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临层台赋 隋末唐初 · 李世民
出处:全唐文卷四
惟万几之暇景。屏千虑于岩廊。元英移其暮节。白日黯其斜光。郁金阶兮起雾。碧玉宇兮流霜。延复道于阿阁。启重门于建章。尔乃崇基回构。危檐閒出。暑结冬台。寒浓夏室。望雕轩之拱汉。观镂槛之擎日。柱引桂而圆虚。芬舒莲而倒实。霞观近兮红逼。烟楼遥兮翠密。念作者兮为劳。愧居之而有逸。于是慨然自思。情怀不怡。虽移新之建址。实从故而裁基。鉴前王之御世。亦因机而化之。换卑宫于穴处。改巢树于茅茨。何燥湿之殊致。乃浇淳之换时。有前前之累改。无后后之相师。则若阿房初制。穷八荒之巧艺。甘泉始成。极三秦之壮丽。工靡日而不劳。役无时而暂憩。加以长城亘地。绝脉遐荒。叠鄣峙汉。层檐映廊。反是中华之弊。翻资北狄之强。烽才烟而巳备。河欲冻而先防。玉帛殚于帑藏。黎庶殒于风霜。喷胡尘于渭水。腾朔马于渔阳。罄有限之赋敛。给无厌之豺狼。既陵轹于千古。乃虔思于百王。属虚躬之纂武。登皇图而御宇。宏三策于庙堂。变千机于狂虏。顿王纲于沙漠。制云罗于海浦。移种落。殄凶渠。卷毳帐。埽穹庐。门无关于地轴。户不纳于天枢。肆黎元于耕凿。一文轨于车书。循今踪兮览前迹。俯层城兮临太液。鉴高深之外固。荡心神而内益。有土木之二劳。非干戈之两役。虽复重基数仞。异细柳之初营。叠岸盈丈。开上林而玩兵。彼露台之一俭。乃延德于苍生。此崇基之渐泰。方起谤于黎氓。利怀小而忘大。害弃重而思轻。是犹蜀侯之贪金。丧其国于岷峨。智伯之纵辩。迷自灌于洪波。鉴损益而为寡。殊祸福而成多。故庸愚之尚志。岂贤达之殊智。至若膏雨云飞。八纮广被。信触类而流泽。非有求于报施。故谓施而不自矜者。亦成功之大义。受而不知感者。乃悖德之深累。澄遣心意。坐怡情抱。一德是珍。万物非宝。不避辱于真恶。岂求荣于伪好。既同德而同心。共流芳于王道。
应正论 唐 · 王志愔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八十二
志愔为大理正奏言。法令者。人之堤防。堤防不正。则人无禁。窃见大理官僚。多不奉法。以纵罪为宽恕。以守文为苛刻。臣滥执刑典。实恐为众所谤。臣常著应正论。以见微志。因上之。其论曰。尝读易至萃。利见大人。亨聚以正也。六二。引吉无咎。注曰。居萃之时。体柔当位。处坤之中。已独处正。与众相殊。异操而聚。民之多僻。独正者危。未能变体以远于害。故必见引。然后乃吉而无咎。王肃曰。六二与九五相应。俱履贞正。引由迎也。为吉所迎。何咎之有。未尝不辍书而叹曰。居中履正。事之常体。见引无咎。道亦宜然。有客闻而惑之。因谓仆曰。今主上文明。域中理定。君累司典宪。不务和同处正之志。虽存见引之吉。难应行之于已。余窃惧焉。仆敛衽降阶。揖客而谢曰。补遗阙于衮职。用谠言为已任。以蒙养正。见引获吉。应此道也。仁何远哉。昔咎繇谟虞。登朝作士。设教理训。开物成务。是以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怙终贼刑。刑故无小。于是舜美其事曰。汝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理刑。期于无刑人。协于中时。乃功懋哉。故孔子叹其政曰。舜举皋陶。不仁者远。此非明辟执法。大人见引之应乎。季孙行父之事君也。举窃宝之愆。黜受邑之赏。明善恶而纠慝。议僭赏以塞违。在虞舜之功。居二十之一。主司得行其道。时君不以为嫌。此非巳独处正。引吉(一作应正)而无咎者乎。观鱼于棠。臧伯正色。赂鼎在庙。哀伯抗词。言者得尽其忠。闻之不加其罪。故春秋称臧氏之正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此非异操而聚。引吉之所致乎。魏绛理直。晋侯乃复其位。邾人辞顺。赵盾不伐其国。此非正体未变。为吉所迎者乎。夫在上垂拱。臣下守制。若正应乎上。乃引吉于下。而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交战于胸臆之中(一作谲正之门)。怀疑乎语默之境。惧独正之莫引。忘此正之必亨。吁嗟乎。行巳立身。居正践义。其动也直。其止也方。维正直而是与。何往而非攸利。何以明之。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文言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则不疑其所行也。嵇康撰释私论。曹羲著至公论。皆以崇公激俗。抑私事主。一言可以蔽之。归于体正而巳矣。礼记曰。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若以喜怒制刑。轻重设比。是则桥前惊马。希旨论人。苑中猎兔。从欲废法。理有违而合道。物贵和而不同。不同而(一作之)和。正在其中矣。昔任延为武威太守。汉帝诫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上下雷同。非国家之福。善事上官。不敢奉诏。任延雅奏。汉帝是其正言。此则归正不回。乖旨顺义。不以忤怀见忌。斯亦违而合道。晏子春秋。景公见梁邱据曰。据与我和乎。晏子曰。此同也。非和也。夫和者。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君甘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是知济盐梅以调羹。乃适平心之味。献可否而论道。方恢正体之节。俟引正而遵度。故曰物贵和而不同。刘曼山辨和同之义。有旨哉。若以不同见议。未敢闻诲。