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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库 正文
商 · 商汤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一
曰:「予有言,有视水见形,视民见治不」。
伊尹曰:「明哉。
言能听,道乃进。
君国子民,为善者皆在王官。
勉哉勉哉」。
曰:「汝不能敬命,予大罚殛之。
无有攸赦(《史记·殷本纪》案《孟子·滕文公》篇引「葛伯仇」饷。《梁惠王篇》引「一征自始」,又引「徯我,后来其苏。《滕文公》篇引「始征自载」,又引「徯我,后来其罚」,皆《》文。以《孔书》入《仲虺之诰》,故不录。)」。
归藏郑母经 其一 先秦 · 古逸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十五
昔者羿善射,彃十日,果毕之(《尚书。五子之歌疏》,《左传》襄四年《疏》,《论语。宪问疏》,《孟子梁惠王》疏,《山海经。海外东经》注。案洪兴祖《补注。天问》引《归藏易》云:「羿毕十日,」即此约文。)
招诗 先秦 · 无名氏
四言诗 押尤韵
孟子曰:景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
畜君何尤(○孟子梁惠王篇。《诗纪前集》九作徵招角招。)
孟子引夏谚 先秦 · 无名氏
四言诗
吾王不游。吾何以休。
吾王不豫。吾何以助。
一游一豫。为诸侯度(○孟子梁惠王篇。《晏子春秋》内篇。《御览》五百三十七引越绝书。《诗纪前集》十。)
上书秦始皇 秦 · 李斯
 出处:全秦文、文选卷三十九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
此五子者,不产于秦,穆公用之,并国三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彊,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彊。
惠王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彊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向使四君却客而弗纳,疏士而弗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彊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和随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鳝之鼓。
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悦之,何也?
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而赵卫之女不充后庭,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
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悦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
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
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
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
今弃叩缶击瓮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
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
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
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民人也。
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多,国大者人众,兵者则士勇。
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
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
士不产于秦,愿忠者众。
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上疏陈政事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五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
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
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
《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
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
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
立纲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
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蔧,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
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
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
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
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馀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
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
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淮南,六七贵人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
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
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
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
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
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
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
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
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
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
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
胡不用之淮南济北
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
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
韩信倚胡,则又反;
贯高因赵资,则又反;
陈豨兵精,则又反;
彭越用梁,则又反;
黥布淮南,则又反;
卢绾最弱,最后反。
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
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
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
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叛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
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
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尰。
一胫之大如要,一指之大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尰也,又苦蹠戾。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
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亲兄子也;
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病尰也,又苦蹠戾。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
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后汉·西域传》注引作缯彩)以奉之。
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
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
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
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得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
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
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
臣窃料匈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
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
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
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故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
白縠之表,薄纨之里,緁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
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
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
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耰锄,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子,与公并倨;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
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
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
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
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
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
然其遗风馀俗,犹尚未改。
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
矫伪者出几十万石,赋六百馀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
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
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
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
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有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上不疑惑
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为天子,十有馀世,而殷受之。
殷为天子,二十馀世,而周受之。
周为天子,三十馀世,而秦受之。
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
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
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太保周公太傅,太公为太师
保,保其身体;
傅,傅之德义;
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
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
故乃孩提有识,三公三少因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
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
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
学者,所学之官也。
《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
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
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
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
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
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
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
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
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
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趋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
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
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
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
使赵高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
又曰:「前车覆后车诫」。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
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
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
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
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
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
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
或道之以德教,或驱之以法令。
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
驱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
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
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雠,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
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
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
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
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
被戮辱者不泰迫乎?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
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
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
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
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雠,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
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
如遇官徒,彼自为也。
顽顿亡耻,奊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
主上有败,则因而挻之矣;
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
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
主将何便于此?
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
俱亡耻,俱苟安,则主上最病。
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
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
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喜,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
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扡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
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
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
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
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
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
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汉书·贾谊传》:是时匈奴强侵边,天下初定,制度疏阔,诸侯王僭拟地过古制。淮南济北王皆为逆诛。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云云。)
过秦论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六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馀郡,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
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锄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
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
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
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
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
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
子婴立,遂不寤。
藉使子婴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
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馀君,常为诸侯雄。
岂世世贤哉!
势居然也。
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
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
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
岂勇力智慧不足哉!
不利,势不便也。
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厄,戟而守之。
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
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
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者,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不问,遂过而不变。
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
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
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
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钳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
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
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
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
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
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
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
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馀岁不绝。
秦本末并失,故不长久。
由此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野谚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
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已上《文选》为下篇)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册,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纵缔交,相与为一。
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知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并韩、卫、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儿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
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
秦有馀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秦王,续六世之馀列,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
然后斩华为城,因河为津,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秦王既没,馀威振于殊俗。
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罢散之卒,数百之众,而转攻秦。
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淆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锄耰棘矜,非锬于句戟长铩也;
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洁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已上《文选》为上篇)
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乡风,若是者何也?
