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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谢上表737年5月8日 唐 · 张九龄
 出处:全唐文卷二百八十八 创作地点:湖北省荆州市
九龄言。
伏奉四月十四日制。
授臣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闻命皇怖
魂胆飞越
即日戒路。
星夜奔驰。
属小道使多。
驿马先少。
今月八日至州礼上。
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臣不即饮气取死。
岂敢辄惜馀命。
伏念心无党恶。
死则似同。
以此偷生。
犹希圣察。
臣往年按察岭表。
便道赴使。
访闻周子谅
久经推覆。
遥即奏充判官
寻属臣改官。
使亦有替。
其后信安郡王祎奏将朔方驱使。
便请授官。
臣因其岭外勤劳。
因而奏乞。
事不敢隐。
未至涉私。
然进用非人。
诚宜得罪。
但臣特蒙拔擢。
出自宸衷。
陛下所用隐微。
惟臣而已。
伏思报效。
窃恃圣恩。
每于事端。
无所防避。
智识虽浅。
罄竭则深。
微诚区区。
义有所在。
岂复与此私协。
以负累圣鉴。
臣虽至顽至愚。
不至于此。
皇天后土。
照臣血诚。
夙夜烦冤。
欲辨无路。
臣闻物有穷者。
必诉于昊天。
人有痛者。
必呼于父母。
臣今孤苦。
不乞哀于圣君。
岂蒙恶声。
遂衔冤以没代。
臣受性愚钝。
闇于知人。
禀命舛剥。
与此凶会。
诚合自死。
以谢天威。
所以侧息苟存者。
臣为圣朝所用。
既极荣宠。
而一朝至此。
恐玷明时。
在臣微生。
有若蝼蚁。
身名俱灭。
诚不足言。
今衅咎则然。
恩礼犹重。
面目有腼。
夙夜唯忧。
戴盆望天
岂期上达。
又未能宣布圣泽。
少答殊私。
跼蹐兢皇。
动失次第。
无任荷惧兢悚之至。
谨附河西经略判官所部朝义郎法曹参军苏锐奉表陈谢以闻。
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谨言。
八哀诗 其八 右仆射相国(《英华》有曲江二字)张公九龄766年 唐 · 杜甫
 押词韵第十一部 创作地点:重庆市重庆直辖县行政区划奉节县
伤时盗贼未息,兴起王公、李公,叹旧怀贤,终于张相国。八公前后存殁,遂不诠次焉。
引用典故:苏耽井 地有馀 箕颍 朱鸟 大庭 兴不浅 二疏 黄霸 金华省 任昉笺 蛙黾 玄晖
相国生南纪,金璞无留矿。
仙鹤下人间,独立霜毛整。
矫然江海(一作汉)思,复与云路永。
寂寞想土(一作玉)阶,未遑(一作尝)箕颍
上君白玉堂,倚君金华省
碣石(一作竭力)岁峥嵘,天地(一作池)蛙黾
退食吟大庭,何心记(一作托)榛梗
骨惊畏曩哲,鬒(一作须)变负人境。
虽蒙换蝉冠,右地恧(女六切)多幸。
敢忘(一作志)二疏归,痛迫苏耽九龄乞归养母,不许,后以母丧解职)
紫绶(一作金紫)映暮年,荆州九龄尝荐周子谅,周得罪,以举非其人,贬荆州长史谢所领。
庾公兴不浅黄霸镇每静。
宾客引调同,讽咏在务屏。
诗罢地有馀(一作诗地能有馀),篇终语清省
一阳发阴管,淑气含公鼎。
乃知君子心,用才文章境。
散帙起翠螭,倚薄巫庐并。
绮丽玄晖拥,笺诔任昉骋。
自我(一作成)一家则(一作削),未缺只字警。
千秋沧海南,名系朱鸟(南宫赤帝,其精为朱鸟,乃南方七宿)影。
归老(一作欤)守故林,恋阙悄(一作尝)延颈。
波涛良史笔,芜绝大庾岭
向时礼数隔,制作难上请。
再读徐孺碑,犹思理烟艇
唐玄宗周子谅 北宋 · 郑獬
 出处:全宋文卷一四七八、《历代名贤确论》卷七六
唐孰乱之?
曰林甫也。
曰是林甫居其成也,然则其杀周子谅始乎?
子谅死言也,张九龄直其议,亦弃焉。
于此开元之治乱岐矣。
于时林甫虽相也,有正人梗乎中,尚阖吻而伺,未能奋其爪牙也。
及死且弃焉,则阚然始怒矣。
直臣噤口而喑去,群邪争途而公进,顾谁为忌惮欤?
呜呼!
禹曰「无若丹朱傲」,吾视舜不宜及是言也,而舜无诛焉,则有以发乎众矣。
云逐则张禹进,进而王氏擅,与汉之乱一迹焉。
吾故曰其杀周子谅始乎。
周子谅 北宋 · 张唐英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一、《历代名贤确论》卷七六、《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二
柳宗元有《御史周君碣》曰:「有唐正臣周某,字某,以谏死,葬于某所。
天宝中,有谄谀至相位,贤臣放逐,公为御史,抗言以白其事,得死于墀下」。
然不言周君名字,及谄谀为相者谁氏,贤臣放逐者何人。
今以唐史质之,周君子谅也,谄谀必牛仙客也,贤臣必张九龄也。
林甫荐仙客宰相张九龄言其不可,上不悦,罢九龄相位。
子谅御史,白于大夫李适之曰:「仙客不才,滥登相位,公何得坐观其事」?
