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论元稹魏宏简奸状疏 中唐 · 裴度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三十七
臣闻主圣臣直。今既遇圣主。辄为直臣。上荅殊私。下塞偫谤。誓除国蠹。无以家为。苟献替之可行。何性命之足惜。伏惟文武孝德皇帝陛下恭承丕业。光启雄图。方殄顽人之风。以立太平之事。而逆竖搆乱。震惊山东。奸臣作朋。挠乱国政。陛下欲扫荡幽镇。先宜肃清朝廷。何者。为患有大小。议事有先后。河朔逆贼。祗乱山东。禁闱奸臣。必乱天下。是则河朔患小。禁闱患大。小者臣等与诸道戎臣。必能剪灭。大者非陛下制断。非陛下觉悟。无计驱除。今文武百寮。中外万品。有心者无不愤怨。有口者无不咨嗟。直以威权方重。奖用方深。有所畏避。不敢抵触。恐事未行。而祸已及。不为国计。且为身计耳。臣比者犹思隐忍。不愿发明。一则以罪恶如山。怨谤如雷。伏料圣明。自必诛殛。一则以四方无事。万枢且过。虽纪纲潜坏。贿赂公行。待其贯盈。必自颠覆。今属凶徒扰攘。宸衷忧轸。凡有制命。系于安危。痛此奸邪。恣其欺罔。干乱圣略。非止一途。又与翰苑近臣。结为朋党。陛下听其所说。则必访于近臣。不知近臣已先私相计会。更唱迭和。蔽惑聪明。所以臣自兵兴以来。所陈章疏。事皆切要。所奉书诏。多有参差。蒙陛下委寄之意不轻。被奸臣抑损之事不少。臣与佞倖。亦无雠嫌。祗是昨者臣请乘传诣阙。面陈戎事。奸臣之党。最所畏惧。知臣若到御座之前。必能悉数其罪。以此百计。止臣此行。臣又请领兵齐进。逐便讨贼。奸臣之党。曲加阻碍。恐臣统率诸道。或有成功。进退皆受羁牵。意见悉遭蔽塞。复与一二憸狡。同辞合力。或令两道招抚。逗留旬时。或遣他州行营。拖曳日月。但欲令臣失所。使臣无成。则天下理乱。山东胜负。悉不顾矣。为臣事君。一至于此。且陛下前后左右。忠良至多。亦有熟会典章。亦有饱谙师旅。足以任使。何独斯人。以臣愚见。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逆贼。不讨而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在。则河朔逆贼。虽平无益。臣伏读国史。见代宗之朝。蕃戎侵轶。直犯都城。代宗不知。盖被程元振壅蔽。几危社稷。当时柳伉。乃太常一博士耳。犹能抗表归罪。为国除害。今臣所任。兼总将相。岂可坐观凶邪。有曀日月。臣不胜感愤嫉恶之至。谨附中使赵奉国奉表以闻。倘陛下未甚信臣。犹惑奸党。伏乞出臣此表。令三事大夫与百寮集议。彼不受责。臣合伏辜。天鉴孔明。照臣肝血。但得天下之人。知臣不负陛下。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制内臣 北宋 · 孙甫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唐史论断》卷下
论曰:内臣赠官,非古典也,然于此见旌善之事焉。内臣自武后称制始预事,尚未有招权著名者。明皇朝,高力士以权宠擅名,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辈皆因之取将相。林甫等既致时乱,力士贬死遐裔矣。肃宗朝,李辅国以扈从微劳,过受恩宠,至专掌禁兵。故辅国胁迁明皇,升黜将相,凶横既极,盗杀之于家矣。肃宗宠鱼朝恩,始命为观军容使;代宗宠之,又加天下观军容使。朝恩骄横既甚,势不可容,遂使之自缢矣。代宗又宠程元振,使典禁兵。元振奸险擅权,大为将相之害。代宗避狄陜州,诏诸镇兵赴援,诸将帅惧元振诬谮,多不敢至。及柳伉极言其状,元振贬死荒徼矣。德宗宠窦文场、霍仙鸣,命为神策中尉,憸人裴均辈附之,往往外取方镇、内取要官。文场、仙鸣辈权任既盛,内臣亦嫉之,仙鸣被盗以死,文场甚惧,坚乞致仕,仅免于祸。宪宗宠吐突承璀,至委镇州征讨之任,卒无功效,寻以其党纳贿事所连,出为淮南监军。后复宠任,以妄议太子,为穆宗诛死。文宗宠王守澄,奸恶既甚,竟至赐死。自明皇以后,内臣以罪诛死与贬者,不可胜纪;但力士等八人以权力著名于时,此内宠臣之尤盛者,然三诛死,二贬死,一为盗杀,一毒死,文场祸至而避,亦奸名不朽。以此观之,内臣取恩既盛,鲜有不罹祸者。盖受恩不知纪极,恣其所为,以至过恶之甚也。惟顺宗朝俱文珍以刚直著称,又有翊载宪宗之功,位至右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不闻骄暴之名,及其卒也,赠开府仪同三司。文宗朝马存亮虽在中尉,不与王守澄同恶,力止其屠害宋申锡家属,又有保卫昭悯之功,权宠既盛,能奉身以退,是年卒,赠扬州大都督。兹二人者生获令名,死有光宠,为善之效也。天子任内臣,能常以力士、存亮等善恶之效示之,无使权宠之过,不惟不害国事,亦足以保全之也。
御试制科策(并策问)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六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九、《皇朝文鉴》卷一○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四六、《璧水群英待问会元》卷二、《文章辨体汇选》卷一八九、《文海流奇》卷一二、《唐宋名贤确论》卷一○、《经济类编》卷一○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田野虽辟,民多亡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京师诸夏之根本,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贤之言,不宜兼于宰相?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方其无事也,虽齐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宁之间,将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区区之三竖。及其有事且急也,虽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贱且疏,而一言以入之,不终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于无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为,而常患于不信。言之于有事之世者,易以见信,而常患于不及改为。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处积安之时,乘不拔之势,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风,动容变色,而海内震恐。虽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获,固未足以忧陛下也。所谓亲策贤良之士者,以应故事而已。岂以臣言为真足以有感于陛下耶?虽然,君以名求之,臣以实应之。陛下为是名也,臣敢不为是实也。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业之重,而自处于寡昧,以为「志勤道远,治不加进」。臣窃以为陛下即位以来,岁历三纪,更于事变,审于情伪,不为不熟矣。而「治不加进」,虽臣亦疑之。然以为「志勤道远」,则虽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诏为然也。夫志有不勤而道无远。陛下茍知勤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访臣为哉?