎克举。公族乃建,天官即序。避世于秦,承家于楚。金行失驭,玉镜沦辉。我之烈祖,识变乘机。黄旗东没,青盖西飞。落星置道,长州出围。及我皇父,荆河再、抚。世属丧乱,身沈猾竖。嗟我遗嗣,崎岖赵武。寒覆鸟翼,饥吞兽乳。获归河内,更袭琅邪。年方小马,怨结长蛇。茂兵九地,置剑千家。雪山埋马,冰河陷车。既乃班政,超然荣守。朱鹭频飞,金龟转纽。筑塞长榆,营军高柳。玉案推食,河桥劝酒。石门冰释,金堤电散。芦水门关,茅津成观。驭风逸翮,修途始半。建武功臣,先悲吴汉。泬寥摇落,游扬浸微。金城路断,郿坞人稀。风松云盖,白水山衣。贤忆星殒,人没兰衰(《文苑英华》九百四十七)。
赠东平郡太守章仇府君神道之碑 盛唐 · 韦述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二
尝闻祀盛德者。必及百世。承大勋(阙十四字)锡允繁茂。在商则为申为吕。在周则为齐为许。枝分派别。更盛迭贵。则太守章仇府君是其后也。君讳元素。字元素(阙十字)。于纪裂繻去国。筮仕于周。世守保章。因官为姓。秦项之际。有雍王章邯。为汉□并于□□□位降处仇山。取因生之旧名。增卜居之新号。章□□□□焉自是流离荒服。六百馀载。魏氏徙迹平城。建都河洛。君之六代祖馥□参□督始归中原。仕至宁南大将军徐兖青齐相五州刺史。馥□□州任城郡守挹邹鲁之旧风。慕洙泗之馀俗。遗命留葬。因而家焉。复因武阳远于□部代为鲁郡□□任城人也。大王父魏郡太守讳夔。大父莱州□□□政烈考博陵郡录事参军讳孝方。皆以友悌博雅。德良清白。增修其勋。克开厥后。君即博陵府□之第三子也。禀粹含和。中温外朗。行必诚信。□□□□之经学无浮华。莫匪诗书之奥。弱冠以孝廉登科。授将仕郎。无几。将有捧檄之□□□艰不赴□□免丧。乃喟然而叹曰。士之所以降志辱身者。□□□□然则隐居行义。不患无位。盖所贵在乎全其道也。故富贵非道则不取。贫贱非道则不去。齐景公千驷。不如缝掖之一贤。王氏五侯。孰与簟□□□□□关却扫拒绝辟命。澹然归真。以寿而殁。君子以为鸿飞寥廓。罕能测其所至哉。夫人渤海吴氏。合宫丞少明之妹也。嫔风妇则仪(阙八字)家终率礼而偕老。嗣子银青光禄大夫户部尚书兼殿中监内外闲厩等使兼琼。积祉所种。济美必复。匪躬是徇。为国荩臣。拔自郎(阙九字)董戎驱輶轩而按俗。自褒斜之外。邛笮之内。万里澄清。人安讼息。间者□戎负德。蚁聚□山。职贡不供。兵车屡驾。禀圣皇之英算。震大国之威灵。一举而□□□□再□□□其噍类。罢柝置吏。班师舍爵。天子议以殊赏。酬其懋勋。乃推锡类□□□追远□宠开元廿九载秋七月诏曰。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中丞持节剑南节度□使营田副大使本道兼山南西道采访处置使章仇兼琼父故将仕郎元素。气含纯粹。才擅奇特。资礼乐而秉彝。负文词而擢秀。议能多通。禀命不融。德建昭代。久沦幽壤。虽驰暄易远。松槚成行。而馀□□钟芝兰克茂。瞻言允子。每效忠公。总节制之师。致疆场之捷。行赏为重。爰赠尔先。俾自叶而流根。庶慰存而荣殁。可赠宋州司马。天宝三载秋九月诏曰。蜀郡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大夫章仇兼琼祖故博陵郡录事参军孝方父赠雎阳郡司马元素等。□才继迹。雅操宏风。累德成名。克家存□□生令允。干用于时。总戎懋其勋绩。秉宪肃其纲纪。荣亲广行。既资孝以为忠。自叶流根。载敷泽而彰善。宜加礼赠。俾昭馀烈。孝方可赠汲州司马。元素可赠使持节东平郡诸军事东平郡太守。又诏曰。兼琼□祖母王氏。故母吴氏。女则懿范。母仪盛德。何□嘉庆传嗣徽音。诞此良才。克昭遗训。□□袖贤之赠。锡其有礼之封。王氏可赠太原县君。吴氏可赠勃海郡夫人。初尚书既孤。伯父麻城令崇节及麻城之夫人马氏亲加训育。恩逾所生。洎□献凯策勋。泣奏其事。上为之怃然。特诏追赠麻城府君为楚州刺史。马夫人为扶风县君。呜呼。厚于仁者□其□爱其亲者及其类。所谓孝□□□也故得明主感叹。嘉乃诚心。赠策□□哀荣荐至。非夫慈惠恭俭。福履所积。肸蚃感通。明神所劳。则孰能臻于此哉。于是载美策。流芳琬炎。永□□裔岂惟太原有道。无愧□□之词。南阳文学。空传子□之颂。其词曰。