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
周室卑微,五霸既没,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
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止。
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
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异也。
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
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
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夫寒者利示豆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资也。
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
乡使二世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
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
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唯恐有变。
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
天下多事,吏弗能纪。
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
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
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
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
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藉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
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
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杀者,正倾非也,是二世之过也(已上《文选》为中篇。《史记·秦始皇纪》。案《过秦论》相承分上中下三篇,以秦孝公以下为上篇,秦并兼诸侯为下篇,《史记》但为一篇,而次第全异,文亦小异,最为古本,今据录之。)
孟子题辞 东汉 · 赵岐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六十二
孟子题辞》者,所以题号孟子之书。
本末指义文辞之表也。
孟,姓也。
子者,男子之通称也。
此书,孟子之所作也,故总谓之《孟子》,其篇目则各自有名。
孟子,邹人也。
名轲,字则未闻也。
邹本春秋邾子之国,至孟子时改日邹矣。
国近鲁,后为鲁所并。
又言邾为楚所并,非也。
邹县是也。
或曰:「孟子鲁公孟孙之后故,孟子仕于齐,丧母而归葬于鲁也。
三桓子孙,既以衰微,分适他国」。
孟子生有淑质,夙丧其父,幼被慈母三迁之教
长师孔子之孙子思,治儒术之道,通《五经》,尤长于《诗》、《书》。
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用兵争强,以相侵夺。
当世取士,务先权谋,以为上贤,先王大道陵迟隳废。
异端并起,若杨朱墨翟放荡之言,以干时惑众者非一。
孟子闵悼、舜、汤、文、之业将遂湮微,正涂壅底,仁义荒怠,佞伪驰骋,红紫乱朱。
于是则慕仲尼流忧世,遂以儒道游于诸侯,思济斯民。
然由不肯枉尺直寻,时君咸谓之迂阔于事,终莫能听纳其说。
孟子亦自知遭苍姬之讫录,值炎齐之未奋,进不得佐兴唐、虞雍熙之和,退不能信三代之馀风,耻没世而无闻焉,是故垂宪言以诒后人。
仲尼有云:「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载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于是退而论集所与高第弟子公孙丑万章之徒难疑答问,又自撰其法度之言,著书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
包罗天地,揆叙万类,仁义道德,性命祸福,粲然靡所不载。
帝王公侯遵之,则可以致隆平,颂清庙;
卿大夫士蹈之,则可以尊君父,立忠信;
守志厉操者仪之,则可以崇高节,抗浮云。
有风人之托物,《风雅》之正言,可谓直而不倨,曲而不屈,命世恶圣之大才者也。
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乃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
孟子退自齐、梁,述之道而著作焉,此大贤拟圣而作者也。
七十子之畴,会集夫子所言,以为《论语》。
《论语》者,《五经》之馆𩝛,《六艺》之喉衿也。
孟子之书,则而象之。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答以俎豆
梁惠王利国孟子对以仁义。
宋桓魁欲害孔子孔子称「天生德于予」;
臧仓毁鬲孟子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旨意合同,若此者众。
又有《外书》四篇,《性善》、《辩文》、《说孝经》、《为政》。
其文不能弘深,不与内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托之者也。
孟子既没之后,大道遂绌,逮至亡秦,焚灭经术,坑戮儒生,孟子徒党尽矣。
其书号为诸子,故篇籍得不泯绝。
汉兴除秦虐禁,开延道德,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
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
讫今诸经通义,得引《孟子以明事,谓之博文
孟子长于譬喻,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
其言曰:「说《词》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
以意逆志,为得之矣」。
斯言殆欲使后人深求其意,以解其文,不但施于说《诗》也。
今诸解者往往摭取而说之,其说文多乖翼不同。
孟子以来五百馀载,传之者亦已众多。
余生西京,世寻丕祚,有自来矣,少蒙义方,训涉典文,知命之际,婴戚于天,构屯离蹇,诡姓遁身,经营八纮之内,十有馀年,心剿形瘵,何勤如焉!