今也犹以道远为叹,则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请言勤之说。夫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日用,故不蠹。天下者,大器也。久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已矣。陛下深居法宫之中,其忧勤而不息邪?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无为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远之叹由陛下之不勤者,诚见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轻赋税则财不足,欲威四夷则兵不强,欲兴利除害则无其人,欲敦世厉俗则无其具,大臣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茍岁月,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臣又窃闻之。自顷岁以来,大臣奏事,陛下无所诘问,直可之而已。臣始闻而大惧,以为不信,及退而观其效见,则臣亦不敢谓不信也。何则?人君之言,与士庶不同。言脱于口,而四方传之,捷于风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讽诵其言语,以为耸动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赐谴者,何人也?合于圣意诱而进之者,何人也?所与朝夕论议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问讯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闻焉。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臣愿陛下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可用之人有几;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鸡鸣而起,曰:吾今日为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为某事,其事果济矣乎?所用某人,其人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违于心,屏去声色,放远善柔,亲近贤达,远览古今,凡此者勤之实也,而道何远乎!伏惟制策有:「夙兴夜寐,于今三纪。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户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宽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此陛下之所忧,数十条者,臣皆能为陛下历数而备言之。然而未敢为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诚得御臣之术而固执之,则向之所忧数十条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己不与。今陛下区区以向之数十条为己忧者,则是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天下所谓贤得,陛下既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馀;而其既用也,则常若不足。是岂其才之有变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与问答百馀万言,今之《六韬》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与问答,亦百馀万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穷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默默而听其所为,则夫向之所忧数十条者无时而举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办是矣乎?度能办是也,则又曰,吾君能忘己而任我乎?能无以小人间我乎?度其能忘己而任我也,能无以小人间我也,然后受之。既已受之矣,则以身任天下之责而不辞,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内不度己,外不度君,而轻受之。受之,而众不与也,则引身而求去。陛下又为美辞而遣之,加之重禄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廉节而有让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谤也,是不能办其事而以其患遗后人也。陛下奈何听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实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显其教之之状。德之之形,莫著于轻赋。教之之状,莫显于去杀。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实不至也。夫以选举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众,而不行考课;农末之相倾,而平籴之法不立;贫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数无限。天下之阙政,则莫大乎此。而和气安得不盩乎?「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无聊,则吏政之过也。然臣闻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吴、蜀有可耕之人,而无其地。荆、襄有可耕之地,而无其人。由此观之,则田野亦未可谓尽辟也。夫以吴、蜀、荆、襄之相形,而饥寒之民,终不能去狭而就宽者,世以为怀土而重迁,非也。行者无以相群,则不能行,居者无以相友,则不能居,若辈徙饥寒之民,则无不听矣。「边境已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无安之实也。臣欲小言之,则自以为愧,大言之,则世俗以为笑,臣请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为人障也。朝廷置灵武于度外,几百年矣。议者以为绝域异方,曾不敢近,而况于取之乎!然臣以为事势有不可不取者。不取灵武,则无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则契丹之强,未有艾也。然灵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数郡之能抗吾中国,吾中国自困而不能举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举者,以不生不息之财,养不耕不战之兵,块然如巨人之病膇,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举。