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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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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諴(?—?),字孔皆号十村
杭州人
汪宪之孙,汪璐之子,世代为杭州藏书家。
乾隆五十九年举人,官刑部主事
好藏书,自号振绮堂主人
有子汪远孙汪适孙、汪遹孙、汪迈孙、汪迪孙、汪述孙。
潘飞声清末至民国 1858年11月9日 — 1934
海山词·序
岁在戊子,蒙方傍星轺,涉欧海。
役形竿牍,息影衙斋。
閒抽青琴,同调斯䍐。
仰视白日,异域可悲。
歌敕勒以苍凉,唱河干而僾悒。
孤欢易坠,一稔有奇。
则有潘君兰史者,莹鉴月皎,才锋雷鸣。
吞篆妙龄,噪名宙合,毡裘绝域,雁贽远遗。
乃浮博望之槎,高设马融之帐。
碧瞳黄发,羌北面以从风;白狄红番,沐东溟之化雨。
客居清暇,与我周旋。
家世河阳种桃满县;行歌海国,掷果盈车。
授简援毫,排寒送暑。
堂名说剑,催诗刻烛之雄;室号相思,补屋牵罗之趣。
语多隽逸,目无浅营。
近复出海山词一集见示,蘤辞焰发,琚谈色飞。
玉田之疏,梦窗之密,永长亭之雨,髯苏大江之浪。
包罗胸襟,奔赴腕底。
间或惆怅明珰,流连翠被,指楼头之盼盼,索纸上之真真。
搴杜芳洲,纫兰空谷,寤寐所接,髣髴其人。
因而妙语珠穿,纨情绮合。
美人香草,一例寓言;佛子秋波,三生禅悟。
翳不乖乎宗旨,实连犿以无伤。
使君不凡,吾党心折。
时则青女晨妒,素妃夜愁。
南窗偶开,北风如刺。
拥衾不寐,阁笔欲焚。
万感无聊,一杯独酌。
纵览宏制,不期块垒之消;附缀刍言,请待国门之𡩡。
光绪十四年冬十有二月宁乡陶森甲矩林序于德意志拍尔陵使署之西楼。
予使太西,始识兰史于百林。
年少翩翩,盛名鼎鼎。
携镂玉雕琼之笔,作栈山航海之游。
草草光阴,流连三载;花花世界,邂逅群仙。
汇其诗词,分为两集。
独开生面,妙写丽情。
盖古来才人未有远游此地者,才人来百林自兰史始。
读者艳其才,并艳其遇矣。
上海姚文栋
大词哀感顽艳,凄入心脾。
所恨者厚尘务坌涌,不能以师事之。
奈何。
赐题画芙蓉一阕,尤洽鄙怀,意外之意,日来闷甚。
正拟把酒朗诵数过,藉遣天涯幽绪耳。
兀鲁特部落承厚
海西万里外,不闻此调如广陵散矣。
今读此编,激越清泠,纯乎天响,如鼓成连于山海间。
令我移情久也
戊子冬月张德彝拜识于柏林行馆。
此卷词清旷瑰丽,以冰雪之笔,写海山之景。
琼岛瑶台,隐现纸上,令人目迷五色。
古来词家所未有也。
日本井上哲拜读拜服。
题词 满洲桂林竹君 草窗风调梦窗词。
情是三生杜牧之
如此华年如此笔,却来海外画蛾眉。
新声传写遍蛮笺。
镂玉镌琼字字妍。
记唱寿楼一曲,万花低首拜词仙。
虞美人 满洲承厚敦伯 庾郎才调江郎笔。
继金荃集。
新声传诵到欧西。
处处冰弦檀板唱君词。
多情小杜伤春惯。
又感秋无限。
漫夸薄倖遍扬州
千载天涯一样说风流。
又 离情每被柔情扰。
梦影愁多少。
三生绮债几时休。
流水落花风雨一天愁。
琵琶谁诉飘零客。
旧曲翻新拍。
相逢海国久知君。
可许卢仝从此拜韩门。
日本金井雄飞卿 此乡未合老温柔
细按红牙教莫愁。
却笑腰缠无十万,年年骑鹤上扬州
尊前休唱雨淋铃。
旧曲天涯只怕听。
为问珠江今夜月,水天閒话付樵青。
不卷重帘夜听潮。
绿天风雨太无聊。
寒灯水阁潇潇夕,只有琴娘伴寂寥。
歌舞欧西眼易青
冶游休说似浮萍。
洋琴试按衷情曲,帘外蛮花解笑听。
风流家世是潘郎。
几度金针绣锦鸯。
遮莫上人嗔破戒,海山新曲又催妆。
扶桑有客识才名。
同是江湖载酒行。
剩得閒情一枝笔,也题黄绢拜先生
日本井上哲君迪 黄河词调世争传。
玉貌风尘尚少年。
爱向海山题艳曲,细腰人拜杜樊川