适之遽奏之,上怒,决配子谅瀼州,至蓝田赐死;
九龄所荐子谅非其人,左迁荆州都督
嗟乎!
九龄子谅能抗言朝廷之失,是不负其职,而九龄为能知人尔。
明皇悦邪佞之臣,反以九龄所荐非其人而逐之,如此,则后之大臣荐台谏官者,当依阿取容,喑喑如秋蝉,泛泛如浮萍,则无患矣,何以为朝廷之耳目哉?
夫植而欲其茂也,必时溉之;
溉而怒长,反自伐之,必衰之理也。
明皇之恶子谅,乃自求衰之谓乎!
西幸之祸,有所召尔。
唐论 北宋 · 张唐英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三二、《历代名贤确论》卷九五、《宋代蜀文辑存》卷一二
太宗文皇既受内禅,孜孜求治,勤劳万机。
听纳谏诤,宽恤刑狱,平壹征赋,减省用度,驾驭中外,抚养生聚,不以大宝为贵,不以黄屋为心。
谦虚以接群臣,果断以决大事,恐惧丕业,务成太平之治。
内有房、杜以经纶庶政,外有英、卫以征讨四方。
有魏公、王圭之启沃,有马周刘洎之议论,有无忌、士廉之保祐,有季辅、行成之正色,有文本、正伦之维持,有戴胄、伏伽之执法,有世南、百药之经术。
听政之暇,则引文学之士更直阁下,以商榷古今是非,咨访治道之得失。
此天下不得不治也。
高宗之初,承贞观之遗迹,耆儒硕臣,尚布中外,故永徽之初,亦克乂宁。
及夫无忌、遂良、韩瑗来济上官仪之徒继遭窜戮,忠义之士结舌避祸,诡诞之臣攘袂而进,而李义府许敬宗之伦,倒持国柄,尤为巨蠹。
复有武媪悍妒,恣穷妖淫,僩然自得,不复愧耻。
此不得不乱尔。
中、睿之朝,武三思太平安乐公主倚恃城社,竞为狐鼠,号令刑政,棼然无纪,朝廷乃市道之薮,刑赏乃权倖之柄。
明皇帝跃于艰危之际,目击衰敝之政,即位之始,铲除污迹,一新王道,摈绌奸诡,登用贤俊,讲求治体,尊尚儒术。
姚崇宋璟忠正而用,张说二苏以文雅而进,李元纮卢怀慎以清俭而任,魏知古源乾曜以吏术而升,张九龄韩休以方正而选。
此不得不治尔。
及夫天宝之间,骄于承平,游心于神仙之妄,肆情于嬖倖之宠。
周子谅直言,而扑死于文陛;
李适之介讦,而贬死于宜春
内则杨、李紊坏国体,外则哥、牛邀求边功。
社稷已危而未悟,奸雄已萌而不知,遂使草鞠繁华之地,兵屯宫禁之下。
至于肃宗之时李辅国用事,而有南内之变。
代宗之世,鱼朝恩持权,而有陕州之幸。
德宗以雄略之才,欲刷多难,然而炎、杞以憸巧之才,取怨四方,以至泾原之兵,窃发辇下,匆遑奉天之狩,窘迫兴元之幸。
外臣由是倔彊,帝祚由是渐弱。
顺宗之朝,伾文、执谊之徒,凡所施设,尤可嗤笑。
宪宗中兴,欲洗宿愤,任用武元衡杜黄裳裴度崔群权德舆韦处厚、裴洎等,取蜀、,平淮、蔡,收冀、郓,然望开元已邈然不及矣,况贞观乎!
穆宗昭悯、文、武、宣、懿而下,忽治忽乱,忽得忽失。
注、训以小器而大谋,牛、李以私怨而公报,盗贼由是蜂起,藩镇由是跋扈,灾连祸踵,遂失天下。
每观其史,未尝不痛心疾首,以至泣下沾襟,而不能止也。
宰相 其二 姚宋 南宋 · 吴儆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六八、《竹洲集》卷三、《新安文献志》卷二七
古之君子因天下之变而用其权,循天下之常而守其正,其道可以为善而可以为不善。
何者?
权近于邪,正邻于固。
人之常情,每过于用其所长而流于所偏,于是而不善用之,固以败矣。
汉高帝王陵少戆,陈平可以佐之。
陈平智有馀,难以独任,不以安刘之功许之也。
唐宰相牛僧孺李德裕皆一代之伟人,然僧孺迹涉于邪而德裕亦以刚介取败,盖偏于所长而不善用之,其敝固至此也。
唐史臣称姚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宋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
夫崇之于应变诚所长矣,而推其所为,近于挟数用术,以欺其君。
至其临大节,断大疑,毅然有不可挠者,此其所以为善也。
不然则忽坏梁而建东幸之计,与李林甫违农时而献西还之策何以异也?