欲去是疾也,则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断然如战国之世,不待中国之援,而中国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战国之全利,而无战国之患,则夏人举矣。其便莫如稍徙缘边之民不能战守者于空闲之地,而以其地益募民为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则向之戍卒可以稍减,使数岁之后,缘边之民,尽为耕战之夫,然后数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厌战而不能支,则折而归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渐,中国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将济师之不暇,而又何撤乎?所谓「利入已浚而浮费弥广」者。臣窃以为外有不得已之二虏,内有得已而不已之后宫。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金玉锦绣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毁,务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储其精金良帛而别异之,以待仓卒之命,其为费岂可胜计哉。今不务去此等,而欲广求利之门,臣知所得之不如所丧也。「军冗而未练」者。臣尝论之曰:此将不足恃之过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拥之以多兵,不蒐去其无用,则多兵适所以为败也。「官冗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为断。今纵未能复古,可略分其郡县,不以远近为差,而以难易为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异之。才者常为其难,而不才者常为其易。及其当迁也,难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为此者固有待也。使审官吏部,与外之职司,常相关通。而为职司者,不惟举有罪,察有功而已。必使尽第其属吏之所堪,以诏审官吏部。审官吏部常从内等其任使之难易,职司常从外第其人之优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閒。则冗官可澄矣。「庠序兴而礼乐未具」者。臣盖以为庠序者,礼乐既兴之所用,非所以兴礼乐也。今礼乐鄙野而未完,则庠序不知所以为教,又何以兴礼乐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责其胥让,将以息讼而措刑者,是却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趋也,而况从而赏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况从而罚之乎。陛下责在位者不务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为赏罚者何也?无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赏欤?夫禁防未至于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为市也。叙法不为宽滥,而吏不知惧者,不论其能否,而论其久近也。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以此也。伏惟制策有「仍岁以来,灾异数见,乃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暖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此岂非陛下厌闻诸儒牵合之论,而欲闻其自然之说乎?臣不敢复取《洪范传》、《五行志》以为对,直以意推之。夫日食者,是阳气不能履险也。何谓阳气不能履险?臣闻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为一交,交当朔则食。交者,是行道之险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则阳气之有强弱也。今有二人并行而犯雾露,其疾者,必其弱者也。其不疾者,必其强者也。道之险一也,而阳气之强弱异。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后为食,其亏也久矣,特遇险而见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为无灾,而其既食而复也为免咎。臣以为未也,特出于险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阳气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诸儒或以为阴盛。臣请得以理折之。夫阳动而外,其于人也为嘘,嘘之气温然而为湿。阴动而内,其于人也为嘘,噏之气泠然而为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见也。故春夏者,其一嘘也。秋冬者,其一嘘也。夏则川泽洋溢,冬则水泉收缩,此燥湿之效也。是故阳气汗漫融液而不能收,则常为淫雨大水,犹人之嘘而不能举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骄而益厚其赐,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礼,荡然与天下为咻呴温煖之政,万事惰坏而终无威刑以坚凝之,亦如人之嘘而不能支,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阴阳消复之理,殆无以易此矣。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救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惧求端之过,而流入于迂儒之说,此皆愚臣之所学于师而不取者也。夫五行之相沴,本不至于六。六沴者,起于诸儒欲以六极分配五行,于是始以皇极附益而为六。夫皇极者,五事皆得。不极者,五事皆失。非所以与五事并列而别为一者也。是故有眊而又有蒙,有极而无福,曰五福皆应,此亦自知其疏也。吕氏之时令,则柳宗元之论备矣,以为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禜社伐鼓,本非有益于救灾,特致其尊阳之意而已。《书》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由此言之,则亦何必正阳之月而后伐鼓救变如《左氏》之说乎!盛夏报囚,先儒固已论之,以为仲尼诛齐优之月,固君子之所无疑也。伏惟制策有「京师诸夏之表则,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功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此在陛下身率之耳。后宫有大练之饰,则天下以罗纨为羞;大臣有脱粟之节,则四方以膏粱为污。虽无禁令,又何忧乎。伏惟制策有「治当先内,或曰,何以为京师。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此皆一偏之说,不可以不察也。夫见其一偏而辄举以为说,则天下之说,不可以胜举矣。