蛮娘能唱浪淘沙。
合写羁愁付琵琶。
一样伤春感零落,为君重诉二桥花(日本新桥柳桥花月为东京之冠。)。
何永沂当代
点灯集·序(李汝伦)
医生能诗,代不乏其人。
我华古医书皆古文辞,其中间杂韵语,如《外科正宗》每方下附一诗;《针灸大成》诸證治下皆用七言韵句,《汤头歌诀》更无须论,此固与诗隔山隔水,然其音节韵法与诗通。
医者诵习,久则入壳,曰曲径通幽,曰习于此,得于彼。
中国尚有医国医人、良医良相之说,医人心系国运,医国人蒙其惠。
杜甫虽非医生,但家有药栏,中老年皆曾“卖药都市”,当通医理。
苏东坡亦然,生痔能自药自医而瘉。
晚年居常州,知病必不起,乃不为自己开方,此二公皆以医国为己志。
至近代西学东来,学医者读洋医书,写拉丁文,故浸润诗道者不多。
或谓鲁迅郭沫若皆学西医者,且终成一代文坛大匠
余曰鲁郭原本有古诗文基础,学西医乃半路出家,旋又还俗,是学西医而非业西医者,所开药方只关灵魂,无关体肤。
何永沂君学于名牌医科大学,青于“不宜提倡”之年,长于文化遭革之岁,诗词如系缧绁,而永沂向此‘囚徒’投怀送抱。
既在诊室,又倚吟窗,鱼与熊掌双取而不一舍,昼则医人,夜思医国,皆吹毛求疵,有人善之,有天厌之。
君有句云“于国于家犹废纸,编成哭笑掷江湖”,诗词之不为世重,难为世用,堪为一叹。
然掷于江湖而废纸者,岂君诗乎?王阳明曰:“人之诗文,先取真意”,君诗有真哭真笑,真感慨,真性情,投之江湖,江湖有幸。
其真为废纸者,乃无哭无笑,装哭伪笑,如俳优之随锣鼓而舞之蹈之,随弦索而歌之哼之。
此类诗多昧于是非之辨,妍媸之分,邪正之识。
或以非为是,以恶为善,媚世媚俗,迎时迎节,平庸低劣,摭拾牙彗。
此类诗掷之江湖,江湖污染。
余曾为诗词队列之加长加宽而喜,亦为废纸之叠高叠厚而悲。
俯仰无憾于天地,去来无愧于黎庶,应人逝而诗生,勿人在而诗死,诗固赖锤炼,是精钢是粗铁,难欺明眼。
有者经久而不锈,有者生日便是死期。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极似卖矛又卖盾者声口,即“不新鲜”矣,何又“万口传”乎?然细味其意在望“江山代有才人出”,写时代之真情真事,歌时代之正气正声,为时代而呼李杜,勿弄生死同时或朝生暮死之物。
“歌暴尊秦颂圣时,谁能风骨似梅枝?江湖董狐,不写人间造孽诗。
”此永沂愤造孽诗之多而发也。
建国以来,运动如兵连祸结,造孽不断,颂美造孽之诗铺天盖地。
“哀莫大于心死”,此等诗皆心死之作,全无半点人气活气,悲夫,其心为自家挖出晒乾乎,抑被人掏出剁碎乎? 永沂写出若干鞭笞各种造孽之诗,盖诗人以医者之明眸审视人间鬼蜮,望闻问切,直思刺肓之上,膏之下,逮二竖子以殛之。
然其诗照眼之间,状似委婉,以心电图观之,则起伏跌宕,轰鸣钟鼓,振幅酣恣,别有顿挫,嚼有馀甘。
“劫有馀哀人半老,史无前例幻全消”,“馀哀”,劫之重也;“半老”,劫之久也;“幻全消”,一道虹影,一幅海市,主观唯心主义,好梦破灭。
凡在劫中助纣为虐,企图捞取汤汁热、人肉腥之政客、左棍及盲信盲从盲动,助势成威之愚蠢,亦“幻全消”矣。
“村童雀跃乐洋洋,除夕家家豆腐香。
小巷深宵闻细语:一餐吃了一周粮”。
永沂诗中朴白之作。
北方俗云:“富人吃肥猪,穷人吃豆腐”,此时豆腐身价提高到除夕珍品、稀罕物,可见平日豆腐也无。
然笔锋一转,向更深处钻进。
“一餐吃了一周粮”,岂饕餮者一餐猛吞一周之量,实乃一周之量不过一餐而已。
细细算来,一月只有四、五餐粮食,一年只有十八天粮食,则人人有饿殍前程。
而更可悲者,在饿而不许言饿。
言饿得于深宵,得用细语(不敢大声也)。
一九五七年广东某著名民主人士为民请命,称“农民面临饿死边缘”,被指为诬蔑社会主义,反动透顶。
揭发、批判、斗争、大右派。
小巷中人当然记忆犹新,口中言饿,可能招致口祸。
必须枵腹而唱饱,“鼓盆”(空盆)而颂圣:嚼圣德之巍巍兮,填肚皮之胀胀。
“君子食勿求饱”,吾民皆君子也,舜也尧也。
啼饥号寒之权褫无寸缕!
