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人物库 近现代
朱祖谋清末民国初 1857年7月21日 — 1931年11月22日
词学图录
朱孝臧(1857-1931) 一名祖谋字古微号沤尹又号彊村
浙江归安(今湖州)人。
光绪九年(1883)进士
编修
国史馆协修、会典馆总纂总校
历官侍讲侍讲学士少詹事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兼署吏部侍郎广东学政
称病辞归。
民国,在沪为寓公。
早年工诗,及交王鹏运,始专于词。
为"清季四家"之一,论者以为堪称词学一大结穴。
王沂孙为骨,以吴文英为神,以苏轼为姿态。
辑刊《彊村丛书》,收唐至元一百六十余家。
编有《湖州词徵》、《国朝湖州词徵》、《沧海遗音集》、《宋词三百首》。
晚岁删定集为《彊村语业》。
1857.7.21-1931.11.22原名朱孝臧字藿生一字古微,一作号沤尹又号彊村浙江吴兴人
光绪九年(1883)进士,官至礼部右侍郎,因病假归作上海寓公。
工倚声,为晚清四大词家之一,著作丰富。
书法合颜、于一炉;写人物、梅花多饶逸趣。
卒年七十五。
著有《彊村词》。
语业二卷,彊村先生晚年所定也。
曩者半塘翁固尝目先生词似梦窗
夫词家之有梦窗,亦犹诗家之有玉溪
玉溪以瑰迈高材,崎岖于钩党门户,所谓篇什,幽忆怨断,世或小之为闺襜之言,顾其他诗,如何匡国分,不与素心期。
又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岂与夫丰艳曼睩竞丽者。
窃以为感物之情,古今不易,第读之者弗之知尔。
先生早侍承明,壮跻懋列,庚子先拨之始,折槛一疏,直声震天下,既不得当,一抒之于词。
解佩纕以结言,欲自适而不可。
灵均怀服之思,昊天不平,我王不宁,嘉父究讻之忾,其哀感顽艳,子夜吴趋,其芬芳悱恻,哀蝉落叶。
玉溪官不挂朝籍,先生显矣。
触绪造端,湛冥过之。
信乎所忧者广,发乎一人之本身,抑声之所被者有藉之者耶。
复堂老人评水云词曰,咸同兵事,天挺此才,为声家老杜
余亦谓当崇陵末叶,庙堂厝薪,玄黄水火,天生先生,将使之为曲中玉溪耶。
迨至王风委草,小雅寝声,江濆飞遁,卧龙无首,长图大念,隐心已矣。
慬留此未断樵风,与神皋寒吹,响答终古,向之瘏口哓音,沈泣饮章,腐心白马者,且随艰难天步以俱去。
玉溪未遭之境,先生亲遘之矣。
我乐也,其无知乎,我寐也,其无吪乎。
是又讽先生词者,微吟焉,低徊独抱焉,而不能自已也。
甲子嘉平月遁堪居士张尔田引。
彊村语业三卷,前二卷为先生所自刻,而卷三则先生卒后据手稿写定补刊者也。
先生始以光绪乙巳,从半塘翁旨,删存所自为词三卷,而以己亥以前作为前集,曾见庚子秋词、蛰吟者为别集附焉。
后又增刻一卷而汰去前集别集,即世传彊村词四卷本是也。
晚年复并各集,釐订为语业二卷,嗣是不复多作,尝戏语沐勋,身丁末季,理屈词穷,使天假之年,庶几足成一卷。
而竟不及待矣。
伤哉。
先生临卒之前二日,呼沐勋至榻前,执手呜咽,以遗稿见授曰,使吾疾有閒,犹思细定。
其矜慎不苟如此。
兹所编次,一以定稿为准,其散见别本,或出传钞者,不敢妄有增益,虑乖遗志也。
壬申初夏龙沐勋谨跋。
沤尹大兄阁下,前上书之次日,邮局即将东塾书记、无邪堂答问各书交来。
大集琳琅,读之尤歆快无量,日来料量课事讫,即焚香展卷,细意披吟,宛与故人酬对。
况夔笙渡江见访,出大集共读之。
以目空一世之况舍人,读至梅州送春人境庐话旧诸作,亦复降心低首曰,吾不能不畏之矣。
夔笙素不满某某尝与吾两人易趣,至公作则直以独步江东相推,非过誉也。
若编集之例,则弟日来一再推求,有与公意见不同之处,请一陈之。
公词庚辛之际是一大界限,自辛丑夏与公别后,词境日趋于浑,气息亦益静。
而格调之高简,风度之矜庄,不惟他人不能及,即视彊村己亥以前词亦颇有天机人事之别。
鄙意欲以己见庚子秋词、蛰吟者编为别集,己亥以前词为前集,而以庚子三姝媚以次以汔来者为正集,各制嘉名,各不相杂。
