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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始终治乱(策问) 宋 · 陈藻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一九、《乐轩集》卷八
世有治乱,人事之变,天理之常也。
三代虽有变,治常多焉。
战国而至秦,否固极矣,受之以两汉,如履康庄,虽有时不能无疑,而承平无事之日常相接也。
三国而晋,晋不五十年而天下成南北之势,又几三百年而合于隋,隋一再传而唐有之矣。
三代而下,惟汉与唐为盛世。
唐上接三国、西晋、南北、隋人之后,变乱久更,天宜悔祸,而唐虽历世二十一、历年二百八十有八,而先后内外兵戈相寻,视向者三光五岳气分之时,殆不能以相远。
试举而言之。
高祖资突厥以歼孤隋,而创造又皆太宗之功,异时突厥责报,而建成且必不能为吴泰伯,是首事已胎二患也。
建成既灭于武德之末,而突厥又臣于贞观之初,天下自此可谓帖然无忧矣。
则天立于永徽,而李之为武,不绝如线。
五王讨二张于神龙,而唐祚反正,中宗身履其危,宜能不蹈前人之覆辙。
张柬之等食一下咽,已抚床叹愤,弹指出血矣。
景龙之兵,三思虽戮,而太子重俊亦弗克免,韦后盖无恙也。
临淄夬,而相王龙飞,太平公主已煽燎原之火矣。
宫闱再难,而明皇再清,自是以往,朝廷安枕,不知他变之所由生也。
渔阳金鼓喧天一鸣,而翠华西幸。
肃宗中兴未几,李辅国程元振之祸又作焉。
代宗嗣立之元年,朝义授首,而吐蕃长驱,已入中原,幸而安矣。
德宗之初,设施可观,四海欣跃,庶望太平;
无何李希烈反,朱泚反,李怀光又反,而乘舆播越者盖屡焉。
元和征讨稍强,而长庆之主满谓可以销兵不战矣,于是乎河北再失,而外重之势成不复返。
大和甘露之变,而宦官之势又益张。
武、宣之世虽曰小康,亦姑且玩时愒日耳。
一时大臣以朋党自相攻击,遑恤其他?
王仙芝黄巢乱于乾符,而四方大扰,国本拔矣。
自后崔裔知藩镇可以亡宦官,岂知朱全忠可以移唐鼎耶?
呜呼,古今治乱未有如是之数也。
将天之厄运自曹氏以来迄唐犹未止欤?
抑人事所召,非天时之所关欤?
文皇斥地,开辟未闻,或者极盛必亟衰欤?
由汉而后以唐为首称者,往往谓武德贞观开元耳,其德盖有大过人者欤?
闺门也,外国也,藩镇也,宦官也,朋党也,盗贼也,是数患也何皆备见于唐之世欤?
前后亦有相激而成者欤?
其为召祸之原者谁欤?
可以预防欤?
势有必至,莫得而逆为之计欤?
尚论前史,莫近于唐,愿闻耳目之所未睹记,毋辞焉。
唐尚父汾阳郭忠武王碑记嘉祐六年五月 北宋 · 王彰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六一、《八琼室金石补正》卷一○一、民国《华县县志稿》卷一七
王讳子仪谥曰忠武华州郑县人刺史、赠太保敬之子。
体貌修伟,天将其杰。
武举左卫长史,历诸军使
玄宗世,当贞观治定之报,国家无事。
开元末,天下益以安富,上佚下愉,危亡之端,有言无然,肆于不疑,乾蕴坤奥,舋罅日露。
十五年,安禄山反,河南北兵大起。
王自天德军使、朔方节度、右兵马使,诏改卫尉卿灵武守、朔方节度使,以本军东讨。
取靖边军,斩其将周万顷,蹙高秀岩河曲,克云中、马邑,开东陉。
御史大夫
明年蔡希德常山郡,执颜杲卿,贼守河北郡县。
帅师下井陉,拔常山,破贼于九门
赵郡,生擒贼四千,皆舍之,斩伪太守郭献璆。
军还,史思明以其徒踵我帅,王以骁骑五百更挑战。
至行唐,贼罢将遁,我师乘之,败之于沙河
贼濆,益军角逐,王坚壁,昼守夕袭,以有馀待其弊。
大蹂于嘉山,斩馘四万,生擒获甚众,思明徒跣奔博陵
河北十馀郡斩贼守以迎王师。
肃宗灵武,朝廷新立,王与李光弼全师赴行在,国威以振。
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天下倚其师以为根本。
阿史那,定河曲
明年,破潼关,走崔乾祐,入蒲津,夺陕郡永丰仓,潼、陕以平。
司空,关内、河东副元帅,诏帅师趣京师
与贼遇潏水之西,王师不利,合其众保武功,乞降军,为左仆射,从广平王帅蕃汉兵十五万进收长安
回纥叶护领四千骑助讨,王与修好。
大战于香积寺北。
回纥奇兵出其后,表里以攻,贼溃,斩首六万级。
其守张通儒奔陕郡,收京师
严庄及通儒保陕东抗,复以大军击之。
贼分兵绝归路,回纥进杀之,驰其后,发十馀矢其埃中,贼惊以败。
、通儒奔安庆绪,保相州,东都、三河郡邑皆平。
司徒封代国公食邑千户。
入朝,天子劳之曰:「虽吾家国,实卿再造」。
乾元初,北讨,破贼河上,擒伪将安守忠
中书令
诏以九节度之师讨安庆绪
杏园渡河,团卫州,贼悉众来援,选射者三千伏壁,诫曰:「吾小却,贼进则登噪齐发」。
将战,伪遁,贼乘及垒间。
鼓噪,矢注如雨。
因其骇,整众以覆之,获伪郑主安庆和,收卫州
又败贼于愁思冈。
明年思明复陷魏州,王师遇贼于邺南,大风冥晦,退保河阳
诏为东都、山南道副元帅
监军鱼朝恩忌功诬构,召还京师
王惟寇孽未殄息,忠义愤惋刑寝食,几不与贼俱生。
三复用,三止之。
相次,思明再陷河洛,李光弼兵败河中太原杀其帅,乃起为河中、北庭兼泽潞节度兴平定国副元师,封汾阳王,镇绛州
河中贼,诛其魁,太原亦诛害帅者,河东诸镇奉法。
程元振定策立代宗,朝廷功高者恶之,以是罢副元帅,加实封七百户
高晖导吐蕃京畿,诏为关内副元帅,镇咸阳
闻天子幸陕,遽还从驾。
王献忠叛,逼丰王已下投于贼,王扈送行在,有三千骑。
南山,得武关防兵及散卒。
寇陷都邑,立宗室承宏为帝,署置百官。
王以万卒为前锋,营韩公堆,用长孙全绪谋,遣王甫密入长安结豪侠,齐击鼓朱雀街,虏众骇去。
大军进,杀自署京兆尹王抚京师复平,诏留守都邑
元振劝帝都洛避狄,代宗将然之,王论奏旧都控制,先帝宅之,以有天下,周南地狭,势不久安。
上省章,即至自陕郡,赐铁券,图形御阁。
仆固怀恩顿军汾州,掠并、汾诸邑
诏出镇河中,怀恩走灵州
加守太尉、北道河西通和吐蕃方招抚观察使,坚辞太尉,不获命,见上感泣固让,乃止不拜。
怀恩引吐蕃、回纥、党项数十万南下,京师震焉。
诏出镇奉天,贼至欲战,众请奋击,止之曰:「客深入,其利速战,战则有胜负。
当斩语战者」。
坚壁以待,竟不战而退。
入朝为尚书令,又让不拜。
蕃寇屡入蒲、陕,宿师复镇河中。
永泰元年,怀恩将河西诸蕃三十馀万寇京畿
有诏亲征,分命李忠臣等列屯畿辅。
团丁括马填诸门,民大恐惧,召王屯泾阳,师才万人,虏骑合围数重。
王以李国臣、魏楚玉、程迥光、朱元宗四面拒之,以甲骑二千出没左右,虏问,报曰:「郭令公也」。
回纥曰:「怀恩言天可汗弃四海,令公谢世,故从其来。
怀恩欺我」。
因俾谕前好,曰:「令公诚存,安得而见之」?
王且出,众请无往,又请以铁骑五百从,王曰:「吾众十不当一,适足害也。
至诚感神,吾无疑于虏」。
即传呼曰:「令公来」。
虏众持满注矢,王以数十骑徐出,免胄劳之,皆舍兵以拜曰:「吾父也」。
王饮之酒,以罗锦赠诸长,欢言如故,因戒以反乘吐蕃,其羊马长数百里,天赠不可失也。
众许诺。
谋泄,吐蕃夜奔,回纥追之,王军踵其后,大破于灵台西原,斩首五万,生擒万人,畜产不可胜计。
入朝,加封二百户
大历初华州周智光监军,密诏治军讨之。
且行,其将吏斩智光父子,传首京师
吐蕃泾州,移屯泾阳
虏退,要击于灵州,斩首二万。
复寇灵武,败,镇奉天,其将白元光败之于灵武
兼邠宁节度
虏再入泾州,谕其偏师大戡于潘原,俘斩万计。
还朝,上封论备蕃利害,忠谠深切,极箴补药石,中时之瘉。
以老避位,德宗诏摄冢宰号尚父,加太尉尚书令,增实封,廪给踰等。
王束带治戎,要以武功显。
遭唐室震荡,夷狄内侮,大忠英略,得以设施。
肃宗收复两都,定河北,禦西寇。
迨事四帝,前后百战,所向必尅,功劳位尊,赫烈之宠,崇至备极,天下系望,以为依归。
每征伐入朝,百官班迎,天子御楼以待,事或非意,朝廷不安。
其威震主矣,古贤杰有是,皆疑逼陷祸,盖不旋踵。
王惟小心一节,操行愈厉,每进位加等,固让三四,至于涕泣,终辞而止。
闻捍寇讨乱,或谗间罢兵柄,诏至,命驾疾驱,喜动颜色。
忠义宽厚,夷夏奸孽式畏且慕。
居而安乐,向而寿考,死而庙食。
九德五福,非纯贤不能以备,王实兼焉。
臣道之盛,切于伊、吕,管、乐霸者之器,不足拟也。
唐亡,历五朝,距今未二百年,其绩业熏灼如此,民不知王之为华人也。
至和初,崔君辅郡守,行部阅韩建祀,又得其碑于驿庭,念汾阳以叹曰:「忠义之晦,而叛逆之昭也」。
亟毁画像及其碑,营尚父于州城东北隅
俾工自河北图其形,塑且肖之,画八子曜已下及其参佐将相于壁。
庙成,列奏以待不先请之罪,且道王利泽加于民,其官品于圣朝,法当祀。
华,王之乡邑,谨立庙郡下,以依神灵,以勖贤杰。
天子嘉而许焉。
又磨建碑,欲著王勋德及朝廷庙祀本末于石。
事未竟,崔且代去。
历三政,碑未克立。
今守赵君刚署事,谒庙下,贤崔君之举,曰:「碑未立,其畀我乎」?
明年,请文于太原
并道前守尝以书乞辞于京师,居朝廷者或未皇以然,因请愿须前守之报。
君请益笃,曰:「文至自京师者,并刻之何害」?
乃从其请。
又播王之功,而得祀于今也。
以诗显之
其辞曰:
唐在六世,崇极而圮。
以玩易戎,如火斯炽。
桓汾阳,惟国之纲。
提师手钺,以剪乱常。
定寇河北,立帝灵武
蒐兵而南,亦荡郡侮。
曾不踰时,遂收二都。
有家不忘,皇极之扶。
孽臣遁绵,西连吐蕃
首尾屡入,以窥中原。
世屯未夷,翳王驱驰。
有折其谋,或蹂其师。
四皇不宁,二纪征伐。
我忠我勤,翼定大业。
朝恩言言,元振翻翻。
忌位骂功,以为王愆。
王曾不怒,掩旷其度。
谁评谁尤,益恭益固。
武以戡乱,文以靖国。
师尚父,官爵乃极。
已复而兴,其功至难。
盛满则危,其处莫安。
不危不难,唯王之完。
有烈于民,其鬼不食。
孰以庙祀,我朝之德。
有严斯容,有覆斯宇。
神其休止,丰我稷黍。
业隆于唐,而祀于今。
惟皇念功,其罔不钦。
惟始惟庙,匪神伊教。
允诗其功。
来哲之告。
嘉祐六年辛丑岁五月癸未朔,二十八日庚戌建。
李光弼 北宋 · 张唐英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一、《历代名贤确论》卷八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二
光弼平安、史,有大功于社稷,古之名将无以加之,然非纯臣也。
何以明之?