系是炎皇。惟裔之□□□□□去纪为章。拒汉协楚。失其封疆。言避华夏。□□要荒。魏氏徂南。卜迁嵩邙。我宗复昭。列于周行。纂□轩裳。□□□□□□东平皎如琳琅。□□□□□□五常辞禄顾道。戢耀含芳。积善□裕。克生才良。准绳宪府。恢复戎场。勋绩所酬。宠赠惟光。乃立庙祧。以荣邦乡(阙八字)。俾□休烈。如川之长。臣烈不扬。臣忠不彰。子孙是詹。永思勿忘。
咏史诗 废丘山 晚唐 · 胡曾
七言绝句 押灰韵
此水虽非禹凿开,废丘山下重萦回。
莫言只解东流去,曾使章邯自杀来。
主父偃论 北宋 · 夏竦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一、《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永乐大典》卷八○九○
夫儒者立言措意,训世垂范,布在方策,播之无穷,非随时之义也。汉武待学者以不次之位,扬雄、司马相如、平津侯、董仲舒之徒,以大材称旨;东方朔、吾丘寿王、朱买臣、主父偃之流,以上书被用。虽昧国朝规制,而左右经义,以析时弊。故主父偃上书,极谏伐匈奴之事,排兵革,去战争,谓得其地不足利,得其民不可用。秦竭天下之力,却地千里,泽卤不生五谷。暴兵露师,以守河北,飞刍挽粟,不足粮饷,边境靡弊,而尉他、章邯得成其私。言世务之急,其中治道。故上叹其见晚,岁有四迁之荣,极言之禄亦厚矣,求谏之赏亦重矣。是时上方黩武事于夷狄,北欲城筑朔方。国用不足,而榷酤算缗盐铁之利并行,民苦其弊。平津侯议罢四远无用之郡,偃乃盛言朔方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以逐匈奴,内省转输,广中国,灭胡之本也。于戏,何忘本之甚欤!人之无常,不可以为医,况士乎?其进也,危言高论,传经致谏,以合人望,言其害也如彼;其贵也,甘言邪说,希旨茍合,以自固位,言其利也如此。语不于常,终始违迕。岂可以圣人之道而进身,以小人之邪而固位。得非日暮涂远,倒行逆施,令色乱伪,以谲一人?《书》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易》曰:「不常其德,或承之羞」。《诗》云:「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传》曰:「善人吾不得见也,得见有常者斯可矣」。哀哉,圣人之涂,而成小人之私!负乘致寇,宜其不达矣。当朱买臣之十难,平津侯不得其一。史籍不载,莫知其辞。茍能举此以难建策者,固将说服矣。
权书 其十 项籍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一、《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三、《历代名贤确论》卷三八、《文编》卷二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九四、《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三○○ 创作地点:四川省眉山市
