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序
满庭芳 题松鹤图 清 · 熊琏
押词韵第二部
邵母郁太夫人蓉江先生之母也,望重鬓眉,贤传闺闼。母仪内则俨陶孟之风范,高节孤标。同菊松之品格。一自风凄鸿案,寡鹄哀深,堪怜月冷机窗,修篁泪染。朝朝画荻,课读空闺,夜夜挑梭,篝灯小阁。克勤克俭,经屡易之星霜,为母为师,竭半生之心力,以致秀发兰阶,辉腾玉树。欣看绕膝,承椒水之欢,笑对辨衣,占庭闱之乐。然而频年茹蘖,花抱冰心,晚岁持斋,惟甘道味。布荆之外,屏断繁华,纴织之馀,经营卷帙。蓉江先生,艺苑名流,吟坛雅士,登临则慷慨长歌,挥洒则烟云满幅,而且善体亲心,能致孝道。奉板舆而适意,日暖萱花,持寿酒而称觞,筹添海屋。于是倩闺中之妙笔,写此秋光 图为沈夫人画 ,祝堂上之遐龄,庆当今节琏。展卷兴怀,清风遥沐,松苍鹤健,如谒慈颜,铁骨霜姿,何殊雅操。聊呈俚句,敬献南山。
茶蘖餐馀,艰危历过,心同月照邗江。
松颜鹤骨,画里青苍。
廿载空闺清苦,才望到、玉树芬芳。
传家有、缥缃旧物,万卷压书仓。
白头甘淡泊,长斋绣佛,茗碗炉香。
把禅机,参透世味冰凉。
岁岁南山秋色,西风起、劲节凌霜。
仁臻寿、星辉宝婺,掩映紫霞觞。
感皇恩 清末 · 俞樾
押词韵第十二部
香岩制府(英桂)于咸丰八年以河南巡抚入觐,文宗显皇帝召见语及(臣)樾,有“写作俱佳,人颇聪明”之谕,时樾去官久矣,不图微贱姓名犹荷圣明眷注。岁在庚午,与制府相遇闽中,为追述之感旧念恩,私潸然流涕,既作诗存集中,复谱此词,庶几杜少陵每饭不忘之意。
虮虱一微臣,角巾归久。
名姓依然挂天口。
玉音虽远,犹幸述从臣友。
遗簪蒙注念,惭颜厚。
彩笔已枯,虚名难副。
毕竟聪明竟何有。
不才多病,八载圣恩孤负。
鼎湖馀涕泪,青衫透。
怀旧绝句十首 其四 晚清 · 文廷式
七言绝句 押庚韵 出处:知过轩诗钞
新会陈庆笙秀才树镛,少余三岁。丁丑秋,余由江西回粤,问陈东塾师:「近得佳士否。」师告余曰:「新会陈庆笙,年少,深通经学,后来之彦也。」因得与交。论古今学术流变,往往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庆笙孟晋迨群,殆罕其匹,于汉学为专门,而尤服膺宋儒,律己之严,家门跬步,必于礼法。父丧,服麻衣三年不除。尝与余同纂《三代会要》,发凡起例,规模粲然,惜因人事而辍。比余饥驱南北,戊子在浙江,得粤友电,则庆笙死矣。天不欲昌东塾学派,遽夺此人,百身何赎?其所著《汉官答问》,广雅书局刊之,豹文一斑,未足彰全体也。
东塾谈经息众争,乾嘉学派有干城。
此才不得过三十,泾渭从谁辨浊清。
水龙吟 题岳云闻笛图(民国三年甲寅八月廿日日记云:“伯元来,守看题顾生遗墨词,不知其趣也。”) 清末民国初 · 王闿运
押词韵第三部