自通人而言之,则曰「治内所以为京师也,不挠狱市,所以为擿奸也」。如使不挠狱市而害其为擿奸,则夫曹参者,是为逋逃主也。伏惟制策有「推寻前世,探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窃以为不然。孝文之所以为得者,是儒术略用也。其所以得而未尽者,是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而其所以为失者,是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贾谊之说,然后待大臣有礼,御诸侯有术,而至于兴礼乐,系单于,则曰未暇。故曰「儒术略用而未纯」也。若夫用老之失,则有之矣。始以区区之仁,坏三代之肉刑,而易之以髡笞,髡笞不足以惩其罪,则又从而杀之。用老之失,岂不过甚矣哉!且夫孝武亦不可谓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兴妖祠,大兴宫室,而甘心远略。此岂儒者教之。今夫有国者徒知徇其名而不考其实,见孝文之富殖,而以为老子之功,见孝武之虚耗,而以为儒者之罪,则过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于宴安,彻去禁防,而为天宝之乱也。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臣窃闻《豳》诗言后稷、公刘所以致王业之艰难者也,其后累世而至文王。文王之时,则王业既已大成矣,而其诗为《二南》。《二南》之诗犹列于《国风》,而至于《豳》,独何怪乎!昔季札观周乐,以为《大雅》曲而有直体,《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体者,宽而不流也。思而不贰,怨而不言者,狭而不迫也。由此观之,则《大雅》、《小雅》之所以异者,取其辞之广狭,非取其事之大小也。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洪质之言,不宜兼于宰相」。臣以为宰相虽不亲细务,至于钱谷兵师,固当制其赢虚利害。陈平所谓责之内史者,特以宰相不当治其簿书多少之数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领度支而职事以治。及兵兴之后,始立使额,参佐既众,簿书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后裴延龄、皇甫镈,皆以剥下媚上,至于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诚得防奸之要。而韦洪质之议,特以其权过重欤?故李德裕以为贱臣不当议令,臣常以为有宰相之风矣。伏惟制策有「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此六者,亦方今之所当论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轻,则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则多作轻以行之。亦不废重」。轻可改而重不可废。不幸而过,宁失于重。此制钱货之本意也。命者,人君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秩者,民力之所供,取于府而有限。以无穷养有限,此虚实之相养也。水旱蓄积之备,则莫若复隋、唐之义仓。边陲守禦之方,则莫若依秦、汉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币,是谓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诸侯之士,以为国均,则市不二价,四民常均,是谓五均,献王之所致以为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国也。凡陛下之所以策臣者,大略如此。而于其末复策之曰「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此臣有以知陛下之圣意,以为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尽其辞,是以复举其大体而槩问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诏之曰「悉意以陈而无悼后害」。臣是以敢复进其猖狂之说。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进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进,欲退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进一人,则人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则又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恶也。臣非敢以此为举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则必有由矣。今无知之人,相与谤于道曰:圣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尽被其泽者,便嬖小人附于左右,而女谒盛于内也。为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为信者,何也?徒见谏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难入,以为必有间之者也。徒见蜀之美锦,越之奇器,不由方贡而入于宫也。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惟陛下宽其万死,幸甚幸甚。谨对。
乞选用执政状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一、《栾城集》卷三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六七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右,臣闻唐柳伉,一太常博士耳,犹能上疏乞斩程元振;郇谟,一布衣耳,犹能哭市以论元载。今臣备位谏省,逢时艰危,若隐忍不言,实负天下。谨冒斧钺之诛,以论其大者,惟陛下哀怜则幸。今皇帝陛下富于春秋,太皇太后陛下以女主称制,四夷未服,积弊如麻。陛下以为此何时也?贾谊有言:「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卧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正今日之谓也。自先帝以雄才大略,躬揽万几,而西北二虏、交趾、泸蛮常扰边境,以劳王师。京东、河北、福建等路,奸猾巨盗常杀官吏,以谋不轨。今二圣拱默,恭己无为,责成于执政大臣。大臣又皆媮合茍容,无足赖者。昔淮南王反,独畏卫青、汲黯,至公孙丞相若发蒙耳。臣观今之大臣,尚未及公孙丞相远甚。陛下以谓蛮夷戎狄所服者何事?奸猾巨盗所畏者何人?万一有之,将何以待?谨按左仆射蔡确憸佞刻深,以狱吏进。右仆射韩缜识闇性暴,才疏行污。枢密使章惇虽有应务之才,而其为人难以独任。门下侍郎司马光、尚书左丞吕公著,虽有忧国之志,而才不迨心。至若张璪、李清臣、安焘皆斗筲之人,持禄固位,安能为有,安能为无?陛下必谓此等皆先帝旧臣,不欲罢去;然不知先帝以绝人之资,独运天下,特使此等行文书,赴期会而已。