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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应斗
凌沧草·序
人才在天地间,有盛衰,无先后。
先者能善乎其为先,后者能善乎其为后。
前辈巨公,如严冬之日,宗庙之器,自为其可亲可敬,而后辈亦亲不失亲,敬不失敬,求免于狂躁浅露之讥也。
天喉先生为吾乡前辈中早达名流,计自壬戌登制科以迄今日,凡四十五年
山河陵谷,朝市沧桑,业数易矣。
而所以为先生者弗易,何也?
其说在易之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文王以之。
以今观先生,前后大著,裒然一家,言先生之文明也。
然何以刚而不折,高而不危,出入于惊风震雨之中,而不失其耸壑昂霄之度,则先生能以柔顺善藏其文明,而不为文明用也。
甲辰季夏,奂一艇游隽水,始得登先生堂而拜之。
一见推诚,颇有蔡中郎倒屣王粲谢玄晖折简孔闿之意。
奂退而语人曰:乡之卿大夫如王先生其人可事也。
先生少年以文章魁海内,正色立朝,屹然系风采之重。
施设未既,而丘壑旋甘。
度必如百尺孤桐,无枝可附。
而顾此昵一萍踪寥落如奂者,先生亦何爱于奂哉。
奂以中年遭乱离,弃去制举业,专精声律,意欲以诗见而弗敢信。
顾海以内传。
其片羽微屑,多有赏贵者,而乡之卿大夫反薄而不道。
甚且忌之诽之。
以为鬼怪轻薄子。
大抵如刘豫州袁术,见孙伯符从东阶下,转顾一视,足不能前,未免英雄忌人。
而不知奂今巳发种种。
非伯符英少时矣。
王先生见而许之。
醉之以醇醪,飨之以钟鼓,诲之以金针玉屑。
谓当世舍袁子无可□语。
而且出其凌沧小帙,命之序。
两汉来一家之著,多不用他人序。
左太冲三都,求序于皇甫,而洛阳为之纸贵。
乃后辈之有求于先达,未闻以先达而假重于后辈者也。
李供奉不云乎:“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洲
”若先生以凌沧名帙。
而有取于啸傲之义,则又先生转柔顺而正用之也。
能为绕指者,自能百炼。
能为蠖屈者,自能天飞。
先生之人在,先生之诗文斯在。
康熙乙巳秋白露日襄阳后学袁奂顿首题并书
王松清末民国初 1866 — 1930
如此江山楼诗存·郑序
风骚之士,每借诗酒以自豪;遗佚之民,亦假诗酒以自晦。
其耽诗酒则同,其所以用诗酒则异;志之所存,不可得而强也。
吾友王君友竹,耽诗酒而善用诗酒者也。
二十年前之友竹,则用诗酒以自豪;二十年后之友竹,复用诗酒以自晦。
自豪,见友竹之才华;自晦,见友竹之品节。
余于是窃有感焉。
忆余弱冠时,设帐于东村别墅。
友竹暇辄造访,问其年,长余二岁耳已;能以诗鸣,又豪于饮,见之者不谓之诗中摩诘、即谓之酒中东皋。
邑之人有欲纳交于友竹者,争以诗酒罗致;既至辄醉,兴酣落笔,珠玉随风、云烟满纸矣。
脱不适意,虽款招不赴也。
一日,见余案头有咏牡丹诗,其结句云:『天然绝妙嫣红色,不把胭脂污本真』;击节称赏,谓不脱诗人本色。
余谓此二语犹著色相,不以其言为然;而不知友竹盖借他人之诗,以为自己写照也!
余时方肆力于帖括之学,于风雅一途,属门外汉;视友竹一斗百篇凌沧洲而摇五岳者,其气象迥乎不侔。
赋性懦愚,又复为虚名所误,转不如友竹之落落矫矫,得为缑山鹤华顶云也。
罡风猝起,海水横飞;千里婆娑洋,遂成一不可思议世界。
余避地温陵,息影于桐阴者二十载;落月屋梁,与友竹梦中时复相见。
后得读「台阳诗话」,天涯芳草,幸见寻于王孙;千里神交,益令人感恩知己。
秋风热血,安得不喷向故人耶?
辛酉(民国十年)夏五余省坟东渡,主家擎甫述榖堂,得与友竹促膝谈心者四阅月。
明年香谷先生出殡,余往执绋,暮雨疏灯,得续谈未罄之积愫。
时馀年未五十,而已霜其鬓、花其眼、陨萚其齿牙;视友竹亦苍然暮气,非复曩时之水木清华。
两人顾影自怜,谓此生能得几回相见?
河梁携手,黯焉魂销;真有后顾茫茫、百端交集之感矣。
结习未除,因缘复续。
数年来南北争锋,影响于学界者不鲜;余得乘学校停办之隙,挈眷东渡,暂作寓公于岛国。
风鹤,偶寄行踪;间或托诗酒以自遣。
暇时,友竹出所著「如此江山楼诗存」相示;谓『交情之厚,无逾我两人;请及余未死,为识数语于简端,以作垂老之蜡泪』。
余读其诗,并阅邱、连二君所作序,类能道其要著;人云亦云,未免贻讥拾慧,余于此又将何言?
继念余与友竹为三十馀年挚交,嘿而息焉,既有所不安;率然言之,又有所不可。
友竹之学问文章与夫生平之隐德,其啧啧可言者更仆难数;固不特是集之脍炙人口也。
即以是集而论,其兴高采烈、华若春荣者,即前二十年自豪之友竹也;其思远忧深、凄如秋日者,即后二十年自晦之友竹也。
友竹之不污本真,是集不啻为之写照矣!
读是集者,呼友竹为风骚之士也可,呼友竹为遗佚之民亦可。
庚申(民国九年)冬仲至前五日,愚弟郑家珍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