吾尝论项籍有取天下之才,而无取天下之虑;曹操有取天下之虑,而无取天下之量;刘备有取天下之量,而无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终其身无成焉。且夫不有所弃,不可以得天下之势;不有所忍,不可以尽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胜有所不就,败有所不避,其来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为而徐制其后,乃克有济。呜呼,项籍有百战百胜之才,而死于垓下,无惑也。吾观其战于钜鹿也,见其虑之不长,量之不大,未尝不怪其死于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向关,籍于此时若急引军趋秦,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据咸阳,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区区与秦将争一旦之命,既全钜鹿,而犹徘徊河南、新安间。至函谷,则沛公入咸阳数月矣。夫秦人既已安沛公而雠籍,则其势不得强而臣。故籍虽迁沛公汉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还定三秦,则天下之势在汉不在楚。楚虽百战百胜,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钜鹿之战也。或曰:虽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项梁死,章邯谓楚不足虑,故移兵伐赵,有轻楚心,而良将劲兵尽于钜鹿。籍诚能以必死之士,击其轻敌寡弱之师,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关,与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攻关,与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则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赵何?曰:虎方捕鹿,罴据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则碎于罴明矣,军志所谓攻其必救也。使籍入关,王离、涉间必释赵自救。籍据关逆击其前,赵与诸侯救者十馀壁蹑其后,覆之必矣。是籍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功于秦也。战国时魏伐赵,齐救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赵而破魏。彼宋义号知兵,殊不达此,屯安阳不进,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据关矣。籍与义俱失焉。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图所守。诸葛孔明弃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无能为也。且彼未尝见大险也,彼以为剑门者可以不亡也。吾尝观蜀之险,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继,兢兢而自完,犹且不给,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汉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真可以控天下,又乌事夫不可以措足如剑门者而后曰险哉?