则后之读者亦易分别。
叔问词刻集胜一集,亦此意也。
至于去取则公自为沙汰之严,已毫无尘杂,俟放暑假后再为吹求,续行奉告。
自世之人知学梦窗,知尊梦窗,皆所谓但学兰亭面者,六百年来真得髓者非公更有谁耶。
夔笙喜自咤,读大集竟,浩然曰,此道作者固难,知之者并世能有几人。
可想见其倾倒矣。
拙集既用味体例,则明花事诸词,其题目儗金明池下书扇子湖荷花,题序则另行低一格,而去其弟一弟二等字,似较大方。
公集去之良是,体例决请如此改缮。
暑假不远,儗之若耶上冢,便游西湖,江干暑湿,不可久留,南方名胜当亟游,以便北首。
此颂起居,弟王鹏运再拜上言,五月廿六日
予素不解倚声,岁丙申重至京师半塘翁时举词社,强邀同作,翁喜奖借后进,于予则绳检不少贷,微叩之,则曰,君于两宋涂径固未深涉,亦幸不睹明以后词耳,贻予四印斋所刻词十许家,复约校梦窗四稿,时时语以源流正变之故,旁皇求索,为之且三寒暑。
则又曰,可以视今人词矣。
示以梁汾、珂雪、樊榭稚圭、忆云、鹿潭诸作。
庚子之变,依翁以居者弥岁,相对咄咄,倚兹事度日,意似稍稍有所领受,而翁则翩然投劾去,明年秋遇翁于沪上,出示所为词九集,将都为半塘定稿。
且坚以互相订正为约,予强作解事,于翁之闳指高韵,无能举似万一,翁则敦促录副去,许任删削,复书至未浃月,而翁已归道山矣。
自维劣下,靡索成就,即此趑趄小言,度不能复有进益,而人琴俱逝,赏音阒然,感叹畴昔,惟有腹痛。
既刊翁半塘定稿,复用翁旨,薙存拙词若干首,姑付剞氏,即以翁书弁之首,以永予哀云。
乙巳夏五月,上彊村人记。
彊村词剩二卷,归安朱先生语业删馀稿也。
先生既于光绪乙巳薙存丁酉以来所为词,刻彊村词三卷,前集别集各一卷,而三卷末有丁未年作。
是此集虽开雕于乙巳,亦续有增益,以汔于宣统辛亥,足成四卷,而汰其前集别集不复附印,世几不获见先生集之全矣。
戊午岁先生复取旧刊各集,益以辛亥后作,删存一百一阕,为彊村乐府,与临桂况氏蕙风琴趣以活字版合印为鹜音集。
后五年癸亥续加订补,刻语业二卷,先生词盖以是为定本焉。
其癸亥以后有手稿题语业卷三者,已为写定续刊矣。
先生临卒之前数月,曾举手圈彊村词四卷本及前集别集见付。
其词为定本所删者过半,在先生固不欲其流传,然先生所不自喜者,往往为世人所乐道,且于当时朝政以及变乱衰亡之由,可资考镜者甚多。
乌可任其散佚,爰商之夏闰枝张孟劬两丈,仿先生半塘翁词例,取诸集中词为语业所未收者次为剩稿二卷,而以辛亥后存有手稿不入语业卷三者别为集外词,以附遗书之末,俾世之爱诵先生词者不复以缺失为憾云。
壬申冬十二月龙沐勋谨跋于真如寓居。
彊村集外词一卷,据先生手稿写定。
稿原二册,于先生遗箧中检得之。
大抵皆二十年来往还吴门沪渎閒所作,亦有成于国变前者。
料其初当为零缣断楮,掇拾汇存,故不尽依岁月编次。
各词每自加标识,隐寓去取之意,今悉仍之。
其卷首买陂塘一阕,则江阴夏闰枝丈自旧京录示者也。
先生晚岁酬应题咏之笔,閒或假手他人,即此册中亦复时有代做作。
先生往矣,辄本过而存之之意,并付手民。
学者分别观之可也。
校录既竟,附识数语于此。
壬申重九龙沐勋谨跋于真茹寓居之受砚庐。
陈步墀清末至民国 1870年8月7日 — 1934年9月5日
人物简介
1870.8.7-1934.9.5字子丹一字幼侪又名慈云号云僧
广东饶平(今澄海市)隆都镇前溪村人。
清光绪廪生、宣统元年己酉科恩贡。
香港华人慈善团体保良局总理,经营乾泰隆号米行。
有《绣诗楼集》,内有《双溪词》、《十万金铃馆词》。
双溪词·序
尘海一我,禺山卅年。
煮梦灯秋,吹愁篴晚。
天涯多濩落之侣,宇内鲜应求之欢。
乃有玉铛远缄,珠琲在握。
款扉而来者,则饶平陈君子丹,寄示词集,索序于余也。
受而读之,爱其别状襟灵,自成馨逸。
斜阳烟柳,偏工幽抑之思;缺月疏桐,时寄清翏之韵。
邈怀玉宇,眷千里之婵娟;独啸琼田,揖万象为宾客
飘飘乎足洗花翁之市语,溯稼老之渊源已。
慨自岭学风坠,越谣调沈。
倚声一涂,知音弥寡。