至于大政事,大议论,此等何尝与闻?小有罪犯,辄罚铜、门谢,为天下笑。先帝若以股肱待之,不应如此。今陛下深居帷幄之中,不自任事,而以天下之大付之此等,其为祸福,未可与先帝同日而语也。昔汉武帝以车千秋为丞相,至于受遗辅少主,则不以属千秋,必得霍光、金日磾而后可。先帝若自知降年止此,岂肯以王圭、蔡确之流受顾命之托乎?陛下新临天下,人材衰少,此数人者未可一朝而去也。则愿择其任最重而罪最大者去之,臣以为莫如蔡确、韩缜者也。陛下即位以来,罢市易堆垛场及盐茶铁法,此蔡确之所赞成也。放散修城人夫,罢保甲保马等事,此韩缜与宋用臣、张诚一等所共建也。先帝之所是,确等亦是之;陛下之所否,确等亦否之。随时翻覆,略无愧耻,天下传笑,以为口实,而朝廷轻矣。先帝时,有司屡言缜赃罪有状,先帝隐忍未发。不谓陛下即位,拔擢至此,天下有识所共疑怪。近者每发一政,三省、密院议论纷然,至忿争殿上,无所适从,皆由大臣才短望轻,以至于此。所有确、缜其馀罪恶,臣未敢细陈,先论其大体。伏愿陛下思祖宗付嘱之重,深察方今事势为至艰至危之时,早赐罢免确、缜二人,别择大臣负天下之重望、有过人之高才、而忠于社稷、有死无二者以代之。上以肃正群臣异同之论,下以弹压四海奸雄之心,然后陛下高枕而卧,天下无事矣。臣位卑言深,罪当万死。若蒙降黜,其甘如荠。如其未也,则当节次奏请,伏阁力争,以决去就。非独臣如此,凡在台谏莫不当然,必无备礼一言不行而止者。此天下公议,非臣私意,惟陛下裁酌,早赐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唐旧书杂论一 其七 柳伉请诛程元振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三四
太常博士柳伉上疏,以吐蕃犯京师,罪由程元振,请斩之以谢天下。上甚嘉纳,以元振有保护功,削在身官爵,放归田里。元振衣妇人衣入京城,御史鞫问,以状闻,配流溱州。既行,追念旧恩,于江陵府安置。
右《代宗纪第十一》。肃宗以兴复大功,神器所归,不在宦官辅翊也,犹骄李辅国,用为兵部尚书,令宰臣送上,遂离间两宫,亏损上德。而代宗又甚焉,至加辅国尚父,位三公。而元振尤亲近用事,谮害大臣。方迫于戎寇,播越忧惧,故一贱士足以悟之,而竟牵亵御之爱,优柔不断,以隳大刑。然则唐之患藩镇、宦官,皆代宗启之。此如木方盛,蝎已穴其中,其亡之形,非一日积也。
唐代宗论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五九、《柯山集》卷三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五、《圣宋文选》卷二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予尝论代宗唐之庸主也,而安史坏乱之后,肃宗草创,事出一切,人情震摇,易以生变,此非常才所能定,而代宗承之,又尝一为吐蕃所惊,逃奔于陕,然国遂以定,不及其身者,何也?予考代宗行事,有类英主者二焉,诚率是道而充之,其身安而国定,盖无足怪。何也?能容大功之臣,背之而不疑,犯之而不怒,而外无姑息之迹,一也。仆固怀恩、李光弼二人之功著矣。怀恩之恃功犯上,自敌以下谁能忍之?而代宗不与之较,故优容包纳,卒待其自毙,岂不曰:「与之较力,则彼骁犷也;与之较理,则彼戎狄也。其乘气而凶悖也,盖将亡也」。是其料怀恩于目中矣。李光弼身兼将相,功无与二,而幸陕之后,坚坐不应,此其意非持两端则高卧以观变也。代宗恩礼终始不衰,岂不曰:「光弼之功而伤之,天下其谓我何?彼之不赴吾急,吾不问则已,问之则必讨焉,彼非束手受死者,而吾使谁敌之哉」?代宗之待二臣如是,天下不谓之姑息者,理当尔也。德宗之于怀光,则姑息之迹不可胜掩矣。人有当其意则用之,众怒不与则必杀之,其用其杀莫或能间之者焉。始用元载,委己听之,恶载之甚,诛而不疑。宠鱼朝恩,几危郭子仪,然其横也,则杀之。程元振之宠固矣,柳伉一言而逐之,易如反掌,卒弃不用。元载之狱,问目皆从中出,则是平日载虽擅权于外,而代宗居中无不知也。去三大奸如杀犬羊,中外不惊,上下厌服,观此,则昏且孱者不能为也。是二者,英主之所难,代宗有焉,所以能保国而安身也哉!
状元策一道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一
臣对:臣闻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商道不衰,何以见高宗;四夷不叛,何以见宣王。汉无昌邑之变,则无以启宣帝;唐无宫壸之变,则无以启明皇。是以知君天下者,遇祸逢乱,当以刚大为心,无遽以惊忧自沮,灼知此理,然后可以知天意之所在矣。臣尝历考前古兴衰拨乱之君,以谓莫善于宪宗,莫不善于文宗。何以言之?宪宗当唐室陵夷之际,藩镇跋扈,主权下移,乃能左顾右盼,慨然起恢复之心。不幸廷臣异议,刺客在朝,京师皇皇,朝不谋夕,惟宪宗当宁发愤,屏声却欲,讨贼之心愈厉。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淮、蔡,元和之功,卓然为天下冠。此以刚大为心者也。文宗当昭悯之后,阉寺执柄,主威不宣,虽能高举远蹈,毅然有扫除之心,不幸委任失当,害及非辜,甘露之祸,言之使人酸楚。岂非文宗遽以泣下沾襟,魂飞气索,自比周赧,又自比汉献,又自谓无与尧舜,又自纵酒以伤其生,悲辛愁苦,不复以朝廷为意。此以惊忧自沮者也。故臣尝断之曰:若宪宗,可谓知天意之所在;若文宗者,又何足与论天意哉!盖祸乱之作,正圣人奋励之时也,何至以惊忧自沮乎?今陛下痛九庙未还,两宫犹远,又悯国步之久艰,悼已事之失策,然深察祸乱之故,是乃皇天所以启至圣也。伏惟陛下谨之重之,以刚大为心,无遽以惊忧自沮,庶几与商高宗、周宣王、汉宣帝等相揖于千载之上,合皇天所以畀付之意,不胜臣子至愿。然以刚大为心者,要当夙兴夜寐,恶衣菲食,屏远便佞,登崇俊良,好切直之言,戒声色之惑,先定规模,以定大事。臣观古之圣人,将大有施为于天下者,必先默定规模,而后从事,其应也有候,其成也有形,非若顺风扬帆,一求快意而无所归赴也。商君之法,非良法也,然而规模先定,故能兵雄天下,臣服诸侯;苏秦之术,非善术也,然而规模先定,故能合六姓之异,却彊秦之兵。淮阴对高帝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而西会于荥阳,无一不如其言者,规模先定故也。耿弇对光武以定渔阳,取涿郡,还收富平,而东下齐,无一不如其言者,规模先定故也。伏仰陛下欲迎九庙,归两宫,安国步而康庶事,式扩规模,固已定于圣心,而又元枢捷报,歼厥渠魁。自前世之君观之,固有满假而自大,以速天下之谤者矣。独陛下不然,乃撝谦不居,躬御便殿,亲颁德音,以前世中兴之君为问。至于攘夷狄,弭盗贼,足食练兵,澄冗官,复农业,革贪污而消冒滥,宽民力而给车徒,前世中兴之施为,祖宗传绪之法度,下询于承学之士,曰「本于自得,可以持危扶颠者」,此有以知陛下用心之效也。臣虽智识浅陋,然而仰见规模宏阔深大,辄整冠肃容,再拜稽首曰:猗欤盛哉,有君如此,天下何忧乎,宗庙社稷何忧乎,二圣六宫暂淹蛮貊,亦何忧乎!臣学术至空虚也,然忠愤所激,敢不敷陈管见,上裨日月之光?臣谨昧死上愚对。臣伏读圣策曰:「古先辟王继中微之世,承思治之民,芟夷大患,事半而功倍。少康一旅而复有夏,宣王兴衰以隆成周,光武三年而兴汉祚,肃宗再岁而复两京,皆蒙前人之绪,拨乱反正,若此其易也」。臣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所以为中兴之本也。臣闻禹有治水之德,民心怀之,故其有天下也十有七世,历年四百六十有二。少康一旅而复有夏者,祖宗之德在人也。稷有播种之德,民心怀之,故其有天下也三十七世,历年八百有馀。宣王兴衰以隆成周者,祖宗之德在人也。汉高祖有宽仁之德在人,故其有天下也二十一世,而历年至于四百。然则光武三年而兴汉祚者,岂非蒙高祖之德哉?唐太宗有仁义之德在人,故其有天下也二十四世,而历年仅及三百,然则肃宗再岁而复两京者,岂非蒙太宗之德哉?