广德初吐蕃京师,诏发兵赴难,光弼与中人程元振鱼朝恩不协,迁延不至,此不忠也。
十月代宗幸陕避寇,实倚光弼为外援,乃除东都留守,以观去就。
光弼辞以久待诏敕不至,乃归徐州,欲取江淮租赋以自给,此有二志也。
光弼母在河中,诏屡存问,又令郭子仪舆其母以归京师,以弟光进为渭北节度光弼,终以鱼、程之故不入朝,而死于徐州,大不孝也。
吐蕃寇于京师,天子出居于外,当此之时,若以天下为忧,不以一身之祸为虑,奔赴行在,扫清国难,然后密疏于上,请诛二竖,不为难也。
若度二竖不可遽除,则功成之后,退归私第,以养老母。
代宗宽仁,必察曲直,未必遂有不测之祸。
何至疑惑,不以忠节自全,坐视国难,仍拒朝命,遂为自安之计哉?
忠嗣曰:「假如明主见责,岂失一金吾、羽林而归宿卫,其次岂失一黔中上佐」!
鱼朝恩遣人发郭子仪父墓,子仪入朝,中外甚忧,子仪乃入言:「臣久在军中,不禁兵士残人坟墓多矣。
此臣不忠不孝所致」。
朝廷乃安。
以忠嗣、子仪而观光弼,则光弼之议浅矣。
昔贯泽之会,威公有忧天下之心,不召而至者数国;
葵丘之会,骄而自矜,叛者九国。
惜乎光弼无忧天下之心也,其后部曲皆不奉约束,此由己致之也。
若乃代宗猜忌,有所屈辱,愚恐光弼唐臣也。
宽仁之主,尚使不萌跋扈之节,光弼之幸也。
刘裕关中之鉴 宋 · 李舜臣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五、江东十鉴
臣闻晋之人才,大率多浮脆,其间气力雄浑,足以扛龙文万斛之重者,惟一刘裕而已。
观其崛起渔樵之间,一时英雄皆以草泽英雄目之,而亦自恃其才力,直欲一倾溟渤,以洗乾坤。
初以舟师浮海,径入大岘,而青、齐、海岱之地,一日清汎,然后料兵向西,一举关中,锐师骁将,三道并进。
檀道济则自淮以向洛,沈林子则自汴以入河,王镇恶则自河以浮渭,设奇料敌,智勇俱奋。
已而檀道济蒲坂以会王镇恶潼关沈林子秦岭以会沈田子蓝田
王镇恶自渭河,则又举衣粮舡筏,顺流东下,而躬率士卒登岸以攻城。
龙骧一军,才抵长安北门,而姚恙父子面缚请降,遂使百年之寇迄至减灭,而关中父老,垂泣以贺官军,自有江东以来,盖未尝有此捷也。
故尝以为赤壁之后,江东之师胜中原矣,而未能入中原;
淝水之役入中原矣,而未能取中原。
乃若裕之此行,则关中金城千里之地,指撝而取,如探囊中物,了无留难者。
江东之师固不负,而江东之气以取天下,亦无负于江东
江东以入中原,使夫关河有主,而赫连、拓跋俯首奔遁,此千载一至之机,正当力投其隙而勇为之。
裕之所以终用江东者,固应如此也。
奈何关中之地,粗能顿舆息驾,税休于日昃之顷,而初未及粪除排辟,以定民志。
刘穆之死于江东乃捲旗旋旆,奔走东归,顾以乳臭小儿为三秦之主,卒使镇恶田子内自相图,以启赫连之入,则是徒知以身固江东,而不知以身固关西者,乃所以蔽江东也。
除残拨乱,功力如此,而不知所以坚凝之术,可不为之痛哭流涕也哉!
关中之地,天下之上游也,襟凭终南太华之险,背负清滑浊河之固,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万一燕代之寇踰河而南,薄江淮,则下兵于函潼,自能突出其背而扼其吭。
故重兵宿于关中者,江东之地非所患也。
乃今四关之险一旦还归版籍,再为晋有,自当定为帝车天跸之所,以斡旋天下,则江东之地,固关中右臂之所可救,而何至舍关中以防江东者哉?
尝试为画策,裕之此行,一时骁将悉顿麾下,檀道济襄邑之胜声振河北,而魏人惮之,固可使之屯于蒲坂,以备拓跋;
王镇恶王猛之孙,关西之人素所信服,固可使之屯于北地,以备赫连;
沈林子田子,与夫毛德祖、傅洪之之徒,又皆一时勋望之人也,或置之虎牢以护河南,或置之彭城以护山东,或置之南阳以护荆襄,或置之睢阳以护江淮,使之如臂指相连,手足相应,则江东虽邈在万里之外,而卒然有急,可以相援。
刘穆之虽死于江东,而一时机谋如谢晦者,犹可以顺流西下,以代穆之之任,固不必舍关中之天险,而躬自奔走以归江南也。
使知此,分置诸将以护四隅,而以身驻关中以为诸军重。
且息徒养士,运粮积谷,南运江淮之资,自襄阳,历上津,抵扶风
如时势西引巴蜀之,自汉中,出陈仓,入栎阳
汉高祖入关故事,连吴蜀,接资附三秦以壮军容。
夫然后首起关辅蜀汉之师,而督王镇恶以取赫连,次取司、豫、青、齐之甲,而附檀道济,以攻拓跋,则六合车书,百蛮冠带,而江左兴王之地,当镇压于天下,亦何必身归江东,而后可以为江东之重也哉!
或曰:「裕之起于草莱,首诛灵宝,以清全吴,继而殄庐循于广南,擒谯纵于巴蜀,则江东之地,首蜀汉而尾淮南,上下江流,不断如带。
而江之外,又得关之西,以至于山之东,烟火亭障,弥望万里,固当渡江而北,驻跸中原,以为江东之外护。
然晋自南渡以来,植江东之本甚固,非如关中新造之邦,逼于魏夏,而其势岌岌。
所以因穆之之死,而委关西于诸将,以归守江东,其计得矣」。
是不然。
裕之为人,才力有馀而谋谟不足。
其兼山东,举关中,皆以全军致死地以取胜,非有经略天下之规谟素定于胸中者,其必归江东,则亦裕之本志云耳。
裕之溯河而上,魏之君臣,皆谓其劲躁之性,必不顾后患,而赫连勃勃亦以为裕之既克,利在速返。
裕之无意于守关者,敌人皆先见之。
虽非穆之之死,而必不能久留于关中者,盖可以预卜也。
不然,三秦形胜之地,带连山东,而益之以吴蜀之饶,自足以制夏魏之死命,亦何畏于相逼乎?
昔唐之高祖起自太原,而进攻关中,兵才入关,而刘武周举兵以攻太原,诸将业业,皆谋还救本根,独太宗以为不然。
破宋老生,擒薛仁杲,既平关中,定为帝都,然后一举而破刘武周,而窦建德王世充之徒,拱手于函潼之外而莫之发。
而况裕之入关,九州之地已据其七八,比之唐高祖之初,何啻十倍,而拓跋、赫连何敢辄动!
惜其胸怀本趣止在江东,而一时诸将又非过人之识,以起其意。
当其既胜之后,亦尝建为迁都洛阳之说,而王仲德独谓当以建业王基,不可骤议迁徙。
于是奔走东归,竟不能守。
使当是时而有如张良者,是娄敬之策,以回高祖之西驾;
有如郭子仪者,辟程元振之论,以止代宗东迁,则关中之地,固可粪除排辟,以为帝王万世之业,而必不至委弃以幸敌人。
可胜惜哉!
可胜叹哉!
呜呼!
江东之势,龙盘虎据,兴王之地也。
江东以取关中者固有馀,而留江东以守关中者则不足。
盖东西万里之远不相接,所谓虽鞭之长不及马腹者是也。
然则乘时遇胜,迤𨓦进幸于吴蜀两间,以为东西诸将重,而关中廓清之后,即日西驾都长安,其今日恢复中原之上计乎!
唐论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三、《圣宋文选全集》卷一九
天下之患常起于内,不起于四方,先之以朝廷之奸,继之以藩镇之盗,未有朝廷无窾隙而藩镇敢叛涣者也。
人之弱于气者,寒暑疾病易为之侵;
木之伤于心者,风雨蝎蠹易为之败。
明君贤相,整予法度,修予甲兵,抚予人民,虽有彊梗,必为忠顺,一有弗率,天下之所共攻也。
茍不能自治,虽有臣妾,必为豺虎。
唐之乱也,人皆知藩镇之亡而不知唐之有以自亡也。
一军阙帅,上择贤人置之则已矣,而必取帅于其军。
其奸将豪卒,内交彊臣而外交来使,以市兵柄,得之则取偿于其民。
宦者之使,阴得宝赂,伪以一军之势吓劫朝廷而取必。
彼小人者,一旦据土地、拥旗甲,权盛气完,约坚谋合,罔不睢盱自疑,恃众而为盗。
而朝廷方且用姑息之法,慰之以金券,饱之以玉帛,欲以息兵。
此其所以树兵者欤?
柄既去矣,藩镇既彊矣,又不能信任天下之贤以为将相,使之整法度、修甲兵、抚民人,为所以禦盗之具,所与图事于宫中,不过一二邪臣,三四宦竖,措置万事,舛谬颠倒,方正之路塞,倖曲之门开,惟埋藏机牙,以中伤贤者为事。
故天下之心咎其上而易以生变,此以见非独藩镇之亡唐,而唐之有以自亡也。
有国忠、林甫之蔽,然后有幽陵之师;
鱼朝恩程元振之谗,然后有永泰之乱;
卢杞之邪,然后有奉天之厄;
惠皇昭悯之骄昏,然后有藩镇之叛。
章武中兴,一裴度而已。
裴度用则藩镇为唐之臣,不用则藩镇为唐之盗。
故曰:天下之患,常起于内不起于四方也。
杜牧善论兵,其为《罪言》尽河北逆顺之势曰:「上策莫如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为浪战」。
夫蛮夷盗贼,彼虽亡赖,然亦有桀黠之才,小人之智,有以窥测朝廷之所为,权量其轻重彊弱而自为计。
我自治且弗办,则蛮夷盗贼投其隙而动。
使唐之君皆能如杜牧之言而自治,任得其人,政得其道,则藩镇为我之手足耳目,竭蹶趋走之不暇,如贞观开元时矣,焉得而凭陵哉?
慎柄策 北宋 · 李清臣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一六、《圣宋文选全集》卷二○
有王者之事,有大臣之事,有将帅、有司之事,有嬖臣之事。
任忠贤以为将相,责之以天下之安危,可用则用,可黜则黜,断之以至公而无所疑,王者之事也。
坐于庙堂,夹辅人主,进退百官,大臣之事也。
提士众,出入于生死,将帅之事也。
审情实以为轻重,不敢阿私,有司之事也。
结袜折枝,尝药彻膳,出纳诏教,扫除宫中,启闭门闼,嬖臣之事也。
贵贱小大,各守其业,而天下治
嬖臣不可使之为大臣、将相、有司之事,如裳之不可以为衣,履之不可以为冠,锥之不可以为戟也。
如鼠之不可负方斛之器,犬之不可驾国马之辀也。
故天下之大柄三:曰官赏、曰兵、曰刑。
三者之得失,治乱之所系,安危之所从,天下之所以为休戚。
故王者重之,必付之于将相、有司,而不以私其左右。
所谓嬖臣者,不过言甘而色令,顺指意、健于使令,宠之极,饶之以财而足矣。
饶之以财而不及于政,则天下无恟恟之议,小人有终身之安,而王者未失为明君。
后世不然,惑其所近,忌其所远,意谓天下之人,举无足信,而莫于嬖臣者。
内外大事,凡可以为国忧,必嬖臣监督之,然后以为安其意,侵取将相、有司之事,任于嬖臣。
官赏、兵、刑,莫不为小人之所有,破大公之法,激四海之怒,奸盗不顺,指之以为辞,以至于乱天下。
彼嬖臣者趑趄煜爚于人君之侧,当得金钱,足以快口腹耳目之欲,则亦已矣。
又自知己之可恶,常恐天下之人嫉己而诛除之,故蚤暮计虑,为全安深固之策,偷取时柄以自环,或专官赏,或典兵戎,或预刑狱。
得官赏之柄,则进其党伍于朝以为援;
得兵之柄,则震胁主心而威制天下;
得刑之柄,则沮忠直之气而窒言者之口。
自古危亡,未有不始于此者也,王者独何取于嬖臣哉!
汉之衰也,有王甫侯览、伍璜、张让之徒;
唐之衰也,有李辅国程元振王守澄鱼朝恩刘季述田令孜之徒。
穴于朝廷之间而私有大柄,公卿将相多出其门,所欲进则吹嘘咳唾,立致贵要,弃置大臣如奕棋然。
又有北军校尉,有神策军中尉,有观军容,有诸道监军,兵柄皆在嬖臣,而天子或自其废置。
又有黄门北寺狱,有掖庭诏狱,有神策北军狱,忠贤之不附己者,虽将相大刑,或留仗内而成于中人之手,此汉、唐之所以亡也。
尝谓汉文帝不独有治天下之道,而亦善宠小人。
邓通极嬖矣,欲富之,则赐之铜山而使之擅铸。
及戏弄于朝,申屠嘉欲举法,不敢亟赦之,度已困辱,然后谢而召
故嬖臣在侧,而人下未尝不指目愤怨,虽有嬖臣,亦为文帝可矣。
茍如文帝,岂惟一嬖臣,虽十数犹足以为治。
后世之君,宠小人则付之以将相、有司之柄,不为文帝之所以嬖之者,岂不误哉!