客曰。和同乖训。则已闻之。援法成而不变者。岂恤狱之宽宪耶。书曰。御众以宽。传曰。宽则得众。若以严综物。异乎宽政矣。对曰。刑赏二柄。惟人主操之。崇厚任宽。是谓帝王之德。慎子曰。以力役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变法者。君上也。然则非人臣之所操。后魏游肇之为廷尉也。魏帝尝私敕肇。有所降恕。肇执而不从曰。陛下自能恕之。岂可令臣曲笔也。是知宽恕是君道。曲从非臣节。人或未达斯旨。不料其务。以平刑为峻。将曲法为宽。谨守宪章。号为湥密。内律云。释种亏戒律。一日诛五百人。如来不救其罪。岂谓佛法为残刻耶。老子道德经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岂谓道教为凝峻耶。家语曰。王者之诛有五。而窃盗不与焉。即行伪言辨之流。礼记亦陈四杀。破律乱名之谓。岂是儒家执禁。孔子之湥文哉。此三教之用法者。所以明真谛。重元猷。存天纲。立人极也。然则乾象震曜。天道明威。齐众惟刑。百王所以垂范。折人以法。三后于是成功。所务掌宪决平。斯廷尉之职耳。易曰。家人嗃嗃无咎。妇子嘻嘻终吝。严于其家。可移于国。昔崔寔达于理体(一无体字)。而作政论。仲长统曰。凡为人君。宜写政论一通。置诸坐侧。其大概云。为国者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者也。然则称严者。不必踰条越制。凝网重罚。在于施檃括以矫枉。用平典以禁非。刑故有常。罚轻无舍。人不易犯。防之难越故也。但人慢吏浊。伪积赃湥。而日以宽理之。可以无过。何异乎命王良御驷(一作駻)。舍衔辔于奔踶。请俞跗攻疾。停药石于肤腠。适见鞅(一作秋)驾转逸。膏肓更湥。医人仆夫。何功之有。又谓仆曰。成法之变。唯帝王之令欤。对曰。何为其然也。昔汉武帝甥昭平君杀人。以公主子。廷尉上请论刑(一无刑字)。左右为言。武帝垂涕叹曰。法令者。高帝之所造也。用亲故挠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又下负万人。乃可其奏。近代隋文帝子秦王俊为并州总管。以奢纵免官。仆射杨素曰。王陛下爱子。请舍其过。文帝曰。法不可违。若如公意。我是五儿之父。非兆人之父。何不别制天子儿律乎。我安能亏法。卒不许。此是帝王操法。叶于礼经不变之义。况于秋官典职。司寇肃事。而可变动者乎。我皇睿哲登宸。高视岩廊之上。宰衡明允就列。辑穆庙堂之下。乾坤交泰。日月光华。庶绩其凝。众工咸理。聚以正也。仆幸利见大人。引其吉焉。期养正于下位。中正是托。子何惧乎。夫君子百行之基。出处二途而已。出则策名委质。行直道以事君。进善纳忠。仰泰阶而缉政。谔谔其节。思为社稷之臣。蹇蹇匪躬。愿参柱石之任。处则远辞徵召。高谢公卿。孝友扬名。是亦为政。烟霞尚志。其用永贞。行藏事业。心迹斯在。至如水中汎汎。天下悠悠。执驭为荣。埽门自媚。拜尘邀势。括囊守禄。从来长思。以为湥耻。客乃逡巡不对。遂无以问仆也。
古人名诗 中唐 · 权德舆
押词韵第三部
藩宣秉戎寄,衡石崇势位。
年纪信不留,弛张良自愧。
樵苏则为惬,瓜李斯可畏。
不顾荣官(一作宦)尊,每陈丰亩利。
家林类岩巘,负郭躬敛积。
忌满宠生嫌,养蒙恬胜智。
疏钟皓月晓,晚景丹霞异。
涧谷永不谖,山梁冀无累。
颇符生肇学,得展禽尚志。
从此直不疑,支离疏世事。
贺崔相国书 中唐 · 权德舆
出处:全唐文卷四百八十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镇江市
伏惟大方全德。自中发外。蕴为志气。播为事业。然则阜庶生物。操持化权。结于众心。为日固久。且大贤之出处。天下之否泰也。故诏下之日。人人相庆。又早岁获睹皇极综论元德志孤云赋凄风诗。伏读累日。备见精虑之所至。言理乱者。多推世运于必然。殊不知弛张变化。存乎其人而已。自古哲贤之徒。或尚志不展。郁堙当世。长叹痛哭。于是乎作。伏惟以常所感慨。申于盛明。使三辰光润。万方轨道。实在指顾。岂逃彀中。且以西汉公辅言之。萧曹以清静熙帝载。良平以谟明赞王业。至宣帝时。则魏相通故事。邴吉知大体。斯皆章章可言者也。洎夫张苍之律历。孙宏之文章。韦贤之好学。平当之有耻。然亦号为贤相。抑又次焉。至若匡张孔马。服儒衣冠。被阿谀之讥。不胜其任。最下则陶青刘舍庄翟赵周之徒。皆龌龊备位。故身名偕泯。夫此数子者。岂不粗知君臣之道。古今之变哉。病于无所发明。保持禄位而已。有时无功。可不谓大哀乎。又古人有立德立功立言之训。顾惟多幸。获览炳然之文。又备陈馀论。有以见大君子遣辞发虑。宏裕溥博者矣。惟德与功。实在今日。洒天下耳目。复万物于全性。在丈人践而行之。守而终之而已。不宣。某再拜。
与陈砥秀才书 北宋 · 陈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四、《古灵先生文集》卷七、《宋元学案》卷五
士之尚志,如乌获之于力也。夫为乌获,而其力不足以引百钧之重,则非乌获矣。士而其志不胜先王礼义之任,则可谓士欤?吾之待后进士于兹,未始不用是说,进观其能否也。其初来,惟管氏兄弟与吾子为有志,庶几其可望者。不幸吾子遽去,不克观其成焉。馀亦早夜不已,然其所利,皆非吾之所欲为之者。其间虽有所勉,进而是,退而疑,故吾日为之忧,恐不能有远到者。夫岂不知干时进取之术?可师可模者,四方皆是,而不往从之,乃知断然割亲戚之爱,冒山岭之险,趋寂寞之地,而来从于吾,惜乎其犹不知务进于是也。虽然,亦不可谓无志者,不思尔已。吾得已乎哉?更当切切告之,竟观如何。师复还家,多事废学,比又徙居山中。吾子又目疾,恐不能进,颇用为忧。更须乘其未甚,广求医药,务要无事,庶几成就其学,不忘其初之志,吾之望也。惟吾子勉旃。
