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重迁聪道人墓志铭(庆历八年闰正月) 北宋 · 释灵鉴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一
康定二年正月十九日,择汀上人创建塔庙于佘山西峰聪公道人坟后。至庆历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塔庙成,遂迁葬于南岭之下,以行状请铭懿德,以识其葬。师讳德聪,姓仰氏,姑苏张潭人也。七岁舍家,入杭州慈光院,十三受具戒于梵天寺。既而志乐禅寂,参求知识,密契心印。太平兴国二年岁次戊寅,来抵云间,寻船子祖师遗踪。邑人范仁宠与弟侄偶获礼足,乃选胜地,命师居之,因住是山之东峰焉。茅茨不剪,室劣容身。未尝沐浴,唯好晏坐,人未知识也。一日,有禅者造之,因睹经卷悬之舍下,尘积且厚,遂问之曰:「此佛经也。人皆看之,师独如此,何也」?乃笑而答曰:「若人之读书信,既知之矣,可再读邪?尝曰古人贵行,吾何言哉」!其他问者,皆默如也。因是人始奇之。咸平中,天旱人饥,盗且作矣。室屋四面竹木实繁,潜有取者,而二虎卫之,不可得也。师或经行,常前后,似如驯养。人益奇之。或遇冬月雪深,则闭户四五十日。清风凛然,无敢叩其室者。有刘氏子,北亭乡人,素向其高节,舍财欲广所居,师坚不从,乃止。至天禧元年二月旦日,自言今岁将去,不住此矣。耆老留住,默然不答。以是岁七月初六日坐灭,至十三日容貌如生。俗年七十四,僧腊六十二。县尉刘泳施俸钱,率户人于山之西峰构方坟,全身以安之。今近塔庙而迁,遵毗尼制也。秦虎吞诸国,火天下书,会昌灭浮屠法,庐比邱居。及其兴也,勃然若日月之照世。故可陵夷者迹也,不可灭者道也。聪师道人,其行道之人邪。铭曰:
言简弥深,行清而孤。方高无级,师之坟与。
庆历戊子闰正月,钱唐西湖石函宝胜兰若,传天台教沙门灵鉴撰。住持沙门居礼,徒弟居乐、居庆。登仕郎、县尉张世英,朝奉郎、守殿中丞、知县兼管勾煎变盐货公事、武骑尉宋宜立。嘉庆《松江府志》卷七九。
国势(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九、《诚斋集》卷八七
臣闻圣人不幸而当天下分裂之际者,有所谓万世之业,有所谓数百年之业,国无两存无两亡,非有北无南,则有南无北尔。有能举天下之二而一之,此万世之业也。画地以相伺,据险以相拒,攻则不足,守则有馀,此数百年之业也。今圣天子既惩于一举而折,则万世之业其成未有形而其发未有候也。而数百年之业亦独扰扰而未求所定,岌岌而未见所立,则亦可谓不能也。己非不能也,能而不为也。非不为也,为而不果也。果则为,为则能矣。昔司马晋内有王敦、苏峻之乱,外有刘、石之敌,晋宜不能乎晋也,而无病乎江左十叶之基。刘宋之初,谯纵梗蜀,庐循逼都下,而姚氏、慕容氏、拓跋氏沸中原,宋宜不能乎宋也,而无害乎南朝数百年之祚。晋、宋之君何人哉?使朝廷当此时,将不为国乎?虽然,此犹有天下之半也。至于七十里而兴商,百里而造周,汤、文何人哉!朝廷当此时,将不为国乎?虽然,此犹有土也。至于汉高帝一剑之外无馀物,光武一牛之外无馀资,而以创业以中兴,二君何人哉!朝廷当此时,又将不为国乎?嗟乎,以高、光为之,能以无国为有国也;以汤、文为之,能以一国为天下也;以晋、宋为之,能以危国为安国也。然则天下岂有不可为之国哉,亦存乎其人如何尔。今也内无敦、峻、谯、卢之猖獗,外无刘、石之英雄,而独当一未亡之金虏,而又以全楚为家,吴越为宫,以楚庄、吴阖闾、子胥、种、蠡之所以强霸用武之国也。西控全蜀,南拥荆襄,北据长淮,此高帝、先主、孙仲谋、杨行密之所以兴起之根本也。钜海限其东,而三江五湖缭其南北,此古之六朝所恃以为不拔,而不可兼得者也。引巴蜀之饶,漕江淮之粟,市西戎之马,而号召荆楚奇才剑客之精锐,此汉唐之所仰以为资者也。