尝息肩弛担于济、岱之间,或有温故知新,雅德君子,矜我劬瘁,眷我皓首,访论稽古,慰以大道。
困吝之中,精神遐漂,靡所济集,聊欲仔志于翰墨,得以乱思遗老。
惟六籍之学,先觉之士,释而辩之者既已详矣。
儒家惟有《孟子》,闳远微妙,缊奥难见,宜在条理之科。
于是乃述已所闻,证以经传,为之章句,具载本文,章别其指,分为上下,凡十四卷。
究而言之,不敢以当达者;
施于新学,可以寤疑辩惑;
愚亦未能审于是非,后之明者,见春违阙,傥改而正诸,不亦宜乎(《孟子》赵《注》宋本)
孟子篇叙 东汉 · 赵岐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六十二
孟子篇叙》者,言《孟子》七篇所以相次叙之意也。
孟子以为圣王之盛,惟有之道,仁义为上,故以梁惠王利国,对以仁义,为首篇也。
仁义根心,然后可以大行其政,故次之以公孙丑问管、晏之政,答以曾西之所羞也。
政莫美于反古之道,滕文公乐反古,故次以文公世子,始有从善思礼之心也。
奉礼之谓明,明莫甚于离娄
故次以离娄之明也。
明者当明其行,行莫大于孝,故次以万章问舜往于田号泣也。
孝道之本,在于情性,故次以告子论情性也。
情性在内而主于心,故次以尽以也。
尽己之心,与天道通,道之极者也。
是以终于尽心也。
篇所以七者,天以七纪,璿玑运度,七正分离,圣以布曜,故法之也。
所以二百六十有九者,三时之日数也。
不敢比《易》当期之数,故取其三时。
三时者,成岁之要时,故法之也。
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者,可以行五常之道,施七政之纪,故法五七之数而不敢盈也。
文章多少,拟其大数,不必适等,犹《诗》三百五篇,而《论》曰「《诗》三百」也。
有大小,分赋篇,篇趣五千,以卒其文,无所取法,犹《论》四百八十六章,次大小,各当其事,亦无所法也。
盖所以佐明六艺之文义,崇宣先圣之指务,王制拂邪之隐括,立德立言之程式也。
洋洋浩浩,具存乎斯文矣曲阜孔氏刊本)
李膺等疏 东汉 · 应奉
 出处:全后汉文 卷三十三
昔秦人观宝于楚,昭奚恤莅以群贤;
梁惠王玮其昭乘之珠,齐威王答以四臣。
夫忠贤武将,国之心膂,窃见左校施刑徒前廷尉冯绲大司农刘祐河南尹李膺等,执法不挠,诛举邪臣,肆之以法,众庶称宜。
季孙行父亲逆君命,逐出仆,于舜之功二十之一。
等投身强御,毕力致罪,陛下既不听察,而猥受谮诉,遂令忠臣同愆元恶。
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
夫立政之要,记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国于徒中,宣帝张敞于亡命。
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
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
著威幽、并,遗爱度辽。
今三垂蠢动,王旅未振。
《易》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
乞原等,以备不虞(《后汉·李膺传》)
上书谏作林泉毕圭苑 东汉 · 杨赐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五十一
臣闻使者并出,规度城南民田,欲以为苑者。
昔先王制囿,裁足取牲,以备三驱,薪采刍牧者往焉,故《诗》曰:「王在灵囿,麀鹿攸伏」。
传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
皆被其德政,而乐所为如此。
至六国之际,取兽者有罪,伤者被诛。
孟轲梁惠王极陈其事。
先帝之制,左开洪池,右作上林,不俭不泰,以合礼中。
今猥规都城之侧,以为苑囿,坏沃野,废田园,驱居人,以畜禽兽之物,非所以保养民庶赤子之义。
筑郎不时,《春秋》有讥,盘于游田,周公作戒。
其城外之宛,已有五六,足用逞情意,顺四时,何必变革旧制,以罢民力?
楚兴章华,郢人乖叛,秦作阿房,黎氓愤怨。
宜思夏后卑室之意,太宗露台之费,慰此下民劳止之歌袁宏《后汉纪》二十四,又略见《后汉·杨震附传》)
《春秋左氏传》后序 西晋 · 杜预
 出处:全晋文卷四十三
太康元年三月,吴寇始平,余自江陵襄阳,解甲休兵,乃申抒旧意,修成《春秋释例》及《经传集解》。
始讫,会汲郡汲县有发其界内旧冢者,大得古书,皆简编科斗文字
发冢者不以为意,往往散乱。
科斗书久废推寻,不能尽通。
始者藏在秘府,余晚得见之。
所记大凡七十五卷,多杂碎怪妄,不可训知。
《周易》及《纪年》最为分了。
《周易》上下篇与今正同,别有阴阳说而无彖象文言系辞,疑于时仲尼造之于鲁,尚未播之于远国也。
其《纪年篇》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无诸国别也。
唯特记晋国,起自殇叔,次文侯昭侯,以至曲沃庄伯
庄伯十一年十一月鲁隐公之元年正月也。
皆用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编年相次。