士摰用雉赋(以「相见之礼,庸雉为摰」为韵。) 北宋 · 刘敞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七六
士之相见,摰以为仪。必用雉以将命,取择交而有时。见于所尊,常难进而谨尔;执以自致,示守介而如之。伊昔圣王,慎别名类,知礼之贵者毋亵,欲人之交也有义,由是远取诸物,必依于挚。四民殊业,士独有于常心;六禽异名,雉可昭于尚志。将使谨尔攸执,慎其所从,深明出处之趣,无烦左右之容。志耻怀居,择文禽而章物;义羞屈节,视疏趾以思庸。且夫无因而至者,殆或可疑;非礼而动者,何足为见?必将称挚以仗信,饬躬而进;面雉实有别,士非自衒。从大夫之后,秉殊羽舞之为;游诸公之间,拱若山雌之荐,岂非用舍殊检,尊卑异宜?仰羔雁而非僭,顾鸡鹜而若遗。洁己不污,取象爰资于禽作;多文是富,著诚足验于离为。然则可杀不可辱者,人之贤;易得而难畜者,鸟之美。将因物以昭德,故习容而奉雉。是以周公创典,咸等于诸臣;虞舜省方,特称夫一死。彼佩缓玦者,但旌于屡断;秉文行者,或示于有章。岂若焕翚翟而拱揖,盛辞让之交相?事贤友仁,我则达刚毅之节;书名委质,我则示耿介之方。惜乎古风既渝,浇俗寖启,进则无仗节之教,退则多竞进之礼。吾乃知挚雉之仪,为国家之大体。
按:《公是集》卷一
谢夫人墓表 北宋 · 郑侠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七八、《西塘集》卷四
予友谭文初,其妻谢夫人,颍川汝阴人也。曾祖泌,谏议大夫,以循吏称,为时名人。祖衍,驾部郎中;父立,南雄军事推官。谢氏世为儒家,其教子弟,必以经术;教诸女,亦如之。凡诗书礼义,古今义妇烈女,有见于传记者,必使之习读,通其理义。谓夫人所大患,莫大于不知古。世之妇女,尤为蔀闇,无所闻睹。为妇为母,而皆莫知所有自为者之道。行不师古,而欲其无为父母忧辱,不可得。是以谢氏诸为父母者,率用此为诫。生子女,必教其言其行,使必有所师法,故谢氏女之贤,于世有闻。而夫人于姑姊妹之学,尤所耽好,以是于谢女中,又为最。幼而夙成,父母钟爱,而慎择所配。求婚者以十数,莫之与。文初之为人也,耿介尚志,事父母尽孝。其前娶某氏,广人,以资橐自负,颇不知训言。入门未几,舅姑有所不悦,以文初少且新纳妇也,忍不言。文初曰:「吾亲之不悦,则乌用汝为?昔曾参以藜蒸不熟为不顺,而出其妻矣,况于吾亲有不悦哉」!出之。夫人之父,适官于韶,韶乃文初之里,故谢父闻文初而奇之,曰:「此乃吾婿也」。遂以夫人女文初。夫人之归,虞曹公挂冠里居,夫人竭力夙夜。凡晨省昏定,旨甘之养,无所不致其敬。而寒暑温凉,虽箪席几榻,盥靧涤濯之具,无非身亲之。庄重寡言,进退必礼。闺门之内,未尝见其忿色,而婢仆莫之敢犯。凡有进于虞曹公,文初前,夫人后,侍者左右,执事惟谨出入,庭户翼如也。虞曹公早以名闻公卿间,衣冠之游最盛。皓首庞眉,退居丘樊,盖轩车之至门者,日无阒时;而内外亲族,闾井交识,又密于此。永宁县君既亡,则虞曹内外廪给,亲交往来,燕好分赉,庆生吊死,至于盐醢醴酪,无非诸子妇是出。公清贫乐施,致政之俸薄,文初食粝衣粗,仅能致其美,于是常有不足色。夫人亦儒家子,盖处虞曹公致政之后,而所以奉内外者,无损于荣仕之日。于谭氏家属上下,无一言之间,其能如此。故虞曹公尝叹曰:「吾子能为人,是以能有妇若此」。予谪居真阳,文初时为郡民掾,视予犹兄。凡相见,问劳之频,近一二日,远十数日,未有踰数日不相过。文初短衣小冠,𦀌褶皆补缀之旧,而服必端整明洁。远视若新服,迫而观之,方知其为敝旧浣濯。组紃之工,乃能如此。文初好宾客,如其父。承以清白,然而宾无众寡,席无大小,必时果新物,卤清密藏,乳酥煎滴。或乾或濡,或脆或柔,或为奇草名花、珍禽异兽之状,必极精巧;而器皿具备明莹,齐洁炫爚。饮食甘美,视时温冷,曲得其制造之法;而学之者虽似,终不及文初席所出者之可爱。问其所使,乃一粗婢,可供蒸炊而已。则所谓浣濯组紃,与所以待宾客者,皆夫人自为之。问其「宾客之费,疑于广,而君用以足。家贫俸薄,而能若此,何也」?曰:「吾惟闺门之内,无妄费而已。吾之身,所服若此;吾之妇,又有节焉。自非奉祭祀、宾客,不敢毫发轻费」。「夫公之费,其于私也,百之十;私之费,其于公也,十之百,何也」?「公之费,有时而私也,无期;所以奉祭祀、宾客者,公也,暂有时也。所以自奉者,私也,常无时也。人之于常者倍,故于暂不及;吾于常也有节,故于暂有馀:此吾妻谢氏之力焉。凡吾妻所以居家,鸡晨以兴,而家之事无不遍视,若涤若灌,若拂若拭。若扫洒,必身以率下;若浣濯,若缝缀,若补缉,若裁剔,若果蔬之煎蒸,若醯醢之作藏,必以时,旬必周周而复始。舍此,则读书观古文。无事,则书画。二事皆精至,而于水墨,尤有闲淡之趣。予每公休无事,必与之谈论诗书、前言往行之醇疵,以观其识。虽老于儒学者,无以过。尤善性理,言与其所为相表里。而语意所次,若古义烈之士,忠端正直,节行可称者,必申重反覆,嘉叹再三,若有警予之意。夜分而后寐,凡起必吾先,而寝必吾后,虽疲倦百为,未之有改。其所以事吾亲者如彼,而所以事吾者又如此,不变其天资也,不勌其至诚也。吾于内助有赖焉」。应之曰:「唯」。尝以夫人事与人言,无不叹服者。以其所为,谓宜与文初终老相守,而子孙诜诜满前。故每诫人夫妇之不相能者,与劝其相能者,未尝不以文初室家之际为美谈。已而文初罢归,省亲曲江。既归四月,文初疾病,夫人亦病。又数日,得文初书,曰:「谢妇所为,兄固知其详。凡吾外从王事,而闺门之内,丝毫不以经于心:谢妇力也。今亡矣,其奈何」?闻之惊怛。与凡知谢夫人所为者,莫不相顾失色。先是,文初归,亲膝之累月,夫人告宁亲,归凌江。既而文初得疾,书遽至,夫人泛小舟,冒盛暑,历江之险,一夕而至,亲属莫不讶其来之速。对曰:「忧念之深,不知道里之为远也」。