图为程穆庵为其师顾印伯作。印伯,余弟子。叶焕彬误以康有为为我再传弟子,故戏比之。(“图为”数句,《大中华杂志》第二卷第一期《文苑》云:“右调《水龙吟》,为穆安世兄题《岳云闻笛图》,图为其师顾印伯作。余弟子叶焕彬,误以康有为为我再传弟子,故戏比之。”)时久不作诗,偶题二绝句寄去。又于案头得来纸索题者,因检案头易由甫琴思词本,和其第一篇水龙吟韵,以期立成。盖文思不属时,非和韵必无着手处,以此知宋人和韵皆窘迫之极思也。印伯温文大雅,必无无聊之作,见此必怜我知匆匆(《大中华杂志》作“怠怠”。)矣。如张孝达则又无此捷才,而印伯亦师之,弟子不必不如师,康南海又何讳焉。穆庵师谊至笃,印伯如存,待余身后,未必能如穆庵也。或曰余弟子多,印伯弟子少,故不能同。然则三千人,故不及一子贡,此又昌黎师说所未及者,书此以记渊源。甲寅寒露日,闿运记于宣武门西馆,时年八十三(“甲寅”句,《大中华杂志》作:“甲寅寒露日,记于宣武门西馆,时年八十五。”)。
岳云远到南横,尚书旧第风筝碎。
人生逝水,几家诗社,又兴吟事。
西蜀才人,少年潘鬓,暗惊铅泪。
笑诗翁充老(《大中华杂志》载作“醉翁竟老”。),龙钟自喜,浑不管,陈抟睡。
今日法源春醉。
问归魂,可留琼佩。
再传弟子,比康南海,更加憔悴。
来往燕台,驴背驮诗,遗篇不坠。
恨虞渊日薄,黄公垆畔,更无题字。
氐州第一 题张文襄龙树院召客七札册 清末民国初 · 吴重憙
同治辛未张文襄与潘文勤师在龙树院觞客,是存文襄七札,光绪庚寅文勤以振务积劳薨于位。眷聚南归,缣素散佚,七札为江阴夏闰枝太史所收,其图已亡,乃倩姜颍生补绘装册,会中选客三十余人,极经商榷,余亦厕名其间,适因病未能与会,距今四十四年矣。甲寅秋,章式之译不出册属题,展对之余,如侍函丈,即昔在宣南与张文襄王文敏张松坪太守评汉碑、勘宋椠事,亦如过眼烟云,光绪戊申又与张文襄鹿文端陆凤石相国张振卿总宪丁逊卿制军在淀园作六老之会者亦已十年,而半就凋谢,当年与龙树院之会者仅存壬秋惺吾暨余三人而已。感逝水之流年,怅胜游之不再,因题此阕,怅触良深矣。
万柳堂空,寺余夕照,益都胜迹难掩。
提倡诗骚,主持风雅,滂喜抱冰领管。
招邀古寺,交舞处槐龙翠满。
楼好翰山,簃偏近水,群仙萧散。
于今蔓草颓垣晚。
那复见旧时池馆。
更马郑应刘,苏辛欧赵,同付云烟。
眼望前尘尘已渺。
莫论头长簿短。
病榻维摩伴伊谁,炉香茗碗(此词成后惺吾又作古人。)。
高阳台 清末民国初 · 樊增祥
押尤韵
题方白莲《秦楼惜别图》,自叙云:“丁巳冬,两峰主人与梧舟农部,夜谈往年秦邮女子梅俪青影事,感而赋诗云:‘五换严更三唱鸡。小楼天淡月平西。风帘不著阑干角,瞥见伤春背面啼。’雪窗剪烛,为补《秦楼惜别图》”云云。余按,此作乃宋人咏梅影诗,昔尝写呈张文襄师,讽咏屡日,越十余年犹为余诵之。不图两峰攘为己作,欺其友并绐其妻,百有七年之窃案,忽得贼曹参军为之勘破,可大咍也。余有两峰画册,末幅写张玉田“有斜阳处,最怕登楼”词意,即白莲此图蓝本,但章幅放大耳,画法全学两峰,故非赝作。
今夕鹣鹣,明朝燕燕,挑灯絮语秦邮。
陇首芳梅,暗香不到扬州。
一条灞水清于剑,问可能、割断离愁。
话前游。
和靖姻盟,是几生修。
红闺渲染伤春稿,笑鹤声天上,一一能偷。
月淡天低,心睡陇水东流。
美人胎息花之画,玉田词、重上矾头。
卷帘钩。
纵有斜阳,未碍登楼。