奄是数者而有之,而日夕惴焉不能以自存,常若敌人之制其命,是挟千金而忧贫,有孟贲之力而忧弱者也。故曰非不能也,能而不为也,非不为也,为而不果也。使天子一日断自一心,不惑群议,卓然挈吾国而大有所建立,则万世之业为之有馀也,而况数百年之业哉!独患乎因循颓堕,忘其我之所可惜,而彻其敌之所可忌者而已矣。盖吾之所可惜而吾不惜,则凡所可惜者无所往而惜;无所往而惜者,亡之所从开也。彼之有所忌而吾不示之以其所忌,则凡所可忌者无所往而忌;无所往而忌者,寇之所从召也。昔者秦之灭六国,非秦能灭六国也,六国实自灭也。不思久长之计而苟一日之安,争先割地以求和于秦,地朝割而兵夕至。盖六国之君臣其初以为尺寸之地不足惜也,不知夫国之亡乃自不惜尺寸始。非尺寸之地能亡国也,尺寸之不惜则不至于亡国则不止。顷者虏人求唐、邓则与唐、邓,求海、泗则与海、泗,此何为者耶?人有禦寇而不禦之垣之外,乃毁垣以纳之,曰吾将拒之户,是得为善禦寇者乎?夫室以户存,户以垣存也。垣毁是无户也,室其得存乎?蜀失汉中而刘禅降,唐献淮南而李景蹙,朝廷独不见之耶?此臣所谓患乎忘其我之所可惜者也。汉高帝之西入关也,兵之所至,迎刃而解,如此其锐也。以仁义之师乘暴秦之亡,如此其易也,以高帝自将而子房为之谋,如此其全也,而不敢越宛而击秦。非宛之能重秦也,能病汉也。盖宛者,汉之后顾之病也;宛一下,则汉何病焉?使秦人先得汉之所忌,遣一将固守而不下,则秦未易以岁月入也。异时朝廷举长淮数千里而视之如隙地,不葺一垒,不置一卒,使寇之去来如入无人之境,此何为者耶?议者犹曰是时虏之创痍未尽瘳,而势力未全盛也,而今者狠然有窥吾淮甸、南下牧马之意,朝廷傥复如前日置淮于度外,则天下之大祸至矣。虎之所以不可捕者,穹崖深林,入者凛然,而又罴游乎其前,豹伏乎其左,此人之所以甚忌也。使罴与豹皆去而虎立于途,人孰不操戈以制之哉?臧质壁盱眙而佛理亟还,刘仁赡坚守寿春而周师未得志,朝廷独不见之耶?此臣所谓患乎彻其敌之所可忌也。大抵敌人之求,可以与,可以无与;天下之地可以无守,可以守。可以与者,货也;可以无与者,地也。可以无守者,已失之地也,可以守者,未失之地也。可以无与而与焉,可以守而不守焉,今之大患不在此耶?盖逆亮尝求汉淮之地矣,而光尧不与之地而与之战。臣愿朝廷以光尧之塞逆亮而塞虏之贪。如蜀,如荆、襄,如武昌,如沿江,朝廷固尝岩守备矣。臣愿今日以待沿江之工而待淮,凡淮之要害之地,虏之所必攻者,巨镇如庐、寿、广陵者,则各择一大将,委以一面而付之重兵,至于其它州郡,则多其壁垒而葺其城池。城池坚则可攻而不可下,壁垒多则寇有牵而不敢越,有大将重兵以居要,则沿淮之州有所恃而无所惧。兵法所谓常山之蛇者,此也。盖固国者以江而不以淮,固江者以淮而不以江。而今之说者或曰淮不可守而江可恃,嗟乎,不恃江者,江可恃也;恃江,则江不可恃矣。昔者陈后主尽召江北之诸将以朝正,而韩擒虎、贺若弼掩其虚以至江上。陈之君臣犹曰天堑必无可济之理,且引周齐之兵五来皆败以待隋,言未既,隋师济矣。甚矣夫,江之误南国也!非江误人之国也,恃之者误之也。宫之奇曰:「虢,虞之表也,唇亡则齿寒」。江者,淮之虢也;淮者,江之虞也。朝廷其勿恃江而恃淮,勿恃淮而备淮,则数百年之业可得而议矣。不然,臣恐未可以一朝居也。或者又曰:守淮善矣,其如淮地之空旷何?若夫江者,纪涉所谓备之不过数处,直差易尔。是不然。有淮而后江者吾之江也,无淮则江者非独吾之江也,亦敌之江也。全而有之,犹恐失之,而况分之哉!且吾之有淮以为空旷也,使吾不有而虏有之,彼以为空旷耶?彼将居而耕,耕而守,守而伺,则吾之一喘而彼闻,一动而彼见。人惟有所不可测,而后不可图,引寇以自逼,而日夕与之相目于一水之间,则国尚何可为,而敌尚何可备哉!故夫江者误人之国,而纪涉之论又误人之江者也。且吴人者欲淮而不得也,非得淮而不欲也。吾则有吴人之所无,而又可弃吾之所有耶?臣是以流涕而极言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