天乎,天乎,人间何世!
然政治上遭祸忒深者,仍为肠胃中无脂肪,头颅中有货色之文化人。
“廿年左氐春秋传,一代才人血泪场”(拙句),永沂正当冠时,然不能少免。
“发配深山为学农,方知水瘦与山穷”;“敲锣打鼓冻云开,不那寒宵圣旨来。
任是山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红埃”,诗从唐人句“避徵徭”中化出,即除夕吃豆腐处也。
青少年所谓“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从逆反中再逆反,彼中聪明者开始醒转,悟道。
在实践中已打破玄机,扫荡玄虚。
“兢兢战战彩云中,紫带环腰道转穷。
书要自焚龙要捧,文人无骨可怜虫”。
诗咏某大翰林,位高云上,斑斓得很。
为要表忠,自称要焚毁过去一切著作。
此言之出,乃李斯变相焚书之议,终于引发一场史无前例之焚书烈火,使秦始皇自亏小巫。
呜呼,无骨文人岂止一人哉。
出卖朋友同志,取媚当道,以便“送我上青云”,此为一种,“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被迫大讲违心,此为又一种。
虽有差别,后者可原,前者当诛,然为“可怜虫”则一。
文革已过去二十多年,然此类“虫儿”,既未死绝,也未冻僵。
“举国曾欢烹巨蟹,低头又见小蟛蜞”,蟛蜞,蟹之小者,俟有机会便出穴横行,威胁农田、水利、堤岸安全
若问蟛蜞姓甚名谁?南京一老教授称作“牛二”,永沂则道:“柴门闻吠寻常事,识得文痞旧姓姚。
永沂“不是佳人不是贼,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联脍灸诗界,每使名家击节。
“也无风雨也无晴”原为东坡《定风波》中结句,作于元丰五年,时乌台诗案了结,几死而未死,被下放黄州
回首惊心,风雨如晦,前瞻来路,布云似盖。
如系佳人,何以遭贬;如是贼,何以免杀。
此联如赠东坡宜矣。
当代,不是佳人者,不是权贵,不是大款,不是歌星影后……;不是贼者,不再为改造对象,可免于挟起尾巴作人
耐人寻味者,资产阶级臭时,此辈头顶资产阶级屎盔,资产阶级香时,此辈则摘了资字大帽,与资产阶级脱离亲子关系,入藉纷纷下岗之无产者内。
宜然知此联者,初见其人必曰“不是佳人不是贼”,相与大笑。
永沂诗中佳句佳什甚多,此处略举数例: 屈原问天我问心,生岂不哀死岂真。
厄运检书为伴侣,棘途强我作诗人,诗爱旁门能啖鬼,我无左道可通神。
阿Q气救心良药,屡梦乘槎拥白云《放言》 神佛满天好打油,中华自诩是神州。
封来封去神千榜,却少神名号自由。
《重读<封神榜>有悟》 居然戏假能成节,堪令吾徒眼界新。
皇历重翻一页页,宫中何日不愚人。
《愚人节打油》 谁复幻虚寻蚁梦,自思无意惹蜂窝。
《遣怀》 日落松岗三碗酒,诗成读者半打人《生日杂咏》 永沂是位好医生,晚间仍常有电话问病者,不得安宁,难为他有如许逸兴、时间,其研究聂绀弩诗探秘索隐,每有创见,文行则大家学者,使研聂者服。
与余推心相交十馀年,仪态儒雅,白衣秀士。
每抽暇自番禺携酒枉过,则必先招二三好友,酣畅淋漓,忘形尔汝月旦诗文,考论天下。
余患心疾住院,永沂几每日一长途电话,垂询查问,给予遥控。
其为医也,取诗道之温柔敦厚;其为诗也,取医道之济世活人。
时而披发仗剑,驱狐逐鬼。
余敬其人,喜其诗,然从未当面捧之为西子王嫱,十全大补。
某日永沂讨序而来,曰“知兄病惫,常不忍开口,好在诗有油味,可博一粲,有利于病。
”余徘徊地狱天堂门外,鬼卒相凶,睛突突焉,刃铮铮焉,余不敢前,执永沂诗而挑之,鬼则愈怒,作欲砍状,余悚然退,自思此人间诗,不足与鬼神语也。
乃以平素读其诗之零碎杂感,拼装成文,中多藉他酒杯,浇我块垒,如今假话假货充斥,余以之冒充曰序,可乎?