满江红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押词韵第十八部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二十
吴季篯之子鹏飞以郑朴孙信来见。乙未夏秋间,余在台南,本与季篯同赴援台中,刘渊亭强余往金陵见张文襄,而季篯遂战死矣。遗孤已长成如此,为之泫然。晚与仲方谈罗浮道人宁君信。君隐其姓名,自署曰『宓藏用』,盖姓『宁』也。君又为岳忠武王廿六世孙名世杰者索题忠武王遗像,并先和『满江红』词韵,因亦和韵题之。
桥上鹃声,到今日、可曾啼歇。
又换了、几回人世,渥温必烈。
时局堪伤南渡史,臣心长照西湖月。
奈要钱怕死满乾坤,齿空切。
冲冠发,发成雪。
涅背字,字难灭。
叹长城自坏,金瓯自缺。
廿六世留忠孝种,两行泪是英雄血。
笑伊家、不合有忠臣,名余阙。
按:作于十月二十八日。原作无序。此系本书编校者录《己酉日记》十月二十八原文以为《序》。
击钵吟五首(附录先生同作五首,第四首为伍子胥吹箫,已见卢刻,兹补录四首) 其一 清末民国初 · 梁鼎芬
七言绝句 押尤韵 出处:节庵先生遗诗补辑
乙己秋,炎暑甚炽,抱冰。宫保师每以日午或月夕携客赋诗。旧时闽中士大夫有所谓击钵吟者,作七绝一首,拈古事命题,而选与题绝不相干之三字为韵,以速为主,往往韵甫就而诗即成,因仿为之,藉以逭暑。
忆上春山听雨鸠,今看秋水碧如油。
天风散发从吾好,归路斜阳满一沟(孟嘉落帽。限『鸠』、『油』、『沟』。)。
题吴鉴泉鉴园图 有序 清末 · 郑孝胥
押词韵第七部
金陵城中,以东北隅为最胜。当大中复成二桥之西岸,望钟阜夭矫,东翔而北顾,若将止,若欲起。青溪至此流清而波阔,倒影入焉。凡东水阔之船,其在水阔如不足回旋者,上溯至吴园之前,则放棹容与,若鸟之出林、若鱼之纵壑也。金陵人谓鉴园曰吴园。光绪中叶以来,吴园擅金陵之胜者且二十年。其始予与鉴隐散步于水际,见钟山而异之,相顾私语:‘得此以构园林,当极佳耶!’然皆病于无力。鉴隐久居金陵,遂买其旁得隙地,仅寻文,稍稍拓辟以自广,累年乃成数亩,属于岸侧。于是种柳植竹,杂莳花树,编篱以围之;又弥年,望之郁然矣,为轩为廊,为池为堤,为台为楼,南皮张公孝达题其堂曰‘赏寂’,赋诗称之。鉴园之名,由此盛传于白下。鉴隐虽以官为家,然其为人哀乐过人,跌宕自喜,啸傲于园中者十馀年。其心轻一官而重斯园,不啻一毛之于百钧也。噫,人之情乎!形资之,神必乐之;身息之,心必归之。平生钓游之所,虽寻常巷陌田里,恒有惘惘不去怀者,矧以天下名胜又为吾所手创而心营之者乎?一园区区而不能忘,则故君故国之思,以视斯园不又将什伯倍蓗而不能自已者乎?辛亥乱作,鉴隐与余俱辟地于海上,出图卷属余记之,其意有未尽者,以陈于诗。时则壬子九月六日。
金陵往来二十年,梦落复成桥水边。
疏林丛竹隔水看,蒋山如屏当我前。
此园未成先造意,剪取溪水收云烟。
缚茅编篱极惨淡,口不能道心谓然。
眼前风景人未觉,引子入胜中有天。
来游何止千百辈,谁者领略真萧闲。
我去复来如燕子,濠堂无处寻巢痕。
喜君久为此园主,收拾世事归诗篇。
岂知兴亡一弹指,故国安在园空存。
君虽未归归亦得,但恐百感伤心魂。