方明主在上,集用天下之正人,故小人虽多,莫敢辄动,屏息敛手,以听朝廷之所为。
然久屈故态,宜有愤郁弗平之气。
彼且伺人主之惑,待贤者之隙,将泄其怒而大有所为,此实乱亡之几,不可不素虑也。
往日用兵之地,及河防之要与诏狱之大者,辄临讯以寺人,而进退大臣,又或防其毁誉之说,此可为懔懔者也。
明主诚能守官赏、兵、刑之柄,不为嬖臣之所盗,而有功则虽倾内府以宠之,未足以危社稷而为天下之大害,可不慎欤!
御试制科策(并策问)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九、《皇朝文鉴》卷一○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六、《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八九、《文海流奇》卷一二、《唐宋名贤确论》卷一○、《经济类编》卷一○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
夙兴夜寐,于兹三纪。
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
田野虽辟,民多亡聊。
边境虽安,兵不得撤。
利入已浚,浮费弥广。
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
庠序比兴,礼乐未具。
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
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
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
禁防繁多,民不知避。
叙法宽滥,吏不知惧。
累系者众,愁叹者多。
仍岁以来,灾异数见。
六月壬子,日食于朔。
淫雨过节,暖气不效。
江河溃决,百川腾溢。
永思厥咎,深切在予。
变不虚生,缘政而起。
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
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
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
京师诸夏之根本,王教之渊源。
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
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
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
推寻前世,探观治迹。
孝文老子,而天下富殖
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
道非有弊,治奚不同?
王政所由,形于《诗》道。
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
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
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度支
钱谷,大计也。
兵师,大众也。
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
韦贤之言,不宜兼于宰相
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
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
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禦之方。
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
富人强国,尊君重朝。
弭灾致祥,改薄从厚。
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
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
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
方其无事也,虽齐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宁之间,将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区区之三竖。
及其有事且急也,虽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贱且疏,而一言以入之,不终朝而去其腹心之疾。
夫言之于无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为,而常患于不信。
言之于有事之世者,易以见信,而常患于不及改为。
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
今陛下处积安之时,乘不拔之势,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风,动容变色,而海内震恐。
虽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获,固未足以忧陛下也。
所谓亲策贤良之士者,以应故事而已。
岂以臣言为真足以有感于陛下耶?
虽然,君以名求之,臣以实应之。
陛下为是名也,臣敢不为是实也。
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业之重,而自处于寡昧,以为「志勤道远,治不加进」。
臣窃以为陛下即位以来,岁历三纪,更于事变,审于情伪,不为不熟矣。
而「治不加进」,虽臣亦疑之。
然以为「志勤道远」,则虽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诏为然也。
夫志有不勤而道无远。
陛下茍知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访臣为哉?
今也犹以道远为叹,则是陛下未知也。
臣请言勤之说。
夫天以日运,故健;
日月以日行,故明;
水以日流,故不竭;
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
器以日用,故不蠹。
天下者,大器也。
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已矣。
陛下深居法宫之中,其忧勤而不息邪?
不得而知也。
其宴安而无为耶?
不得而知也。
然所以知道远之叹由陛下之不勤者,诚见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轻赋税则财不足,欲威四夷则兵不强,欲兴利除害则无其人,欲敦世厉俗则无其具,大臣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茍岁月,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
臣又窃闻之。
顷岁以来,大臣奏事,陛下无所诘问,直可之而已。
臣始闻而大惧,以为不信,及退而观其效见,则臣亦不敢谓不信也。
何则?
人君之言,与士庶不同。
言脱于口,而四方传之,捷于风雨。
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讽诵其言语,以为耸动之具。
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赐谴者,何人也?
合于圣意诱而进之者,何人也?
所与朝夕论议深言者,何人也?
越次躐等召而问讯之者,何人也?
四者,臣皆未之闻焉。
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
臣愿陛下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可用之人有几;
某事未治,某人未用。
鸡鸣而起,曰:吾今日为某事,用某人。
他日又曰:吾所为某事,其事果济矣乎?
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
如是孜孜焉不违于心,屏去声色,放远善柔,亲近贤达,远览古今,凡此者勤之实也,而道何远乎!
伏惟制策有:「夙兴夜寐,于今三纪。
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田野虽辟,民多无聊。
边境虽安,兵不得撤。
利入已浚,浮费弥广。
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
庠序比兴,礼乐未具。
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
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
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
禁防繁多,民不知避。
叙法宽滥,吏不知惧。
累系者众,愁叹者多」。
凡此陛下之所忧,数十条者,臣皆能为陛下历数而备言之。
然而未敢为陛下道也。
何者?
陛下诚得御臣之术而固执之,则向之所忧数十条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己不与。
今陛下区区以向之数十条为己忧者,则是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
天下所谓贤得,陛下既得而用之矣。
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馀;
而其既用也,则常若不足。
是岂其才之有变乎?
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
王用太公,其相与问答百馀万言,今之《六韬》是也。
桓公用管仲,其相与问答,亦百馀万言,今之《管子》是也。
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穷究其臣者若此。
今陛下默默而听其所为,则夫向之所忧数十条者无时而举矣。
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办是矣乎?
度能办是也,则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
能无以小人间我乎?
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无以小人间我也,然后受之
既已受之矣,则以身任天下之责而不辞,享天下之利而不愧。
今也内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轻受之
受之,而众不与也,则引身而求去。
陛下又为美辞而遣之,加之重禄而慰之。
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廉节而有让也。
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谤也,是不能办其事而以其患遗后人也。
陛下奈何听之。
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
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实不至也。
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显其教之之状。
德之之形,莫著于轻赋。
教之之状,莫显于去杀。
此二者,今皆未能焉。
故曰:实不至也。
夫以选举之重,而不取才行;
官吏之众,而不行考课;
农末之相倾,而平籴之法不立;
贫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数无限。
天下之阙政,则莫大乎此。
而和气安得不盩乎?
「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
其所以无聊,则吏政之过也。
然臣闻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
吴、蜀有可耕之人,而无其地。
荆、襄有可耕之地,而无其人。
由此观之,则田野亦未可谓尽辟也。
夫以吴、荆、襄之相形,而饥寒之民,终不能去狭而就宽者,世以为怀土而重迁,非也。
行者无以相群,则不能行,居者无以相友,则不能居,若辈徙饥寒之民,则无不听矣。
「边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无安之实也。
臣欲小言之,则自以为愧,大言之,则世俗以为笑,臣请略言之。
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
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为人障也。
朝廷置灵武于度外,几百年矣。
议者以为绝域异方,曾不敢近,而况于取之乎!
然臣以为事势有不可不取者。
不取灵武,则无以通西域
西域不通,则契丹之强,未有艾也。
灵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数郡之能抗吾中国,吾中国自困而不能举也。
其所以自困而不能举者,以不生不息之财,养不耕不战之兵,块然如巨人之病膇,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举。
欲去是疾也,则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断然如战国之世,不待中国之援,而中国亦若未始有秦者。
战国之全利,而无战国之患,则夏人举矣。
其便莫如稍徙缘边之民不能战守者于空闲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为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则向之戍卒可以稍减,使数岁之后,缘边之民,尽为耕战之夫,然后数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厌战而不能支,则折而归吾矣。
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渐,中国始有息肩之所。
不然,将济师之不暇,而又何撤乎?
所谓「利入已浚而浮费弥广」者。
臣窃以为外有不得已之二虏,内有得已而不已之后宫。
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金玉锦绣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毁,务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储其精金良帛而别异之,以待仓卒之命,其为费岂可胜计哉。
今不务去此等,而欲广求利之门,臣知所得之不如所丧也。
「军冗而未练」者。
臣尝论之曰:此将不足恃之过也。
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拥之以多兵,不蒐去其无用,则多兵适所以为败也。
「官冗而未澄」者。
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职司无法之过也。
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
而特以日月为断。
今纵未能复古,可略分其郡县,不以远近为差,而以难易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异之。
才者常为其难,而不才者常为其易。
及其当迁也,难者常速,而易者常久。
然而为此者固有待也。
使审官吏部,与外之职司,常相关通。
而为职司者,不惟举有罪,察有功而已。
必使尽第其属吏之所堪,以诏审官吏部
审官吏部常从内等其任使之难易,职司常从外第其人之优劣。
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閒。
冗官可澄矣。
「庠序兴而礼乐未具」者。
臣盖以为庠序者,礼乐既兴之所用,非所以兴礼乐也。
今礼乐鄙野而未完,则庠序不知所以为教,又何以兴礼乐乎。
如此而求其可封,责其胥让,将以息讼而措刑者,是却行而求前也。
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趋也,而况从而赏之乎。
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况从而罚之乎。
陛下责在位者不务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为赏罚者何也?
无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赏欤?
夫禁防未至于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为市也。
叙法不为宽滥,而吏不知惧者,不论其能否,而论其久近也。
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以此也。
伏惟制策有「仍岁以来,灾异数见,乃六月壬子,日食于朔。
淫雨过节,暖气不效。
江河溃决,百川腾溢。
永思厥咎,深切在予。
变不虚生,缘政而起」。
此岂非陛下厌闻诸儒牵合之论,而欲闻其自然之说乎?
臣不敢复取《洪范传》、《五行志》以为对,直以意推之。
夫日食者,是阳气不能履险也。
何谓阳气不能履险?
臣闻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为一交,交当朔则食。
交者,是行道之险者也。
然而或食或不食,则阳气之有强弱也。
今有二人并行而犯雾露,其疾者,必其弱者也。
其不疾者,必其强者也。
道之险一也,而阳气之强弱异。
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后为食,其亏也久矣,特遇险而见焉。
陛下勿以其未食也为无灾,而其既食而复也为免咎。
臣以为未也,特出于险耳。
夫淫雨大水者,是阳气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
诸儒或以为阴盛。
臣请得以理折之。
夫阳动而外,其于人也为嘘,嘘之气温然而为湿。
阴动而内,其于人也为嘘,噏之气泠然而为燥。
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见也。
故春夏者,其一嘘也。
秋冬者,其一嘘也。
夏则川泽洋溢,冬则水泉收缩,此燥湿之效也。
是故阳气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则常为淫雨大水,犹人之嘘而不能举也。
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骄而益厚其赐,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礼,荡然与天下为咻呴温煖之政,万事惰坏而终无威刑以坚凝之,亦如人之嘘而不能支,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
天地告戒之意,阴阳消复之理,殆无以易此矣。
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
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
此陛下畏天恐惧求端之过,而流入于迂儒之说,此皆愚臣之所学于师而不取者也。
夫五行之相沴,本不至于六。
六沴者,起于诸儒欲以六极分配五行,于是始以皇极附益而为六。
夫皇极者,五事皆得。
不极者,五事皆失。
非所以与五事并列而别为一者也。
是故有眊而又有蒙,有极而无福,曰五福皆应,此亦自知其疏也。
吕氏之时令,则柳宗元之论备矣,以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
其可行者,皆天事也。
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
若夫禜社伐鼓,本非有益于救灾,特致其尊阳之意而已。
《书》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
由此言之,则亦何必正阳之月而后伐鼓救变如《左氏》之说乎!
盛夏报囚,先儒固已论之,以为仲尼诛齐优之月,固君子之所无疑也。
伏惟制策有「京师诸夏之表则,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功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此在陛下身率之耳。
后宫有大练之饰,则天下以罗纨为羞;
大臣有脱粟之节,则四方以膏粱为污。
虽无禁令,又何忧乎。
伏惟制策有「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
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
此皆一偏之说,不可以不察也。
夫见其一偏而辄举以为说,则天下之说,不可以胜举矣。
自通人而言之,则曰「治内所以为京师也,不挠狱市,所以为擿奸也」。
如使不挠狱市而害其为擿奸,则夫曹参者,是为逋逃主也。
伏惟制策有「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老子,而天下富殖
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
道非有弊,治奚不同」。
臣窃以为不然。
孝文之所以为得者,是儒术略也。
其所以得而未尽者,是儒术略而未纯也。
而其所以为失者,是用老也。
何以言之?
孝文贾谊之说,然后待大臣有礼,御诸侯有术,而至于兴礼乐,系单于,则曰未暇。
故曰「儒术略而未纯」也。
若夫老之失,则有之矣。
始以区区之仁,坏三代之肉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惩其罪,则又从而杀之。
老之失,岂不过甚矣哉!