之于守文亦诚所长矣,而推其所为,近于狷介忿躁而不能一日安于朝廷之上者。
至其礼法自将而奸人不得以行其计,论列利害而闻者不以为忤,进退之际,雍容可观,此其所以为善也。
不然,斥宫掖之献而触奸臣之锋,与周子谅、韦月将之徒同被诛殛,而何补于天下?
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
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宰相之体,贵于通而不贵于所长。
若二子者,可谓善用其所长者矣。
庸言 其四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五、《诚斋集》卷九一
或问:「『之恶不如是之甚也』,子贡之言无乃已恕欤」?
杨子曰:「不可恕也,亦可恕也。
周师之入,自焚而死,前有亡国之罪,后有死国之节。
嗟乎,后而已矣,犹也;
前而已矣,也乎」?
或问:「三代而下,谋国而万全者,其惟子房乎」?
杨子曰:「子房策之,子房用之,奚而不万全哉!
使他人用之,鸿门之见,策之安乎?
栈道之绝,策之通乎」?
杨子曰:圣人之作《易》,不中而吉,宁以吉徇中;
不贞而利,宁以利徇贞。
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
杨子曰:「学者无周公之所有,而有周公之所无,吾何以观之哉」!
或问:「程子谓仁者觉也,觉何以为仁」?
杨子曰:「觉则爱心生,不觉则爱心息。
觉一身之痛痒者,爱及乎一身,故孝子发不毁;
觉万民之痛痒者,爱及乎万民,故文王视民如伤;
觉万物之痛痒者,爱及乎万物,故君子远庖厨」。
或问:「孟子谓恻隐仁之端,韩子博爱之谓仁,程子谓仁者觉也,三子之言仁异乎」?
杨子曰:「何异焉!
爱者恻之应,隐者觉之感」。
或曰:「虽然,韩子之言其亦未优乎」?
曰:「樊迟问仁,子曰『爱人』,爱何违于仁?
子贡问博施,子曰『必也圣乎』,博何违于爱」?
「然则博爱之与兼爱乎」?
曰:「
博无私,兼无别」。
或问:「朝死而夕忘者,圣人之罪人固也。
不胜丧乃比于不慈不孝,何也」?
杨子曰:「不肖者不及,故进之;
贤者过,故退之」。
或问:「死,夫子不恸鲤而恸回。
回也死,颜路不为之恸,而夫子为之恸,何也」?
杨子曰:「哭子而不恸,礼也。
哭门人而恸,道也。
严哉,礼乎!
重哉,道乎」!
杨子曰:置虚器于水中,未充则鸣,既充则默。
㗲㗲以为知道,嚣嚣以为知德,充乎哉?
杨子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即天命之谓性也。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即率性之谓道,脩道之谓教也」。
或曰:「未发无不中,既发有不和,性其两乎」?
曰:「否。
粹于天理者性也,駮以人欲者非性也,情也。
喜怒哀乐自天理出,发无不和也;
自人欲出,发始有不和矣」。
「然则约情以归性,遏人以复天,发而和,以不离于未发之中,奚若而可」?
曰:「戒不睹,惧不闻」。
或问:「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然则何者为中庸乎」?
杨子曰:「执是以为中庸,非也;
外是以为中庸,亦非也」。
「然则何如斯可谓之中庸矣」?
曰:「天下国家可均也,时乎必均,时乎不必均;
爵禄可辞也,时乎必辞,时乎不必辞;
白刃可蹈也,时乎必蹈,时乎不必蹈。
君子处事以时,对时以道,择道以心」。
或问:「《易》曰『其道甚大,百物不废』,何谓也」?
杨子曰:「幽而太极乾坤,六子之妙用;
显而君臣父子,万事之大法。
不曰其道甚大乎?
动则取诸豮牿鸿雉,植则取诸瓜杞,器则取诸瓶鼎簋缶,体则取诸脢腓趾尾。
不曰百物不废乎?
惟大无不受者,细无或废」。
或问五行之序,杨子曰:「水火物之初,木金物之成,土物之定。
气一变而有象,故曰初;
象一凝而有质,故曰成;
质一成而有宅,故曰定」。
杨子曰:冬日之火,夏日之水,未施亲于民,而民亲君子之德亦然。
或问:「韩信之平赵、魏,下燕、齐,何其才也。
然仕楚而踦,图汉而烹,何其不才也」。
杨子曰:「非信之有才有不才也。
天将举天下而一之汉,得而不才乎?
天方废楚,则仕楚,天方兴汉,则废汉,得而才乎」?
或曰:「子诤父,臣诤君,分殊而已矣,爱无殊也。
然子无诛而臣有诛,是故桀之龙逢,比干孝宣盖宽饶光武韩歆明皇周子谅为之宜也,孝宣光武明皇宜乎哉」!
杨子曰:「皆宜也。
前二君之诛,谏之戒也。
后三君之诛,不谏之劝也」。
或曰:「谏者戒,不谏者劝,其究若之何」?
曰:「亡焉而止矣」。
明皇则亡,孝宣光武曷尝亡哉」!