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达之都,使其财布出于天下,然后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椟而藏诸家,拒户而守之。呜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盗至,劫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段秀实太尉传 北宋 · 王令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七
吾每读柳子厚《上史馆书》及《太尉遗事》,更再三欲舍而不能也。心疑其韩退之直史馆时,而久不得太尉传,今而得之,徒断断无奇节,又恶睹所谓遗事哉?已而疑子厚实献否也。间取而并之,此则柳志耳。更为之赞云:段秀实,字成公,陇州汧阳人也。方六岁时,母且病,侍不食者七日。及长,喜自厚重,内敢断,而与人款款不疑,实刚决者。初从安西节度马灵察讨护密,以功为其府别将。更事高仙芝。而李嗣业请以为判官,得绥德府折冲。肃宗起灵武,呼安西兵,节度使梁宰不起应。秀实见嗣业曰:「事谬矣,天子令而有不从者」!嗣业亟以白宰,得兵五千,去赴朔方,而以秀实为之助。方战有功,会父死,以丧去,嗣业不可,曰:「公且去,嗣业失两手,无能矣」。起之为节度判官,复奏为怀州长史,知其州。而嗣业卒,秀实哭泣营葬之,皆有礼。荔非元礼见而德之,复为节度判官。以及白孝德为使,累迁太常卿,为度支营田副使。而大将焦令谌以田课民,曰:「比秋入我」。会岁旱,以诉,不得。哀民甚穷,有死终无以输,乃以状关营田。秀实书其状,仍使人求柔谌,谌怒,入田民,骂曰:「段秀实非我所畏也,尔何心,谓我畏而诉之」。叱以所书状加其背而杖之,人二十,讫,垂死,舆以来。秀实走唁之,泣曰:「尔穷以我为归,意我脱尔也,借我不自能,则亦已矣。今又苦尔,使得杖咎,实我为之,不在谌」。即呼水来,为洗其血,手裂裳帛裹药傅所创。即解马,使贱以速售,得急钱以入令谌,而令谌亦不之知。军有尹少荣,旁不之平,疏令谌而骂之。令谌闻而大负愧,不自食,且曰:「段公仁人,我尚何面目见之」?一夕,亦会其卒。军之迁西,时汾阳王子郭晞军客在邠,士卒甚乱暴而不加制,而节度白孝德亦顾惜,自为难,听不加裁。秀实不可之,孝德曰:「公言非不愿,独汾阳奈何」?秀实曰:「公诚能以都虞候假秀实,当无不可者」。孝德喜,如言。既一月,晞军十七人,坐市饮奰不相平,奋以兵舂酿器坏,酒出流散,秀实急取斩以令市。晞军闻而忽噪,且尽甲矣。孝德惧以谋,秀实曰:「无恐也!行往辞之」。因解其所佩刀,麾御者曰:「退」!命一人老而躄者进,随以行,入晞军,笑谓甲者曰:「尔徒取而杀我,我徒一老卒耳,恶用噪?我且来,以吾头授尔,尔可不待甲也」。晞军大惊,不敢害,且俾见晞。秀实让晞曰:「汾阳王于国家有甚盛功,虽然,为子者可不终为惜爱耶?借尚书军有一旦之变,尚书虽自为何如,无乃恶连汾阳也?今尚书兵暴,纵无赖取掠,恬不为嫌,乃至折人手足,撞杀孕妇。夫军有甚暴几日而不大乱耶」?晞拜谢之。且曰:「晞之幸以得公教,愿以军从公」。顾叱左右者,令解甲去。而秀实徐谓晞曰:「秀实方来时,犹未食,愿得食于公」。晞办之,而食无疑。已谓躄者曰:「我疾作,不可以归矣。尔可以吾马去,须来日复来」。遂就卧晞军。晞敬候不脱衣。迟旦,同谢孝德,请去而之他,以故邠州仅免祸。寻拜泾州刺史,而尚为邠宁军之虞候。马璘亦奏加开府仪同三司。璘视军事,一有不合秀实者,辄据争之。