皇宋一祖六宗,英灵在天,功德在民,中兴之运,正归今日,傥能扩此规模,济以兢谨,果何往而不可乎!伏读圣策曰:「今赖四方黎献翊戴眇躬,列圣之泽未远也。朕焦心劳思,不敢爱身以勤民?然屈己以和戎,而戎狄内侵」。臣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祖宗之德,士民之归,将乘此时,为两宫中国雪积年之耻也。臣观金虏有必亡之势三。夫好战必亡,失其故俗必亡,人心不服必亡,而金虏皆与有焉。臣请为陛下历陈之。始皇并吞六国,可以止矣,恣心快意,复征南越,曾不知骊山之役未成,而二世、子婴已被害而就擒矣。此以好战而亡也。隋文帝远平江东,可以止矣,炀帝嗣位,亲驾征辽,曾不知锦帆未过隋渠,而大盗已据其都矣。此亦好战而亡也。蠢尔金虏,亦何足以秦、隋比,顾论好战必亡,因以及之。夫蕞然疥癣,臣事高丽,奴事契丹,中国视之,如居霄汉而观蝼蚁,曾何足以污齿牙!乃不自循分,陆梁咆哮,自靖国兴兵,越于今三十馀载矣。适国家当此否运,乃敢欺天叛人,犯我王略,侵我中国,夺我两河,又捣我都城,又要我二圣,又入我淮右,践我江浙。呜呼悲夫!积骨如山矣,流血如河矣,夷城如墟矣。皇天昭昭,灭亡无日。此臣所以言好战必亡也。西晋之乱,匈奴、鲜卑纷纭于中国,而其豪杰间起,为之君长,如刘元海、苻坚、石勒、慕容隽之俦,皆以绝异之资,驱驾一时之贤俊,其彊者至有天下太半,然终覆亡相继,不过一传再传而灭,何也?夷狄之心,固安于无法也,而束缚于中国之法。中国之心,固安于法度也,而苦于为夷狄之行。君臣相戾,上下不安,虽建都邑,立城社,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寓于其间,其能久乎?蠢尔金虏,亦何足以元海、苻坚比,顾论失其故俗,因以及之。夫其不安窟穴,既灭契丹,复陵中国,意将诵诗读书,佩玉鸣鸾,效我中国之制。沐猴带冠,爰居闻乐,想其忧愁无聊,如被五木而居九地,终身不快,卒于死而已矣。此臣所以言失其故俗必亡也。始皇灭韩,张良奋椎击其车;朱泚僭号,段秀实提笏击其额。天下之人,其视金虏,谁不欲寝处其皮而食其肉,顾其路无由耳。今虏我中国士庶入于窟穴,固亦有豪杰慷慨之士欲图之久矣。而又骂辱及于公卿,鞭扑行于殿陛,贵为将相,而不免有囚徒之耻,将见有愤惋郁结而思变者矣。此臣所以言人心不服必亡也。区区一刘豫,欲收中国之心,呜呼愚哉!中国之心,岂易收乎?彼刘豫者,何为者耶?素无勋德,殊乏声称,天下徒见其背叛于君亲,而委身于夷狄尔。黠雏经营,有同儿戏,何足虑哉?然金虏虽有必亡之势,而我有必兴之理,不可不讲也。臣观古人所以谋人之国,必有一定之计。越王之取吴,是骄之而已;秦之取六国,是散其从而已;高祖之取项籍,是离间其君臣而已。今越之计、秦之计、高祖之计,宜次第而用之。当先用越王之法骄之,使其侈心肆意,无复忌惮,天其灭之,将见权臣争彊篡夺之祸起矣。臣请备论越王所以取吴之术,惟陛下听之。范蠡曰「卑辞厚礼以骄之」,越王则自称曰「草鄙之人」,自称其国曰「贡献之邑」;范蠡曰「玩好女乐以骄之」,越王则先之以皮币,随之以管籥,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于士。其称吴为天王者,范蠡使尊之以名也;其请亲为前驱者,范蠡使以身为市也。今日之骄虏,当损益其法可也。呜呼!越王含辛茹苦,志在报吴,非笃志之君,其孰能之?以民之不蕃,而兵之不给也,乃下令于国中曰:壮者无娶老妇,老者无娶壮妻。女子十七不嫁,丈夫二十不娶,则罪其父母。生男子也,赐束脩、一犬;生女子也,赐束脩、一豚。生三人,公与之母;生二人,公与之饩。支子死、当室者死,则哭泣之,葬埋之,如其子也。载脂与粱以食孺子,身耕妻织以裕国人。国人荷其恩,感其德,愤其土地之狭,而悯其会稽之耻也。于是父兄请战,不许;父兄则又请战,而致其辞曰:「越四封之内,其视君也,犹父母也。子而思报父母之雠,臣而思报君之雠,其敢不尽力乎」?及其将行,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妇勉其夫,曰:「孰谓是行也,而可无死乎」?陛下欲灭金虏,当先结吾民之心可也。越王之在国也,觞酒豆肉以分左右,饮酒不尽味,听乐不尽声,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病者问,死者葬,老其老,长其幼,慈其孤,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富者安之,贫者与之,救其不足,裁其有馀,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南事楚,西事晋,北事齐,春秋皮币、玉帛、子女以宾服焉,未尝敢绝,求以报吴,今陛下有是乎?如其有也,天下幸甚;若犹未也,伏愿陛下勉之。越王归国四年,愤祖宗之雠,思欲一战以快心,范蠡曰:「未可也」。五年而吴王信谗喜优,憎辅远弼,又欲乘其间以伐吴,范蠡曰:「姑待之」。七年,吴王杀申胥,又欲乘其间以伐吴,范蠡曰:「姑待之」。七年而吴国蟹、稻不遗种,又欲乘其间以伐吴,范蠡曰:「姑待之」。今之金虏,虽有必亡之势三,然而信谗乎?喜优乎?憎辅而远弼乎?曾杀贤如申胥乎?曾有天灾如蟹、稻不遗种者乎?必也俟其天时去,人事失,然后可以图之。越王归国二十年,乃得举兵以遂其志。其举兵也,必智以度天下之众寡,仁以共三军之饥劳,勇以断疑而决大事;又舌庸使之审赏,苦成使之审罚,大夫种使之审物,大夫蠡使之审备,大夫皋使之审声。其将行也,则背屏而立,委夫人以内政;背檐而立,委大夫以国政。其至军也,则斩通行赂者,又明日徙舍,则斩不从令者,又明日徙舍,则斩不用命者。又明日徇军,则归无兄弟尽在军者;又明日徇军,则归有昏眊之疾者;又明日徇军,则归筋力不足以胜甲兵,志行不足以听命令者。虽列国之君,不足以为今务,然其禁密如此,亦可喜也,故能一战而败吴于囿,再战而败吴于泓,又战而败吴于郊,夷其城,犁其庭,墟其庙,以雪积年之耻。陛下欲报金虏,愿观其用心,而以越王之法用之,不亦可乎!伏读圣策曰:「招诱以弭盗,而盗贼犹炽」。臣有见陛下规模远大,欲攘夷狄而先靖中国也。臣闻唐太宗之说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尔。当去奢从俭,轻徭省赋,使民衣食有馀,则自不为盗」。韩愈之说曰:「刺史不得其官,观察不得其职,财已竭而歛不休,人已穷而赋愈急,其不去而为盗也,亦幸矣」。此皆论良民为赋歛所困,故不得已而为盗尔。今日之事,则又甚于此。其横行于州郡,啸聚于山林者,类皆军兵尔。此曹在太平时,帖首妥尾,惟上之令。不幸中国多故,朝廷权轻,何尔动辄怨怒耶?而一夫倡乱,百夫从之;百夫倡乱,千万人从之。然使吾无间而可入,则朱滔不能起卢龙之卒,而李怀光不能彊邠宁之兵。今其所以一呼响应者,其心不服也。其心所以不服者,无乃吾恭俭未至乎,用人未当乎,赏无功而罚无罪乎?昔唐德宗放象豹,出宫人,以恭俭服天下;罢常衮,用崔祐甫,以用人服天下;赏淄青将士,以折其奸谋,杖邵光超,以惩其贪冒,又以赏罚服天下。时李正己持兵十五万,雄视山东,其将士闻德宗所为如此,皆投兵相顾,曰:「明天子出矣,吾辈犹反乎」!不特此也,吐蕃恃其彊大,以凌侮中国,非一日积也。德宗即位,使者归告其国主曰:「新天子出宫人,放禽兽,威德英武,洽于中国」。吐蕃大悦,遣使入贡。夫德宗恭俭委任,信赏必罚,行于户庭之间,而彊蕃悍卒,自格于千里之外。使其恪守此心终始不变,则贞观之风,亦不难到,奈何其自败坏也!臣愿陛下笃恭俭,谨用人,明赏罚,以收天下之心。若曰「我有甲兵,可以诛其不服,我有招降,可以俟其改过」,诚恐去一大盗,其事卒未已也。诚能用臣之说,非特悍卒格心,而蕃戎亦且悔过也,故臣以太宗、韩愈、德宗之事为献。伏读圣策曰:「以食为急,漕运不继,而廪乏羡馀;以兵为重,选练未精,而军多冗籍」。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兵食之不可不虑也。臣以谓漕运不继,宜选财赋之官;选练未精,宜责将帅之职。