听渔舠之唱,霞海天荒;寻禊社之图,花田春古(番禺沈伯眉先生尝结词社,其第二集为花田禊游,先香石叔祖有图。)。
几等广陵之散,顿寒蒲涧之盟。
唯君气壮元龙,情托么凤。
前溪谱篴,地即蘋洲;东陇扬舲,人如兰泽
亦复量寻羽,张吮豪。
律严四声,才傲三影。
及夫棹移花月,有海皆香;襟荡水云,极天无涘。
红巾翠袖,写佳丽之一时;铁绰铜琶,问英雄于千古。
情以耽嗜而至,韵以细琢而娇。
所谓落落古欢,泠泠隽调。
嘘潜耀于将灭,返元音于既遥,君其有焉。
矧乃价腾鸡林,诗侠誉播;灾拯鸿泽,针神艺传。
选辞固协乎大成,补世浪呰其小道。
集之剑气射月,锦心组霞。
终奇致若晁黄,尚当敛衽;讵曼声之周,敢与齐镳乎。
四百里外,有此作者,同调胡希;数十年后,无复斯文,悬谭倘验。
倾衿既久,焚砚奚疑
漫贡卮言,藉摅琴趣。
己酉秋七月香山黄映奎谨序。
诸宗元清末至民国 1875 — 1932
人物简介
诸宗元(1875-1932)字贞壮一字贞长别署迦持晚号大至
浙江绍兴人
光绪二十九年(1903)举人,官直隶知州湖北黄州知府等。
大至阁诗·序(梁鸿志)
余识贞长逾二十年。
癸丑、甲寅间,贞长京师,见辄谈艺,又时时相聚饮博。
十年癸亥,余居上海贞长参浙江军幕,其主将每招余至杭州,暇则与贞长游湖上,饮酒楼,各出诗相视,以为笑乐。
又二年乙丑,余在枢府,邀贞长北来治官书,晨夕相见,顾簿书填委,而文酒之乐邈不可得。
居数月,余谢病去,贞长仓黄南归,以贫故,复为人掌书记,体力渐渐衰退矣。
六年辛未,以《病起楼诗》寄余大连,尽一册,皆绝句,读其诗,私心慨叹,忧其不久于世。
是年余来上海,复与相见,辄和余妙高台二诗。
未几又病,余走视诸寝,因怀参饵贻之,贞长目余曰:「环堵萧然。
」语次长喟,余亟乱以他语。
壬申三月,游华山归贞长已前死三日
夫以贞长文学粹美,交友遍天下,佣书老死而不获一日之逸,士之忧生失职至于此极,然则诗人多穷之说,其信然耶?
贞长治诗垂四十年,不名一家,而所诣与范肯堂为近,陈伯严郑太夷俞恪士黄晦闻夏剑丞李拔可交口称之。
余最喜其静安寺追怀恕斋一诗,以为浏亮沈痛,而家国、身世、朋友之感胥寄于是,盖贞长尝居湖广总督幕府恕斋总督瑞澄字也。
贞长才气横溢,赋诗喜和韵,和《落叶》诗叠韵至四五十不肯休,朋辈无抗手者。
顾其过人处,则在独谣孤咏,情与景融,悠然意远,而不系于更唱迭和之所为也。
贞长既死,其友朱钵文为之董理遗稿,凡七巨册,余钞得三百二十篇,刊布于世,稿本则归诸钵文,度必有好事过余而举授之梓者。
然即此以概其全,亦足以尽吾贞长矣。
甲戌秋日长乐梁鸿志
(录入:顾青翎)
大至阁诗·序(叶恭绰)
余年十二,随先君至,先君为妙选师友,故一时贤俊,多得从之游。
厥后聚散不常,遭遇复各异,曩者晨夕谈艺之乐,一逝不可复得。
日月易迈,往昔盛年各随尘浪以俱去,三十年中,哭桂伯华刘玉珩、沈筱宜矣,继又哭陈师曾斐漪,最近复哭诸贞长刘未林文公达
余幸稍识生死无常之理,不至以此伤性,然情怀则可知也。
又念诸君以特异之姿,阅世数十寒暑,所得者惟忧苦疾患,此固人类所同,然第求稍获世间名利恭敬,以窃自慰其非虚生浪死,其事亦至复不易。
呜呼!
人生之多艰,文人之无命,殆不信耶?
殆不信耶?
贞长长于余数岁,少好为诗,屡相唱和,惊其骨格腾健,望之莫及。
中岁偶读所作,则益转为苍浑,骎骎与散原吷庵诸公并驰。
没后,觅所为诗,固裒然成集,梁子众异因独任剞劂之役,刊成此帙焉。
贞长平生知友甚黟,今独得此于众异,于死友可云不负。
贞长异时屡助节使幕府,嶷然将有以自见,固非欲以诗人终者。
顷岁胥疏无俚,买地西湖红桕山庄,葺屋数椽,期将隐居以老,复遇焚如,燬藏书,万数千卷都尽,意气乃顿衰。
谋食来海上,所为诗始率易。
及病以死,几无赀为殓。
综其身世,颇类子美樊川玉溪剑南,然敛华就实,能用于世,复似过之。
至于诗之与古人絜长较短,则未易以一二言尽也。
余往者曾属友人吴眉孙师曾遗诗;伯华以学佛弃其文字;玉珩早死,无遗稿;筱宜、斐漪所作散佚;余比搜辑公达之作,尚未成编;未林遗稿则贫不能刊。
呜呼!