由是亦卧病。以元丰元年九月十九日终,享年二十九岁。虞曹公于是亦得疾且甚,闻之大恸,喟然叹曰:「使我宗族内外,终无间此妇也。何夺之遽乎」?后五日吉,遂葬于曲江之丰乐乡洪义里龙华山之原。夫人之葬,文初病犹未苏,而虞曹公疾病,仓皇遽迫,故不及铭其室。后累以书言夫人之贤,而叹其早亡。自悼内失所赖,若无陈诉者。予常怪世之人,生子女不知教,豚彘畜之,肥其躯干,而不美以德。其知名教之为有益于世者,亦不过以教男子,而女子独不教,曰:「妇人之职,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曾不思古之人所以能尽为妇之道,而至于是《诗》者,孰非学之力哉?若男子出入闾巷,交际士友,尚可见而识焉。若女子者,深闺内闼,无所闻见,可不使知书哉?是则教子之所宜急,莫若女子之为甚。乃置而不教,此悍妇戾妻骄奢淫泆、狼狈不可制者,所以比比而家道不正。如有用媒之良者,必先此。以谢夫人观之,则谢所识,何其卓绝!能以教子女为务,如是之至,而诗书古训之为有益于人如此,可不勉哉!《鸡鸣》之序曰:「哀公荒淫怠慢,故陈贤妃贞女夙夜警戒相成之道焉」。《静女》之诗曰:「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由是观之,古人所以致重婚媾而慎择配耦,岂徒然哉?自非贞洁柔淑、恭顺勤俭,而能夙夜警戒其君子相成以道,鲜有不破家亡国,而流毒天下者。然则,人之于夫妇之际,可不致重乎?《诗》曰:「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而序者达其意,曰:「夫人失事君子之道,故陈人君之德,服饰之盛,宜与君子偕老也」。予以是《诗》观之,知卫人以宣姜为患,惟其不速亡尔。或者人之所欣悦敬慕,欲其长存,与君子偕老者,则中踣而夭亡,抑人之所忧怒恚恶,欲其速亡,而无遗类,以重危人之家国。或皓首而儿孙,使善恶之报若可疑,何哉?如谢夫人之亡,岂独其夫家与六亲之叹泣而已也?盖其倾夭短折,未足深念,而十年为妇,竭力尽节,独未有一子女,可以似续,可不衋然痛心哉!惜其已葬而不及铭,使文初怏怏,又有是恨,故予为之表于墓。谢氏,其先本歙人,晋谢安之后,由谏议始迁居颍之汝阴云。
集英殿考试酬唱 其四 北宋 · 黄裳
七言律诗 押豪韵
雨过春空紫泰高,列星初拥绛纱袍。
三题天汉文章丽,万字秋鹰气势豪。
聊欲弯弓须尚志,谩劳谈律莫吹毛。
行看衫色青于草,不觉南溟失素涛。
杂说 其八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五九、《演山集》卷五四
正心诚意者,养气之道也;思诚明善者,养心之道也。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则心之所本在言矣;心之所本反在乎言,则气何望于心哉?不以为无益而舍之,是勿忘也;不以其不长而揠之,是勿助长也。
贫贱不忧,寿夭不贰,此之谓不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不动。不惑故能定,不动故能应。
孟贲勇于力,曾子勇于义,孟子之勇不可为众。合众之力以抗,孟贲之力穷矣!
义根于心,心本于道。故善养气者其大则配道,其刚则配义。气合于神,神合于无,此配道也;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此配义也。
道者,心之所本;心者,言、气之所本。言本于心,故以道接;气本于心,故以道配。精神之气,配道者也;中和之气,配义者也。告子之心,不待不惑之年然后不动,心之所本反在乎言而已。告子之言不必有德,使知「道者心之所本;心者,言、气之所本」,则告子之不动心也,岂如是之遽哉?亦慎所学而已。
仁者天下之表,义者天下之制,报者天下之利。以德报德者仁也,则民有所劝,故为天下之表;以怨报怨者义也,则民有所惩,故为天下之制。有所劝则民知德而不陷乎恶,有所惩则民知法而不陷乎罪。故报为天下之利。夫以仁义表制天下,其利如此,而况下化而为仁义哉?其利不可胜用也。主义而言,则利在其中焉;主利而言,非特其利不可必得也,义已丧矣。义丧而得利,则有能夺之者,何足计哉!
士之见诸侯有二,不见诸侯有二。我为庶人也,不敢往见之,我贤也,我多闻也,不当往见之,此所谓不见之有二也。为宾于他国,不可不见之;诸侯之未知我也,我欲行道,不得不见之,此所谓见之有二也。不得不见之,权也;不可不见之,礼也;不敢往见之,为分也;不当就见之,为义也。是故行礼之际,又有不可召之义在其中焉。召之役则往役,君欲召之则不往,此行不敢见之礼,其义不可召者也。将朝王,王使之朝则辞以疾,此行不可不见之礼,其义不可召者也。君子屈身以伸道,屈人以从道。不远千里而来,屈身以伸道者也;如有谋焉,则就见之,屈人以从道者也。仲尼开迹诸侯,孟子之见梁惠王,将行道欤!是故君子之行止也在我,而不在乎人;君子之富贵也在道,而不在乎物。患不得君耳,不患其道不行于天下。
义徇公,利徇私。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则无大夫;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则无诸侯。是故「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此征利于上者也;「万取千焉,千取百焉」,此征利于下者也。
先利则人所徇者欲,先义则人所徇者道。欲无穷也,物不可以必得。无穷之欲,不可必得之物,相逐于外,是故不夺不餍。及其徇道,则求之在我矣,不患乎其外,夫谁与为夺哉?