且夫孝武亦不可谓用儒之主也。
博延方士,而多兴妖祠,大兴宫室,而甘心远略。
此岂儒者教之。
今夫有国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实,见孝文富殖,而以为老子之功,见孝武之虚耗,而以为儒者之罪,则过矣。
唐明皇之所以溺于宴安,彻去禁防,而为天宝之乱也。
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于《诗》道。
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
臣窃闻《豳》诗言后稷、公刘所以致王业之艰难者也,其后累世而至文王
文王之时,则王业既已大成矣,而其诗为《二南》。
《二南》之诗犹列于《国风》,而至于《豳》,独何怪乎!
季札观周乐,以为《大雅》曲而有直体,《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
夫曲而有直体者,宽而不流也。
思而不贰,怨而不言者,狭而不迫也。
由此观之,则《大雅》、《小雅》之所以异者,取其辞之广狭,非取其事之大小也。
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度支
钱谷,大计也。
兵师,大众也。
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
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
臣以为宰相虽不亲细务,至于钱谷兵师,固当制其赢虚利害。
陈平所谓责之内史者,特以宰相不当治其簿书多少之数耳。
昔唐之初,以郎官度支而职事以治。
及兵兴之后,始立使额,参佐既众,簿书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
其后裴延龄皇甫镈,皆以剥下媚上,至于希世用事。
宰相兼之,诚得防奸之要。
韦洪质之议,特以其权过重欤?
李德裕以为贱臣不当议令,臣常以为有宰相之风矣。
伏惟制策有「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
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
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禦之方。
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
此六者,亦方今之所当论也。
召穆公曰:「民患轻,则多作重以行之。
若不堪重,则多作轻以行之。
亦不废重」。
轻可改而重不可废。
不幸而过,宁失于重。
此制钱货之本意也。
命者,人君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
秩者,民力之所供,取于府而有限。
以无穷养有限,此虚实之相养也。
水旱蓄积之备,则莫若复隋、唐之义仓。
边陲守禦之方,则莫若依秦、汉之更卒。
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币,是谓九府。
太公之所行以致富。
古者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二价,四民常均,是谓五均,献王之所致以为法,皆所以民而富国也。
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大略如此。
而于其末复策之曰「富人强国,尊君重朝。
弭灾致祥,改薄从厚。
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
此臣有以知陛下之圣意,以为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尽其辞,是以复举其大体而槩问焉。
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诏之曰「悉意以陈而无悼后害」。
臣是以敢复进其猖狂之说。
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
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进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进,欲退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退。
今者每进一人,则人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欲也。
每退一人,则又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恶也。
臣非敢以此为举信也。
然而致此言者,则必有由矣。
今无知之人,相与谤于道曰:圣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尽被其泽者,便嬖小人附于左右,而女谒盛于内也。
为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为信者,何也?
徒见谏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难入,以为必有间之者也。
徒见蜀之美锦,越之奇器,不由方贡而入于宫也。
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
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
惟陛下宽其万死,幸甚幸甚。
谨对。
宣抚处置使朝辞疏绍兴四年八月 宋 · 赵鼎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忠正德文集》卷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八○、《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五六
臣疏远之迹,陛下特达知遇,恨无死所图报大恩。
方国家多事,中外乏人,乃委臣总师远戍边镇。
主忧臣辱,其何忍辞?
然自惟念渡江以来,遭逢器使,扬历台谏,再叨枢筦,与闻政事,趋走殿陛,密勿冕旒,拙诚获申,无复顾惜。
虽圣主全度,见谓朴忠,而万目睽睽,指为迂阔。
今乃以奇孤寡偶之身,将使于万里之远,曾无一毫之善可辱记怜,安得不少陈悃愊,以渎聪听?
臣窃见自古人君善用人者,莫不专其委任,假以事权。
任专则媢嫉必生,权重则嫌谤立至。
唐之贤臣勋业如郭子仪,犹困于鱼朝恩程元振之谤伤;
名德如裴度,亦被沮于元稹、魏洪简之朋比。
子仪明哲自将,仅免危疑之累;
辨论激切,卒隳幽镇之功。
况勋名宠眷未及两人,求其成功,亦已难矣。
向者陛下当建炎图治之初,遣张浚出使川陕,国势事力百倍于今。
于陛下有补天浴日之功,陛下待砺山带河之固。
君臣相信,内外相资,委任之笃,今古无有,而终致物议,以就窜逐。
臣顷在绍兴,人或指臣党,故浚之责不敢以一言及其是非。
今考究其用心,推寻其情实,丧师失地,错缪之迹则有之,未必尽如言者之甚也。
大率专黜陟之典,受不御之寄,则小人不安于分义,谓名器可以虚授,爵赏可以苟求,一不如意,便生觖望。
川蜀之士,至于醵金募士,诣阙陈论,展转相传,以无为有。
一经指摘,何以自明?
是以有志之士虽欲冒犯死亡,为国立事,而每以为鉴戒也。
虽然,固有罪矣,台臣抨弹之可也,谏官论列之可也,人君赫斯震怒,虽诛殛之,亦无憾。
今乃下至草泽布衣之士,行伍冗贱之流,凡有求而不得者上书投牒,人人诟骂,肆言丑诋及其母妻;
甚者指为不臣跋扈,极人间之大恶,皆归之于
呜呼,一何甚哉!
夫以浚之功与陛下之信也,而谤者至此,则明君不能自信矣。
今臣无浚之功,陛下之信臣无如以有功而见知也,乃当此重责,远去朝廷,臣恐好恶是非行且纷纷于聪明之下。
乐羊一箧之谤,几陷诬蔑,赖文侯之明,乃成中山之功。
魏尚数级之失,遂致吏议,唯文帝晚悟,后有云中之效。
伏望睿明鉴古今之得失,念事功之难成。
悯臣孤直,曲加庇覆,使得展布四体,竭志毕虑,以宽陛下西顾之忧,非特臣之幸也。
意迫情切,干犯明威,臣不胜恐惧俟罪之至。
有感五首 其三 764年 唐 · 杜甫
五言律诗 押真韵 创作地点:四川省南充市阆中市
引用典故:金汤
洛下舟车入,天中贡赋均。
日闻红粟腐,寒待翠华
莫取金汤固,长令宇宙新。
不过行俭德,盗贼本王臣钱谦益曰:“自吐蕃入寇,车驾东幸,程元振劝帝都洛阳郭子仪奏请亟还京师,以为东周土地狭阨,险不足恃,适为战场,明明天子,躬俭节用,黜素餐,去冗食,抑竖刁易牙之权,任蘧瑗史䲡之直,则黎元自理,盗贼自平,甫诗正隐括大意。”)
乞选用执政元祐元年二月二十七日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一、《栾城集》卷三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闻唐柳伉,一太常博士耳,犹能上疏乞斩程元振
郇谟,一布衣耳,犹能哭市以论元载
今臣备位谏省,逢时艰危,若隐忍不言,实负天下。
谨冒斧钺之诛,以论其大者,惟陛下哀怜则幸。
今皇帝陛下富于春秋,太皇太后陛下以女主称制,四夷未服,积弊如麻。
陛下以为此何时也?
贾谊有言:「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卧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
正今日之谓也。
自先帝以雄才大略,躬揽万几,而西北二虏、交趾、泸蛮常扰边境,以劳王师。
京东河北福建等路,奸猾巨盗常杀官吏,以谋不轨。
今二圣拱默,恭己无为,责成于执政大臣。
大臣又皆媮合茍容,无足赖者。
淮南王反,独畏卫青汲黯,至公孙丞相若发蒙耳。
臣观今之大臣,尚未及公孙丞相远甚。
陛下以谓蛮夷戎狄所服者何事?
奸猾巨盗所畏者何人?
万一有之,将何以待?
谨按左仆射蔡确憸佞刻深,以狱吏进。
右仆射韩缜识闇性暴,才疏行污。
枢密使章惇虽有应务之才,而其为人难以独任。
门下侍郎司马光尚书左丞吕公著,虽有忧国之志,而才不迨心。
至若张璪李清臣安焘皆斗筲之人,持禄固位,能为有,能为无?
陛下必谓此等皆先帝旧臣,不欲罢去;
然不知先帝以绝人之资,独运天下,特使此等行文书,赴期会而已。
至于大政事,大议论,此等何尝与闻?
小有罪犯,辄罚铜、门谢,为天下笑。
先帝若以股肱待之,不应如此。
今陛下深居帷幄之中,不自任事,而以天下之大付之此等,其为祸福,未可与先帝同日而语也。
汉武帝车千秋丞相,至于受遗辅少主,则不以属千秋,必得霍光金日磾而后可。
先帝若自知降年止此,岂肯以王圭蔡确之流受顾命之托乎?
陛下新临天下,人材衰少,此数人者未可一朝而去也。
则愿择其任最重而罪最大者去之,臣以为莫如蔡确韩缜者也。
陛下即位以来,罢市易堆垛场及盐铁法,此蔡确之所赞成也。
放散修城人夫,罢保甲保马等事,此韩缜宋用臣张诚一等所共建也。
先帝之所是,等亦是之;
陛下之所否,等亦否之。
随时翻覆,略无愧耻,天下传笑,以为口实,而朝廷轻矣。
先帝时,有司屡言赃罪有状,先帝隐忍未发。
不谓陛下即位,拔擢至此,天下有识所共疑怪。
近者每发一政,三省、密院议论纷然,至忿争殿上,无所适从,皆由大臣才短望轻,以至于此。
所有其馀罪恶,臣未敢细陈,先论其大体。
伏愿陛下思祖宗付嘱之重,深察方今事势为至艰至危之时,早赐罢免二人,别择大臣负天下之重望、有过人之高才、而忠于社稷、有死无二者以代之。
上以肃正群臣异同之论,下以弹压四海奸雄之心,然后陛下高枕而卧,天下无事矣。
臣位卑言深,罪当万死。
若蒙降黜,其甘如
如其未也,则当节次奏请,伏阁力争,以决去就。
非独臣如此,凡在台谏莫不当然,必无备礼一言不行而止者。
此天下公议,非臣私意,惟陛下裁酌,早赐施行。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伤春五首(原注:巴阆僻远,伤春罢,始知春前已收官阙。) 其三 764年 唐 · 杜甫
五言排律 押微韵 创作地点:四川省南充市阆中市
引用典故:屠钓 大角 日月相斗 载同归 星辰合围
日月还相斗,星辰屡合(一作亦屡)围。
不成诛执法(指程元振辈),焉得变危机。
大角缠兵气,钩陈出帝畿。
烟尘昏御道,耆旧把天衣(一作固无牵白马,几至著青衣
行在诸军阙,来朝大将稀。
贤多隐屠钓,王肯载同归
忆昔二首 其一 764年 唐 · 杜甫
 押阳韵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
引用典故:骄子 天王 坐御床
忆昔先皇(谓肃宗巡朔方,千乘万骑咸阳
阴山骄子汗血马,长驱东胡胡走藏。
邺城反覆不足怪,关中小儿李辅国,闲厩马家小儿)坏纪纲,张后不乐上为忙。
至今今上(谓代宗犹拨乱,劳身焦思补四方。
我昔近侍叨奉引,出兵(一作兵出)整肃不可当(一作忘)
为留猛士守未央,致使岐雍防西羌。
犬戎直来坐御床,百官跣足随天王程元振数谮郭子仪,遂解兵柄。乾元后数年,邠凤西北尽陷蕃戎,代宗幸陕。诗盖指此)
愿见北地傅介子,老儒不用尚书郎
长流程元振 唐 · 代宗皇帝