曰:「夫亡者身至焉,国次焉」。
资治通鉴宋文帝九月读)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七、《诚斋集》卷一一二
元嘉二十四年衡阳文王义季卒。
彭城王义康之贬,义季纵酒,至成疾而终。
万里曰:文帝即位之初,以傅亮谢晦废其兄营阳王而弑之,弑之而立文帝
文帝至于问营阳所以死之状,当此之时,厚兄弟而薄天下,何其盛也。
至于义康初任之以国柄,卒置之于死地,至使义季亦托酒以死,又何衰也。
大抵情之矫者必复,爱之过者必反。
兄弟之亲,厚之以恩可也,厚之以权不可也。
文帝以权而厚义康,厚之者,杀之也。
文帝之矫于此复矣。
元嘉二十七年,魏主遗帝书曰:「彼前使裴方明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切,已不能容。
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校耶?
彼公时旧臣,虽老犹有智策,如今已杀尽,岂非天资我耶」?
万里曰:太武之书,非礼书也,嫚书也。
文帝即位以来,杀傅亮,杀徐羡之,杀谢晦,杀檀道济,杀裴方明
道济之死,举帻而投诸地,目光如炬,曰:「乃坏汝万里长城」!
魏人闻之,曰:「道济死,吴子辈不足复惮」。
文帝之举措如此,魏人之嫚书所由至也。
大抵人主在已不可以有失德,在民不可以有虐政,不可以杀无辜,不可以害忠良。
傥或兼是数者而有之,外则为敌国问罪之资,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
古之人主有为之者,商纣隋炀帝是也。
之恶自以为有命在天也,然其罪武王得以作书而数之曰:「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为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亦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
所谓外则为敌国问罪之资者也。
隋炀帝性疾人谏,曰:「有谏者必不置之地上」。
然其罪李密得以移书而数之,曰:「罄南山,书罪无穷;
东海之波,流恶难尽」。
此所谓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者也。
文帝南朝之贤主也,任己无失德;
在民无虐政。
元嘉之政,比隆文、景。
然杀无辜,害忠良之罪,犹足以招魏主嫚书之辱。
使其在己有失德,在民有虐政,则魏主之书辞其止于此乎?
此可为文帝贺,亦可为文帝惜。
有天下者,可不惧哉!
太子竦然曰:「极是,极是」。
崔浩撰《魏国记》,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刊石列于衢路。
北人见者谮之,以为暴扬国恶,帝命诛清河崔氏。
同宗者无远近及姻家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并夷其族。
万里曰:治古无族法。
罚弗及嗣,舜之法也。
恶恶止其身,仲尼《春秋》之法也。
罪人以族,自始,至武王而除之。
夷三族,自秦始,至汉高帝而除之。
元魏之法,非中国之法也,夷狄之法也。
崔浩以直笔而获罪,高允争之,以为罪不至死,太武诛之,亦已甚矣。
且夫一人抵罪,妻子未必与知也,族人何与知焉?
族人不与知也,亲戚何与知焉?
既诛,复尽诛崔氏,又甚矣。
复诛卢氏、郭氏、柳氏,愈甚矣。
大抵法之太峻,非人主之福也。
法太峻则其下皆有不自安之心,下有不自安之心,人主欲求自安,不可得也。
及身而灭,秦二世而亡,太武及身而弑。
万里闻之苏轼曰:「生民以来,未有祖宗之仁厚」。
盖历代之虐刑,至太祖而尽除;
本朝之仁恩,至仁宗而愈深。
其待臣下,大抵恩胜威,礼胜法,有佚罚而无滥刑。
祖宗相传以为家法,未尝有大诛杀也,而况于族乎?
故后之人主虽有不测之威怒,亦顾家法而不敢违。
故误国如蔡京,诛止其身,而不及其子,绦不过流岭表而已。
蔡氏子孙至今犹富也。
国祚久长,实基于此,此自古所不及也。
太子曰:「祖宗相传只是一个仁字」。
上欲伐魏,王玄谟劝之。
万里曰:两国并立,能相持而不能相亡,必皆有得天时者。
当此之时,非有天下之大机,彼国之大衅,其法不可以为兵先,不可以为动始。
违之者败,宋文帝魏太武之时是也。
宋无衅,魏伐之,故败在魏。
魏无衅,宋伐之,故败在宋。
且是役也,刘康祖以为不可,沈庆之以为不可,太子劭、萧思话以为不可,而玄谟首倡兵端。
帝谓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胥意,不知夫玄谟者轻而喜功,贪而虐下,是何足付哉!
一败之馀,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焉。
臧宫马武请伐匈奴,而光武答之曰:「举天下之力以灭大寇,岂非至愿?
苟非其时,不如息民」。
文帝其亦知此也乎?
王玄谟围滑台,主引兵救之。
渡河,众号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
玄谟惧,退走,魏人追之,死者万馀人,麾下散亡略尽。
万里曰:古之战者,必有其具。
所谓具者,非兵甲之谓也。
之具以道德,如不战而屈人兵是也。
汤武之具以仁义,如以至仁伐至不仁是也。
秦汉之具以赏罚,如白起赐死、王恢弃市是也。
王玄谟首劝北伐,身为大将,一旦遇敌,未战而先奔,是在军法,顾文帝不察耳。
玄谟以谢天下,是军法也。
宿将有大功如檀道济,帝则杀之。
仇池有战功如裴方明,帝则杀之。
玄谟则置而不问焉,帝之赏罚为有法乎?