晋国灭,独记魏事,下至魏哀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记也。
推校哀王二十年,太岁在壬戌是周赧王之十六年秦昭王之八年韩襄王之十三年赵武灵王之二十七年楚怀王之三十年燕昭王之十三年齐湣王二十五年也。
上去孔丘卒百八十一岁,下去今太康三年五百八十一岁。
哀王于《史记》,襄王之子,惠王之孙也。
惠王三十六年卒,而襄王立
十六年卒,而哀王立
古书《纪年篇》,惠王三十六年,从一年始至十六年,而称惠成王卒,即惠王也。
疑《史记》误分惠成之世,以为后王年也。
哀王二十三年乃卒,故特不称谥,谓之今王,其著书文意,大似《春秋经》,推此足见古者国史策书之常也。
文称鲁隐公邾庄公盟于姑蔑,即《春秋》所书邾仪父,未王命,故不书爵。
仪父,贵之也。
又称晋献公会虞师伐虢,灭下阳,即《春秋》所书虞师、晋师灭下阳,先书虞,贿故也。
又称周襄王会诸侯于河阳,即《春秋》所书天王狩于河阳,以臣召君,不可以训也。
诸若此辈甚多,略举数条,以明国史皆承告据实而书时事。
仲尼修《春秋》,以义而制异文也。
又称卫懿公及赤翟战于洞泽,疑「洞」当作「洞」,即《左传》所谓荧泽也。
齐国佐来献玉磬纪公之嶭,即《左传》所谓宾媚人也。
诸所记多与《左传》符同,异于《公羊》、《谷梁》,知此二书,近世穿凿,非《春秋》本意审矣。
虽不皆与史记尚书同,然参而求之,可以端正学者。
又别有一卷,纯集疏《左氏传》卜筮事,上下次第,及其文义,皆与《左传》同,名曰《师春》,「师春」似是钞集者人名也。
《纪年》又称,殷仲壬即位居亳,其卿士伊尹仲壬崩,伊尹放大甲于桐,乃自立也。
伊尹即位,太甲七年,太甲潜出知桐,杀伊,乃立共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而中分之。
《左氏传》伊尹太甲而相之,卒无怨色,然则大甲虽见放,还杀伊尹,而犹以其子为相也。
此为大与《尚书》叙说太甲事乖异,不知老叟之伏生,或致昏忘,将此古书亦当时杂记,未足以取审也。
为其粗有益于《左氏》,故略记之,附《集解》之末焉。
圣贤高士传 其三十四 庄周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五十二
庄周少学老子梁惠王时为蒙县漆园吏,以卑贱不肯仕,楚威王以百金聘周,周方钓于濮水之上,曰:「楚有龟,死三千岁矣,今巾笥而藏之于庙堂之上。
此龟宁生而掉尾途中耳。
子往矣!
吾方掉尾于途中」。
齐齐宣王又以千金之币迎周为相,曰:「子不见郊祭之牺牛乎?
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入太庙,欲为孤豚,其可得乎」?
遂终身不仕(《艺文类聚》三十六)
汴州刺史厅壁记827年5月 中唐 · 刘禹锡
 出处:全唐文卷六百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本朝以浚仪汴州刺史治所。自隋酾新渠。
吸黄河而东行。州含其枢。
为天下剧。内屏王室。
东雄诸侯。居无事时。
常带廉察使。兵兴已还。
益以节旄。用人得否。
系国轻重。长庆四年
诏书命河南尹燉煌令狐公来莅来刺。锡之介圭使印兵符
汴人交贺。肴醳腾贵。
惟是邦始都于魏惠王。始郡于宇文周
星躔回环。天驷垂光。
地为四战。故其俗右武。
人具五都。故其气习豪。
公自为宰相时。已熟四方之利病。
凡所戾止。参然前知。
既视事三日。挹偫吏与之言曰。
吾食止圭田。吾用止公入。
凡他给过制伤廉浼洁者悉罢之。壹归乎公藏。
凡曲防苛禁不情乖体者悉刬之。壹出乎令典。
凡关徵船算夺时专利者悉更之。壹遵乎诏条。
然后刑丽事而详。赏以时而均。
兴学以劝蓺。示宽以化勇。
居数月。而汴州人恂恂然无复故态。
明年大成。议者若曰。
奕奕浚都。国之咽颐。
咀清咽和。旁畅四支。
东夏黠马。由我以肥。
浚之治。非所泽于所履而已。
初公七代祖在隋为纳言大业中持节居此。
亦号刺史。距今馀二百年。
公实能似。既拜阙。
发鱼书合左右契。由阼阶跻。
遐踵前武。歆然如闻其馨香。
肃然如睹其形容。信乎君子之泽远而有光辉也。
他日。命游梁客志之。
书于厅事。谨桉前贤之在此堂者。
张平原首之。陆氏撰节度使记。
揭于东壁详矣。今公命为刺史记。
书于右端。谨月而日之。
以公为冠。大和元年夏五月某日记。
司门何公赴阙序 北宋 · 赵湘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南阳集》卷五
《舜典》曰「明四目,达四聪」,所以观天下而听百执事之人。
天下风教之未备洽,礼乐之未修理,必求于百执事之贤者。
是故尧命夙夜出纳惟允,禹闻昌言则拜,周公待人则不暇沐,或吐哺而出。
斯实圣人慕于贤,急于治。
然则贤者或患不得位,得位或惧不获言天下利害。
及其得位而获言,则风教礼乐,何患乎不修?
天下利害,何患乎不显?
司门何公,读经晓圣人意,以道德公忠为便宜,开口论事无忌讳,扺斥回佞无嫌疑。
公家之利,知无不为。
廉而济,勤而智。
倅于庐,则讼简而狱清,宾祗而吏肃。
亦尝自语曰:「吾胸中亦有奇乎!