 出处:全唐文卷四十六
族谈错立。法尚不容。
同恶阴谋。议当从重。
有一于此。情实难原。
程元振性惟凶愎。质本庸愚。
蕞尔之身。合当万死。
顷以宽其严典。念以微劳。
屈法伸恩。放归田里。
仍乖克己。尚未知非。
既忘含煦之仁。别贮觊觎之望。
敢为啸聚。仍欲动摇。
不令之臣。共为睥睨。
妄谈休咎。仍怀怨望。
束兵裹甲。变服潜行。
罔顾君亲。将图不轨。
按验皆是。无所逃刑。
首足异门。未云塞责。
朕犹不忘薄效。再舍罪人。
特宽斧钺之诛。俾正投荒之典。
宜长流溱州百姓。委京兆府差纲递送。
路次州县。差人防援
至彼捉搦。勿许东西。
纵有非常之赦。不在会恩之限。
凡百寮庶。宜体朕怀。
尊号赦文 唐 · 代宗皇帝
 出处:全唐文卷四十九
高祖太宗敷大德于天下。
覆载之内。
湛恩茂育。
累圣同道。
用康兆人。
宝位重光。
深其德泽。
被服渐渍。
洽于生灵者。
百有五十年之閒。
兵不作而刑将措矣。
自寇虐横厉。
山东不开。
衅起渠魁。
毒流区宇。
三军七萃之士。
豪杰忠良之徒。
制在风波。
遭其驱劫。
繇是干戈不息。
征赋寔烦。
哀我人斯。
并罹灾患。
悯兹有犯。
无罪万方。
朕上戴皇天。
下临黔首。
奉先圣之成命。
集一切之大勋。
元恶既诛。
群生思乂。
是欲镜清六合。
网决八纮。
庶齐大道之时。
克复太平之理。
至化犹郁。
兵严初解。
百辟卿士。
中外众臣。
并进昌言。
请上徽号曰宝应元圣文武孝皇帝
朕涉道日寡。
惭德良多。
恐沮乐推之心。
自增神器之重。
俯膺典册。
敬受鸿名。
便欲谒报昊天。
展事郊庙。
又以孟秋多稼。
垂及西成。
王畿之閒。
人实劳止。
辍兹大礼。
式元冬。
切为踰年改元之制。
缵承洪业。
敢废旧章。
博采群公之义。
乃贞协用之纪。
其宝应二年改为广德元年
爰属履端
乃宏肆眚。
救兹汤火。
俾云行而雨施。
涤其瑕秽。
将玉振而金声。
宜广更始之恩。
用明向劝之福。
可大赦天下。
广德元年七月十一日昧爽巳前。
大辟罪无轻重。
巳发觉未发觉。
巳结正未结正。
系囚见徒常赦所不免者。
咸赦除之。
左降官即量移近处。
亡官失爵。
各与收叙。
诸色流人罚镇效力安置配隶等。
一切放还。
安禄山史朝义亲族。
应在诸道。
一切原免。
并无所问。
天下所有诸色结聚。
羌浑党项。
但能悔过自陈。
各归生业。
一切并舍其罪。
其中有头首能劝率。
并束手来归者。
并加官赏。
仍令本道防禦使管刺史县令分明晓谕。
所有到者。
各具名录奏。
诸道百姓逋租悬调。
及一切欠负官物。
宝应元年十二月三十日巳前并放免。
一户之中。
有三丁放一丁。
庸调地税。
依旧每亩税二升。
天下男子。
宜二十五成丁。
五十五入老。
应徵租税。
刺史县令据见在户徵科。
其逃亡死绝者。
不得虚摊邻保。
河北百姓复三年。
应是回纥行营经历处。
免今年租税。
内外文武。
三品巳上赐爵一级。
四品巳下加一阶。
仍各赐两转。
天下兵马元帅雍王
智谋夙成。
忠孝纯至。
恭行讨伐。
亲统元戎。
抚外蕃以仁。
训群帅以义。
班师献捷。
勋茂武成
宜兼尚书令
加实封二千户
回纥可汗册为颉咄登密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毗伽可汗
可敦册为娑墨光亲丽华毗伽可敦可汗。
及左右内外宰相巳下。
共加实封二万户
御史大夫王翊持节就衙帐册礼。
左右杀胡禄都督等并封为王。
诸部督并封国公
河北副元帅怀恩宜兼太保
仍与一子二品官一子四品官并阶。
更加实封五百户
河南副元帅光弼与一子三品官并阶。
更加实封三百户
幽州节度使怀仙与一子三品官并阶。
加实封二百户
李抱玉郭英乂辛云京侯希逸田神功孙志直白孝德令狐彰并各与一子五品官并阶。
加实封二百户
李宝臣薛嵩田承嗣张献诚等各与一子五品官并阶。
仍加实封二百户
鱼朝恩寄崇师律。
程元振勋高佐命。
各加实封二百户
仍与一子五品官并阶。
仆固玚高彦崇浑日进建义光逸杨崇光李怀光如岳白元光温如雅拓拔澄泌高晖卢钦友成惟良曹楚玉等各与一子五品官。
加实封一百户
仍各赐铁券。
以名藏太庙。
画像于凌烟阁
并寇难巳来将相勋业高者。
其名籍图画亦准此。
子仪与一子四品官并阶。
加实封二百户
苗晋卿刘晏裴遵庆元载各与一子四品官并阶。
加实封一百户
仪王及王巳下男未官者。
并准旧例与官及封。
永穆并长乐巳下长公主及郡县主王郡王等各与一子官。
皇亲五等巳上。
诸亲三等巳上。
各与一子出身。
二王后各与一子官。
诸道节度观察使立功将士。
其父兄在无官者。
依子文武与官。
巳殁者追赠。
阵亡将士袭父官爵。
河北河南有怀材抱器。
安身守节
素在丘园不仕。
为众所知。
委所在长官具名闻荐。
应授伪官等。
并巳昭洗。
矜才宥过。
宜有甄收。
委所繇勘本官名衔资历闻奏。
量才处分。
文武正员常参官并诸州刺史
父母无邑号官者。
宜与致仕官及邑号。
赠者更与改赠。
刺史县令自今以后改转。
刺史三年为限。
县令四年为限。
员外及摄试官
一切不得釐务。
谏官每月上封事。
无所回避。
河南河北伪度僧尼道士女冠
并与正度
天下刑狱。
大理正断。
刑部详覆
不得中书门下即便处分。
诸色人中。
有孝弟力田。
经术通博。
文词雅丽。
政理优长。
本州各以名荐
请诛程元振 唐 · 柳伉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五十七
臣出身事君。忝备近密。
夙有志愿。铭之在心。
若遭艰危。必死王事。
当今日之际。是臣死之秋。
将死之言。庶裨万一。
特乞陛下少垂听览。则甘就鼎镬。
且天生四夷。皆习战斗。
轻走易北。独有犬戎数万之师。
犯关度陇。历秦渭。
牧邠泾。曾不血刃。
直至城阙。馆谷向有三载。
绵地数踰千里。谋臣不为陛下陈一言。
武士不为陛下效一战。各携卒伍。
剽劫闾阎。污辱宫闱
烧焚陵寝者。何故。
将帅之心叛陛下也。自朝义东灭。
回纥北归。陛下以为智力所能。
神明所赞。委权近贵。
失意元勋。日引月长。
浸成大祸。陛下侍臣载路。
多士盈庭。竟无一人折槛牵裾。
犯颜回虑。至使北捐汾浦。
西失秦川者。何故。
此公卿之心叛陛下也。陛下出城之日。
銮驾未动。京师百姓。
劫夺府库。城外百姓。
更相杀戮者。何故。
此三辅之心叛陛下也。自九月二十八日闻有警急。
十月一日下诏徵兵。至今凡四十日矣。
天下兵一人不至。何故。
此四海之心叛陛下也。近自京辅。
远至海隅。文武百寮。
志皆离叛。虽有朝恩戮力。
陕郡坚城。陛下独能长守社稷乎。
今臣所言四者皆叛。陛下以为虚邪实邪。
若以为实。陛下以今日之事。
为安邪危邪。若以为危。
陛下岂得高枕而卧。不决大计。
臣闻良医之疗病也。必审观病源。
当病授药。若不当病。
疗之无益。陛下知今日之病。
何因至此。臣实知之。
请言其故。何者。
天下之心。皆恨陛下不练士卒。
疏远贤良。委任宦官
离间将相。以至于此。
陛下必欲救今日之急。存宗庙社稷。
即请斩元振之首。悬示天下。
尽出内使。配隶诸州。
以朝恩勋劳。留在左右。
仍以神策兵马。回付汉官。
使朝臣百寮。每日坐议。
左右使令。尽用文武。
然后大下明诏。削去尊号。
引过归已。深自刻责。
誓与下寮将相。率德励行。
后宫嫔妃。且移别院。
宰相以下。昼夜论政。
下诏云。若天下勋臣。
知予自新。许予改过。
即召募将士。来赴朝廷。
若以为旧恶未悛。修身有阙。
帝王大器。敢妨圣贤。
听天下所往也。陛下若纳臣此言。
行臣所请。一月之内。
天下兵马若不云集阙下。臣请阖门寸斩。
以谢陛下。伏乞陛下读臣此表一二十遍。
亲与朝廷商量。事若可行。
则自处置。不用露臣此表。
臣今日上表。即知万死。
但愿行之。死无所恨。
陛下若违臣所请。更无长策。
社稷重事。伏惟陛下审图之。
郭令公请雪裴仆射 唐 · 邵说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五十二
臣某言。臣闻忠邪不可以并立。
善恶不可以同偫。吴任宰嚭而伍胥鸱夷
楚任靳尚屈原放逐。远惟前事。
孰不痛心。伏见澧州刺史裴冕
明允忠肃道高德厚。
匪躬无怠。有謇谔之风。
首佐先帝。驱驰灵武
赞云雷之业。成社稷之勋。
程元振忌其直道刚方。遂加诬构。
贬谪荒裔。天下称冤。
空怀丑正之悲。莫雪盗憎之耻。
今奸邪屏退。圣政文明。
百度惟贞。四门已穆。
而寰海之内。元元之人。
莫不延首德音。思闻至化。
伏愿特令追。列在朝廷。
俾之台座。端揆庶僚。
平章百姓。处吁谟之任。
当燮理之权。必能协和万邦。
致君尧舜。臣位兼将相
职忝股肱。窃思贤杰。
共熙帝载。无任恳迫之至。
冀国公太尉裴冕 中唐 · 元载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六十九
王者纂大业以拯时难。君子合天符以成圣功。
在殷之傅说。周之申甫
汉之博陆。其类也。
临大事。首大谋。
君子正位。邦国是宪。
其道也。琬圭火龙。
元社朱户。其禄也。
古之人遇其时行其道。济其业受其禄。
呜呼裴公。斯近之矣。
公讳字章甫
河东大族。著于系谱。
曾祖澧州刺史讳怀感。祖滑州司马讳陟
长安丞赠司空讳纪。自司空而上。
世累清德。公全朴以受其形器。
混冥以养其精和。隤然大不为累。
方驾前古。其礼容诚敬。
可陈于蛮貊。施于鬼神。
宜乎吉凶变幽而偶圣君。精义致用而审天道。
天宝十四载。皇上避狄于华阳
肃宗伪游于幽朔。公以御史中丞奉诏。
翼赞元良。释位济河。
会于灵武。与侯伯卿士。
官师亚旅。考大德除残之运。
唱灵祇亿兆之心。负金玺玉旒。
为人请命于西土。维天意偫谋是告。
而苍生灾害是怀。于时册礼既毕。
公乃自左庶子中书侍郎平章事。从时望也。
帝曰。予欲教熊罴食猰㺄。
公于是乎请蒐于岐阳。朝于酆宫。
以干戚陈师。以蛮夷诛暴。
公定大业。运开中兴。
帝曰。予欲端百揆诏典司。
乃命公为尚书左仆射。于是乎纲理庶工。
四方来同。左右始终。
十有三祀。初自县联属署监察御史
尝有奸蠹吏。公按之。
时宠权臣之戚也。党其犯而请于公。
公竟正刑书。不为势屈。
时论以公有不可夺之节。故肃然。
由是历侍御史尚书郎者五。其中以直遇坎牧蛮溪者二。
以时当任兼宪台镇梁益各一。以勋封冀。
食五百户。以秩开府仪同三司
大历四年冬十一月。今上念伊尹之一德。
孔光之再起。诏复入相。
旬有二日。兼河南江淮副元帅东都留守
是月辛酉。薨于长安
年六十七。翼日。
册赠太尉明年二月
葬于京城南毕原。诏京兆尹护丧事。
赠布八百段。凶仪葬具。
俾出有司。昔在天宝之季。
公尝为御史大夫王鉷谗毁。无何。
弟釬坐大逆。有诏庭辨。
而凶首词引及。公自下列抗其矫诬。
朝廷谓之不党。其后程元振僭用威柄。
有道从虎贲。公停车致诘。
面折及霤。在黜无愠。
德仁遂行。君子谓公诚尽于忠者在于礼。
外其身故临难不惑。一其守故当事则明。
磅礡乎死生之间。逍遥乎晦明之境。
公尝北使殊俗。班命毡裘。
单于君长。稽颡屈膝。
王商而知惧。从魏绛来服
以言尚其直。以动尚其顺。
以成事尚其济物。以进退尚其得中。
孝弟爱敬。格于天地。
惇信明义。通于鬼神。
帝王得之。以奉天时。
百官得之。以修典宪。
佐命者二后。历事者三朝。
皤皤华皓。为国元老。
执璧奉圭。在君之堂。
生食邑土。殁垂惠爱。
岂禄以为尊者。其孤正。
授辞家老。请志于石。
以代三鼎林钟之义。铭曰。
元精降灵。建乎人极。
邈矣冀公。顺帝之式。
鸿造覆育。大钧埏埴。
业济功成。保和居直。
帝念髦硕。二登辅翼。
为时养贤。以及万国。
昔在上帝。降命元老。
以仗恺元。以明至道。
唐历中否。亦命我公。
顺人戴天。戡黎伐共。
德谢星陨。仁沈海竭。
大厦梁崩。崇山玉折。
领袖前古。纲纬来辙。
幢幢丰碑。耿耿鸿烈。
永传亿祀。遗芳不灭。
宦官劄子(同上)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一、《范太史集》卷二六、《皇朝文鉴》卷五九、《国朝诸臣奏议》卷六三、《古今事文类聚》新集卷一九、《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二三、《宋史》卷三三七《范祖禹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九二、《经济类编》卷一九、《右编》卷一五、《文章辨体汇选》卷一○三、《古今图书集成》宫闱典卷一三五
臣闻《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
汉有天下四百年,唐有天下三百年,及其亡也,皆由宦官
相去五百馀年,如循一轨,盖与乱同事,未有不亡者也。
汉自元帝任用石显,委以政事,杀萧望之周堪,而废刘向等,汉之基业坏于元帝
东汉邓后临朝,中官用事,手握王爵,口含天宪。
顺帝以后,五侯专朝。
桓帝、灵帝之时,十常侍擅天下,子弟亲党割剥百姓,毒流四海,附之者宠及三族,违之者灭及五宗,大考党狱,夷戮天下名士,于是黄巾贼起,朝野崩离,及袁绍宦官献帝奔播困饿,而曹操因之以篡汉。
唐自明皇使高力士省决章奏,宦官始盛,李林甫杨国忠等皆因力士以进,唐亡之祸基于开元。
肃宗李辅国,末年寝疾,辅国以兵劫迁明皇于西内,杀张皇后及二王,明皇以幽崩,肃宗以骇没。
贵为天子,上不保其父,中不保其身,下不保其妻子,由用辅国一人而已。
代宗程元振功臣畏谗,吐蕃寇陷京师,播迁于陕。
德宗用宦官分领神策禁兵,其后天子由其所立,唐室终以此亡。
宪宗服金丹躁忿,为陈洪志所弑;
敬宗刘克明所弑。
文宗欲讨宪宗之贼,谋泄,仇士良杀四宰相及朝臣,灭其族,流血成渠,朝廷半空。
文宗忧愤,以至于没。
武宗以后,皆由宦官所立,僖宗田令孜为父,天下大乱,黄巢贼起,播迁于蜀,又幸兴元
杨复恭自称定策国老,呼昭宗为负心门生天子,刘季述等废昭宗于东内,韩全诲等劫昭宗幸凤翔。
于是崔裔诛中官,而朱全忠劫迁昭宗,遂弑之,因以篡唐。
汉唐亡国之祸,其酷如此,后之人主岂可不以为刻肌刻骨之戒哉!