图成哀歌予和汝,默数旧恨毋多言。
天山曲(附香妃外传)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卷十一
天山南路诸城,分白山、黑山两族,其先皆奉佛教。当隋唐之际,天方国王谟罕蓦德者,生而神灵,造经立回教,尽臣服西域诸国。传二十六世孙曰玛墨特,当明之末年,自黑德国踰葱岭,东迁喀什噶尔,是为回酋之始。圣祖时,回部自乱相攻,其孙阿布都实自拔来归,圣祖优恤之,遣人护送归叶尔羌。阿布都实之子玛罕木特,欲自立一部,为噶尔丹策霖所幽,复羁其二子,兄曰波罗尼多,弟曰霍集占,是即大小和卓木也。乾隆二十年,平伊犁,高宗念其祖诚款,释两和卓木兄弟归,使治回民事务。霍集占阴鸷,二十一年,准部阿睦尔撒纳之变,阴举兵助逆,及再平伊犁,遁去。二十三年,霍集占以背德疑惧,自恃窎远,汉兵莫及,胁其兄据回部叛,回民怀其祖德,诸城风靡,惟拜城、库车、阿克苏三城内向,走依将军兆惠于伊犁。八月,兆惠南征,至叶尔羌城,困于黑水营三月,即古龙堆也。粮水俱绝,掘窖得粟,掘地得泉,伐木得铅丸数万,天助也。副将军富德闻围急,即以帝所发索伦察哈尔之兵二千以赴,方夜大雪,急击,大破之,围解。明年,兆惠由乌什取喀什噶尔,富德由和阗取叶尔羌,两军各万五千,和卓木兄弟溃败,遁葱岭西,将袭据巴达克山部,我军追蹙于葱岭之巅,巴酋拒之于阿尔浑楚岭,殪其兄弟,函霍集占首,驰献富德辕门。于是准噶尔及喀什噶尔、乌什、和阗、叶尔羌、库车、拜城、阿克苏诸城皆下,回部尽入版图,建新疆,设伊犁、嗒尔巴哈台、乌鲁木齐、喀什噶尔四镇,置参赞大臣、办事大臣、领队大臣治之,而建牙于喀什噶尔。复于伊犁设惠远、惠宁二城,置将军、参赞大臣各一,领队大臣五,统率满洲、蒙古、绿营、索伦、喜伯厄鲁特、回部诸营,惟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别为管辖焉。新疆既定,诏加封兆惠宗室一等公,富德一等侯,锡赍将士、回酋有差。二十五年二月,王师凯旋,帝亲郊劳于良乡,筑坛设纛,上亲拜天,将军以下皆甲胃,王公大臣随行,上御黄幄,将军等行抱膝跪见礼。于是葱岭以西之布鲁特、乌罕、博罗尔、敖罕、安集延、巴达克山诸国,皆遣使来朝贡纳款,立碑太学,战处皆勒铭。一著戎衣,边患永熄,功超往古,利垂万世焉。回王波罗尼多妃某氏,有殊色,不假薰沐,身有异香,其民称之曰香妃,盖自妃于其国也。二十八年,巴达克山酋长始得王首,并致妃献,妃阴多赍利刃以行,有司饬沿途地方官护卫,置顿供起居,于是祈连秋雪,大苑惊沙,间关万里,颜色弗损。翠辇入玉门,百姓夹道以观,甲卫森严,锦绣杂遝,绵亘数里,香车所过,芳泽流衍。半载达京师,帝献俘太庙而后受之,赐居西苑,恩礼优渥,珠玉金帛赍无算,妃不谢亦不御。帝欲纳之,不可,乃册为祥妃,北人祥香同音,妃弗能知也。幸其宫,衷刃自卫,弗得近。天语温和,百问不一答,伺隙数犯帝,惊左右,度事无济,则自戕。夺其刃更出他刃弗穷,内官惶恐,日夜逻守弗敢懈。皇太后闻而忧之,戒上毋往西内,且曰:「彼既不屈,何不杀而成其志?」帝虽知不可屈,实未能忘情,哀其遇,嘉其志,弗罪焉,又不忍其死,优容弗强,听之而已,如是数年。