当今之世,贞长之犹得流传此帙,得不谓之厚幸欤?
抑文字与世谛牵缠至固,贞长曾从伯华学佛,今兹摆脱落尘鞅,将舍其所执而企其所未至,区区一诗集之刊布,其未必为贞长之意乎?
第朋辈之所得而助于贞长者,则固止如是也。
噫!
民国二十二年十二月番禺叶恭绰
大至阁诗·序(夏敬观)
诸君贞长既殁年馀,其故旧取手书诗若干篇,复辑录朋游传写投赠之什,汇为若干卷,长乐梁众异遂择其尤醇者,推次年月,编而刊行,使余序之。
盖君所为诗黟矣,然不自爱惜,投积败箧中,草或不完,己巳前存杭州宅者,不戒于火,君尝谓我当忆存之,今求其家不果有也。
少才力横肆,好魏源龚自珍之学,颜所居曰「默定书堂」,中岁始更名「大至阁」。
所赋诗多随兴所至,振笔书之,未尝刻意锻鍊,求胜于人,诗成辄自喜。
方一笺置前,未必尽惬吾意,及汇百十篇诵之,则才逸言雅,固不在近顷诸能诗者后。
余交君逾三十年,览省其间,酬唱之作,若历梦境,悲忧患难,尝与共之,有徘徊肝膈而不能去者,况与君生同岁,顾后死以序君之诗耶?
君善记书,久客疆吏幕,辛亥武昌兵变,君遂去,后过恕斋,有诗最为朋曹所传诵。
生平志事,亦略具于是。
又尝记相者言「当获身后名」,纪之以诗。
翳古以来,以诗名而命蹇似君者,代有其人,亦惟使吾辈执卷吟讽叹赏而已夫,身后名果于君何济哉?
新建夏敬观序。
病起楼诗·序
《病起楼诗》一卷,总七言绝句七十二首,为居士今岁病两月馀时所制。
中间人事之乖迕,病状之嬗易,皆著于篇什。
今幸而不死,自视辄为哑然,但以诗而论,则钱牧斋所谓许秀才体矣。
儿子章世、祥世既为写录,将以寄海内故人,吾友朱翁炎午、陆君丹林乃举以付印,海内之知居士者,见此短册,当信居士犹在天壤间也。
中华民国十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大至居士记。
居士病之得生,朱翁张十一弟森玉皆有厚于居士用,并记之。
林朝崧晚清 1875 — 1915
全台诗
林朝崧(1875~1915)字俊堂(一作峻堂),号痴仙又号无闷道人
台湾台中人晚清秀才出身,日治时期台湾最富盛名的传统诗社「栎社」创始人,台湾豪族雾峰林家下厝林文明之养子。
朝崧年少时即热衷诗歌创作,1895年日本领台,时年廿一,与家人内渡福建泉州1897年一度回台,停留数月后再赴泉州1898年移居上海1899年上海返台定居。
返台后,他与洪弃生赖绍尧林幼春陈瑚吕敦礼陈怀澄等诗友时相唱和作诗。
1901年其诗题已出现「栎社」之名,1902年他与侄子幼春—及彰化赖绍尧出面倡组栎社,1906年栎社正式组织化,以痴仙等九人为创始者。
随著1906年台南南社、1909年台北瀛社的成立,台湾三大诗社鼎足分立之势乃告确定。
1910年栎社在痴仙主持下,于台中举行庚戌春会,共有社员二十人、南北诗友三十一人参加,这是日治时台湾诗社第一次大规模的共同集会活动。
1911年栎社邀请梁启超访台,梁氏对痴仙幼春叔侄之文学才华,深表肯定。
痴仙晚年当对两件社会活动十分投入,其一是台中中学的创设,其二是板垣退助所倡组的「同化会」。
同化会由于台湾督府的打压,旋归失败,痴仙经此打击,即以四十一之年病故。
痴仙诗的内容,多描述日本领台后传统文人苦闷无奈的心境,以及对祖国孺慕怨责的情绪,后作品则可看出逐渐强化对台湾本土的认同与关注
诗风以感伤颓靡为主调,文字清丽多姿,可说是日治前期台湾颇具代表性的传统诗人。
  林朝崧诗,目前通行之版本为《无闷草堂诗存》,在他去世十馀年后,由栎社诗友合力编辑,由鹿港信昌社印行,于昭和八年(1933)分成两册装订(上册为一至三卷,下册为四至五卷)出版。
全书五卷,收录各体诗共八百馀首,附录诗馀一卷,共四十五题六十一首。
龙文出版社「台湾先贤诗文集汇刊」第一辑第八、九册两册所收《无闷草堂诗存》,系根据原刊本复印出版,以下即以此版本为校勘底本,另外收入散见于其他已出版诗集,或未出版栎社诗稿的林朝崧诗。
台湾银行「台湾文献丛刊」第七十二种所收《无闷草堂诗存》,乃根据原刊本重新打字,但有不少错字。。
其诗另有一原始版本,名为《无闷草堂诗钞》于1919~1923年连载于《台湾文艺丛志》(未以单行本出版)。
两种版本所收作品颇有出入,但《诗钞》所收总数较《诗存》多出不少。
(廖振富撰)
本书(一册一八二面一○九、二○○字)分五卷、附「诗馀」一卷,林朝崧撰。
朝崧一名俊堂字痴仙自号无闷道人台湾(今台中)人。
年二十一,值清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割台之变。
后遂避乱桐城,转徙申江;遍历名山大川。
既返故山雾隐,肆力于诗。
光绪二十八年时,倡设栎社,更集诸同好互为唱酬,以宣泄抑郁无聊之气;尝以「无闷」署其堂,又以堂名题其诗集,意在斯乎!