始作俑者,象人而用之,于死者不智,而不可为也;于生者不仁,而不可为也。故孔子谓「为刍灵者善」,盖有仁智之道焉。夫象人而用之,报施之祸,犹至于无后,而况率兽食人,杀人以政,岂特无后之报哉!
「经始勿亟」,至于「庶民子来」,则知文王善得民之心。「麀鹿攸伏」,至于「于牣鱼跃」,则知文王善得物之性。「虡业维枞」,至于「矇瞍奏工」,则知文王之乐非以为伪也。兼收人心之和,物性之顺,寓诸形声之间而已。然则灵沼之乐,又岂势力所能为哉?
「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所谓群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所谓类聚。有聚分,斯有亲疏;有亲疏,斯有爱恶;有爱恶,斯有是非;有是非,斯有得失;有得失,斯有吉凶。治乱譬犹治病,不治其病之所在,即其本根而治之,斯善治病者也。故病在脉则治之血,病在气则治之卫,一平气脉,之疾无所资焉,其为医也用力也寡,收功也大。「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至「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此言仁政之效;「五亩之宅,树之以桑」,至「可以无饥矣」,此言仁政之类;「无恒产而有恒心」,至「民从之也轻」,此言发政之先在乎制民之产而已。孟子之说齐王,先言其效,中言其所先,而后言其类。盖惧齐王以为王政之难行而挫其志也,故先言其效,所以悦之。王政之行,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孟子又惧齐王失所先后,而忘其本也,既得齐王「愿辅吾志」之说,则吾言不渎矣,故次言其所先,而后序其政事之类以进焉。仁政既行,则民有常产矣,饱食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故卒言「谨庠序之教,申孝弟之义」。仁政之效,先言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而后农次之,商旅次之;孟子后此又言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而后商旅次之,农次之。农序商旅之先者,仁政必本于农。孟子方与齐王言反其本,则农奚可后哉?农序商旅之后者,特以前朝后市、门关田野、内外近远为之序,凡为列国诸侯言之,可以序其内外近远而为说。及言仁政之本,以救齐王之所为,则夫缓急先后不可不辨也。天之予夺视民,民之去就视士。盖夫「无常产而有常心者,惟士为能」。王政虽本于农,而得士心之所愿,尤不可后,是故农与商旅莫能先者。尚志之士,穷不失义,不以饥渴之害为心害者,故无常产而有常心。养民之政,六府外养其形,三事内养其心,然而先王虽致三事之所养,犹先六府,而况后世六府不修,而望其民不为放辟邪侈,不亦难乎?不学之民,形能累其心,物能累其形,物去而形忧,物来而形悦,苟无常产,其心乌有不丧者邪?
耕者之受田,未至乎七人,未可以受上地。然而上地之所养,非特七人而已,是故「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且夫上地之所养至于九人,而七人受之者,先王制民之产尝使有馀,虽或天时之不幸,不给者有助,不足者有补,流转之患,非所恤者。上等之家生息或过其数,又有养焉,故曰:「明君制民之产,使之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养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其此乎!然而孟子曰「无饥矣」。中食七人,次食六人,下食五人,以言「数口之家」可也,及说齐王则斥言「八口之家」者,孟子之待梁惠也,异乎齐宣,故曰「八口之家足以无饥」,而可不足以言之;孟子之望齐宣也,重乎梁惠,故曰「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而八口未可以言之。夫何故也?「是心足以王」者齐宣王也,「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者梁惠也。梁惠由此而充之,则不足以事亲;齐宣由此而充之,则足以保四海。梁惠之去齐王,不亦远乎!发政所至,亦度其力而已。是故孟子说梁惠则曰:「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曲礼》曰:「五十艾,服官政」。孟子曰:「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然而言老者,则五十与焉;言七十者,则五十之艾置矣。梁惠之不仁,五十者衣帛未可必也,七十者得之可矣。齐王之仁,衣帛非特七十者尔,五十者与焉。然而上农夫有食九人者,孟子止于八口,尚有意乎!上地之所养足以及九人,而周制且有七人受之,二人之食以为有馀,备其不足,是故孟子之教齐王,亦约八口之家而言之。八口无饥,在齐王之政已过甚矣,尚安敢穷其所养而望之邪?八口之家可以无饥,则有馀财;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则有馀力。然而五十者衣帛,七十者食肉,仁在父兄之间;八口无饥,仁在一家之内;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仁义之类,遂至亲人之亲,长人之长。孟子曰:「亲人之亲,长人之长,而天下平」。然而既富之后,庠序之教,奚可废哉?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利之本也;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弟之义,善之本也。其利不充,仰不足以事父母,况妻子乎?其善不充,近不足以事父母,况四海乎?是故富而教之之术,孟子之说,诸侯在所先焉。虽然,利能养善,而善亦不可使利胜之。后世之利,为善之冠,而不能为善之辅者,利强于善而已。无名之道,立为纲常,而有六典;降为大要,而有八则;八法之详,则又其降者也。有本而无文,有体而无用,非道之全,故治官以成道。无待之德,以应人而有言,以表人而有行,无言以应,无行以表,非德之全,故教官以成德。不仁也无礼,不智也无义。礼者,节文仁义者也,故礼官以成仁。内与天同德,下与民同患。耳以谋之,口以命之,施于有政,然后圣人之道具焉,故政官以成圣。五刑除害去累,故刑官以成义。百工明法显度,故事官以成礼。治以道为本,教以德为本,礼以仁为本,政以圣为本,刑以义为本,事以礼为本。
道德仁圣义礼,非六典不成;治教礼政刑事,非六官不举。先王之驭天下,以六官为辔,以治教礼政刑事为衔勒,以万民为马。
典之为书,于虞之时有之;则之为书,于夏之时有之;法之为书,于周之时有之。庶事之文,至周而备。是故虞、夏名道,周兼而用之,繁者以法治之,简者以则治之,大者以典治之。至于有法,其详至矣,后世有作,无以复加焉。典者立道以为经者也,则者明理以为约者也,法者行义以为制者也。诸侯之于国也,有君之道;诸侯之于王也,有臣之义。制节君之道也,谨度臣之义也。以其制节不以法,则治之颁其大常而已。都鄙之君在王之畿内,无自制者,天子赐之八则,使之有所揆焉。是故八法之治官府,言治之用,其别有八。而八则之治都鄙,则言驭而已。驭言其治之意,治言其驭之事。邦国治之大者,王不能自任,太宰不得专听。是故治邦国以王为主,太宰则佐之而已。王者之务,所好者要,而详不与焉,则八法、八则非王所行矣。所治者大而小者不与焉,则官府、都鄙非王所任矣。
无穷之务,无常之变,有求于先王。先王以道揆其情与迹,则设官府治之。先王惧其为累所困,而莫之释也,为之八法,所以先治之然后责其事。百官府至繁于事,道之降至详于法。以至详之法治至烦之事,故其能无败功,其善无废职。
管仲奢,晏子俭,宰我易,曾子戚。奢则过分,易则不及乎!爱过分而充之,则至于无君;不及乎爱而充之,则至于无父。礼之所本,君父而已。为君而节奢,为父而文易。孔子曰:管仲「贤大夫也,而难为上」;晏子「贤大夫也,而难为下」。君子上不偪下,下不僭上。然而偪下妨俗而已,僭上遂至于无君,则礼之本丧矣。礼之于戚俭,未尝不为之节文,然节文奢易尤礼之所急。
俭之爱物也笃,戚之亲亲也笃,礼之所本者也。进俭而退戚,乃礼之文,是故小过之时,君子过中而厚下。丧过乎哀,用过乎俭,亦以俭戚之笃于爱欤!