之道德,汤武之仁义,非帝所及也。
秦汉之赏罚,帝亦无之。
以此而战,牧所谓浪战者欤?
如是而欲取人之国,不为人取,国之幸矣。
魏太子监国,颇信任左右,而中常侍宗爱多不法,太子恶之。
仇尼道盛、任平城有宠于太子,皆与不协,告其罪。
魏主怒,斩道盛等,太子以忧卒。
帝徐知太子无罪,甚悔之,追悼不已。
宗爱惧诛,弑帝,杀秦王翰,立南安王余
宗爱专恣,患之,谋夺其权。
爱怒,弑
源贺陆丽皇孙浚,杀宗爱
万里曰:自古亡国弑君,未有不自亲信小人。
故仇尼道盛、任平城之宠盛,而太子晃以忧死;
宗爱之言行,而魏太武以弑殂。
太子晃之祸起于亲信己之小人,而疾视君侧之小人;
魏太武之祸生于听小人之言,而又悔听小人之言也。
夫小人者天下常有之,但不可亲信之耳。
小人者,士大夫中亦有之,但宦官近习中有小人为多耳。
所谓小人,初无定人,亦无定貌。
以柔佞为正,是为小人。
以谗谮为忠,是为小人。
遇宠则争,遇利则夺,是为小人。
小人之亡国败家,其情状虽千变万化,而大略不出于此。
魏太武南侵宋,灭,灭南、北燕,灭柔然,威震天下,而身死于宦官宗爱之手。
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能庇其三子与其一身。
既亲宗爱,又信其言,既信之又悔之,既悔之又不能断而诛之,使小人反侧不自安而至于此也。
始亲其人者,过也。
听其言以丧其子,又过也。
悔听其言,而不果于诛其人以及其身,又过也。
自古小人之祸非一也。
宋元公信伊戾之言而诛太子痤,汉武帝江充之言而杀戾太子,岂特太子晃而已?
唐明皇之贤明而弑于宦官李辅国,以宪宗之英武而弑于宦者陈洪志,岂特魏太武而已?
莫亲于父子而小人得以间之,莫尊于君父而小人得以弑之,近习小人之祸可不惧哉!
然则人主欲免小人之祸,何由而可?
一曰正心,二曰讲学,三曰近君子,庶几可以免乎?
初,潘淑妃始兴王浚
元皇后性妒,以淑妃有宠于上,恚恨而殂。
淑妃专总内政,由是太子劭深恶淑妃
惧为将来之祸,乃曲意事劭,劭更与之善。
劭、并多过失,数为上所诘责,使吴兴巫严道育为巫蛊,琢玉为上形像埋之。
庆国以其事白上,上大惊,命有司穷治其事。
道育变服为尼,匿于东宫
上怒甚,欲废劭,以告潘淑妃
淑妃驰报劭。
劭与腹心队主陈叔儿、齐帅张超之等谋为逆。
元嘉三十年二月甲子,劭与张超之等数十人驰入云龙门
及斋閤,拔刃径上合殿。
帝见超之入,举几捍之,五指皆落,遂弑帝。
万里曰:元凶劭之恶,灭天理,斁人伦,其恶极矣,万世臣子所不忍言也。
然其祸乱之原生于陈叔儿、张超之等小人在侧,而发于巫祝严道育之妖妄。
昔者周成王之为太子也,召公太保周公太傅,太公为太师武王不使一小人在成王之侧也。
古者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者杀,先王不使巫祝得出入于宫禁之中也。
文帝既不能择忠正之士以素教其子,又不戒群小之薰染,使得养成其不义之习,不禁巫祝之妖妄,使得蛊惑于宫禁之中,其原甚微,其祸甚酷。
故《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三月乙未武陵王骏举兵讨劭。
四月戊辰,军于新亭大将军义恭上表劝进,以散骑侍郎徐爰太常丞撰即位仪注。
己巳,王即皇帝位。
万里曰:《春秋》之法重五始,其一谓始即位者,人君之始也,故人君之道莫大于谨始。
盖人君即位之初,天下臣民皆倾耳注目以想见吾君之圣德,以企望吾君之圣治。
始乎修德,犹或终之以失德;
始乎纳谏,犹或终之以拒谏;
始乎遵祖宗之法,犹或终之以变祖宗之法。
晋武帝即位之初焚雉头裘,唐明皇即位之初焚珠玉锦绣,非不始之以勤俭也。
而二君末年皆以荒淫召乱天下,几至亡国,而况始之以荒淫乎?
宋孝武以藩王起兵诛元凶,报君父之雠,亦可称矣。
然即位才几日,而淫其叔父义宣之诸女。
义宣之诸女,帝之从姊妹也。
齐诗谓之鸟兽之行,所谓始乎修德者安在哉!
周郎上疏告之以备边境,告之以行丧礼,告之以俭宫壸,告之以辨毁誉,亦未为犯颜逆耳之甚也,然即位以忤旨而黜之,又未几而杀之,所谓始乎纳谏者安在哉!