作者于民国四年捐馆;越十七年,诸社友为之选辑「诗存」付梓。
计卷一自乙未庚子、卷二自辛丑乙巳、卷三自丙午庚戌,卷四自庚戌至王子、卷五自甲寅乙卯,「诗馀」则未标年分。
光绪辛卯(十七年)锡祺获识林君痴仙于童子试场。
时君年十七,早有能诗名。
以君夙慧,继以力学,其于词林中出一头地,早为当时能诗诸先辈所深期许。
  沧桑变后,避乱桐城,转徙申江,遍历名山大川,益以助长其雄壮澎湃之诗思。
既返故山雾隐,遂益肆力于诗。
壬寅(二十八年)春,以无聊之极,思倡设栎社,集诸同好互为唱酬,旁且诱掖奖劝,不遗馀力。
我台诗学如斯其盛,即归功于君之提倡,殆非过言。
自是之后,所感愈多,所为诗因之而夥。
年四十一,而无闷草堂诗集积稿已若干卷。
  捐馆以来,十有七年于兹矣。
我社创立首功者之謦欬,无从复接;所可接者,祗此数卷之遗音。
乃时至今日,未为之传,为社友者,何以自慰?
为后死者,又何以能辞其责?
客年春,君之从弟林君献堂敦嘱锡祺陪同社陈君怀澄陈君联玉同事选辑,克期梓行。
忆君在日,一诗之出,人争传诵,今则诗犹是也,似无须强为去取。
然于适兴之作或击钵之吟,则亦有以毋录为议者,因以勉从割爱。
选辑既定,谨以数语,弁其卷端。
至其诗词之工雅与其寄托之遥深,读者自知,不必赘也。
  栎社创立三十年辛未首春傅锡祺鹤亭序。
曷言乎诗?
情郁而不能无宣,意感而不能无作是已。
曷言乎诗人?
思必深,视必锐,立辞必诚是已。
劳人思妇之所为,有不期工而自工者,虽诗人蔑以加也。
至若言人人所欲言而又不能言,见人人所习见而又若无所见,则诗人之过人远矣。
  从兄痴仙先生幼即耽诗,为诸生,不日课举子业而课诗。
沧桑之后,诗酒两嗜,无日不饮,无饮不醉,而亦不醉无诗。
所著无闷草堂诗集,含思宛转,托兴绵渺,务为雅俗共赏之音。
  回忆三十年前,兄尝以击钵吟号召,遂令此风靡于全岛。
有疑难之者,兄慨然曰:『吾故知雕虫小技,去诗尚远,特藉是为读书识字之楔子耳』。
嗟乎!
兄非独擅为击钵吟已也;且今之无闷草堂集中,亦体兄之意,不录击钵吟。
然而吾必述是寥寥数语者,以为非此则不足以知其人而读其诗也。
  兄下世十七年,挚友鹤亭槐庭、豁轩、太岳日以遗集付梓为念。
顾以南强善病,一再因循。
去年秋褉,复有以为言者,鹤、二公力用选校自任,君子成人之美意良可感。
而吾痴仙之苦心,亦将乘吾土文艺复兴之机共见于当世;所关至大,吾又恶可无言?
  一九三一,从弟献堂序于雾峰。
吾岛自斯庵以来而有诗;吾邑诗人,至丘丈仙根大著
岛系中绝,诸老播迁,当莺喑燕哑之交,有作唳鹤哀猿之逸响者,则叔父痴仙先生是已。
尝试论之:先生之诗,当其转徙桐城歇浦间,胜赏既多,时有『小谢清新、太白俊发』之语。
及其归隐故林,虽豪气未除,而机心已茁,则颇杂以『玉溪恢诡、昌谷诘曲』之风。
三十以外,忧患饱尝,乃折而学陶、学杜、学韩、学,正如周处自游侠少年、射虎斩蛟,一变至道耳。
  初,吾辈常见先生于妓筵欢饮中,身不离席,口不绝谈。
次韵和丘仙老所寄「秋感」八律,惊叹无已。
迨及中岁,则又见其一字未安,苦吟移晷。
及今思之,非先生之才有时屈,盖先生之益以善用其才,独奈何其不永年也!