天下之用皆在俭奢之中,丧在易戚之中,则圣人何事乎制礼?为夫奢者过,俭者不及,易者不及,戚者过,然后有礼为之节文。虽然,礼为奢俭易戚而制,俭戚近乎仁,奢易近乎不仁,徇情故也。孟子曰:礼者「节文斯二者是也」。易不能亲亲,奢不能爱物,仁之端丧矣。求为节文,岂可得哉!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立于礼,成于乐」,学者之志,节文斯二者。礼乐之道苟或不仁,则节文之者无所用,乐之者无所出矣,欲遂其志不亦难乎!
青州学记 北宋 · 黄裳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六五、《演山集》卷一八
惟宋有天下,天以子爱之而所以爱视民人,以父怀之而所以怀视士。祖宗之世,皆好古尚志,喜名节,慕忠厚,有三代风趣。考其所自,盖出于教学。共说有二。有示而教之者,则以学校考察行艺,发明其才德。学校之士,理义已育于胸中,故其趋行,遂能顾瞻朝廷之向背。恬淡者进,则为之戒奔驰;信实者进,则为之戒伪妄;蹇谔者进,则为之戒谄谀;廉勤者进,则为之戒贪惰;仁孝者进,则为之戒悖逆。观化之速,有如置邮之传命,其类不可胜道也。得此术者,已自有学。养才之妙,虽赖乎此,然而学校之教,未能发明其才德,虽有外入之者,在中不止,彼又乌能受哉?是故祖宗养才,二说并行而交作之。嗣至神考,则以学校人才之所成始,前未之详,嘉与儒宗讲明道德之蕴,发散微妙,推于六经,著为新说,以浚浅智。使人不溺于博,会归于性。分设三试以陟多士,譬之由门而升堂,由堂而入室,勤莫知劳,积善尤长。行之上庠矣,未及推行于天下。崇宁改元,皇帝慨然有感,将欲尽述神考兴学之遗意,乃诏有司讲议以闻。凡自郡县皆得以为学,有学者使修,无学者使置。乃用三舍,稍复乡举里选之法。青在东夏,实总八郡,士以千数,额当养士三百。昔虽有学,制度殊陋,不足以副朝廷崇尚学校、乐育人才之意。适丁斯时,而弗之为,是卒乎不可为也。故具以奏,继而得旨。旧学在郡之东北隅,郡人素欲移置文明之方,恨未之逮。因慰其欲,营于城南,得地百亩而治之,固已有书其兆于壁间者,岂特人之欲哉!虽弗之移,不可得也。堂贵宏,延多士也;殿贵丽,奉先圣也。翼堂有阁,以藏六经。环殿有斋,以备三舍。馔有厨,浴有室,客至有馆,物入有库。求我之蒙,自讼之士,役于人之胥徒,皆有以处之。尝谓王道盛时,四方诸侯承流宣化,不敢私出道德以善风俗,故命之教,然后为学,教法皆资于天子。周衰,先王之泽既不下流,诸侯之贤者无命可待,故鲁钦明其德,而有泮宫之颂。诸侯之不贤者,无德可明,故郑学不修,而有《子衿》之变风。性命之理,类为异端所蔽,流入偏见,不得古人之大体,分裂而为八九,以从事则害政,以长民则坏俗。汉、唐之世,未有能攻之者,其学失真故耳。道益不明,历千馀岁,朝廷法度,士人名节,四方风俗,由是不足以望三代。虽有孟子出周之季,欲救其弊,环辙而攻之,竟以无位与时,遂老以死,可胜惜哉!今之学士,乃自神考发明六经之要妙,感悟其固有者。犹之醉梦中,俄闻帝所九奏自太虚而下,洒然以兴。方苦沈痾弥年,偶获真人金砂,雾散五内,释然而去体,类能解蔽,脱去浅陋。直行而前,谁辄汝画?有妙道之行者足以为老、庄,有明道之德者足以为扬雄。然则神考之相乎道,真为万世之泽也。若夫才性之下者,与闻性理之高明,意未克会,猖狂而趋,犹新生之犊。耳提而正之,则教官之任也。呜呼,人君所以为天下者,其道有五,其权有三。何则?一曰祖宗德泽,二曰朝廷法度,三曰士人名节,四曰四方风俗,五曰天下公论,所谓五道也。一曰兵,二曰刑,三曰财用,所谓三权也。先王以是八者相须而行,维持天下之形势,牢不可破。唯其上下有学,能造义理,故其爱足以积德泽,明足以给法度,清足以植名节,厚足以移风俗,正足以立公论。由是弼教而后有刑,辅德而后有兵,行礼立义而后有财用。夫鲁一侯国耳,钦明其德,且能得才,有勇如虎臣,有淑问如皋陶,而况天子之教乎?当见成德之士,如先王时,竟立名节,能为朝廷修法度,移风俗,立公论,显相天子之德泽,上下一心,本末相贯,不容邪说异端存乎其间,此其所以维持天下,至于牢不可破者邪!然则学校之效,岂特要于文辞诵数之间哉?宜书其说以示多士,使知朝廷崇尚学校,乐育人才之所归,而志于学。
灵泉记 北宋 · 曾孝序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九三、正德《袁州府志》卷一三