天子仁圣,吾未得纷纷吐天下事,惧岁不我与也」。
然而天高而近听之,惟公之善,流于四聪,《易》所谓应之于千里之外者。
癸巳岁夏六月,天子遣皇华者抵庐而诏,且将待其纳言,求其所职者,是得位而获言也。
噫!
孟子梁惠王,问有利吾国乎?
孟子曰:「何必曰利,亦有仁义焉」。
孟子之贤,踵于仲尼,是当以仁义而利之,不以利而利之。
湘知今天子非梁惠王,不当问乎利,求风教之未备洽者,礼乐之未修理者,亦将泰生民,使跻富寿之域。
而公继踵于孟子,是圣道之宜,孟子不得言而公得言耶。
今不俟驾行,其至也,天子虽如,命夙夜纳言
虽如禹,闻其言亦当拜;
宰相虽如周公,闻其至,将不暇沐,吐哺而出焉。
及是时也,则知纷纷吐天下事,然后树功业,振名教,洋洋乎裴回于圣时,不可知其终穷。
湘职在秉笔,吏于属邑,见贤不书谓之隐,见义不为谓之无勇。
闻天子之用贤也,于是乎欢畅鼓舞,造言摭实,备史之阙。
读中说 北宋 · 释智圆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二、《闲居编》卷二六
文中子始献十策于隋文,弗听,乃归隐河汾间,耕然后食,蚕然后衣,晏如也。
既而嗟儒风之遗落,慨王道之颓丧,乃续六经,作《中说》,以、文、武、之道训哲贤,弟子凡千馀人。
及唐之兴,辅太宗以致太宁,几于王道者,悉仲淹之门人也。
是知天将灭隋而昌唐,使文帝不能用其策,縻之以禄,遂使退隐教诲玄龄、如晦、徵、靖辈,以为唐之贤也。
是知太宗所行之道,文中子之道也。
呜呼,仲淹之道美矣乎!
而《中说》十篇,乃没后弟子薛收等迹其事,记其言,大抵模范于《论语》也。
唐贤悉谓剽窃《论语》,故仲淹之道、《中说》之辞没然不称,唯陆龟蒙皮日休孙合稍道其美,而尚未能禦其侮以阐其幽也。
洎圣朝孙汉公作《辨文中子》一篇,可谓禦其侮、阐其幽也,使横议者不能塞路。
由是后学耻不读仲淹之书,耻不知仲淹之道,使百世胥附于王通者,汉公之力也。
吾窃量韩、柳诸贤悉不称文中子者,为嫉其贤而欲扬己道邪?
为实不知其道而非之乎?
苟嫉而蔽之者,则诸贤未免为王通之杨、墨也,岂不知后世有如孟轲者为辟之乎?
苟实不知其道而非之,则汉公贤于唐贤远矣。
汉公犹罪薛收等才薄笔下,不能实录善事,妄有增益,故使其间时等《论语》之句读,模仲尼之事迹。
吾窃谓为不然。
厥或仲淹事迹偶同仲尼,岂令薛收蔽而不说乎?
事有偶同,则汉公安知其妄也?
岂以不同仲尼、别作诡说者则皆实乎?
其有等《论语》之句读者,模范其文,以明其道,亦何伤乎?
《论语》卫灵问阵于孔子孔子答以俎豆
梁惠王利国孟子孟子对以仁义。
宋桓魋欲害孔子孔子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
臧仓毁鬲孟子孟子曰:「予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此皆与《论语》辞意符同矣。
呜呼!
《中说》之可非,孟子亦可非也;
如其不尔,薛收之记言亦无过也。
吾读其文,恐后人犹惑,故言以明之。
江邻几龚辅之陈和叔登吹台有感1053年 北宋 · 梅尧臣
 押寘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在昔梁惠王,筑台聚歌吹。
笙箫无复闻,黄土化珠翠。
当时秦兵强,今亦归厚地
我与诸贤良,举酒莫言醉。
曾谁问孟轲,空自有仁义。
论灾变而非时数奏熙宁二年二月1069年2月27日 北宋 · 富弼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见近岁以来,灾异频数,天文变于上,地理震于下,人情恐惧,物论纷纭。
臣被诏至都,复用为相,虽蒙给假治疾,未遑朝见而坐于私室,如在冰渊。
况蒙累遣使臣,促令陛对,惊惶陨越,寝食不安。
然偶于灾异之间,或闻有说者不近正道,臣甚忧之。
比俟入见日面具开陈,又恐差缓,盖救患不可不急,施惠不可后时。
夙夜揣摩,事无大于此者。
今遽以狂瞽,上渎冕旒,切望圣慈,更赐裁择。
伏闻陛下自始即位,躬亲万几,每有凶灾,忧形玉色,孜孜询访,以求闻失,此真得修讲朝政,答谢天谴之道也。
然臣窃知累有人奏,请凡百灾变,皆系时数,不由人事者,不知有之乎?