文帝元嘉之治比隆文、景,本于郡县守令择人久任故也。
帝首变文帝之制,以六周为三周,以久任为数易,所谓始乎遵祖宗之法者安在哉!
其初既无修身齐家之德,其后卒为荒淫暴虐无道之主。
臧质侮之而叛,义宣恨之而叛,外则结怨于民,内则短折其寿。
其身幸以令终,而其子竟遭废弑,一己失德,两世受祸,盖孝武不谨其始之患也。
人君即位之初,可不戒哉,可不惧哉!
虽然,人君之谨始不在于即位之后,而在于未即位之先。
使文帝能得天下之贤人君子以辅导其子,养成其德,平居为贤王,然后一旦为明主。
使孝武即位之始已失德于天下,是文帝亦有过耳。
魏主立子弘为皇太子,先赐其母李贵人死。
万里曰:伤哉,李贵人也。
生子而为太子,幸也,何伤之有焉?
虽然,立其子,杀其母,何幸之有焉?
立其子,杀其母,逆天理,悖人伦,莫甚于此。
二帝三王未是有也,自汉武帝始也。
杀钩弋而立昭帝,其意以为钩弋不死必祸昭帝如吕氏也,不知钩弋死而昭帝夭。
后魏,夷狄也。
武帝故事,后魏未必知也,特其残忍无亲,猜防太过,以为君亡而母存,则皆为嗣君子祸也。
于是立其子而杀其母者,数世也。
有所必杀,必有所不及杀,非卢之遗也,天之数也。
至于胡后不及杀,卒以此乱天下而亡魏,谓无天也,可乎哉!
周郎言事切直,上杀之。
万里曰:古者兴王赏谏臣,逸王罚之。
汉高帝周昌曰「朕何如主」,曰「陛下之主」,而高帝不以为忤。
晋武帝刘毅曰「朕可方汉何主」,曰「陛下桓、灵之主」,而武帝不以为罪。
唐高祖即位之初,孙伏伽谏数事,皆人所难言者,高祖赏之。
此三君所以兴。
桀杀龙逢而亡,比干而亡,隋炀帝赵才等四谏臣而亡,明皇周子谅而几亡,此杀谏臣之祸也。
先儒曰:亡国之君其罪多矣,而罪莫大于杀谏臣。
宋孝武以直言而杀周郎,其罪大矣。
内有文帝结民之德,外无敌国问罪之辞,其不亡者幸耳。
虽然,古之君子必观时之昏明以为己之语默,古之明君必观臣之语默以占己之得失。
有道,危言危行
无道,危行言逊,此君子语默之节也。
观其臣危言而不讳,足见在我有从谏之圣;
观其臣言逊以避祸,足见在己有拒谏之非。
此人君得失之占也。
周郎事昏淫之君,立无道之国,而危言以杀身。
孝武怒正直之言,杀忠谏之士,至于陷其身为万世无道之主,皆不足与语古者君臣相与之道。
每上燕集,在坐者皆令沉醉,嘲谑无度。
万里曰:君臣之情虽不可以不通,然君臣之分尤不可以不严。
不通则隔,不严则亵。
秦之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兵,至于燕使荆轲始皇,绕柱而走,殿下之卫卒拱立而不敢救。
赵高二世,谓人主当深居,臣下不可得而见其面,至于望夷宫之弑逆,二世乞为黔首而不得。
此君臣之情不通之祸也。
宋闵公靳宋万,为宋万所弑;
陈灵公夏徵舒,为徵舒所弑。
此君臣之分不严之祸也。
君臣燕集,古人有之。
如《诗》之燕群臣,燕嘉宾,燕朋友故旧,岂可废哉!
不如是无以通君臣之情也。
孝武与群臣燕集,未为过也。
至于使之沉醉嘲谑,则过矣。
君而嘲谑其臣,则君不君;
臣而嘲谑其君,则臣不臣。
天下之纲有三,天下之常有五,而莫重于君臣。
至于君臣嘲谑,三纲五常于是尽废矣,此刘宋之所以不永也。
馆职辛卯九月十四日 南宋 · 蔡戡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五六、《定斋集》卷一一
问:自古进言之臣,竭诚毕议,莫不欲其言之行也;
求言之君,广览兼听,莫不愿其言之可行也。
汉之贾谊号通达国体者,其上疏陈政事,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者凡九条,史略其三。
前人谓古之伊、管未能远过,盖其言固可行也。
唐之姚崇明皇锐意于治,欲命之相,乃设为目,要说天子者凡十事,至曰「陛下度不能行,臣敢辞」,而其言固亦可行者也。
然史之言也,则曰:「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之所陈,略施行矣」。
也,则曰:「旧史所传,开元初皆已施行,信不诬矣」。
今以二臣之所言,参二帝之所行,于一代中可考者多矣。
愿悉举以告,可乎?
言「略施行」,岂当时偶行之之略耶?
抑其果不可尽行耶?
言「皆已施行,不诬」,岂行之者尽而无遗耶?
抑真不可遗耶?
又岂崇之说尤中时病,实有优于耶?
抑岂自信直道,而崇要君或有术耶?
夫行于古而有验,亦必可施于今,试于榷略二子之际,摭其在今可行者果何事乎?