予领郡之初,客告余曰:「郡城之西,负郭有灵泉,色清而味甘,冬温夏冷。庙在其傍,像设甚盛,故时州人旱祷疾饮,罔不感应。水尤宜酝,故公帑以泉名酒为上樽。绍圣中,霖潦积水,潴为污池,或请于有司,月输僦直,蓄鱼以谋利焉。自是腥鳞腐鬣瀺灂延沬于其间,贩夫渔叟諠呼网罟于其上,而深流浑浊,沦胥以败者二十馀年矣,而莫之治也。予往视之,泉凡数十脉,直庙之前者,父老曰,此为灵泉,而其馀皆附出左右。方广数十丈,瓦砾粪壤,湮为污莱。乃谓祥符观道士汤珍、监军赵士轵董其役。畚锸竞作,版筑劝工,抉泥扬沙,清流无壅。外筑为堤,以防冲决之患;中甃为井,以备垫压之虞。又构亭于其上,使汲人无暴露之叹。其附出小泉,散漫为池,溢则泄于北沟,以资蔬圃之利。经始孟春之戊戌,落成季夏之丙寅,凡积日一百四十有九而毕工。于是吏民欢然。旧传泉日再沸,随海潮之候,自叠石井之,亦尝若此,而不能如昔。守者告予,未尝亲觌也。果若所闻,则泉之为灵也信矣。盖袁为州,在江岭之间,虽遐僻荒陋,而地富于山水。远则仰山、木平,近则洪阳、乳洞,出则有震山、化成之岩,而城中有宜春之台,皆昔贤游息处,诗颂传志悉可稽考。而图经所载,宜春县西四里有泉甘美,宜作酒,随岁举入贡,见于《吴录》、《晋记》,而泉已失其所在,不复可寻。又州南三十里有温汤,其中出鱼,能熟鸡卵,去风疾,至今如故。而独不书城中之灵泉。访诸耆旧,求于碑碣,莫有知者。盖山水既多,不可胜纪,则不能无遗逸,理当然也。然则以泉酝酒,出于近世欤?今虽有灵泉之名,而非其水矣。呜呼,物之可贵者莫大于有用,而材之有用者或困于无施。然物之盛衰、材之用舍,莫不有数存焉。观此泉之废兴,概可见矣。方其发源而致用也,渴者获饮,病者乞灵。升而为雨露,则以之成稼穑而救旱乾;酿而为酒醴,则以之助祭飨而接神人。其清香甘冽,与名山灵谷之水并驱争先;而绪馀所及,犹足以助高士之烹湘,资逸人之灌溉。及夫壅阏废坏,陷为潢污,又从而蓄鱼虾、聚蛙蜩,以争寻常之利,曾不得蕴蘋藻、登锜釜,与行潦之流杂进于泮宫、社稷之间,诚可叹也。故予为之葺治以复其旧,而又记以刻诸石,以示后人,使知泉之本末如此,士之尚志者庶有感于斯焉。政和四年岁次甲午,十月甲辰记。
覆篑斋记 北宋 · 李复
出处:全宋文卷二六二九、《潏水集》卷六、《永乐大典》卷二五四○
士之于学,非尚其志、强其力,终无异于众人。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此苟其志不立,心之所期能如是之卓乎?冉求自画不能循道而进,公孙丑谓道若登天而不可及,欲少贬焉。苟力能自强,行之所趋,遽欲如是而已乎?始锐而久则怠,朝勤而暮则倦,人之常情也。举其高者远者示之,犹患乎不勉,况姑以浅者近者诲之,其所学何足算哉!莫非学也,徒能言之,行之不至,胸中未必泮然矣。是由燕人之谈楚,身未尝至郢都,其说未必然也。闻之夫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太原王生源明自西河来上党,问学于予,今归,将辟斋舍于其居之后圃,求予为名榜其斋。予既语以尚志强力而遂欲观其进,故以孔子之言,名之曰「覆篑」云。
路傍草 北宋 · 邹浩
押词韵第三部
洪造初无私,物自生殊异。
丛丛路傍草,枝叶一何悴。
行人或陵践,牛羊肆残毁。
纵能胜疾风,厥害还遭值。
瞻彼山中兰,孤芳常茂遂。
馨香动君子,采撷远而至。
须知得失间,所托惟其地。
呜呼儒衣冠,如何不尚志。
回孙教授启 北宋 · 张舜民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一四、《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四八
伏承专使,兼辱珍函。陈义甚高,多闻为富。顾兹衰朽,何事雕镌。伏惟某官高艺懿文,至诚尚志。每念阶庭之兰蕙,忽收沧海之珠玑。千里在驹,一毛得凤。奏长杨之赋,代有其人;求茂陵之书,行看故老。
元祐法度不可偏弃奏 宋 · 周常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二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二
自古求治之主,未尝不以尚志为先。然溺于富贵逸乐,蔽于谄谀顺适,则志随以丧,不可不戒。元祐法度互有得失,人才各有所长,不可偏弃。
邓州谢上表 宋 · 葛胜仲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五、《丹阳集》卷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南阳市邓州市
危诚自列,本缘三互之嫌;洪造曲从,改涖一麾之寄。奔走奉职,经营戴恩(中谢。)。伏念臣早幸逢辰,过叨序爵。容台蕝礼,往来数预于讨论;教府育材,伯季迭居于长贰。实佩闻于德意,敢申尽于初心。旋以拙疏,久坐流落。既不肯逐巧点妍而射利,又不能变节易操以随时。岁籥七更,徒或梦游于帝所;国门三过,何阶入觐于天仪。进无扳联之因,退守靖共之素。惟兹楚境,盖昔邓墟。令臣领之,为幸多矣。此盖恭遇皇帝陛下蹈虞舜孳孳之善,廓成王斤斤之明。揽治具而毕张,鉴人材而翕受。少原之簪惟旧,未忍弃遗,丰城之剑可求,聊加抆拭。臣敢不布厖洪之惠泽,佩烦悉之训词。为国矢谋,虽身远严、徐之列;与民兴利,尚志睎召、杜之风。
时政论(绍兴元年)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六
臣闻保国必先定计,定计必先建都。建都择地必先设险,设险分土必先遵制。制国以守,必先恤民。夫国之有斯民,犹人之有元气,不可以不恤也。除乱贼,选县令,轻赋敛,更弊法,省官吏,皆恤民之事也。而行此有道,必先立政。立政有经,必先核实。核实者,是非毁誉各不乱真,此致理之大要也。是非核而后赏罚当,赏罚当而后号令行。人心顺从,惟上所命,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以攻则服,天下定矣。然致此者,顾人主志尚何如耳。尚志所以立本也,正心所以决事也,养气所以制敌也,宏度所以用人也,宽隐所以明德也,具此五者,帝王之能事备矣。