妃禀绝代之容华,抱冰雪之贞操,远念家国,自伤数奇,求死不得,生复不可。居京久,思西域故乡,灵芸则远怀父母,花蕊则私祭张仙,于是琼岛春花之朝,瀛台秋月之夜,抚时感心,莫可告语,辄宛转长啼,哀动鱼鸟。帝闻而伤之,命建回子营,寺宇街市,悉状回部都邑,以赐从妃入关之回人驻扎。别编一旗,设佐领,给世饷,如八旗例,是曰回旗,复致妃父母聚居焉,而筑望乡楼于苑南,以解其忧。妃于楼中临望,见之泣不可抑,殊郁郁。三十一年冬至,帝有事圜邱,宿斋宫,太后密召妃,温语问所愿,且慰令侍帝,妃不拜,从容自陈:「亡国妇人,心死久矣。愿殉故主,不愿富贵也。」因求死。太后潸然动容,抚之曰:「儿可敬哉!然则今赐尔死可乎?」妃乃喜,跪拜,谢太后恩,遂就尺帛于慈宁宫之西厢,后妃左右,无不流涕。中使奔白帝,回宫救之。帝至慈宁门,门闭,逡巡弗敢通,门启而妃已绝,嗟悼不豫者累月,哀妃烈,命以回妃礼归丧西城,遂其志也。香妃墓今在喀什噶尔汉城西北,回城东门外十里,阿发胡墓之下,俗称香娘娘坟。地距省城五十四站,其丧舆在礼拜寺中,至今犹存。木兰行宫,旧悬帝饬画妃像,近年印布人间,冠苏幕遮,被琐甲,带刀槊,婀娜刚健,气凛凛然。所居西苑,今为总统府,瀛台西北,有便殿曰圆镜,为妃浴池,苑南画楼曰宝月,即望乡楼更名,今为新华门矣。皆存。逊国后二年甲寅,回旗上书内务部,自陈先世皆祥妃部曲,从妃入关,居京数世矣,今存男丁五百二十人,妇女若干口,愿予遣散,自备资斧,归耕西疆故土。时同邑言公敦源总部务,言于袁世凯,许之,自是妃旧部子孙,无复有居京师者矣。妃事世多记载,语率齐东,谓帝于兆惠出师时,面授意令生致妃。考兆惠出师,受命平伊犁,非平回部也,及回部叛,惠乃自伊犁移师南征,何面授之谓?且兆惠班师在二十五年,妃入关在二十八年,惠先归三年矣。魏源《圣武记》亦详载二十五年惟霍集占函首,其波尼罗多尸被盗去,及二十八年巴达克山酋始获其尸,并其妻子以献,是献妃者为巴达克山酋,而非兆惠,且事在三年后,班班可考,何生致之谓?又谓帝宿妃所,左右闻妃幄中笑声,至有帝告大臣「朕已幸之」之语,君臣渊默,何作斯言?穷措大但闻瓜棚淫谑,焉睹盛世帝王临朝之威严哉?所贵乎记载者,彰善阐幽,有以劝百世也。鼎革后,东南儇薄士喜刺探闺壸宫闱秽琐,以博微利,语贞则索然寡款,诲淫则重足而听,甚且不考记传,臆说附会,一若非此不足以称艳闻,故虽草菅名节,使贞魄含冤,亦所弗恤。其于典章文献,不知而不以为耻,独事有涉于床笫者,则穷搜乐道,不惮万言。廉耻道丧,互相炫鬻,其择术之龌龊,用心之鄙秽,不齿士类久矣。今士大夫家,污人名节者,何可胜数?妃即屈,亦何关治体,而必欲以污一贞媛者以诽谤先朝?试问妃既受污矣,何解乎太后赐死之全节?既志在行刺,何有笑声?苟相安矣,何复求死?夫高宗既不能忘情于妃,而能优容至数年而弗强,太后之能成妃仁而绝帝祸,妃则富贵不能夺,恩礼弗能移,生乎蛮夷之邦,而明乎礼义之辨,以清白之躯,从容就义,皆盛德事也。江东杨圻,居京师四十年,见闻于士大夫者久,诚恐后世传闻失实,笔札之暇,作《香妃外传》赞其画像,复歌以天山之曲。尝于清秋游西苑,故宫无恙,烟水自凄,今诵此诗,益复黯然也。岁在癸亥十月,识于洛阳幕府。