  修,先生之犹子也,私淑久而情谊深。
先生五岁,今兹五十有二,距先生之卒十七年矣。
岁月蹉跎,于无闷草堂遗文,曾不能有涓滴之助。
往岁盍簪之会,从叔灌园始议剞劂,同社赞之;鹤亭槐庭、豁轩三君子,又力任选校之勤。
坐观厥成,此实修所深感而重愧者焉。
  抑修尤有不能已于言者,以为斯集之出,上不必思齐于古人,下不必求知于后世;乃所愿则并世才人,有能谅其抱不得已之苦衷而又于无可如何之境遇者,时取一卷置诸醇酒妇人之侧,荐以铜琶铁板之声,则痴仙之为人,固可旦夕遇之也。
天乎痛哉!
  辛未(民国二十年)六月,兄子资修谨序。
鲤鱼城中春骀荡,微吟侧帽独来往;刺桐花下马蹄骄,少年意气干云上。
撞破家居不足悲,早知误国是纤儿;工愁燕子惊新垒,忍死鹪鹩恋故枝。
萍花吹梦沈消息,贱子关河走觅食;分作天涯海角人,怨鹤凄猿苦相忆。
感时笔砚尽教焚,谈瀛客至动讯君;诗史世争推子美,罪言人解说司勋
旧梦刹尘都了了,底事景头弗掉?
野史亭荒话赤乌,遗民集在歌朱鸟。
无泪可挥惟说诗,不堪著手属枯棋;分明叱雪惊霜地,惆怅残山腃水时。
漫道仙人在岛上,楼台眼底皆无恙;我来天外访安期,落花已把金棺葬。
笋束遗编付阿咸,臣家痴叔本非凡;勋名一任销铜柱,箸述居然出铁函。
白头嗟我垂垂老,金拣沙披时见宝;开卷纷纷堕笔花,登堂落落思文藻。
隐雾人归山亦空,峰头望月天濛濛;每依南斗频瞻北,不信西流偏向东。
江山悠悠草鸡死,藤牌未必无男子;剑南家祭莫伤心,他日谷音留信史。
义熙甲子悲悁悁,人生不幸以诗传;下君浊酒五千卷,迟我扁舟三十年。
  民国二十年辛未三月泉州苏大山荪浦
赵尊岳现当代 1895 — 1965
词学图录
赵尊岳(1902-1960) 字叔雍号高梧轩主人
江苏武进人
况周颐弟子。
客居星岛以殁。
有《填词丛话》、《明词汇刊》、《高梧轩诗集》、《珍重阁词集》。
珍重阁词集
1895-1965字叔雍江苏武进人
况周颐弟子。
珍重阁词集·自序
承学之士,或视词为至尊,申以意内言外之文,重以美人香草之喻;又或视之至卑,以为倡优狎斜之所吟歌,狂奴荡子之所托意。
然唐宋以还,文章志节之士,以词传者,何止千百。
岂其有托而逃于词,抑词本不卑,而不工之词,转有以坐词于卑欤。
夫文章固无宋体,能钩其玄奥,出其智慧。
斯得文心,即崇词学。
盖不当以尊卑相黜陟也。
时丁歌酒之盛,抒至性以发为文字,身际山川之媚,选秀句以发其韵隽。
乃至盛衰之际,幽情绵邈,慨当以慷,有不能自已于言,而必以词传其萧骚抑郁之致者。
则词实出文心之至微,亦文体之至美,不待言已。
余生十九年,初不知词,童子时偶侍先公朗诵二张词选,渐读渐废,固莫能明其指归也。
既受家室,始与静宜夫人同读《花间集》。
神与文会,微吟赓迭。
又进取两宋名家之作,含嗜之至不去口。
积以旬月,或有所作,更数月才得十余首。
以呈先公,则诏之曰,“试上古微先生削绳之。
先生当代宗匠,所刻丛书即汝捧诵终日不释者也。
”遂欣然投谒。
复承介就临桂况蕙风先生,且曰:“吾固好词,特不工启迪之道。
先生则吾所切磋而事者,师蕙风必传词学。
”遂持贽敬谨受教焉。
先后十载,颇有所作。
师严为去取之。
又语以正变之所由,途辙之所自。
乃至一声一律之微,阳刚阴柔之辨,词人籍履,词籍板本,罔不备举。
又督余刻书摹书,至殷且挚。
遂次第雕刊《蓼园词选》、《梦窗词三校本》、《蓉影词》、《蕙风词话》,及自定词《和珠玉词》及拙《和小山词》;所辑刻《明词四百家》、《词籍考总集部》、《金荃玉屑词话》。
凡此承先启后之资,盖尽出于先生之绪余也。
比诸蔡先之于稼轩,许以他日当擅词事者,庶有类焉。
维时海宇虽不靖,东南尚翛然在事外,壶觞几于无日不尽其乐。
家园五亩,花事特盛。
千红万紫,间清欢雅。
故一托之词,遍和小山,亦差谓得其身世耳。
厥后两翁相继捐馆舍,先公亦见背。
国是日益凌夷。
身与艰屯,戒途南北。
未能有所匡益。
闲拈声谱,所作日变。
非性情笔墨之不同,盖景地实有以变之。
于是向之为小山、为清真者,乃渐而趋于玉田、花间。
初岁颇不自量,欲进于南唐五代。
病未能至,则天赋有以限之耳。
自来百越,孑然一身。
妍唱既罕,雅音难继。
游程所届,间多愁苦之音。
屡省所学,益滋颜汗。
自计生平涉猎,百不一专。