点灯集·自序
先容我借他人高论一用。
顾炎武语录:“诗文之所以代变,有不得不变者。
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语。
今且千数百年矣,而犹取古人之陈言,一一而摹仿之,以是为诗,可乎?
故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
李杜之诗所以独高于唐人者,以其未尝不似,而未尝似也,如此者可以言诗也已矣。
” 集黄仲则诗:“只知独夜不平鸣,更值秋来百感并。
一日尚存休灭性,不妨明日有狂名。
龚自珍语录:“……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其面目也完。
(《书汤海秋诗集后》)” 集龚自珍诗:“幽光狂慧复中宵,尘劫成尘感不销。
赖是小时清梦到,四厢花影怒于潮。
陈寅恪语录:“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 鲁迅语录:“古之诗人是有名的‘温柔敦厚”的,而有的竟说‘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你看够多么恶毒?
更奇怪孔子‘校阅′之后,竟没有删,还说什么‘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哩,好象圣人也并不以为可恶。
……后人能使古人纯厚,则比古人更为纯厚也可见。
清朝曾有钦定《唐宋文醇》和《唐宋诗醇》,便是由皇帝将古人做得纯厚的好标本,不久也许会有人翻印,以‘挽狂澜于既倒的。
′”(《古人并不醇厚》见《花边文学》) 郁达夫语录:“讲到了诗,我又想起我的旧式想头来了,目下流行著的新诗,果然很好,但是,像我这样懒惰无聊,又常想发牢骚的无能力者,性情最适宜的,还是旧诗,你弄到五个字,或者七个字,就可以把牢骚发尽,多么简便啊!
” (《骸骨迷恋者的独语》) 聂绀弩语录:“旧诗适合表达某种情感,二十馀年来,我恰有此种情感,故发而为诗;诗有时自己形成,不用我做。
”(《<散宜生诗>自序》)“我作诗只是一种文字游戏,说得漂亮一点,是一种不须惊动别人而自得其乐的文字游戏。
”(《<散宜生诗>朱正注本后记》) 邵燕祥语录:“……而打油诗之所以为打油诗,不管各家风格迥异,其关注民生,直面现实,疾恶如雠是一致的;可以说,忧患意识和批判精神,正是这些打油诗的灵魂。
”(《当代打油诗丛书弁言》,见《夜读札记》广东人民出版社二零零一年一月第一版)。
全文参看本书“附录”) 钱理群语录:“……耐人寻味的是,这类打油诗的变体(何按:指周作人创作和议论过的“杂诗”一类),竟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得到了异乎寻常的发展,而且一直影响到八九十年代的旧体诗创作。
其首屈一指的代表诗人,自然是聂绀弩
人说他‘以杂感为诗′,正是承继著鲁迅周作人那一路的。
他自己则一再表示‘微嫌得句解人稀′,舒认为这是‘要与传统的诗学严格划清界限,怀疑别人是否懂得这个界限,是否仍然用了传统的标准来肯定他赞美他。
′被称为‘聂体′的打油诗是具有更鲜明的时代特徵的。
在那‘史无前例′的黑暗而荒谬的年代,人的痛苦到了极致,看透了一切,就会反过来发现人世与自我的可笑,产生一种超越苦难的讽世与自嘲。
这类‘通达、洒脱其外,愤激、沉重其内′的情怀,是最适于用‘打油诗′的形式来表达的。
聂绀弩与同时代诗人(这又是相当长的名单:杨宪益、李锐、黄苗子、邵燕祥……等等)的试验證明,‘打油诗′的形式,既自由又随便,为个人的创作留下了比较大的空间,又便于表达相互矛盾,纠缠的复杂情感、心绪,具有相当大的心理与感情的容量。
尽管它需要有更高的精神境界,更强的驾驭语言的能力,但我想,在我们这个充满矛盾的处于历史转型期的时代里,打油诗体是可能具有更大的发展前景的。
(《20世纪诗词:待开发的研究领域》见《全国第十四届中华诗词研讨会论文集》)。