玉门风雪拂云鬟,一曲刀环破虏还。
上将功勋开朔漠,美人幽怨念家山。
盛朝甲子贞元颂,八表澄清车书统。
圣明天子太平年,瀚海乌梁修朝贡。
独有天方向化迟,东来声教渡车师。
白环诣阙留王母,文马来庭款月支。
胡儿背德据西域,复拔汉旌寇边邑。
当时妃子不知愁,一笑倾城再倾国。
天马高歌翠辇陪,阆风本自接瑶台。
却从青海呼鹰去,还向河源射虎来。
于阗玉煖春烟腻,安息天香容光异。
可汗衣佩惹芳菲,灵芸竟体吹兰气。
可汗雄武复温存,举国春风笑语闻。
雪里开关连骑出,玉人相并看昆崙。
温柔终老宜行乐,扫穴犁庭孽自作。
不闻鼓角动伊凉,岂有功名惊卫霍。
武皇西顾眷诸羌,数纪承平斥堠荒。
骤报姑师遮汉使,更传胡马渡前王。
河西陇右匈奴臂,屠耆负固两兄弟。
反侧难安叶护心,羁縻未就班超议。
橐驼东下满胡沙,三十六城皆虏骑。
燉煌烽火达甘泉,渠黎早备窥边计。
明年骠骑取乌孙,西出河湟略边地。
王师八月下连营,乌垒屯田旧制兵。
天子诏增都尉戍,将军请筑受降城。
黑水营边鼓声寂,贰师失道陷深敌。
雪没人烟古战场,风摇刁斗大戈壁。
绝域三更拜井泉,孤军百日悬沙碛。
夜静天秋塞雁高,围城月白吹羌笛。
为觅封侯不肯归,五千貂锦齐呜咽。
积雪千山与万山,驱兵再度玉门关。
交河总管筹边策,不斩楼兰誓不还。
朔方健儿渡碛里,铁甲无声风沙起。
黄昏万马饮金河,亭障悠悠九千里。
蛾眉颦蹙侍毡裘,夜报天戈下火州。
国破休教妻子累,大王西去莫淹留。
阏氏雨泣单于舞,踯躅提刀不忍去。
帐中红粉抵死催,马上枭雄频回顾。
旌旗西指拂天狼,垓下歌声困项王。
明日辕门传献馘,将军拜表破高昌。
班师郊劳迎笳鼓,诏建安西都护府。
酒泉从此靖胡尘,不是穷兵非好武。
开疆拓土贺元戎,三箭天山早挂弓。
岂似轮台哀痛诏,天王罪己将无功。
当年助顺辟蒿莱,别有降王壁垒开。
一骑香尘烽火熄,明驼轻载美人来。
沙场风压貂裘重,阵云满地衣香冻。
祁连山月远相随,恸哭爷娘走相送。
琵琶悽绝一声声,大雪纷纷上马行。
一拍哀笳双泪落,可怜胡语不分明。
王头饮器献天子,妾心古井从今始。
何难一死报君恩,欲报君恩不能死。
忽到阳关古戍楼,明眸皓齿一回头。
失声长恸无家别,关下行人尽泪流。
牛羊万里望乡井,龙沙日远长安近。
呼天不语山茫茫,天已尽头山未尽。
零乱惊魂起暮笳,关山落日暗平沙。
凭栏掩面登车去,从此明妃不见家。
香轮缓缓朝天去,千乘万骑昏尘雾。
肃州东下又甘州,从头重数幽州路。
入关拂面起东风,百草千花泪眼中。
想像翠华三万里,至今父老忆惊鸿。
边城过尽中原好,风物伤心黯烟草。
陇上春寒梳洗迟,骊山月落更衣早。
桃花杨柳短长亭,乳燕流莺京洛道。
紫陌鸡鸣见汉宫,蓟门烟树云中晓。
蓟门烟树是皇州,阊阖天开拥冕旒。
北极河山随彩仗,长杨车骑满瀛洲。
玉阶扶定珠帘捲,天颜有喜催归苑。
愁容瘦损况欢容,昭阳第一春光满。
千门万户建章宫,翠辇风飘闻凤琯。
三海恩波无限深,上林花鸟从今暖。
瀛台小宴月笼沙,诏遣羊车拥丽华。
夜叩金铺楼殿寂,独眠人睡闭梨花。
青娥阿监争嗟恻,如此繁华无欢色。
君王含笑侍人愁,露似珍珠花似泣。