衡之文艺,固不敢尽废法度,然亦不率秉师承。
好以适性之言,取资怡悦,终无所成。
独治词一秉师法,未尝缅
师之见课至精,自信承学亦至笃。
举凡心目之所领略,与夫神味之所仓茹,刻意自范,兼以授人者,尽详《金荃词话》中。
而流连行歌之作,则多载《和小山词》、《近知词》诸集。
嗟夫词景之变,俨如电驷,词心之微,通于天地。
迄至今日,百劫无遗。
犹幸葆此吉光,留供寻味。
于以可觇毕生困学之所届,亦庶为四十年来行谊之证订,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方其呼啸商量之时,又讵知即为日后回想深思之地耶。
董校粗竣,属之梓人。
因书所以受词之渊源,冠之于篇。
海山有灵,素云黄鹤间,倘以兹道相期许者,继或有作,亦不敢不戒不工之词,以污词体兼辱长者之明教也。
珍重阁词集·跋
先祖讳凤昌,字竹君,原籍江苏武进
幼失怙,因避洪杨乱,随先曾祖妣走垣。
早岁游张香帅幕,深受器重。
辛亥革命前移家歇浦,从南通张謇营实业,并襄助辛亥革命。
一九一二年初之孙袁南北和谈,即假先祖沪寓惜阴堂举行。
先祖妣周太夫人在一八九八中秋后四日得先父。
先父讳尊岳字叔雍,毕业于沪南洋公学。
后因堂上不忍其随姊氏赴美游学,遂从临桂况蕙风先生学填词。
弱冠即有和小山词传世,为诸词坛前辈所激赏,并入上海申报馆主笔政。
先母讳季淑字静宜,乃清末清流闽侯王仁湛先生之第五女,亦擅音律。
自嫔先父,篇什唱和,而南阳路之红楼一角,因尚存南渡前济南金线巷之流风余韵也。
惜频年迁徙,致先母遗稿及其早岁在沪付印之悼珍妃绝句一百首,竟无一倖存,思之痛心。
先父出入新闻、政治、教育三界,与缀玉轩主人双照楼主人最为莫逆。
一九五〇年移家香港一九五八年新加坡大学聘,主讲国学,故港星两地之新知旧雨及门墙桃李均甚众。
生平最慕东坡居士,居恒引异自况,惜昊天不悯,夺其二子,以致借酒浇愁,竟于一九六五初夏逝于酒疾,伤哉。
高梧轩诗集于一九六六在港印就后,文漪又迭遭丧变,并于一九七一年移民加拿大,于是将珍重阁词集搁置多年,而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今幸蒙周国灿、周文全、高芝荣三君子慨允相助,于星洲付印,为人子者,实不知何以为报,借此以表谢忱
辛酉春儿文漪敬书于加拿大之温哥华
珍重阁词集·跋
圣人制“易经”,阐明大千世界,万物消长,皆有定数。
国运盛衰,人生祸福之外,即个人之著作,不论臧否,其能广为流传,或湮没无闻,一切亦均有定数,非人力所能操纵也。
徵诸先父除以诗词饮誉儒林外,其他著作等身,如今祇有部分印行面世,非定数而何?
先父昔自乩太降谕,首句“赵氏不幸,迭早丧乱”。
兹简叙此八字以说明为何家运与著作之关联之切之深也。
先父于一九六五年在星加坡跨鹤西归,值先母在港患病,文漪犹偷暇将遗作《高梧轩诗集》印就。
不料次年先母驾返瑶池,又次年幼妹赵芬为恶夫所累,在乌拉圭离奇丧命。
随后先夫谭德患绝症,延至一九七一年弃世。
文漪因故匆促离港,气候十余年间仆仆于中、美、加三国,居无定所,囊无余资,遑论印行先父遗著?
于是将《珍重阁词集》遗稿分上下两部,上部寄存星洲先父高足周国先生处(一九八一年托周君在星洲出版),下部寄存香港关志雄先生处。
后关君函告所寄存之《珍重阁词集》已全部遗失。
相隔万里,徒唤奈何而已。
至先父在星加坡大学任教时著有论清词一集,由另一教持去付印,但出版后著者赫然为该教授之名。
一九六五年文漪赴星奔丧时,先父友好辈均促文漪向该教授问罪,但当时苫块昏迷,何暇及此。
或缘先父毕生仁厚,不愿置同事于无地乎?
一九七一年金新宇教授捐赠香港大学图书馆之《和小山词》乃先父第一部印行词集之孤本,因保管得宜,此次能顺利付印,得兼完先父宿愿。
文漪之《和珠玉词》附于骥尾,虽瑜瑕不齐,亦父女亲情也。
回忆先父尽毕生精力编纂之《明词汇刊》,虽历尽沧桑,湮没多年,终藉国内诸大家之力,得以于一九九一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印就发行。
此举非特令明代数百先贤之著作得以传世不朽,即先父在天之灵,亦必展颜微笑,乐观其成。
凡此种种,岂非定数耶?