有司承诏策馆阁之彦于斯,其易知矣,愿敷陈之,以闻于上。
对:愚闻人臣之进言,正犹医者之用药。
医于未病之前,易于取效,而常患于不听;
医于已危之后,易于见信,而常患于不及。
有人焉,言语饮食、起居动作无以异于平时,善医者察其形色,案其脉理,而告之曰「子有膏肓之疾」,人必唾骂,以为不祥,虽扁鹊仓公之术,亦无所施。
及一旦疾作,遑遽穷迫,无医不求,靡药不试,以侥倖于或中。
虽一妄男子授以不验之方,投以无名之剂,且喜且谢,以为得之之晚。
夫事未然而言,虽有识之士亦必踌躇;
已然而言,虽无知之人莫不惩创。
非言有浅深,事有验否,势使之然也。
盖天下安閒无事之时,不有近忧,必有远虑。
人之常情,畏近而忽远。
畏之则急于改焉,惟恐其不逮;
忽之则乐于因循,不足以有为。
是故覆车在前,来者必戒;
猛虎在后,智者不忧。
人之所忽,大言以惧之,彼且不信,故其听之也为甚难;
人之所畏,乘间以投之,彼必易动,故其听之也为甚易。
齐桓之于管仲苻坚之于王猛君臣相得之欢不啻鱼水,及其将死垂别,握手丁宁,不遑他事。
以为竖刁、开方、易牙不可亲,以为慕容垂姚苌宜渐除之。
竖刁、开方、易牙刑徒耳,慕容垂姚苌降臣耳,似不足为齐、秦大患,而二臣首以为言。
君不之听,终以三人专权,五公子争立,而齐乱;
继叛,苻坚囚死,而秦亡。
夫二臣者先见远虑,察祸变于将来。
未然而言,宜其二君忽而不信也。
代宗之于程元振,德宗之于卢杞,其信任之笃,可谓胶漆。
及其吐蕃武功李光弼等忌元振,而调兵不至。
代宗用小臣之言,不终朝而元振窜。
朱泚奉天李怀光卢杞而顿兵不进。
德宗听群臣之谏,不旋踵而卢杞贬。
代宗之庸懦,德宗之刚愎,非乐于从谏者。
时方艰难,势甚危迫,已然而言,宜其二君畏之,而不敢不听也。
自古人臣所遇之主、所遭之时或有不同,故其言有听否,行有详略,不可一概而论也。
汉文帝承高、惠之后,天下尚安洛阳少年上书言事,痛哭流涕。
当是时,匈奴尝侵边矣,固未若平城之危;
诸侯盖踰制矣,固未有七国之变。
而生以为寝积薪之上,而火其下,惴然常若有不测之忧,近在朝夕,此固帝之所难信也。
又况帝以宽仁之资,务在涵养斯民,稽古礼文之事且有所不遑,生欲制匈奴之命,分诸侯之地,此又帝之所难行也。
夫生之所陈者九,史遗其三,而帝所行者四耳。
生欲尚礼义,而帝以德化民;
生欲厚风俗,而帝以敦朴示天下;
生欲教太子,而帝训太子以恭俭;
生欲敬大臣,而帝养臣下以礼节。
生力言之,帝躬行之,史臣所谓「略施行」者此也。
唐明皇武后中宗之乱,思欲痛革之,广成猎师乘时投合,乃先设事,以坚帝意。
当是时,狱吏深文,边臣倖功,阉人与政事,戚属任台省,亵狎大臣,摧沮谏者,以至贡献无度,营造无节,壬佞冒宪而不诛,后家擅权而不抑,此数者帝之所亲见也。
而况帝以英敏之资,锐于图治,扫除积习之弊,兴起太平之功,此又帝之所乐行也。
夫崇之所陈者十事,而帝皆行之。
帝鉴女祸,远后族,放周利正之酷吏,抑郝灵荃之边功,长孙昕犯法则诛之,张廷圭善谏则赏之,宋广平之正则敬之,杨思勉之诉则沮之。
焚珠玉锦绣,示却内外贡献也;
汰天下僧尼,示罢寺观营造也。
崇历历而言,帝一一而行。
史臣所谓「皆施行」者此也。
盖其所以行者,鉴已然之失,玄宗之所欲行也;
其所不行者,皆未然之患,文帝所不能行也。
是岂言者之过哉?
虽然,已然之事,有所据而言,言之者易,听之者亦易;
未然之事,因所见而言,听之者难,言之者亦难。
甚矣,言之难也,行之尤难也。
言于今而验于将来,非空言也;
行于暂而怠于悠久,非能行也。
谊之言虽不尽行于文帝之时,而行于武帝之世;
崇之言虽能行之于开元之初,而不能行于天宝之末。
武帝攘却夷狄,则谊所以制诸侯之术也。
当时虽略施行,而后世尽行之,不足以为深恨。
明皇天宝以后,惑女宠,任宦官,相杨国忠,杀周子谅,好大喜功,穷奢极侈,与崇之所陈,前后相反。
始虽行而不能终行之,不足以为深喜。
或曰:贾生非有公卿之位,一旦慨然言天下事,为人痛哭流涕,岂不失之轻售乎?