野孛频侵帝座分,史官夜奏星占急。
沉香甲煎到天明,唾壶红泪终宵湿。
洛女空令赋感甄,楚王有意怜绳息。
官家为罢未央游,转惜倾城怒蔡侯。
花自无言春自暖,亲裁手诏劝忘忧。
清真赐洗华清浴,御沟水腻凝脂馥。
拥入东风海上楼,宫莺啼遍三山绿。
楼高不见故乡天,马邑龙城路万千。
上国风华浓似锦,故宫归梦杳如年。
朝朝暮暮愁城闭,自拨箜篌诉哀厉。
风和日丽断肠天,月明花暗消魂地。
空房深坐屏侍从,慢撚轻弹凄调纵。
忽变流沙塞上声,游鱼栖鸟俱悽恸。
部曲夷歌久不闻,家山入破哀谁共。
此时一怒碎箜篌,剪断鲲弦不复弄。
可堪愁苦忆欢娱,往事悠悠来入梦。
夜梦天山猎雪回,龙堆火照夜光杯。
大王欲看波斯舞,笑酌蒲萄拥膝催。
三年日月但悽咽,太后哀怜召相见。
中使催朝长信宫,六飞已上祈年殿。
温语偏承任姒欢,淡妆不避尹邢面。
我见犹怜况至尊,雪肤花貌心冰霰。
罗敷结发有狂夫,国破家亡白骨枯。
臣罪当诛妾薄命,覆巢完卵古来无。
肝肠慷慨词决绝,再拜从容完大节。
含泪陈情含笑辞,六宫相顾俱悽咽。
金阙西厢深闭门,慈云祸水两无痕。
全生不感君王意,就死犹衔圣母恩。
诏赐辒辌从蕃俗,返骨故乡应瞑目。
玉匣珠襦黄竹歌,哀琴细鼓苍梧曲。
旧臣遗老半生存,白马素车争迎哭。
河山无改故宫平,夜夜啼鹃觅金粟。
剪纸招魂度玉关,步虚环佩五更寒。
断无幽恨留青冢,月黑风高行路难。
汉城西北回城畔,后人省识湘灵怨。
终古冰山锁墓门,眉痕犹似青峰乱。
吴宫花草葬西施,故主相逢地下知。
雨湿冬青携麦饭,年年伏腊拜荒祠。
返生无计采灵药,官家惋惜复嗟愕。
当时诔笔命词臣,不赋哀蝉歌黄鹄。
南内霜寒掩洞房,宫人垂泪扫空床。
五更长乐疏钟尽,鹦鹉犹疑理晓妆。
九重不豫多休暇,春色幽幽閒台榭。
羊车重过殿西头,细雨无人落花下。
碧云无际想衣裳,绣幄经年闻兰麝。
塞上烟消寒食天,宫中火冷清明夜。
边臣褒鄂尽酬庸,紫阁图形诏画工。
一例承恩留玉貌,宝刀银甲气如虹。
英姿飒爽惊绝代,物换星移今犹在。
明珰翠羽照人间,细骨轻躯来绝塞。
故教奇节付丹青,未必英雄非粉黛。
圣德珠还古未闻,佳人玉碎今难再。
乾隆往事似开元,西苑重游问内官。
水殿云房都不是,玉人何处倚栏杆。
五步一楼十步阁,太液秋哀凉风作。
雨鬓烟鬟不可寻,白蘋无际红莲落。
犹见金茎承露盘,汉时宫阙晋衣冠。
马龙车水千门晚,凝碧池头一例看。
省中吏散蓬壶靓,金屋啼痕觅香径。
夕殿微凉锁洞天,沉沉云海烟花暝。
此时月浸翠云裘,省识先皇照夜游。
宝月楼南圆镜北,扁舟指点水天秋。
天章惊拜星云丽,此地垂裳想遭际。
圣代千秋文藻情,孤臣此日攀髯意。
仙侣移舟旧迹空,繁华事散大明宫。
少陵野老王摩诘,一代诗人涕泪中。
兴亡到眼清哀动,石鲸无恙铜仙重。
圣武他年纪裕陵,冰心万古埋香冢。
苜蓿离宫信有之,羌笳哀乱怨龟兹。
至今弱水悠悠恨,长向西流无尽时。