会有诏璘去,军士心猝摇,校有王童之欲得之以乱。间以其谋来白:「童之以夜尽相约,至旦叛矣」。秀实持不为动,徒戒鼓人加于常,少促之,鼓未四更而夜已晓,叛者不及发。又焚军草于场,期救者以乱。秀实令军中曰:「火且发,有动与言救者斩尔」!戒军门,无入童之救,以故又不及乱。出,尽取斩之。璘去至郑、颍,举以秀实为留后,又奏为司马,兼都知兵马使。而吐蕃寇盐仓,战,璘军却,虏阻不得归,部校稍稍弃而间来。秀实召让之曰:「兵法:失将,麾下将尽坐之。公等奈何以颈迎刃而来耶」?诸将恐且拜,秀实命统奇兵出,张以示虏,虏惧解去,璘亦赖此得归。及璘疾,又奏秀实摄节度副使,寻拜泾原郑颍节度使,吐蕃惧之,去不踏边。德宗即位,加检校户部尚书、张掖郡王。建中初,宰相杨炎、元载用事,请城原州,秀实以方春,不宜辍农以土功。炎怒,降徵为司农卿。将行,戒其婿韦晤曰:「吾家过岐,朱泚且有问,慎勿为受」。泚果致绫三百,晤竟不得谢。秀实怒甚,晤对不可辞。秀实曰:「虽然,终不可浼吾家」。安于司农堂之梁。及朱泚以姚令言兵反,意秀实以杨炎故有憾,宜可得与谋。秀实又啖之似从,且欲阴有以图而未及得。会源休教朱泚以韩旻将兵三千,去迎上奉天,且图不利于上。秀实谋于刘海宾、何明礼等曰:「事殆矣,韩旻至,则上不可胜讳。公辈奈何」?时姚令言用贼事,而岐灵岳为判官。因急盗令言印,将为符追韩旻而不果得,事且急,取司农印倒署之符,以还旻,旻果疑以回。秀实谓海宾曰:「旻且来,吾属今不死,后亦为泚得。犹不若先搏泚,击之死,假弗及,不犹快乎」?海宾然之。明礼亦愿外为之应。明日,泚呼秀实议。秀实当戎衣,与源休会泚前。休语及泚,秀实奋起,夺休笏急走,唾泚面骂曰:「狂贼!尔身不斩万段,我恨且死,欲诱我反,可得耶」?即以笏急击之。泚穷,以臂自遮,不得击,财中额,流血以走。而海宾、明礼不至。群盗初惊,人人自失志,未及动。秀实大呼曰:「我终不从尔反,可杀我也」!众残之,而海宾、明礼及焉。德宗闻而泣之,自悔曰:「谁为前日不加哉」!诏谥以忠烈,赠太尉。
赞曰:自古勇杰奋义之士尚矣。然遭平时,不自得而徒以死者亦多。使人人如秀实而死,不虚所得,可胜言耶!以是知士之与时逢者常少,而秀实乃能自会如此,其死何假嗟耶?然人人未尝不卒以死,而人常乐待自尽,而不喜死而得义者,岂以长短为较耶?吾尝计秀实之死,以及朱泚之败,财不及岁月,其间源休、姚令言辈,竟亦以逆诛。以是较之,与秀实所得,又孰多哉?借之得自终死,而人不食,尚不及犬彘,恶在其偷日以生哉?秀实之孝仁勇义,已自能皦然,不待文而后明也。虽为之文,复何以加之哉?故徒伤其死之难得,而人常不善择死而已。吁夫(《广陵先生文集》卷一四。)!
题下原注云:「作此传时《新唐书》未出」。标点本以为乃编刻者按语。
与友人往还手简 其三 北宋 · 李之仪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二○、《姑溪居士后集》卷一八
早来承手示,侑以佳句,如淮阴用兵,多多益善。至其背水而阵,则真所谓变化若神。忽然雷轰雹散,章邯之军不足破也,钦叹钦叹。方尔牵课,偶一病,获告殂,不免申官检责。适方小休,和诗遂成。倚闾晚来体况何似?早晚得以瞻奉,倾企倾企。
石鼻城 北宋 · 苏辙
七言律诗 押庚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千山欲尽垂为鼻,百战皆空但有城。
虎闯穴中秦地恐,龙飞渭上汉江倾。
雍人未有章邯怨,魏将犹存仲达精。
睥睨陵迟春草满,白羊无数向风鸣。
汉高帝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栾城后集》卷七、《历代名贤确论》卷三八、《学海·君道部》卷一三○