太宗时王继恩平蜀之功,中书欲除宣徽使太宗曰:「朕读前代书史,不欲宦官预政事,宣徽使执政之渐也」。
宰相恳言继恩有大功,非此不足为赏。
太宗切责宰相等,乃命学士别立宣政使之目以授继恩
布衣韩拱辰诣检院上言:继恩功大赏薄。
太宗大怒,以拱辰妖言惑众,杖脊黥面,配流崖州
太宗可谓深鉴前古而塞祸乱之源矣。
英宗服药,任守忠往来交搆两宫,致慈圣太后英宗不相悦。
言者劾奏其罪,贬蕲州安置,尽逐其党,然后慈圣、英宗母子如初,宫省清肃。
熙宁元丰间内臣之中,李宪王中正宋用臣三人者最为魁杰。
总兵熙河,兼领三路;
中正总兵河东,兼领四路。
其权势震动内外,自陕以西,人不敢斥言名。
中正口敕募兵,州郡不敢违,师徒冻饿,奔溃死亡最甚。
陈再举之策以诱贼,致永乐陷没;
熙河僭拟不法。
用臣兴土木之役,无时休息;
榷舟船,置堆垛,网市井之微利,夺细民之衣食,专事刻剥,为国敛怨。
此三人者,虽加诛戮,未足以谢万姓。
朝廷止从宽典,量加废黜,唯独死,中正用臣犹存。
陛下近召内臣十人,续又召数人,而李宪王中正之子皆在其中;
又除押班二人、带御器械一人,中外无不骇愕。
既而闻二人以执政言其有过先罢,三人以舍人缴词头且辍,然前来指挥,首违故事。
李宪王中正之子既得入侍,则中正用臣亦将进用,人心不得不忧,故臣敢极言之。
陛下与太皇太后同听政之初,外逐蔡确章惇吕惠卿等及群小人,故朝廷肃清;
内逐李宪王中正宋用臣等及群小人,故宫禁肃清。
内外皆无凶人,故天下安静。
臣历观近古,内外肃清未有如今日也。
祖宗法度所以维持后世,不可轻变,陛下奈何先自坏之?
陛下所以享南面之尊,蒙已成之业,四方万里奔走而听命者,以朝廷公正,天下心服也。
陛下何不慎守法度规矩,增修德政,使过于垂帘之时,然后不失天下之望?
今未及进一贤、行一善,先骤用中官如此之盛,四方闻之,必以为政出宫掖,无复纲纪,如衰季之世,岂不大失人心哉?
夫人心一失,欲复收之甚难。
陛下若作一二事使中外悦服,四方竦动,则他日所为有顺流之易,人心先信故也。
若作一二事使中外忧疑,四方解体,他日虽有美意,人已不信在前,岂得便心服乎?
如此而望德业之光,名誉之隆,非臣之所知也。
中官止是陛下左右给事使令,臣虽至愚,亦知其必未有害政之事。
然欲治外者必先治内,欲治远者必先治近,是以明王慎选左右。
壬人,尧、舜畏之,佞人,孔子远之,恐其有损而不自觉也。
昔唐之时,仇士良教其党曰:「天子不可令閒,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他事,则吾辈可以得志。
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吾辈疏斥矣」。
士良以此固其权宠,故能专恣二十馀年。
汉唐之事,当今必无。
然以先帝天资英睿,圣学高明,可谓不世出之主;
而内外为小人所误,外兴师旅,内兴百役,先帝未尝享太平之乐,终以忧勤损寿。
凡不便民之事,皆群小所为,而使先帝受天下之谤,臣尝痛之,故不愿陛下复近小人,盖以此也。
陛下诚能听臣之言,悉追罢除用内臣指挥,未到者别与差遣,已入者复授外官,则中外之人称诵圣德,万口一词,以为至美,乃可以解众庶之惑,洗陛下之谤。
此如反掌之易,何难而不为哉!
自闻近日两次指挥以来,外议汹汹,皆云大臣不能争执,陷陛下于过举;
台谏之臣又皆畏避中人,莫敢一言。
但恐陛下未之知耳,若使知之,必不为也。
臣侍经筵八年,日望一日,岁望一岁,期陛下为令德之主,惟恐有纤毫之失,故不避违拂圣意,数进苦切之言。
陛下每留睿听,以臣愚直见知;
臣亦不量微力,窃以献纳自任。
今兹事体,实系朝政污隆、人情去就,臣义均休戚荣辱,不忍默默坐视,敢冒万死而献其忠,唯陛下裁察。
取进止。
元稹魏宏简奸状疏 中唐 · 裴度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三十七
臣闻主圣臣直。今既遇圣主。
辄为直臣。上荅殊私。
下塞偫谤。誓除国蠹。
无以家为。苟献替之可行。
何性命之足惜。伏惟文武孝德皇帝陛下恭承丕业。
光启雄图。方殄顽人之风。
以立太平之事。而逆竖搆乱。
震惊山东。奸臣作朋。
挠乱国政。陛下欲扫荡幽镇。
先宜肃清朝廷。何者。
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
河朔逆贼。祗乱山东
禁闱奸臣。必乱天下。
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
小者臣等与诸道戎臣。必能剪灭。
大者非陛下制断。非陛下觉悟。
无计驱除。今文武百寮。
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愤怨。
有口者无不咨嗟。直以威权方重。
奖用方深。有所畏避。
不敢抵触。恐事未行。
而祸已及。不为国计。
且为身计耳。臣比者犹思隐忍。
不愿发明。一则以罪恶如山。
怨谤如雷。伏料圣明。
自必诛殛。一则以四方无事。
万枢且过。虽纪纲潜坏。
贿赂公行。待其贯盈。
必自颠覆。今属凶徒扰攘。
宸衷忧轸。凡有制命。
系于安危。痛此奸邪。
恣其欺罔。干乱圣略。
非止一途。又与翰苑近臣。
结为朋党。陛下听其所说。
则必访于近臣。不知近臣已先私相计会。
更唱迭和。蔽惑聪明。
所以臣自兵兴以来。所陈章疏。
事皆切要。所奉书诏。
多有参差。蒙陛下委寄之意不轻。
被奸臣抑损之事不少。臣与佞倖。
亦无雠嫌。祗是昨者臣请乘传诣阙。
面陈戎事。奸臣之党。
最所畏惧。知臣若到御座之前。
必能悉数其罪。以此百计。
止臣此行。臣又请领兵齐进。
逐便讨贼。奸臣之党。
曲加阻碍。恐臣统率诸道。
或有成功。进退皆受羁牵
意见悉遭蔽塞。复与一二憸狡。
同辞合力。或令两道招抚
逗留旬时。或遣他州行营。
拖曳日月。但欲令臣失所。
使臣无成。则天下理乱。
山东胜负。悉不顾矣。
为臣事君。一至于此。
且陛下前后左右。忠良至多。
亦有熟会典章。亦有饱谙师旅。
足以任使。何独斯人。
以臣愚见。若朝中奸臣尽去。
河朔逆贼。不讨而自平。
若朝中奸臣尚在。则河朔逆贼。
虽平无益。臣伏读国史。
代宗之朝。蕃戎侵轶。
直犯都城代宗不知。
盖被程元振壅蔽。几危社稷。
当时柳伉。乃太常一博士耳。
犹能抗表归罪。为国除害。
今臣所任。兼总将相
岂可坐观凶邪。有曀日月。
臣不胜感愤嫉恶之至。谨附中使奉国奉表以闻。
倘陛下未甚信臣。犹惑奸党。
伏乞出臣此表。令三事大夫与百寮集议。
彼不受责。臣合伏辜。
天鉴孔明。照臣肝血
但得天下之人。知臣不负陛下。
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状元策一道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
臣对:臣闻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
商道不衰,何以见高宗
四夷不叛,何以见宣王
汉无昌邑之变,则无以启宣帝
唐无宫壸之变,则无以启明皇
是以知君天下者,遇祸逢乱,当以刚大为心,无遽以惊忧自沮,灼知此理,然后可以知天意之所在矣。
臣尝历考前古兴衰拨乱之君,以谓莫善于宪宗,莫不善于文宗
何以言之?
宪宗当唐室陵夷之际,藩镇跋扈,主权下移,乃能左顾右盼,慨然起恢复之心。
不幸廷臣异议,刺客在朝,京师皇皇,朝不谋夕,惟宪宗当宁发愤,屏声却欲,讨贼之心愈厉。
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淮、蔡,元和之功,卓然为天下冠。
此以刚大为心者也。
文宗昭悯之后,阉寺执柄,主威不宣,虽能高举远蹈,毅然有扫除之心,不幸委任失当,害及非辜,甘露之祸,言之使人酸楚。
岂非文宗遽以泣下沾襟,魂飞气索,自比周赧,又自比汉献,又自谓无与尧舜,又自纵酒以伤其生,悲辛愁苦,不复以朝廷为意。
此以惊忧自沮者也。
故臣尝断之曰:若宪宗,可谓知天意之所在;
文宗者,又何足与论天意哉!
盖祸乱之作,正圣人奋励之时也,何至以惊忧自沮乎?
今陛下痛九庙未还,两宫犹远,又悯国步之久艰,悼已事之失策,然深察祸乱之故,是乃皇天所以启至圣也。
伏惟陛下谨之重之,以刚大为心,无遽以惊忧自沮,庶几与商高宗周宣王汉宣帝等相揖于千载之上,合皇天所以畀付之意,不胜臣子至愿。
然以刚大为心者,要当夙兴夜寐,恶衣菲食,屏远便佞,登崇俊良,好切直之言,戒声色之惑,先定规模,以定大事。
臣观古之圣人,将大有施为于天下者,必先默定规模,而后从事,其应也有候,其成也有形,非若顺风扬帆,一求快意而无所归赴也。
商君之法,非良法也,然而规模先定,故能兵雄天下,臣服诸侯;
苏秦之术,非善术也,然而规模先定,故能合六姓之异,却彊之兵。
淮阴高帝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荥阳,无一不如其言者,规模先定故也。
耿弇光武以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无一不如其言者,规模先定故也。
伏仰陛下欲迎九庙,归两宫,安国步而康庶事,式扩规模,固已定于圣心,而又元枢捷报,歼厥渠魁。
自前世之君观之,固有满假而自大,以速天下之谤者矣。
独陛下不然,乃撝谦不居,躬御便殿,亲颁德音,以前世中兴之君为问。
至于攘夷狄,弭盗贼,足食练兵,澄冗官,复农业,革贪污而消冒滥,宽民力而给车徒,前世中兴之施为,祖宗传绪之法度,下于承学之士,曰「本于自得,可以持危扶颠者」,此有以知陛下用心之效也。
臣虽智识浅陋,然而仰见规模宏阔深大,辄整冠肃容,再拜稽首曰:猗欤盛哉,有君如此,天下何忧乎,宗庙社稷何忧乎,二圣六宫暂淹蛮貊,亦何忧乎!