若诚有之,此乃奸人谄佞之说,上惑圣聪,臣所谓不近正道者也。
陛下明睿英哲,必不信纳。
又虑奸人口才捷给,能以甘辞,致陛下或时信之。
信则恤灾救患,答谢天谴之意,有时而怠。
怠则亏陛下之德,损陛下之政,不为宗社生民之福,无甚于此焉。
臣上所云天变地震,此天下皆知之,皆见之,大可惧者也。
仲尼作《春秋》,不书祥瑞而独书灾异者,盖欲以警戒人君,使恐惧修德,以应天地之变,不闻以灾异归之于时数也。
西汉董仲舒仲尼《春秋》之学,对武帝策曰:「臣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
国家将有失道之败,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
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
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董仲舒西汉群儒之首,所陈灾异,谓尽由朝政而致,岂虚语哉!
亦不闻以灾害怪异归之于时数也。
夫上天之变,幽眇高邈,下民或有不见而不知者。
若数路地震之异,河北特甚,则人皆见之而亲被其害,不可讳也。
因而人民流散,舍弃坟墓骨肉而适他土,去如鸟兽,茫茫不知所止,饿冻病疾,死于道路者不少,甚可痛惜也。
孟子梁惠王曰:「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
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孟子独得圣人之道为最深,而劝梁惠王专尚仁政,不可罪岁,是亦足以为后世法。
陛下宜深信而行之,可以回灾异为嘉祥,变祸患为纯嘏,致宗社生民之福,岂有穷也!
其奸人亏德损政,谄佞不正之语,必不可令眩惑于其间也。
又臣少时读书,颇尝探寻天人之理,窃怪有唐韩愈柳宗元刘禹锡三子谈天皆不得其要,臣今试陈其梗概。
夫太极既判,遂生两仪,形而上者曰天,形而下者曰地。
天地之间,盖载者曰万物。
万物至众,不出乎动与植而已。
植物不灵,不能有所运用造作。
惟动物为有命,比植物为灵,然亦未能为善恶,知喜怒。
独夫人,又动而有灵者也。
可以为善,可以为恶者,是人人自为者也。
自为善、自为恶者皆小焉,天地亦随而应之以祸以福。
故《书》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易》曰「作善之家,必有馀庆;
作不善之家,必有馀殃」。
盖祥与殃祇及其人与家者也。
夫所谓可以喜可以怒者,非人人之喜怒也,天下人之喜怒也。
天下人之喜怒,实系乎帝王之所为而然也。
帝王所为之政和,则天下人喜,人喜则其心亦和。
和气既生,充于上下,天地自然以和气应之。
天地气和,则阴阳顺,百谷成,衣食自丰,夭横不作,故民跻富寿,常怀乐康,虽欲使之为乱而叛去,必不可得也。
帝王之政不和,则天下之人不喜,不喜则悲愁怨怒,心亦不和。
不和之气既生,天地自然以不和之气应之。
天地之气不和,则阴阳不顺,百谷不成,衣食不丰,夭横并作,故民皆穷困离散,父母兄弟妻子不能相保,其不思为乱而叛去者,未之有也。
天下之喜怒,所以能感动天地,致祸于国家如此之可必者何也?
本缘天地万物,通是一气所生,无有纤间。
惟是气之清者为天,气之浊者为地,清浊之馀气,散于天地之间,是为万物,万物之最灵者为人。
以此观之,天地万物,同为一类,则最灵之人,岂不能以众喜众怒之气感动天地而致福致祸于国家者乎?
是故先圣以万物中,独以人配天地,谓之三才。
是知人者,与天地本同而末异,体均而气通,不可轻视虚用之也。
帝王者,宜先以仁政调和人心,使之安乐自固而不叛去,以为国家永永之福。
舍此而望天地顺成,天下无事,决不可得也。
尚书·洪范》九畴,八曰庶徵,谓人君行肃、乂、哲、谋、圣五善道,则雨、旸、燠、寒、风五气时而为其休徵,乃百谷用成,俊民用章,家用平康也。
人君行狂、僭、豫、急、蒙五恶道,则雨、旸、燠、寒、风五气常而为其咎徵,乃百谷用不成,俊民用微,家用不宁也。
夫雨、旸、燠、寒、风,虽先后说之,实则一也。
然而可以为休,可以为咎者,只系乎人君为善为恶而遂分也。
《洪范》者,二帝三王所行之常道也。
后之君人者,当信而师尚之,不可谓陈迹不信用也。
信之则为福,不信则为祸。
《书》又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又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
夫天本无心无耳目,亦无喜怒爱威,作《书》者假视听聪明以为之说,故《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者是也。
其实只缘天地人本是一气,善恶动静必然相应合若符契,间不容发,无谓天人形体隔绝至远,便谓两不相干而不以为信也。
气既相贯,气动则应。
人有喜怒,天应如响,亦犹冬至一阳生夏至一阴生
其气眇然,人不可得而见,惟以葭灰验之,无不刻期以应。
天下人喜怒之气能感动天地之气,亦皆刻期而应也。
是故治天下者,直宜以仁政悦民心,和民气,使其气自通于天地。
日星山泽,又皆有神灵主之,则必能默观君人者所为善恶及人之善恶,助其自然之气,降福降祸,岂不尤速耶?