高帝之入秦,一战于武关,兵不血刃而至咸阳。此天也,非人也。秦之亡也,诸侯并起,争先入关。秦遣章邯出兵击之。秦虽无道,而其兵方强。诸侯虽锐,而皆乌合之众,其不敌秦明矣。然诸侯皆起于群盗,不习兵势,陵藉郡县,狃于亟胜,不知秦之未可攻也。于是章邯一出而杀周章,破陈涉,降魏咎,毙田儋。兵锋所至,如猎狐兔,皆不劳而定。后乃与项梁遇,苦战再三,然后破之。梁虽死,而秦之锐锋亦略尽矣。然邯以为楚地诸将不足复虑,乃渡河北击赵。邯既北而秦国内空。至是秦始可击,而高帝乘之。此正兵法所谓避实而击虚者。盖天命,非人谋也。项梁之死也,楚怀王遣宋义、项羽救赵。羽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剽悍祸贼,尝攻襄城,襄城无噍类。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沛公方入关,而项羽已至河北,与章邯相持。邯虽欲还兵救秦,势不得矣。怀王之遣沛公,固当;然非邯、羽相持于河北,沛公亦不能成功。故曰:此天命,非人谋也。
策问二 其六 馈运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七
问:论天下之势,非平居养兵之为难,兵出千里,坐而饷焉,使不乏之为难。一人荷戈前敌,一人持糒从后,亦足矣。然且樵苏有后爨之忧,师徒无宿饱之具,敢问此其为难者何也?王离涉间围钜鹿,章邯筑甬道而输之粟,知兵如项羽,渡河沉船以示士卒必死,九战乃绝甬道、败秦军,敢问甬道奈何?其施于今,将可用者非邪?诸葛武侯出祁山,以木牛运;出斜谷,以流马运。夫萃数万之众,岖崎险绝间而食有馀,斯已奇矣。今考之《蜀志》,其说甚详。盖象牛马引重至远而力不穷。其法,至于头、腹、背、肋、舌、齿之细,寸尺具在,而患未始用,不知用之又奈何!尝试使巧者述焉,损益其法,以佐军用,则凡此亦利乎,不利也?古者务食于敌,不有智将,谁能知之,抑必假人力转移以赒急。则谷者盖兵之司命,不可以不先讲也。
长城赋(并引) 北宋 · 张舜民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一三、《画墁集》卷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七八
甲戌之岁,予奉诏出使,驰驱王路,行次怀柔之北,得古长城焉。因感而赋之,固以涉猎古今,亦兼风戒之意云。
予昔游骊山之上,得灵台之遗基;今过燕山之下,见长城之故址。自非达观,安能齐万物而一指?予本儒者,未免非非而是是。窃尝闻长城之役,不独在秦而已。燕赵启其前,始皇缮其后。西首临洮,东被于海,实万有馀里。我今所见,如东海之一波,泰山之一篑。西望之而不极,东循之而无际。停骖缓辔,独立而喟。徒观其隐若坏冢,屹若长堤。荒烟蔓草,日落风凄,丰狐之窟屡易,狡兔之径多迷。下有朽骨,旁有断杵,曾未知何乡之人,谁氏之子?非闾左之丁男,则关东之狱吏。当是时也,蒙恬、章邯之方造,陈胜、项籍之未起。尔胡不采芝于商洛山中,种桃于武陵溪里?养浩餐和,长生久视。胡为乎颜色枯槁,形容憔悴之如此也?其后百有馀岁,孝武皇帝闵平城之阨,愤冒顿之书,赫然发怒,慨然下诏,奋然兴师,斥单于于大漠之北。开亭障,置烽燧,出长城于千里之外,此非城之功。又数百年,五胡分扰,边马饮江,毡裘被于河洛,鸣镝斗于上林,此非城之罪。及乎周隋,至于唐晚,亦我出而彼入,将屡胜而屡败。莫不火灭烟消,土崩瓦解。瓶罄罍耻,兔亡蹄在,城若有知,应为感慨。方今遐方面内,百蛮冠带。指乾坤之阖辟,以为门户;尽日月之照临,以为经界。戴白之老,不识兵革;垂髫之子,尽知礼节。庶矣富矣,震盈丰大。求之古先,莫与京对。在《易》有之,《萃》以除戎器,戒不虞。《既济》曰:「君子思患而豫防之」。儒馆先生稽首再拜,不敢多陈,伏愿圣神,念斯文而为戒。