是不然,盖词不切,志不激,则不能动万乘之主,而回九重之听。
之言自有所见,而深言之者,将以感文帝耳。
呜呼!
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万世之长策,帝略行之,其效已如此;
使天假之年,帝尽用其说,则帝之治不止于之功亦不下于伊管。
百未一施,不幸早世,可为痛惜。
后之人疵而议之,亦已甚矣。
若夫崇之所言与其所行,则有可议者。
崇之始见帝也,帝猎渭滨,因以猎进;
知帝之欲相己,又以十事要之。
其始进固不正矣,及居相位,挟智任术,而不由正道。
天下大蝗,崇请捕之,群臣以为不可,崇行之愈力。
不劝帝修政以弭灾,乃专以捕除为事。
帝将幸东都,太庙屋坏,他相以为不可行,崇居之不疑。
不劝帝修德以答谴,乃谓木蠹而折,适与行会。
从崇之议,是使人君不畏天戒,不敬宗,不恤人言。
明皇晚年之失,类崇有以启之。
议者谓开元之治虽出于崇,而天宝之乱亦崇之所自致。
以是推之,则其所施行者用崇之言,而其所以相反者职崇之由也。
崇以不正进,而又以不正继之,乌能正君乎?
若崇者,岂得逃后世之议?
噫,贾生先见远识,言人之所难言,宜其落落不合,文帝略行之,幸也。
姚崇挟智任术,乘人主之所欲为,明皇尽行之者固宜也。
故善观人者不观其人而观其言,不观其言而观其时。
自古君明臣良,言听计从,谓之千载一时者,诚不可以多得也。
愚不肖,幸得遭遇明时,圣天子诏执事者策之玉堂,遵故事也。
夫祖宗之制,必试之以言者,非为程其无用之文,盖欲访天下之大计,诹当世之要务而已。
今日之事岂无可言者耶?
庙堂之上岂无可行者耶?
亦内外之臣未尝言之耶?
抑言之而不行耶?
皆非愚所知也。
方今外患未除,内忧未弭,孰与文帝之时
使贾谊复生,亦必为之痛哭流涕。
顾愚何人,万万不及贾谊,而人臣爱君,其心一也,讵能隐默于此乎?
且故疆之侵未归,陵寝之祀未修,二帝在天之愤未雪。
主上未明求衣,日昃不食,遑遑焉思中兴之治,于今十年矣,主上之心未尝一日不在中原也。
然而主上有恢复之心,而无恢复之实;
群臣有恢复之言,而无恢复之志。
群臣之心观望迎合,入对便殿,慷慨敷陈,莫不有万全之策;
出见侪辈,从容议论,莫不持两端之言。
乘机抵巇,以要权利,听其说则侈大而可乐,要其归则汗漫而无成。
主上欲丰财,而群臣无心计。
聚敛者剥下益上以为长策,诞谩者移东就西以为羡馀,徒失人心,无补国计,故财终不丰。
主上欲彊兵,而诸将无远略。
贪者掊克以事苞苴,懦者姑息而废纪律,兵籍虚实之相半,士卒老弱之相并,故兵终不彊。
主上欲裕民,而郡守县令专尚刻剥,略无恤民之心,民生益以无聊。
主上欲求才,而卿士大夫习成茍且,殊无体国之意,人才益以不振。
主上用心如此,群臣用心如彼,故愚得以妄议无恢复之实也。
恢复之实寂然无闻,恢复之期邈乎无日,务为美谈而不究成效,徒张虚声而或招实祸,此愚所谓外患者是也。
且连年灾旱,饥馑荐臻,江湖十数州赤地千里,米价腾踊,日甚一日,列肆为之昼闭,行旅至于绝粮,茹草食葛,流离颠仆,相属于涂。
县官方且急于催科,必欲足其常数;
饥民饘粥不给,租税何从出乎?
甚者度所恶闻,不以实奏,或恐支费常平米斛,或恐减放上供租税。
俗吏所见至微,不知所失甚大。
流离不已,盗贼必兴;
饥殍既多,疾疫将作。
徐为之计,不亦晚乎?
又况江湖之间,地多薮泽,境接溪洞,其民剽悍,好乱喜争。
天下无事之时,法禁严密,犹且十百为群,椎牛发冢,纵火杀人,白昼显行,吏不能制;
因之以饥馑,势必缘间而起。
略而不治,恐不止于相率剽夺而已,豪侠巨寇未必不出于此。
此愚所谓内忧者是也。
夫欲除外患,莫若尽自治之策;
欲弭内忧,莫若行救灾之政。
自治之策曰选将帅,练军实,节财用,裕民俗,广求奇才,崇尚名节。
救灾之政曰遣使者,择守臣,蠲田租,发官廪,严治盗贼,安集流亡。
其大要则孜孜而求之,勤勤而行之,谋之以审,守之以坚,持之以久,无锐进而易退,无速成而辄毁。
磨以岁月,何事不立,何功不成哉?
凡此数者,是皆已然之事,今日之所当行。
故愚言其略,执事复于上而行之,可乎?
若夫二臣已试之言,二帝已陈之迹,虽有可施于今者,要非今日急务,愚不敢以告。
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