唐代宗以国用虚乏,馈饷纷纷,独得一刘晏,斡山海,排商贾,制万物低昂,操天下赢赀,而军用以给,以财赋得其人也。臣愚欲于常赋之外,创置一司,名曰「军兴」,凡关市榷酤载在有司者,不与其数,独变通有无,权制轻重,使利归公上,歛不及民。出入钱谷,勾检簿书,则付之士类;书符檄,觇低昂,则付之皂吏。明敏精悍如刘晏辈,实司其职,夫何忧漕运之不继乎!马燧之在河东也,驭马厮役,教以骑射,制甲有长短之等,造车为行止之宜。比及二年,得精兵二万,以将帅得其人也。臣愚欲于冗兵之数,创置一军,名曰「精锐」,凡攻冲战斗,功在有司者,不与此选,独招降之兵,擒获之兵,俾弓矢戈矛,随器而使,有能者则书之尺籍,其无能者则驱之屯田。择彊力勇毅如马燧辈,实司其职,夫何忧选练之未精也!伏读圣策曰:「吏员猥并,而失职之士尚众;田莱多荒,而复业之农尚寡」。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知吏农之不可不虑也。臣以谓吏员猥并,宜行辟举之法;田莱多荒,宜行屯田之法。昔沈既济欲宰臣叙群司,州郡辟僚佐,其意欲无失职之士也。臣愚欲使宰臣精选太守、部使者之职,若群僚则太守辟举,若监当、若巡尉则使者辟举。举而不当,重者褫其职,轻者罚其金,吏部台谏得以纠正之。每辟一员,则具二人以待之,补者既上,则又辟一人以待之,前后相承,虽怠者亦励。夫国家所以设官分职,将惟贤才之求,非为尔衣食之资也。志在衣食,胡不为工乎,为商乎,为农而力田亩乎,胡为在缙绅之列也?夫责之以士人,则朝廷待之亦不可轻。凡太守、监司之赴官也,若内若外,皆陛辞而后行,监司为一辈,郡太守为一辈,当行之日,陛下亲御正殿,借辞色。告监司则曰:「一路官吏,实汝之托」。告郡守则曰:「一郡官吏,实汝之托。汝当夙夜以思,宣我所以爱民之意,予有大赉报汝功,亦有大罚惩不恪」。庶几贤才并用,则失职非所患也。昔邓艾欲行陈、颍以东,屯田两淮,得谷五万斛,其意欲得复业之农也。臣愚不敢远引,且以镇江一路论之:屯兵江口,无虑数万人,就以二万人论之,人必有家,家止五人,人日二升,日计二千斛,月计六万斛,则岁百万斛矣。顾此馈运,非由天降,非从地出,皆当取之于民。三吴之间,旱暵仍岁,长淮以北,草莽连云,去岁到今,米斗千馀,今此下民,谁救其迫。而又追需急于星火,箠械酷于秋霜。开元屯田之法,振武屯田之法,不知其可用乎?勋官八品以上,前资七品以上,此建官之法也。土柔则五十亩而一牛,土刚则二十亩而一牛,此耕耨之法也。如是之法,出于开元。募人为十五屯,屯置一百五十人,令各就高为堡,东起振武,转而西过,极云州界中,出入河山之险八百馀里,寇来不能为害,人得肆耕其中。如是之法,出于振武。臣愿自淮以北,开置屯田,参开元、振武之法,非特足以招复业之农,而军储所资,亦足以宽其忧矣。伏读圣策曰:「严赃吏之诛,而未能革贪污之俗;优军功之赏,而无以消冒滥之风」。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欲清流俗而惩侥倖也。昔毛玠为尚书,而士大夫不敢鲜衣美食;杨绾为宰相,而豪贵功臣为之彻乐、毁第、减驺御。赃吏贪污,流风远矣。臣愿陛下去声远色、躬俭节用,以励朝廷,朝廷宰相却苞苴、断货贿,以励猾胥而惩狡吏,又何患贪污之弗革乎!昔元载、王缙秉政,四方以贿求官者相踵于门,大者出于载、缙,小者出于卓英倩,皆如所欲而去。代宗欲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为己用,乃擢李栖筠为御史大夫,事出主意,宰相不知,缙等由是稍绌。臣今欲用此策以消冒滥,可乎?凡大将以功来上,陛下亲据其中一二人晏见而劳问之,果有功者,优加拔擢,其或言语不伦,事涉诞罔者,痛加惩斥,又何患冒滥之弗消乎?伏读圣策曰:「方今外攘夷狄,则不足以靖民;取于民有制,则不足以给车徒之众。为人父而榷其子,则又何以保民而王哉」?此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恤民如是之深也。臣伏读圣问至此,不觉涕泗交颐,仰知陛下仁心如天地之大,而天下弗知也。臣观滨江郡县为守为令者,类无远图,阳羡、惠山之民,何其被酷之深也!率敛之名,种类闳大:秋苗之外,又有苗头;苗头未已,又行折八;折八未已,又曰大姓;大姓竭矣,又曰湮实;湮实虚矣,又曰均敷;均敷之外,名字未易数也。流离奔窜,益以无聊。前日桑麻沃润,鸡犬相闻;今为狐狸之居,虎豹之宅,苍烟白露,弥望满野。彼所谓守令,独抵几而言曰:「与其委之于盗贼,孰若输之于国家」?呜呼,安得此委巷之语乎!堂堂国家,而下比于盗贼,不忠之罪,莫大于此矣。夫节财即生财之道也。今藩方大使,各置使臣,收召亲戚,竭民膏血,以市私恩。或曰准备,或曰干办者,不知其几人也。色目纷纷,难以数举,凡医巫卜祝之流,皆在其选。又诸县添置武尉,尤为无用,见敌则走,小胜则杀贫民以要功。居山则卖私茗,滨海则鬻私醝,未及交付,则已捕之为己功矣。不知平时剥肤椎髓,歛怨招谤,以廪此曹,果何谓哉?臣愿陛下明降诏书,戒饬藩方,罢去武尉,以苏凋瘵,此亦保民之道也。伏读圣策曰:「朕弗明治道,仍暗事几,凡此数者,交战于胸中,徒寝而弗寐,当食而叹。子大夫与国同患难久矣,宜考前世中兴之主,其施为次序有切于今者,祖宗传绪累世,其法有可举而行者,平时种学待问,奇谋硕画本于自得,可以持危扶颠者,其悉意以陈,朕将亲览」。臣有以见陛下规模远大,谦冲退托,将以追配前王,绍述祖宗,旁搜远取,以尽愚夫之虑也。臣窃谓中兴之主,大抵以刚德为上。是故震伐鬼方者,高宗之刚;有严有翼者,宣王之刚;信赏必罚者,宣帝之刚;赳赳雄断者,光武之刚也。陛下之欲中兴,当以刚德为主,去谗节欲,远佞防奸,此中兴之本也。祖宗传绪之意,大抵以俭德为主。恭闻仁祖服浣衣,寝絁被,力行恭俭,不忍费一毫以伤民力,至今父老言我仁祖,必泣下沾襟。盖俭必仁,仁必能感天下。陛下欲绍祖宗,当以俭德为主,珍奇弗御,玩好弗求,此祖宗之意也。夫攘夷狄,弭寇盗,足食练兵,澄冗官,复农业,革贪污而消冒滥,宽民力而给车徒者,臣以一言而该之,不过曰刚与俭而已。然刚俭之德,圣心自明,天下犹未信者,何也?臣窃有说焉。臣尝读《左氏传》,见吕甥论君子小人情状于秦穆公,何其切至也!其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又曰:「小人曰秦岂归君,君子曰秦必归君」。又曰:「小人曰必报雠,君子曰必报德」。夫士人所见高远,故其言多恕;小人所见浅狭,故其语易深。善夫,孟子有曰:「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夫百姓以齐王为爱牛,以小人之见每如此也。然小人满天下,而所谓士人者几何?虽家置一喙,言提其耳,不能胜众多之口也,则人主于食息謦欬之间,其可以弗谨乎?夫文王一饭,武王亦一饭,文王再饭,武王亦再饭,是武王以身试文王之安否也。盖一饭则我力微矣,今吾亲一饭而已,力不其微乎?此其所以可忧也。再饭则我力彊矣,今吾亲至于再饭,无乃寿考之期乎?此所以可喜也。夫武王之于文王如此,若陛下之心,臣得而知之。方当春阳昼敷,行宫别殿,花柳纷纷,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尘沙漠漠,不得共此融和也,其何安乎?盛夏之际,风窗水院,凉气凄清,窃想陛下念两宫之在北边,蛮毡拥蔽,不得共此疏畅也,亦何安乎?澄江泻练,夜桂飘香,陛下享此乐时,必曰「西风凄劲,两宫得无忧乎」?狐裘温暖,兽炭春红,陛下享此乐时,必曰「朔雪袤丈,两宫得无寒乎」?至于陈水陆,饱奇珍,必投箸而起曰:「雁粉腥羊,两宫所不便也,食其能下咽乎」?居广厦,处深宫,必抚几而叹曰:「穹庐区脱,两宫必难处也,居其能安席乎」?今闾巷之人,氓隶之伍,皆知有父兄妻子之乐,室家聚处之欢,陛下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以金虏之故,使陛下冬不得其温,夏不得其凊,昏无所于定,晨无所于省,问寝之私,何时可遂乎?在原之急,何时可救乎?日往月来,何时可归乎?每岁时遇物,想惟圣心雷厉,天泪雨流,抚剑长吁,思欲扫清蛮帐,以还二圣之车。