岂不尤可惧耶?
以此益见天地灾变不可尽归之于时数,而不修人事以应之。
然可以归之时数者,故时亦有焉,独尧水汤旱是也。
夫尧、汤之为君,必不使人心有不和之气以感动天地而致其水旱也。
盖尧、汤大圣人,其佐亦贤,上下协心戮力,无一夫不获,无一物失所,故其水旱不得已可以归之于时数也。
然虽有水旱之灾,而不闻有重役横敛、劳民惊众之事,亦不闻有流移播散、冻馁死亡于道之人,惟闻常有九年之蓄,民无菜色,而天下奉尧、汤亦如无水旱之时。
爱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人心熙熙,和气不减,乃是虽遭水旱而民不被其害,国不忧其危也。
自秦汉以降则不然,凡有灾变怪异,皆由时君世主不能举直错枉,用贤退不肖,复有不能行善道、施仁政、悦民心、和民气,此其以人事致天地灾异必然之理也,必不可归之于时数也。
灾异既作,又不能恐惧修省,行消复之道,坐视苍生赤子弃坟墓,离乡土,父母妻子兄弟奔逃播徙,不能相保守,往往君自君,臣自臣,民自民,不相为恤而不加救拯。
民既如此被其害,而不悲愁怨怒,以思为乱者,鲜矣。
民既怨怒思乱而国不危者,又鲜矣。
彼既上下乖戾,不能同心协力,以致灾变害民而危亡其国,乃妄欲比尧、汤水旱,以己之所致灾异归于时数,是欺天欺民之甚也,胡可信耶?
夫地者,至大至厚至静,不可动摇之物也。
古今固亦有震动之时,随其所震大小远近,必灾患以应之,然未尝闻数路皆震也。
震且不一,有日或十数震者也,又不一日而止,有至今踰半年尚震而未止者也,是岂不为大灾害耶?
大怪异耶?
此陛下正当穷究致震之由,推至诚,行至德,思所以厌塞其变,以谢天之谴告焉。
不然,则恐董仲舒所谓「败伤乃至」者,必将不能免也。
陛下即位未久,而天下但闻圣德勤俭恭孝,不闻有过,此变非由陛下而致。
然陛下若不为祖宗任其事,则天地之变,谁复可以任之哉?
陛下既任其事,则固宜兢兢业业,夙夜忧勤,登用正人,兴行正道,思与天地合其德而济之以不懈,使天下皆知陛下恐惧修省,视民如伤,悦其心,和其气,则天地之气亦和而应之。
茍如此,何患灾异之不息,人民之不安乎?
其奸人谋身害国,罪在杀无赦。
其所说,愿陛下绝之,不复留于心术而稍有所惑。
其为宗社之福,邦家之庆,必不出乎此也。
若陛下万一惑其所说,以灾异归于时数,而圣怀坦然,不以为惧,有司之不职者不加择,政事之不平者不加治,万民穷困失所者不加恤,天下人心必益愁怨而不喜,则阴阳之气何由而和,天地之变何由而息也!
大凡奸佞之人,阿谀巧诈,善移人主之意。
其说虽目前可喜,而终无益于世。
其大指已达者不过欲持身固禄,未达者不过欲希进厚己,而都不以生灵祸福、国家安危为念也。
是可谓大忍人也,大奸邪也。
夫违天贼民,背公弃理,臣故曰罪在杀者也。
此须陛下详观其语,熟察其意,复以其人前后所为而参考之,则邪正自见,必不能逃圣鉴矣。
臣蒙陛下召作宰相,以疾尚未能一对天表,而不避忤犯,辄敢恳恳如此之切者,何哉?