时政论 其八 尚志 宋 · 胡安国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四六
臣闻自昔帝王应时而作者,必以立志为先。在草昧时必立志,而后能创业垂统;在衰微时必立志,而后能兴衰拨乱。时者事之几,志者事之本,欲定大事而志不先立,则无本矣,焉能有成?汉高帝西入咸阳,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之盛,意欲留居,樊哙一言即还霸上。范增由此畏之,说其主曰:「沛公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故能灭秦取项,以成帝业。光武破寻邑之师,举雒南之地,取河北,定山东,既得陇,复望蜀,顾谓耿弇曰:「建此大策,虽落落难合,然有志者事竟成也」。故能祀汉配天,不失旧物。靖康改元,胡尘犯阙,用事臣僚不效责难之节,首以立志为本,而即安屈辱,至使亲王出质,城下结盟。此齐国佐宋,华元请合馀烬,背城借一,誓死力争,有以国毙而不肯从者也。当时国势何异措火积薪,寝卧其上,而宰相徐处仁遽进谀言,以为金人出境,社稷再安,由圣德俭勤,致有天人之助。遂陈八说,谓如今日可比唐虞之盛,而臣主俱荣,抑何所志之卑陋也。故庙堂聚讼,颠沛末流,未及期年,卒招失国之祸。夫立志者本也,行事者用也,本则不立而急于行事,虽有远猷宏议,必格而不得施矣。陛下天资神武,自初即位,慨然发愤,志殄寇雠,而当时亲信近臣又不能助成大美,乃至因循,坐消岁月,国日益削,六载于今。然上天之所以启悟圣情,日跻盛德,陛下之所以深惩既往,剋励将来,可谓卓然有立于万物之表矣。伏望坚持此志,断以不移,仍饬群臣各致法家拂士之义,必志于恢复中原,祗奉陵寝,必志于扫平边境,迎复两宫,必志于得四海之欢心,以格宗庙,必志于致九州之美味,以养父兄,然后告功皇天,明示德意,则文武百僚,六军万姓丕应徯志,亦皆震慑奔走,各修厥职,奚为而不成,奚欲而不遂矣?
赠沈彬老 宋 · 周行己
押词韵第三部
永嘉人物衰,斯文久零替。
学徒寡道心,日与风俗敝。
我生衰敝后,上思千载事。
实欲闾里间,一一蹈仁义。
敬重乡人情,翻遭俗眼忌。
晚得沈夫子,学问有根柢。
矫矫流辈中,颇识作者意。
欢然慰吾心,归此同好嗜。
吾子更我听,士也贵尚志。
古道自足师,不必今人贵。
荼苦不异亩,薰莸不同器。
所忧义理愆,何恤流俗议。
进道要勇决,取与慎为计。
去恶如去沙,沙尽自见底。
积善如积土,土多乃成岿。
读书要知道,文章实小技。
子试反覆思,鄙言有深味。
自非心爱合,安能吐肝肺。
行行慎取之,纾节思远大。
岂但劝乡闾,永为斯民赖。
迂论六 其七 论保天下之志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五五 创作地点:江苏省无锡市宜兴市
有天下者必有保天下之志,然后王业可兴。有一国者必有保一国之志,然后霸道可立。盖志者气之帅,而事功之所由基也。有志以主于中,然后见于外者,必求所以保之之人,而贤材于此乎进用;必图所以保之之具,而政事于此乎脩举。人民在所保,拊循之,而害民者必除;土地在所保,固守之,而侵地者必却。随其所保之大小,而大以王,小以霸,则其志之不同也。至于懦而无力,志窃窃然惟以保身为计,贤材政事、土地人民皆莫之恤,则岂独不能保天下及一国哉,虽欲保身,亦不可得矣。昔者武王助上帝以宠绥四方,有罪无罪,不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故能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岂非有保天下之志哉。由武王推之,则后之创业中兴,凡能兴帝王之业于天下者,皆其志足以保天下者也。昔者齐小白曰:「先公优笑在前,贤材在后,国家不日引,不月长,吾恐宗庙之不扫除,而社稷之不血食」。故相管仲而授之以政,岂非有保一国之志哉。由齐小白推之,则后之裂土分民,凡能立霸道于其国者,皆其志足以保一国者也。至隋、陈之主则不然。炀帝继体守成,荒淫失度,媮取目前之逸,盗贼满天下而不知也。尝引镜自照曰:「此好头项,谁将斩之」?其后卒有江都之祸。而陈叔宝据有江左,不恤政事,隋师伐之,国危矣,乃曰:「吾自有计」。遂与妃嫔同入于井。其志如此,身且不保,而况能保天下及其国哉!由是推之,则古之亡天下与失国者,概可见矣。夫志小者不可与语大志,近者不可与谋远,志锥刀之利者不足与论万金之储,志藜藿之食者不足与论太牢之味,而况于天下国家安危存亡之至计哉!《书》曰:「予告汝于难,若射之有志」。又曰:「功崇惟志」。射无志则不能以中的,士无志则不能以崇功,有天下国家者无志则不足以保民。呜呼!君人者尚志,勖其所先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