臣学术至空虚也,然忠愤所激,敢不敷陈管见,上裨日月之光?
臣谨昧死上愚对。
臣伏读圣策曰:「古先辟王继中微之世,承思治之民,芟夷大患,事半而功倍。
少康一旅而复有夏,宣王兴衰以隆成周,光武三年而兴汉祚,肃宗再岁而复两京,皆蒙前人之绪,拨乱反正,若此其易也」。
臣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所以为中兴之本也。
臣闻禹有治水之德,民心怀之,故其有天下也十有七世,历年四百六十有二。
少康一旅而复有夏者,祖宗之德在人也。
稷有播种之德,民心怀之,故其有天下也三十七世,历年八百有馀。
宣王兴衰以隆成周者,祖宗之德在人也。
汉高祖有宽仁之德在人,故其有天下也二十一世,而历年至于四百。
然则光武三年而兴汉祚者,岂非蒙高祖之德哉?
唐太宗有仁义之德在人,故其有天下也二十四世,而历年仅及三百,然则肃宗再岁而复两京者,岂非蒙太宗之德哉?
皇宋一祖六宗,英灵在天,功德在民,中兴之运,正归今日,傥能扩此规模,济以兢谨,果何往而不可乎!
伏读圣策曰:「今赖四方黎献翊戴眇躬,列圣之泽未远也。
朕焦心劳思,不敢爱身以勤民?
然屈己以和戎,而戎狄内侵」。
臣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祖宗之德,士民之归,将乘此时,为两宫中国雪积年之耻也。
臣观金虏有必亡之势三。
夫好战必亡,失其故俗必亡,人心不服必亡,而金虏皆与有焉。
臣请为陛下历陈之。
始皇并吞六国,可以止矣,恣心快意,复征南越,曾不知骊山之役未成,而二世子婴已被害而就擒矣。
此以好战而亡也。
隋文帝远平江东,可以止矣,炀帝嗣位,亲驾征辽,曾不知锦帆未过隋渠,而大盗已据其都矣。
此亦好战而亡也。
蠢尔金虏,亦何足以、隋比,顾论好战必亡,因以及之。
夫蕞然疥癣,臣事高丽,奴事契丹,中国视之,如居霄汉而观蝼蚁,曾何足以污齿牙!
乃不自循分,陆梁咆哮,自靖国兴兵,越于今三十馀载矣。
适国家当此否运,乃敢欺天叛人,犯我王略,侵我中国,夺我两河,又捣我都城,又要我二圣,又入我淮右,践我江浙。
呜呼悲夫!
积骨如山矣,流血如河矣,夷城如墟矣。
皇天昭昭,灭亡无日。
此臣所以言好战必亡也。
西晋之乱,匈奴、鲜卑纷纭于中国,而其豪杰间起,为之君长,如刘元海苻坚石勒慕容隽之俦,皆以绝异之资,驱驾一时之贤俊,其彊者至有天下太半,然终覆亡相继,不过一传再传而灭,何也?
夷狄之心,固安于无法也,而束缚于中国之法。
中国之心,固安于法度也,而苦于为夷狄之行。
君臣相戾,上下不安,虽建都邑,立城社,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寓于其间,其能久乎?
蠢尔金虏,亦何足以元海苻坚比,顾论失其故俗,因以及之。
夫其不安窟穴,既灭契丹,复陵中国,意将诵诗读书,佩玉鸣鸾,效我中国之制。
沐猴带冠,爰居闻乐,想其忧愁无聊,如被五木而居九地,终身不快,卒于死而已矣。
此臣所以言失其故俗必亡也。
始皇灭韩,张良奋椎击其车;
朱泚僭号,段秀实提笏击其额。
天下之人,其视金虏,谁不欲寝处其皮而食其肉,顾其路无由耳。
今虏我中国士庶入于窟穴,固亦有豪杰慷慨之士欲图之久矣。
而又骂辱及于公卿,鞭扑行于殿陛,贵为将相,而不免有囚徒之耻,将见有愤惋郁结而思变者矣。
此臣所以言人心不服必亡也。
区区一刘豫,欲收中国之心,呜呼愚哉!
中国之心,岂易收乎?
刘豫者,何为者耶?
素无勋德,殊乏声称,天下徒见其背叛于君亲,而委身于夷狄尔。
黠雏经营,有同儿戏,何足虑哉?
然金虏虽有必亡之势,而我有必兴之理,不可不讲也。
臣观古人所以谋人之国,必有一定之计。
越王之取吴,是骄之而已;
之取六国,是散其从而已;
高祖之项籍,是离间其君臣而已。
今越之计、之计、高祖之计,宜次第而用之。
当先用越王之法骄之,使其侈心肆意,无复忌惮,天其灭之,将见权臣争彊篡夺之祸起矣。
臣请备论越王所以取吴之术,惟陛下听之。
范蠡曰「卑辞厚礼以骄之」,越王自称曰「草鄙之人」,自称其国曰「贡献之邑」;
范蠡曰「玩好女乐以骄之」,越王则先之以皮币,随之以管籥,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
其称吴为天王者,范蠡使尊之以名也;
其请亲为前驱者,范蠡使以身为市也。
今日之骄虏,当损益其法可也。
呜呼!
越王含辛茹苦,志在报吴,非笃志之君,其孰能之?
以民之不蕃,而兵之不给也,乃下令于国中曰:壮者无娶老妇,老者无娶壮妻。
女子十七不嫁,丈夫二十不娶,则罪其父母。
生男子也,赐束脩、一犬;
生女子也,赐束脩、一豚。
生三人,公与之母;
生二人,公与之饩。
支子死、当室者死,则哭泣之,葬埋之,如其子也。
载脂与以食孺子,身耕妻织以裕国人。
国人其恩,感其德,愤其土地之狭,而悯其会稽之耻也。
于是父兄请战,不许;
父兄则又请战,而致其辞曰:「越四封之内,其视君也,犹父母也。
子而思报父母之雠,臣而思报君之雠,其敢不尽力乎」?
及其将行,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妇勉其夫,曰:「孰谓是行也,而可无死乎」?
陛下欲灭金虏,当先结吾民之心可也。
越王之在国也,觞酒豆肉以分左右,饮酒不尽味,听乐不尽声,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
病者问,死者葬,老其老,长其幼,慈其孤,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
富者安之,贫者与之,救其不足,裁其有馀,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
南事楚,西事晋,北事齐,春秋皮币、玉帛、子女以宾服焉,未尝敢绝,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
如其有也,天下幸甚;
若犹未也,伏愿陛下勉之。
越王归国四年,愤祖宗之雠,思欲一战以快心,范蠡曰:「未可也」。
五年而吴王信谗喜优,憎辅远弼,又欲乘其间以伐吴,范蠡曰:「姑待之」。
七年,吴王杀申胥,又欲乘其间以伐范蠡曰:「姑待之」。
七年吴国蟹、不遗种,又欲乘其间以伐吴,范蠡曰:「姑待之」。
今之金虏,虽有必亡之势三,然而谗乎?
喜优乎?
憎辅而远弼乎?
曾杀贤如申胥乎?
曾有天灾如蟹、不遗种者乎?
必也俟其天时去,人事失,然后可以图之。
越王归国二十年,乃得举兵以遂其志。
其举兵也,必智以度天下之众寡,仁以共三军之饥劳,勇以断疑而决大事;
又舌庸使之审赏,苦成使之审罚,大夫种使之审物,大夫蠡使之审备,大夫皋使之审声。
其将行也,则背屏而立,委夫人以内
背檐而立,委大夫以国政。
其至军也,则斩通行赂者,又明日徙舍,则斩不从令者,又明日徙舍,则斩不用命者。
又明日徇军,则归无兄弟尽在军者;
又明日徇军,则归有昏眊之疾者;
又明日徇军,则归筋力不足以胜甲兵,志行不足以听命令者。
虽列国之君,不足以为今务,然其禁密如此,亦可喜也,故能一战而败吴于囿,再战而败吴于泓,又战而败吴于郊,夷其城,犁其庭,墟其庙,以雪积年之耻。
陛下欲报金虏,愿观其用心,而以越王之法用之,不亦可乎!
伏读圣策曰:「招诱以弭盗,而盗贼犹炽」。
臣有见陛下规模远大,欲攘夷狄而先靖中国也。
臣闻唐太宗之说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尔。
去奢从俭,轻徭省赋,使民衣食有馀,则自不为盗」。
韩愈之说曰:「刺史不得其官,观察不得其职,财已竭而歛不休,人已穷而赋急,其不去而为盗也,亦幸矣」。
此皆论良民为赋歛所困,故不得已而为盗尔。
今日之事,则又甚于此。
其横行于州郡,啸聚于山林者,类皆军兵尔。
此曹在太平时,帖首妥尾,惟上之令。
不幸中国多故,朝廷权轻,何尔动辄怨怒耶?
而一夫倡乱,百夫从之;
百夫倡乱,千万人从之。
然使吾无间而可入,则朱滔不能起卢龙之卒,而李怀光不能彊邠宁之兵。
今其所以一呼响应者,其心不服也。
其心所以不服者,无乃吾恭俭未至乎,用人未当乎,赏无功而罚无罪乎?
唐德宗放象豹,出宫人,以恭俭服天下;
常衮,用崔祐甫,以用人服天下;
赏淄青将士,以折其奸谋,杖邵光超,以惩其贪冒,又以赏罚服天下。
李正己持兵十五万,雄视山东,其将士闻德宗所为如此,皆投兵相顾,曰:「明天子出矣,吾辈犹反乎」!
不特此也,吐蕃恃其彊大,以凌侮中国,非一日积也。
德宗即位使者归告其国主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威德英武,洽于中国」。
吐蕃大悦,遣使入贡。
德宗恭俭委任,信赏必罚,行于户庭之间,而彊蕃悍卒,自格于千里之外。
使其恪守此心终始不变,则贞观之风,亦不难到,奈何其自败坏也!
臣愿陛下笃恭俭,谨用人,明赏罚,以收天下之心。
若曰「我有甲兵,可以诛其不服,我有招降,可以俟其改过」,诚恐去一大盗,其事卒未已也。
诚能用臣之说,非特悍卒格心,而蕃戎亦且悔过也,故臣以太宗韩愈德宗之事为献。
伏读圣策曰:「以食为急,漕运不继,而廪乏羡馀
以兵为重,选练未精,而军多冗」。
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兵食之不可不虑也。
臣以谓漕运不继,宜选财赋之官;
选练未精,宜责将帅之职。
唐代宗以国用虚乏,馈饷纷纷,独得一刘晏,斡山海,排商贾,制万物低昂,操天下赢赀,而军用以给,以财赋得其人也。
臣愚欲于常赋之外,创置一司,名曰「军兴」,凡关市榷酤载在有司者,不与其数,独变通有无,权制轻重,使利归公上,歛不及民。
出入钱谷,勾检簿书,则付之士类;
书符檄,觇低昂,则付之皂吏。
明敏精悍如刘晏辈,实司其职,夫何忧漕运之不继乎!
马燧之在河东也,驭马厮役,教以骑射,制甲有长短之等,造车为行止之宜。
比及二年,得精兵二万,以将帅得其人也。
臣愚欲于冗兵之数,创置一军,名曰「精锐」,凡攻冲战斗,功在有司者,不与此选,独招降之兵,擒获之兵,俾弓矢戈矛,随器而使,有能者则书之尺籍,其无能者则驱之屯田。
择彊力勇毅马燧辈,实司其职,夫何忧选练之未精也!
伏读圣策曰:「吏员猥并,而失职之士尚众;
田莱多荒,而复业之农尚寡」。
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吏农之不可不虑也。
臣以谓吏员猥并,宜行辟举之法;
田莱多荒,宜行屯田之法。
沈既济宰臣叙群司,州郡辟僚佐,其意欲无失职之士也。
臣愚欲使宰臣精选太守部使者之职,若群僚则太守辟举,若监当、若巡尉使者辟举。
举而不当,重者褫其职,轻者罚其金,吏部台谏得以纠正之。
每辟一员,则具二人以待之,补者既上,则又辟一人以待之,前后相承,虽怠者亦励。
夫国家所以设官分职,将惟贤才之求,非为尔衣食之资也。
志在衣食,胡不为工乎,为商乎,为农而力田亩乎,胡为在缙绅之列也?