当了一次“文抄公”,套用文天祥《集杜二百首?自序》中的话来说:“凡吾意所欲言者,”各家“先代为言之”,且奇警精辟、生动传神,只好照录可也。
在下医馀为诗,正如聂翁所说的:“只是一种文字游戏”,“旨在自娱”。
关于诗的游戏论,在我心中思之已久,正好借此处一吐为快。
荷兰约翰?赫伊津哈在《游戏人》书中有《游戏与诗》一章系统地论及这个问题,哲语连珠,全面详尽。
但西方之说与中国国情终有隔阂,比他早一百多年,清朝诗人张问陶已有一首七绝道破玄机:“想到空灵笔有神,每从游戏得天真。
笑它正色谈风雅,戎服朝冠对美人”。
之后,又有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道:“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
”并进而说:“文学者,不外知识与感情交代之结果而已。
苟无锐敏之知识与深邃之感情者,不足与于文学之事。
此其所以为天才游戏之事业,而不能以他道劝者也”。
王国维所论之“文学”当然包括诗在内,而且诗是文学“大家族”中最重感情者。
古今中外各家的游戏说,我的理解是可归结为“童真”和“缘情”。
童真,“六九童心尚未消”是诗家的最高境界;缘情,出自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
一提到“诗缘情”说,人们自然会想到“言志”和“载道”。
历代封建统治者均看到诗在社会有一定影响力,为了为己所用,他们把“言志”、“载道”的真善内涵抽去,而不断地塞进皇家的私货,改制成两把枷锁,堂而皇之地套在诗身之上;另诱以科举功名,压以文字大狱,就像一把双锋利剑,欲令天下诗人尽入彀中,于是应制诗年年不绝,代代无穷。
后又有“服务论”,诗成了服务小姐,“顾客”便是上帝,要察颜观色,到头来只能唯唯诺诺,莺歌燕舞,供上一笑。
后更有“工具论”,诗变得更加可怕了,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舆论工具”之一,如此,“为诗欠砍头”(陈寅恪句)随时地威胁著诗人的心理,这种充满著血腥味的危险的“游戏”,当然是儿童不宜的了,更何来无忌童言。
总而言之,各家所说的“游戏”是指心灵的游戏,诗词既然是心灵游戏,尘世当大赦之,不要让它去“服务”,去投其所好,也无涉功利,要还诗人心中一个儿童乐园,还诗人一角自由天地。
任情率真,无拘无束,“来不可遏,去不可止”(陆机《文赋》),钱理群所评的“打油诗”正是这种境界。
拙诗道:“我爱诗略带油”。
现在,请来看看本书封面,此乃诗书画印大家林锴兄设计的,上书“杂花生树,乱石崩云”八个大字,是我撰的集句联,“杂”“乱”两字正好借来形容我这卷“打油诗”。
“杂”,朋友们可理解为“杂诗”、“杂文”、“杂家”、也可以看作是“杂货摊”。
此外,“杂花”也是野花,我写诗既非家传,也无师承,纯属自通自娱,带有点野性不足为奇也。
至于“乱”,吾诗不言“志”,不载“道”,不入“温柔敦厚”囿内,不衫不履,无教无法,“情之所至,诗词自来”而已,上述种种,是不是“乱”了套?
但祈读者不会联想到那段著名的最高指示“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中的“乱”字,善莫大焉!
清入张潮道:“人生必有一桩极快意事,亦不枉在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著得一种得意之书,庶无憾耳。
”现《点灯集》编成在此,对上述诗文议论有兴趣的朋友们不妨一读。
龚自珍知交魏源曾有信给他进忠告:“常恨足下有不择言之病”,“不择言之病”,吾诗亦有,愧无良药,只好由它。
香港学教授周锡韦复兄来信竟道:《点灯》诸诗“口没遮拦,生动而过瘾”、并不以“口不择言”为病,反以为佳,他的说法亦是很多朋友的观点,可见时代不同了。
历史在进步,拙诗道:“友尽与时俱进者”,此所谓也。
是为自序。
二零零三年于点灯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