按:【集评】以文作诗,以诗作史。气体如长江大河,音节如鹃啼猿啸,明丽则秋水为神,情韵则行云无迹。一气贯注,达二千馀言,有诗以来,千馀年无此钜制矣。讽诵一过,如见古锦百端,明珠十斛,令人动色。以龙门之史笔,太白之仙才,少陵之学力,温李之藻艳,合为一冶,自成大家。复取摩诘画中之神,以写湘灵弦外之怨,当使白傅、梅村一齐拜倒,绝代江山,夫岂过誉?(南海称君词上下千古,横绝四海,题其《江山万里楼诗集》曰「绝代江山」。)夫长恨有歌,太真不朽,剑器无咏,公孙谁知?从古英雄豪杰名士美人,其事业文采,虽照耀一时,必待乎有可歌可泣之歌咏,流传而始远,有由然矣。妃事湮没已久,近复传闻异词,先生亟为播之歌诗,阐扬贞烈,使幽壤生光,抗节励俗,岂如陈鸿、香山,但传艳事,无补大雅已哉?从此艳魄诗才,并传千古,妃而有知,能不于九原下拜才人之赐哉?外传考證详覈,而先朝武功之盛,帝德之隆,令人神往。其为纯庙录实,为香妃辩诬,斤斤于风化名节之重,则于世道人心,尤见先生之孤诣矣,文章报国,此之谓欤?子明吴焘跋。
古人谓文章掷地作金石声,此诗写边陲,则有胡笳塞马声;写宫中,则莺啼燕语声;写战伐,则千军万马声;写秾艳,则珠翠瑟瑟声;写荒寒,则孤雁乱猿声。写哀怨,则其声肠断;写凭吊,则其声消魂;写贞烈,则其声下泪。忽而大声铿鍧,忽而馀韵苍凉,忽而短音促节,一唱三叹,馀音动尘。一种荒远绵邈之致,缠绵悱恻之情,令人低徊欲绝,不忍卒读,皆声为之也。此声不在行间,全传弦外,审音选字,一片宫商,尽声律之能事矣。诗以言志,言为心声,甚矣!声之能动人也,所谓可被之管弦者非耶?自有此篇,于是西域佳人,遂以不朽,岂非受诗史之赐哉?宇宙间恨事正多,安得尽经先生之歌咏,而使之流传哉?于此妖氛浊雾之中,乃见此锦绣才子,从来一代兴亡,必成就一人文字,天生云史,岂无故欤?野山敬识。
古人谓文章掷地作金石声,此诗写边陲,则有胡笳塞马声;写宫中,则莺啼燕语声;写战伐,则千军万马声;写秾艳,则珠翠瑟瑟声;写荒寒,则孤雁乱猿声。写哀怨,则其声肠断;写凭吊,则其声消魂;写贞烈,则其声下泪。忽而大声铿鍧,忽而馀韵苍凉,忽而短音促节,一唱三叹,馀音动尘。一种荒远绵邈之致,缠绵悱恻之情,令人低徊欲绝,不忍卒读,皆声为之也。此声不在行间,全传弦外,审音选字,一片宫商,尽声律之能事矣。诗以言志,言为心声,甚矣!声之能动人也,所谓可被之管弦者非耶?自有此篇,于是西域佳人,遂以不朽,岂非受诗史之赐哉?宇宙间恨事正多,安得尽经先生之歌咏,而使之流传哉?于此妖氛浊雾之中,乃见此锦绣才子,从来一代兴亡,必成就一人文字,天生云史,岂无故欤?野山敬识。
疏影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押词韵第十一部 出处:望帝词卷四
汉阳门江岸老柳数株,为张文襄公开府武昌时所植,人呼张公柳。辛酉十月,余重游黄鹤楼,低徊树下,不能遽去。忆桓大司马「依依汉南」之语,不图目睹其事,余亦非张绪当年矣。
斜阳万井。
又楚天灯火,黄昏时近。
如此山川,如此年华,合付谪仙酩酊。
长空万里横秋雁,带倦眼、撑开一逞。
看何人、云水图成,洞庭潇湘都尽。
几树汉南衰柳,正江潭人散,月上烟暝。
阅尽繁华,老大徒伤,张绪而今霜鬓。
三杯两盏浇残酒,被江岸、西风吹醒。
听秋声、都在空枝,寂寞沙洲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