夫责之以士人,则朝廷待之亦不可轻。
太守监司之赴官也,若内若外,皆陛辞而后行,监司为一辈,郡太守为一辈,当行之日,陛下亲御正殿,借辞色。
告监司则曰:「一路官吏,实汝之托」。
郡守则曰:「一郡官吏,实汝之托。
汝当夙夜以思,宣我所以爱民之意,予有大赉报汝功,亦有大罚惩不恪」。
庶几贤才并用,则失职非所患也。
邓艾欲行陈、颍以东,屯田两淮,得谷五万斛,其意欲得复业之农也。
臣愚不敢远引,且以镇江一路论之:屯兵江口,无虑数万人,就以二万人论之,人必有家,家止五人,人日二升,日计二千斛,月计六万斛,则岁百万斛矣。
顾此馈运,非由天降,非从地出,皆当取之于民。
三吴之间,旱暵仍岁,长淮以北,草莽连云,去岁到今,米斗千馀,今此下民,谁救其迫。
而又追需急于星火,箠械酷于秋霜。
开元屯田之法,振武屯田之法,不知其可用乎?
勋官八品以上,前资七品以上,此建官之法也。
土柔则五十亩而一牛,土刚则二十亩而一牛,此耕耨之法也。
如是之法,出于开元。
募人为十五屯,屯置一百五十人,令各就高为堡,东起振武,转而西过,极云州界中,出入河山之险八百馀里,寇来不能为害,人得肆耕其中。
如是之法,出于振武
臣愿自淮以北,开置屯田,参开元、振武之法,非特足以招复业之农,而军储所资,亦足以宽其忧矣。
伏读圣策曰:「严赃吏之诛,而未能革贪污之俗;
优军功之赏,而无以消冒滥之风」。
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欲清流俗而惩侥倖也。
毛玠尚书,而士大夫不敢鲜衣美食;
杨绾宰相,而豪贵功臣为之彻乐、毁第、减驺御。
赃吏贪污,流风远矣。
臣愿陛下去声远色、躬俭节用,以励朝廷,朝廷宰相却苞苴、断货贿,以励猾胥而惩狡吏,又何患贪污之弗革乎!
元载王缙秉政,四方以贿求官者相踵于门,大者出于,小者出于卓英倩,皆如所欲而去。
代宗欲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己用,乃擢李栖筠御史大夫,事出主意,宰相不知,等由是稍绌。
臣今欲用此策以消冒滥,可乎?
大将以功来上,陛下亲据其中一二人见而劳问之,果有功者,优加拔擢,其或言语不伦,事涉诞罔者,痛加惩斥,又何患冒滥之弗消乎?
伏读圣策曰:「方今外攘夷狄,则不足以靖民;
取于民有制,则不足以给车徒之众。
为人父而榷其子,则又何以保民而王哉」?
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恤民如是之深也。
臣伏读圣问至此,不觉涕泗交颐,仰知陛下仁心如天地之大,而天下弗知也。
臣观滨江郡县为守为令者,类无远图,阳羡惠山之民,何其被酷之深也!
率敛之名,种类闳大:秋苗之外,又有苗头;
苗头未已,又行折八;
折八未已,又曰大姓;
大姓竭矣,又曰湮实;
湮实虚矣,又曰均敷;
均敷之外,名字未易数也。
流离奔窜,益以无聊。
前日桑麻沃润,鸡犬相闻;
今为狐狸之居,虎豹之宅,苍烟白露,弥望满野。
彼所谓守令,独抵几而言曰:「与其委之于盗贼,孰若输之于国家」?
呜呼,安得此委巷之语乎!
堂堂国家,而下比于盗贼,不忠之罪,莫大于此矣。
夫节财即生财之道也。
今藩方大使,各置使臣,收召亲戚,竭民膏血,以市私恩。
或曰准备,或曰干办者,不知其几人也。
色目纷纷,难以数举,凡医巫卜祝之流,皆在其选。
诸县添置武尉,尤为无用,见敌则走,小胜则杀贫民以要功。
居山则卖私茗,滨海则鬻私醝,未及交付,则已捕之为己功矣。
不知平时剥肤椎髓,歛怨招谤,以廪此曹,果何谓哉?
臣愿陛下明降诏书,戒饬藩方,罢去武尉,以苏凋瘵,此亦保民之道也。
伏读圣策曰:「朕弗明治道,仍暗事几,凡此数者,交战于胸中,徒寝而弗寐,当食而叹。
子大夫与国同患难久矣,宜考前世中兴之主,其施为次序有切于今者,祖宗传绪累世,其法有可举而行者,平时种学待问,奇谋硕画本于自得,可以持危扶颠者,其悉意以陈,朕将亲览」。
臣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谦冲退托,将以追配前王,绍述祖宗,旁搜远取,以尽愚夫之虑也。
臣窃谓中兴之主,大抵以刚德为上。
是故震伐鬼方者,高宗之刚;
严有翼者,宣王之刚;
信赏必罚者,宣帝之刚;
赳赳雄断者,光武之刚也。
陛下之欲中兴,当以刚德为主,去谗节欲,远佞防奸,此中兴之本也。
祖宗传绪之意,大抵以俭德为主。
恭闻仁祖服浣衣,寝絁被,力行恭俭,不忍费一毫以伤民力,至今父老言我仁祖,必泣下沾襟。
盖俭必仁,仁必能感天下。
陛下欲绍祖宗,当以俭德为主,珍奇弗御,玩好弗求,此祖宗之意也。
夫攘夷狄,弭寇盗,足食练兵,澄冗官,复农业,革贪污而消冒滥,宽民力而给车徒者,臣以一言而该之,不过曰刚与俭而已。
然刚俭之德,圣心自明,天下犹未信者,何也?
臣窃有说焉。
臣尝读《左氏传》,见吕甥论君子小人情状于秦穆公,何其切至也!
其曰:「小人戚,谓之不免;
君子恕,以为必归」。
又曰:「小人曰岂归君,君子曰必归君」。
又曰:「小人曰必报雠,君子曰必报德」。
夫士人所见高远,故其言多恕;
小人所见浅狭,故其语易深。
善夫孟子有曰:「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夫百姓以齐王为爱牛,以小人之见每如此也。
然小人满天下,而所谓士人者几何?
虽家置一喙,言提其耳,不能胜众多之口也,则人主于食息謦欬之间,其可以弗谨乎?
文王一饭,武王亦一饭,文王再饭,武王亦再饭,是武王以身试文王之安否也。
盖一饭则我力微矣,今吾亲一饭而已,力不其微乎?
此其所以可忧也。
再饭则我力彊矣,今吾亲至于再饭,无乃寿考之期乎?
此所以可喜也。
武王之于文王如此,若陛下之心,臣得而知之。
方当春阳昼敷,行宫别殿,花柳纷纷,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尘沙漠漠,不得共此融和也,其何安乎?
盛夏之际,风窗水院,凉气凄清,窃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蛮毡拥蔽,不得共此疏畅也,亦何安乎?
澄江泻练,夜飘香,陛下享此乐时,必曰「西风凄劲,两宫得无忧乎」?
狐裘温暖,兽炭春红,陛下享此乐时,必曰「朔雪袤丈,两宫得无寒乎」?
至于陈水陆,饱奇珍,必投箸而起曰:「雁粉腥羊,两宫所不便也,食其能下咽乎」?
居广厦,处深宫,必抚几而叹曰:「穹庐区脱,两宫必难处也,居其能安席乎」?
今闾巷之人,氓隶之伍,皆知有父兄妻子之乐,室家聚处之欢,陛下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以金虏之故,使陛下冬不得其温,夏不得其凊,昏无所于定,晨无所于省,问寝之私,何时可遂乎?
在原之急,何时可救乎?
日往月来,何时可归乎?
每岁时遇物,想惟圣心雷厉,天泪雨流,抚剑长吁,思欲扫清蛮帐,以还二圣之车。
此臣心之所以知陛下者如此。
若小民之心则不然,以谓搜揽珍禽,驱驰骏马,道路之言,有若上诬圣德者。
此臣所以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不量微贱,思为陛下雪之也。
深察其言,盖亦有自焉。
唐阍人仇士良致仕,其党送归私第,教以固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閒,尝当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及他事」。
又曰:「谨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知忧惧,则吾辈疏斥矣」。
其党拜谢而去。
此术既行,卒使天子昏惑于上,大臣壅蔽于下,兵柄在手,官爵在手,废立在手,至自称曰「定策国老」,而称昭宗曰「门生天子」。
呜呼!
不臣之态,臣岂忍陈于君父之前。
彼私求禽马,动以陛下为名,此臣之所以耻也,又何怪乎小民?
陛下欲尊临宸极,泽及寰区,何不反其术而用之,勿为其所陷也。
阍寺闻名,国之不祥也,是以尧舜阍寺不闻于《典》、《谟》,三王阍寺不闻于《誓》、《诰》,竖刁闻于齐而齐乱,伊戾闻于宋而宋危。
今此曹名字稍稍有闻,此臣所以忧也。
窃惟万乘之尊,深居邃宇,万机之暇,何以为情?
贤士大夫见有时矣,宦官子女安居前后矣。
有时者易疏,前后者难间,圣情荏苒,不知其非。
不若使之安扫除之役,复门户之私,凡交结往来者有禁,敢与政事者必诛。
陛下日御便殿,亲近儒者,讲诗书之指归,论古今之成败,追求典故,历访民情,不在于分文析字,絺章绘句,为书生之学以取天下之名也。
呜呼!
隋炀帝陈后主岂曰不文,足以亡国而已,果何补于人主之学欤?
臣愿陛下之为学也,见前世道德之主,英明之王,则瞻之仰之,退而自省,曰:「吾其以此为法乎」?
见前世暴虐之主,则震焉沮焉,退而自省,曰:「吾其以是为戒乎」?
读贤臣传,默观百僚中有类是者,任之勿疑;
读佞臣传,默观左右有类是者,诛之无赦。
久之不倦,将闻阍寺之言,见便佞之态,如狐狸夜号而鸱枭昼舞也,则陛下之圣德进矣。
唐宪宗卓为中兴之主,其必有以也。
及观其与宰相论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请退,宪宗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游者独宫人宦官尔,故乐与卿等共谈为理之要」。
此其所以兴乎!
臣闻「鸣鹤在阴,其子和之」,陛下勿谓深宫密殿,万事无迹也,然善恶未究,四海已知。
历观前史所宫闱之谋,床笫之语,想见时君以谓宫中不得而知也,而况外庭乎;
外庭不得而知也,而况天下乎。
然而皎如日星,不可掩没,卒为天下后世之所嗤笑。
呜呼,其亦可畏也哉!
故古人有言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谨其独也」。
谨独之学,其用甚大,陛下不可不知也。
古之圣人所以端拱岩廊,而四方万里日趋于治,天地清明,日星循轨,百谷用成,蛮夷率服,用此道也。
心一不善,足以伤天地之和;
心欲悔过,固已同天地之德。
古之圣人,所以趋众善之门而得改过之要者,不过听谏一路而已。
此臣所学于师,盖以为持颠扶危之术也。
舜,圣人也,而益戒之以「罔游于逸,罔淫于乐」;
武王亦圣人也,而召公戒之以「不矜细行,终累大德」。
以至禹有善言之拜,汤有改过之称。
汉高祖何人也,止能听谏,故能成四百载之大业;
唐太宗亦何人也,止能听谏,故能成三百载之洪基。
至于商纣杀谏臣,其祚终归于周室;
成帝杀谏臣,其祚终移于王氏;
明皇杀谏臣,其祚终微于禄山
杀一谏臣,真若无与于治乱也,然乱臣贼子,苛政虐刑,一切不得闻也,不亡何待乎?
故臣愿陛下先以谨独为心,后以听谏为意,奖借言路,以旌直士之风,以至远阉寺,亲儒臣,以成就规模之大,此臣所望于陛下也。
草茅贱士,充赋在庭者,志在一第尔,独臣不揆愚贱,妄议国体,负罪于不可赦,可谓愚矣。
然臣闻天下之事,宰相能行之,谏官能言之;
职不在此,虽抱奇策,拥雄材,无路可进,卒于老死而已。
伏惟国家策士之制,上自公卿之子弟,下至山林之匹夫,皆得自竭以罄其所怀。
非天子黜陟赏罚之吏,而得议百官之长短;
非天子钱谷大农之吏,而得推财赋之多少;
非天子帷幄将帅之臣,而得论兵革之彊弱。
则夫宰相谏官之事,一旦得以详说而悉数之,而臣何敢无说以处于此?
又况晏子一言,而使齐侯省刑;
田千秋一言,而使武帝太子
柳伉一言,而使代宗程元振
谁谓皇皇大宋无其人乎!
皋陶谟》曰:「天叙有典」。
是父子之间,君臣之际,无非天理也。
臣处闺门之内,勉明孝道久矣,今自山林中来,望见陛下,突兀孤忠,卓然发于悃愊,不可遏也。
此盖天理自然,无足怪者。
臣或志在爵禄,不为陛下一言,臣谁欺,欺天乎?
故臣宁吐一言,退鈇钺之诛于司败不忍欺天以昧此心也,惟陛下幸赦其愚。
臣谨对(《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二。又见《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四,《皇宋中兴两朝圣》卷一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五二,《中兴两朝编年纲目》卷四,《宋史》卷三七四《张九成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续资治通鉴》卷一一○。)
此对前原有策问一篇,今移入《宋高宗》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