秦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四、《何博士备论》卷上、《皇朝文鉴》卷一○○、《唐宋名贤确论》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二、《经世八编》卷一三七、雍正《陕西通志》卷九四、乾隆《西安府志》卷七一
兵有攻有守,善为兵者,必知夫攻守之所宜。故以攻则克,以守则固。当攻而守,当守而攻,均败之道也。方天下交臂相与而事秦之强也,秦人出甲以攻诸侯,盖将取之也。图攻以取人之国者,所谓兼敌之师也。及天下攘袂,相率而叛秦之乱也,秦人合卒以拒诸侯,盖将却之也。图拒以却人之兵者,所谓救败之师也。兼敌之师利于转战,救败之师利于固守,兵之常势也。秦人据崤函之阻以临山东,自缪公以来常雄诸侯,卒至于并天下而王之,岂其君世贤耶,亦以得乎形便之居故也。二世之乱,天下相与起而亡秦,不三岁而为墟。以二世之不道,顾秦亦何足以亡?然而使其知捐背叛之山东,严兵拒关,为自救之计,虽以无道行之,而山西千里之区,犹可岁月保也。不知虑此,乃空国之师以属章邯、李由之徒,越关千里以搏寇,而为乡日堂堂兼敌之师,亦已悖矣。方陈胜之首事,而天下豪杰争西向而诛秦也,盖振臂一呼而带甲者百万,举麾一号而下城者数十,又类皆山林倔起之匹夫,其存亡胜负之机取决于一战,其锋至锐也。而章邯之徒不知固守其所,以老其师,乃提孤军、弃大险,渡漳踰洛,左驰右骛,以婴其四合之锋,卒至于败,而沛公之众扬袖而下控函关。虽二世之乱足以覆宗,天下之势足以夷秦,而其亡遂至于如此之亟者,用兵之罪也。夫秦役其民以从事于天下之日久矣,而其民被二世之毒未深,其勇于公斗、乐于卫上之风声气俗犹在也。而章邯之为兵也,以攻则不足,以守则有馀。周文常率百万之师傅于戏下矣,章邯三击而三走之,卒杀周文。使其不遂纵以搏敌,而坐关固守,为救败之师,关东之土虽已分裂,而全秦未溃也。或曰:七国之反汉也,议者归罪于吴、楚,以为不知杜成皋之口,而汉将一日过成皋者数十辈,遂至于败亡。今豪杰之叛秦,而罪二世之越关转战,何也?嗟夫!务论兵者,不论其逆顺之情与夫利害之势,则为兵亦疏矣。夫秦有可亡之形,而天下之众亦锐于亡秦,是以豪杰之起者因民志也,关东非为秦役矣。汉无可叛之衅,而天下之民无志于负汉,则七国之起非民志矣,天下皆为汉役者也。以不为秦役之关东,则二世安得即其地而疾战其民?以方为汉役之天下,则汉安得不趋其地而疾诛其君?此战守之所以异术也。昔者贾谊、司马迁皆谓使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则山西之地可全而有,卒取失言之讥于后世。彼二子者,固非愚于事机者也,亦惜乎秦有可全之势耳。虽然,彼徒知秦有可全之势,而不知至于子婴,而秦之事去矣,虽有太公之佐,其如秦何哉!
上赵枢密都督书 宋 · 苏籀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二、《双溪集》卷八、《永乐大典》卷八四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愚窃闻朝廷大臣系时理乱,惟文武兼资,则可以有为。今日国步艰难,譬如解髋髀者,不可婴以芒刃斧斤,砺而已矣;支倾坏者,不暇顾夫藻棁栋梁,壮而已矣。盖惟文可以附众,惟武可以威敌。入相则百度正,出师则四夷服。古之人解兜鍪而冠貂蝉,自廊庙而履行阵,投壶而讲策画,缓带而观经传,乘胜决机,气势盈溢,丹青所画,竹帛所纪,皆文武之大才也。时危而用不武之人,有禅僧放鹰之喻。治远者必自近始,欲治夷狄,先辑中国,外内皆重任也。伟人在朝,知无不为,岂惮勤剧。