盖观今灾变不与常等,实恐奸人以脂韦善柔之说,移陛下忧劳之志,安陛下克责之心,而致陛下不专心于救患恤灾,以误陛下至大之事也。
惟圣慈深赐裁察,非臣之幸,乃天下之幸,宗庙社稷之幸。
〔贴黄〕臣以此奏词颇繁多,然以诚激于中,惟恐陛下未赐信,察臣所以务尽犬马之志,故不觉词之多也。
然直书实事,文字鄙拙,不敢徒事章句而已。
伏望陛下万几之馀,时赐一览,必亦粗有裨益。
如陛下未以为狂妄之罪,即臣方敢更以管穴之见,仰尘天听也。
按:《宋名臣奏议》卷四二。又见《宋会要辑稿》瑞异三之三五。第三册第二一二一页《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二。
士建中秀才1033年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四、《圣宋文选》卷一六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
四月四日徂徕石介谨致书士君茂才足下:洪水方割,下民其咨,禹乘四载,随山刊木,栉风沐雨,以安横流,以平九州。
武王既定祸乱,之馀民,疮瘠未合,周公践祚摄政,方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下白屋之士,制礼作乐,以成太平。
幽、厉失道,天下陵迟,孔子绝粮于陈,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历聘七十国而不得用。
删《诗》、《书》,定《礼》、《乐》,赞《易》象,修《春秋》,以祖述,宪章文、武。
斯三圣人,固已勤矣,固已劳矣,然而卒不惮者,息民患也,行圣道也。
孔子既没,微言遂绝,杨、墨之徒,榛塞正路,孟子正人心,息邪说,距盶行,放淫辞,以辟杨、墨,说齐宣、梁惠王七国之君,以行仁义。
炎灵中歇,贼莽盗国,衣冠坠地,王道尽矣。
扬雄以一枝木扶之,著《太玄》五万言,以明天、地、人之道,作《法言》十三篇,以阐扬正教。
魏、晋迄陈、隋,帝王之道,扫地而无遗矣,生人之命遂绝而不救矣。
文中子以太平之策十有二篇,干隋文帝,不遇,退居河、汾之间,续《诗》、《书》,正《礼》、《乐》,修《元经》,硈《易》道,九年而六经大就。
佛、老之教蠹于中国千百年矣,韩愈愤然于千百年下,孤力排毁,不避其死,论佛骨,贬潮州八千里,而志弥悫,守益
斯四贤者,亦已勤矣,亦已劳矣,然而卒不惮者,亦以息民患也,行圣道也。
盖古圣贤方其天下未宁,生人未安,圣道未明,以谓职在于己,不敢安其居也。
方今正道缺坏,圣经隳离,淫文繁声,放于天下,佛、老妖怪诞妄之教,杨、墨汗漫不经之言,肆行于天地间,天子不禁。
周公孔子之道,孟轲扬雄之文,危若缀旒之几绝,先生不救,吾徒岂得而安居乎?
虽不逮古圣贤远矣,亦当穷精毕力而后已,庶几其道由吾徒而后粗存,犹于不为也。
足下,生民之先觉者也。
适水者,天下之人西而足下独东矣,盖沧海之所在也;
适山者,天下之人之秦之越而足下独之矣,盖泰山之所处也。
适于东,须至于海,至于海,必涉其深,然后知水矣;
之于,须登泰山,登泰山,必穷其高,然后知山矣。
适于东不至于海,如不东矣;
至于海不涉其深,如不涉矣;
至于不登泰山,如不之矣;
泰山不穷其高,如不登矣。
癋其有中道而将止者乎!
介幸而不随天下之人之秦之越,而独随足下。
足下其援我手,我其蹑足下履,牵连挽引,庶能至焉,慎无为半涂而废者。
不宣。
介再拜。
泰山书院1040年7月18日 北宋 · 石介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二、《徂徕石先生全集》卷一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六、《圣宋文选》卷一七、《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别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山东省泰安市
自周以上观之,贤人之达者,皋陶傅说伊尹吕望召公毕公是也。
自周以下观之,贤人之穷者,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是也。
然较其功业德行,穷不必易达。
吏部后三百年,贤人之穷者,又有泰山先生
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皆以其道授弟子。
既授弟子,复传之于书,其书大行,其道大耀。
先生亦以其道授弟子,既授之弟子,亦将传之于书,将使其书大行,其道大耀。
乃于泰山之阳起学舍,构堂,聚先圣之书满屋,与群弟子而居之。
当时游从之贵者,孟子则有梁惠王齐宣王滕文公之属,扬子则有刘歆桓谭之属,文中子则有越公之属,吏部则有裴晋公郑相国张仆射之属。
门人之高第者,孟则万章公孙丑、乐克之徒,扬则有侯芭、刘盏之徒,文中子则有董常、程元、薛收李靖杜如晦之徒,吏部则有李观李翱李汉张籍、皇甫卜之徒。
先生游从之贵者,故王沂公蔡贰卿、李秦州孔中丞,今李丞相范经略、明子京、张安道士熙道祖择之,门人之高第者,石介刘牧、姜睶、张洞、李鄈。
足以相望于千百年之间矣,孰谓先生穷乎?
大哉,圣贤之道无屯泰。
孟子扬子文中子吏部皆屯于无位与小官,而孟子泰于七篇,扬子泰于《法言》、《太玄》,文中子泰于续经、《中说》,吏部泰于《原道》、《论佛骨表》十馀万言。
先生尝以尽孔子之心者大《易》,尽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经,圣人之极笔也,治世之大法也。
故作《易说》六十四篇,《春秋尊王发微》十七卷。
疑四凶之不去,十六相之不举,故作《尧权》。
防后世之篡夺,诸侯之僭翨,故作《舜制》。
辨注家之误,正世子之名,故作《正名解》。
美出处之得,明传嗣之嫡,故作《四皓论》。
先生述作,上宗,下拟韩、孟,是以为泰山先生,孰少之哉!
乐先生之道,大先生之为,请以此说刊之石,陷于讲堂之西壁。
康定元年七月十八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