此臣心之所以知陛下者如此。若小民之心则不然,以谓搜揽珍禽,驱驰骏马,道路之言,有若上诬圣德者。此臣所以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不量微贱,思为陛下雪之也。深察其言,盖亦有自焉。唐阍人仇士良致仕,其党送归私第,教以固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閒,尝当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及他事」。又曰:「谨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知忧惧,则吾辈疏斥矣」。其党拜谢而去。此术既行,卒使天子昏惑于上,大臣壅蔽于下,兵柄在手,官爵在手,废立在手,至自称曰「定策国老」,而称昭宗曰「门生天子」。呜呼!不臣之态,臣岂忍陈于君父之前。彼私求禽马,动以陛下为名,此臣之所以耻也,又何怪乎小民?陛下欲尊临宸极,泽及寰区,何不反其术而用之,勿为其所陷也。且阍寺闻名,国之不祥也,是以尧舜阍寺不闻于《典》、《谟》,三王阍寺不闻于《誓》、《诰》,竖刁闻于齐而齐乱,伊戾闻于宋而宋危。今此曹名字稍稍有闻,此臣所以忧也。窃惟万乘之尊,深居邃宇,万机之暇,何以为情?贤士大夫晏见有时矣,宦官子女安居前后矣。有时者易疏,前后者难间,圣情荏苒,不知其非。不若使之安扫除之役,复门户之私,凡交结往来者有禁,敢与政事者必诛。陛下日御便殿,亲近儒者,讲诗书之指归,论古今之成败,追求典故,历访民情,不在于分文析字,絺章绘句,为书生之学以取天下之名也。呜呼!隋炀帝、陈后主岂曰不文,适足以亡国而已,果何补于人主之学欤?臣愿陛下之为学也,见前世道德之主,英明之王,则瞻之仰之,退而自省,曰:「吾其以此为法乎」?见前世暴虐之主,则震焉沮焉,退而自省,曰:「吾其以是为戒乎」?读贤臣传,默观百僚中有类是者,任之勿疑;读佞臣传,默观左右有类是者,诛之无赦。久之不倦,将闻阍寺之言,见便佞之态,如狐狸夜号而鸱枭昼舞也,则陛下之圣德进矣。昔唐宪宗卓为中兴之主,其必有以也。及观其与宰相论道于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请退,宪宗留之,曰:「朕入禁中,所与游者独宫人、宦官尔,故乐与卿等共谈为理之要」。此其所以兴乎!臣闻「鸣鹤在阴,其子和之」,陛下勿谓深宫密殿,万事无迹也,然善恶未究,四海已知。历观前史所载宫闱之谋,床笫之语,想见时君以谓宫中不得而知也,而况外庭乎;外庭不得而知也,而况天下乎。然而皎如日星,不可掩没,卒为天下后世之所嗤笑。呜呼,其亦可畏也哉!故古人有言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谨其独也」。谨独之学,其用甚大,陛下不可不知也。古之圣人所以端拱岩廊,而四方万里日趋于治,天地清明,日星循轨,百谷用成,蛮夷率服,用此道也。心一不善,足以伤天地之和;心欲悔过,固已同天地之德。古之圣人,所以趋众善之门而得改过之要者,不过听谏一路而已。此臣所学于师,盖以为持颠扶危之术也。舜,圣人也,而益戒之以「罔游于逸,罔淫于乐」;武王亦圣人也,而召公戒之以「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以至禹有善言之拜,汤有改过之称。汉高祖何人也,止能听谏,故能成四百载之大业;唐太宗亦何人也,止能听谏,故能成三百载之洪基。至于商纣杀谏臣,其祚终归于周室;成帝杀谏臣,其祚终移于王氏;明皇杀谏臣,其祚终微于禄山。杀一谏臣,真若无与于治乱也,然乱臣贼子,苛政虐刑,一切不得闻也,不亡何待乎?故臣愿陛下先以谨独为心,后以听谏为意,奖借言路,以旌直士之风,以至远阉寺,亲儒臣,以成就规模之大,此臣所望于陛下也。草茅贱士,充赋在庭者,志在一第尔,独臣不揆愚贱,妄议国体,负罪于不可赦,可谓愚矣。然臣闻天下之事,宰相能行之,谏官能言之;职不在此,虽抱奇策,拥雄材,无路可进,卒于老死而已。伏惟国家策士之制,上自公卿之子弟,下至山林之匹夫,皆得自竭以罄其所怀。非天子黜陟赏罚之吏,而得议百官之长短;非天子钱谷大农之吏,而得推财赋之多少;非天子帷幄将帅之臣,而得论兵革之彊弱。则夫宰相、谏官之事,一旦得以详说而悉数之,而臣何敢无说以处于此?又况晏子一言,而使齐侯省刑;田千秋一言,而使武帝念太子;柳伉一言,而使代宗黜程元振。谁谓皇皇大宋无其人乎!《皋陶谟》曰:「天叙有典」。是父子之间,君臣之际,无非天理也。臣处闺门之内,勉明孝道久矣,今自山林中来,望见陛下,突兀孤忠,卓然发于悃愊,不可遏也。此盖天理自然,无足怪者。臣或志在爵禄,不为陛下一言,臣谁欺,欺天乎?故臣宁吐一言,退受鈇钺之诛于司败,不忍欺天以昧此心也,惟陛下幸赦其愚。臣谨对(《横浦先生文集》卷一二。又见《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五四,《皇宋中兴两朝圣政》卷一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五二,《中兴两朝编年纲目》卷四,《宋史》卷三七四《张九成传》,《历代名臣奏议》卷三,《续资治通鉴》卷一一○。)。
此对前原有策问一篇,今移入《宋高宗》卷。
李忠悯琴研铭跋 南宋 · 吴泳
出处:全宋文卷七二五二、《鹤林集》卷三八
右《琴研铭》二十七字,或谓忠悯公书之以遗王文正之子贻永。详其所题旧名,犹是未出使云中时作也。公平生所为文,以理为体,以气为辅,以忠为骨,以义为干。诗如杜甫《感义鹘》,文如韩愈《逐鳄鱼》,书如陆贽《论裴延龄》,疏如柳伉《请诛郭元振》。及临难骂贼,将绝,而为之歌曰:「矫首问天兮天卒无言,忠臣效死兮死亦何愆」。壮哉悲乎,盖与《离骚》争明于日月矣!兹铭之作,非其至也。其子孙以其遗墨宝之,殆若谟宝文贞公之故笏云耳。
王得一太常博士制 南宋 · 刘克庄
出处:全宋文卷七五○一、《后村先生大全集》卷六三
刘歆欲列《左氏》于学官,众议不同,歆移书惟太常博士之责,岂非其时通称博士,而未有师儒、礼官之辨乎?厥后隶泽宫者职教,列颂台者典礼议谥,其选高于师儒矣。如独孤及、柳伉,或以文字行,或以名节显。朕察尔之贤,寘之寅清之地,尔其懋哉,罔俾及、伉专美于有唐。可。
全韵诗上去入声七十六首 其四十五 唐代宗 清 · 弘历
押词韵第七部 出处:御制诗四集卷四十九
亡唐者二事,方镇及竖宦。
宦竖久已然,方镇代宗惯。
时虽有良将,乱用安则慢。
弗能去奸相,每致忠良间。
市马悦回纥,匹值四十绢。
佞佛章敬寺,七庙致诋谩。
虽削元振爵,因纳柳伉谏。
即其诛朝恩,亦以诡计办。
得一而失百,那济式微患。
潘伯寅光卿属题小像为赋长歌 晚清 · 李慈铭
押元韵 出处:白华绛柎阁诗庚
走也四载客京邑,短箠不到公卿门。
光禄清流世眉目,独念僵卧时相存。
早年文采动天下,性分夙契忘寒暄。
握手数人足隐蔽,神明霞举何轩轩。
词林故事止香茗,雍容驯足登台垣。
况君盛年比崔湜,天子私人侍西园。
咸丰季年国事亟,共鲧得政刑狱繁。
百司汗缩奉教令,四夷抵衅窥畿藩。
佥壬决策下殿走,六龙已驾谁扳援。
君当车辙读弹事,请斩二竖竿其元。
朱游未得上方剑,楚玮已出驺虞幡。
退焚谏草泪沾臆,苍梧莫诉心烦冤。
柳伉疏传翰林重,汲黯身在朝廷尊。
乃知法从有真职,非徒簪笔称玙璠。
昔者宣宗治仁厚,大臣敬礼如友昆。
太傅廿年长揆席,君臣一德情尤敦。
世家乔木国所恃,相门之庆钟文孙。
神羊触邪岂轻出,鸣凤应律无凡喧。
梁洋不闻召陆贽,保全终始先皇恩。
方今天日正开霁,朝局奠定无翳昏。
君居九列更忼慨,白简上殿多危言。
近代卿寺例养望,觥觥风力孤飞鶱。
封章每出四海诵,颇闻买丝绣平原。
澄清斯世自君责,愿蓄光采培根源。
吴生(俊。)写真有神致,寒冬四坐回春温。
侍中风貌玉界尺,可知峰距侔昆崙。
自惟历落笑桓茂,更揣骨相愁虞翻。
麒麟阁上速起稿,犊辕画我归邱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