搢绅属望,猛悍屈伏,咸愿其当轴处中。然使其坐论王霸,燕安鸩毒,桑梓之邦,陷于涂炭,岂得不慨于怀乎?夫以隐情惜己为持重,厌事茍安为待时,则何贵乎智勇,何尚于功名乎?惟其英杰之度,专意兴复,忘家徇国,所以殊绝于凡庸也。往者纲维不振,士风回邪,谈虚无、注篆刻以为儒术,厚包苴、弃韬钤而取将帅。今其遗臭未远,馀孽或存,戎钺之寄,实难其人。夷狄凭陵,中原膻秽,良以此也。冕弁端委之伦,非其能超轶世俗,改途易向,则何以步骤周宣中兴之佐乎?主上励精,阁下激昂,吴越非劲兵健马之所出,关陇有胁从思汉之人心,多士盈庭,皆未易当此重任也。以阁下精治道,见兵势,以帝王之法则裁治中司,以桓文之节制抚循二镇,有恻怛绥靖之实,无侥倖行险之失,凛乎经世御军之略,信有文武之威风矣。故丝纶布出陕、蜀、荆、沔,先声万里之外。士卒凫藻,黔首壤歌,必相庆以为得人。识者谓吴之强弱在蜀之安危,蜀之安危在陇之向背。夫骑兵出于陇右,而财赋从蜀来。蜀为陇之根本,陇为蜀之股肱,秦为天下枢机。故得陇而秦蜀大宁矣,不得陇则秦蜀无能为矣。秦陇皆得,而梁宋在吾指掌之间,并地可绝河而收也。论攻战者,千条万绪,进退得失,可豫言者此也。朝廷据有江淮,设险守要。僭伪在齐梁,而秦陇、两河皆为虏守。西南之人,不能出大散之关;督府所治,正当我之咽喉。建瓴席卷,世岂乏人也哉!前日张公尝为此举矣,恃卓然之忠义,不料敌势之方炽,不察吾帅乘之未和,以新辑剉伤之馀,未暇少加练养,而与百胜无前之虏决死原野,此志士所为太息也!愚顷者尝以书见张公,论兵不可必用,公易而不察也。阁下之此行,比之张公,时易势殊矣。邓禹归而冯异擅赤眉之捷,裴度行而李愬得李祐之降,阁下之功名,高于张公十倍可也。昔韩信佐高祖,乘章邯之结怨于民,故还定三秦,势如破竹。蜀人攻魏,以孔明之贤而不能得其志,值司马仲达之强也。成败可以鉴矣。料敌制胜者,虽有娄、旷之聪明,终必凭于间探之精。虏暴骨以逞祸中国十馀年矣,重兵散归国内,再调发而无辞;子女玉帛,餍足充牣,再来而吾无可有。彼所谓谋臣猛将,为陕右膏肓者,已天诛之。故攻蜀则不能入而退,据襄则狼狈遁走。是我师亦稍强于曩时也。虏之兵将既非前日之盛,此似有可乘之隙,敌似可料矣。然吾间探未精,殆见其皮毛之事,安知其无它谋臣,不能更遣重兵乎?故秦陇之事,在精其间探也。古之用兵,惟间探为急务,且如一举而取伪齐,定京雒,唾手可办。信如成功之后,而与我为敌者尚在北境,用兵亦未弭也。譬如搏虻去虱,何损于牛?昔孙权尝谓曹孟德曰:「足下不死,孤不得安」。今吾朝廷,若非虏酋之死灭,亦不可谓安矣。兵法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败」。见几而作,攻守予夺之画,则阁下主其诺也。愚闻之师曰:「进取不如自守」。知自守之至,乃进取而无后患。故羊祜、杜预之贤,巧于平吴而拙于谋晋,自守之术蔑焉。谢安、桓温锐意并吞,所获不如所丧,所以无害者,知自守也。愿阁下威德加于雍、雒,畔将溃卒必相率以归服王化。而自守万全之计,常使内重。敌不能窥,国家永宁,兵革不频,至尊安枕而无忧,所以成方、召之业者,亦伟然矣。嗟夫!中原要地,终必克复。阁下犄之,阁下角之;江南诸将,并力踣之。以蜀之饶,蓄谋养威,裕民劝农,下贤容众,先收陕右五路之师,与六军期会于韩魏之郊,将符尊专,号令齐肃,戮力一心,以酬特达之知,千载之一时也。今六纛数日启行,用人之际,下走以潦倒贫困百僚之下,效匍匐于邯郸,受揶揄于燕蓟,其迂钝可笑,亦甚矣!辄不自掩其缺短之见,卜媸妍于帐下。伏惟揖怒蛙、赦吐茵,钧播之广,宜无遐遗,吹嘘之荣,岂拒枯朽。非所敢冒也,庶几不碌碌而负门下云。冒昧唐突,伏俟诛谴。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