癸未三月文漪于加拿大之温哥华
和小山词·序
癸亥五月叔雍《和小山词》成,属为审定,并缀数言卷端。
夫陶写之事,言涂辙则已拘;而神明所通,必身世得其似。
在昔临淄公子,天才黄绢,地望乌衣,涪皤属以人英伊阳赏其鬼语。
莲鸿云而外,孰托知音;高唐洛神之流,庶几合作。
其瑰磊权奇如彼,槃姗勃窣如此,虽历年垂八百,而解人无二三。
岂不以神韵之间,性情之地,非针芥之有合,宁骖靳之可期。
解道湖山晚翠,旧数斜川;消受藕叶香风,谁为处度
叔雍琼思内湛,玮执旁流。
得惜香之缠绵,方饮水之华贵。
起雏凤于丹穴,雍喈犹是元音,茁瑶草于阆风,沆瀣无非仙露。
用能吹花嚼蕊,缝月裁云。
步讵学于邯郸,韵或险于竞病。
鬯补亡之闳旨,换羽何用新声;徵聊复之遗编,吟商尚存旧谱。
绿蠃屏底,写周之情怀;朱雀桥边,识王谢之风度。
同声相应,有自来矣。
彼西麓继周,梦{弓弓攴}赓范,迂公花间之续,坐隐草堂之余,以古方今,何遽多让。
此日移情海上,见触目之琳琅;当年连句城南,愧在前之珠玉(曩寓都门,与张子苾王半塘连句和《珠玉词》,近叔雍授梓覆锲。)。
蕙风词隐况周颐书于沪渎租庑之天春楼。
炎洲词
落南逾十载,旋且有星洲之行,去国日远,词境日非,遂复少作,积成一卷,署曰《炎洲词》,聊志倦游之情而已。
夏承焘现当代 1900年1月11日 — 1986年4月3日
词学图录
夏承焘(1900-1986) 字瞿禅别号瞿髯
温州人
词学家,毕生致力于词学研究和教学。
曾在温州任教,1930年到之江大学任教,居秦望山月轮楼,先后与龙榆生、朱疆村、冯沅君、陆侃如夫妇、冒鹤亭等把晤,又结识马一浮金松岑唐玉虬诸翁,后与唐圭璋、任二北、邓广铭等通函,又与顾颉刚吴鹭山订交。
主要著作有《唐宋词人年谱》、《唐宋词论丛》、《姜白石编年笺校》、《白石道人歌曲旁谱考证》、《白石歌曲旁谱辨》、《瞿髯》、《瞿髯绝句》、《夏承焘集》等。
天风阁词集·前言
予年十四、五,始解为诗。
偶于学侣处见《白香词谱》。
假归过录。
试为小令,张震轩师尝垂赏调笑令结句“鹦鹉鹦鹉,知否梦中言语”二句,以朱笔加圈。
一九二〇年,林铁尊师宦游瓯海,与同里诸子结瓯社,时相唱和。
是时,得读常州张惠言周济诸家书,略知词之源流正变。
林师尝以瓯社诸子所作,请质于况蕙风朱彊村先生
其年秋,出游冀、陕。
在陕五年,治宋明儒学,颇事博览。
二十五岁归里,僦居邻籀园图书馆。
其后,客授严州,乃重理词学。
并时学人,方重乾嘉考据。
予既稍涉群书,遂亦稍稍摭拾词家遗掌。
三十左右,居杭州之江十年。
讲诵之暇,成词人年谱数种,而词则不常作。
抗战以后,违难上海,怅触时事,辄借长短句为之发抒。
林师与吷庵鹤亭眉孙诸老结午社,予亦预座末。
拈题选调,虽不耐为,而颇得诸老切磋之益。
沈寐叟自谓“诗学深,诗功浅”,予于寐叟无能为役,自忖为词,则正同此。
故涉猎虽广,而作者甘苦,心获殊少。
早年妄意合稼轩、白石、遗山、碧山为一家,终仅差近蒋竹山而已。
一九四二年,逸群、怡和夫妇抄予词成,嘱记学词经历,爰略书如此。
一九七六年,避地客居长沙三月,承陈云章、彭岩石诸同志协助,拙作《瞿髯词》油印成册。
二年,湖南人民出版社欲以拙词付梓,乃在《翟髯词》油印本基础上略事扩选,共得三百首,名之曰:《夏承焘词集》。
去年,应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之嘱,又选得一百五十首,名之曰《天风阁词集》,实为《夏承焘词集》之续编。
无闻注释蒇事,予以老,惮于作自序,爱检往年为逸群夫妇手抄本所书之学词经历旧稿,即为此集之简短前言。
此集初稿曾就正于周笃文同志,并承吴鹭山同志为书名题字,并此致谢。
夏承焘八十四岁书于北京凤阁
邵祖平现当代 1898 — 1969年2月5日
词学图录
邵祖平(1898-1969) 字潭秋别号钟陵老隐培风老人,室名无尽藏斋、培风楼。
南昌人
章太炎高足。
执教东南、之江、浙江四川金陵女子、华西、西北、重庆大学四川教育学院。
建国后,历任四川大学中国人民大学青海民族学院教授
有《文字学概论》、《国学导读》、《词心笺评》、《乐府诗选》、《七绝诗论七绝诗话合编》、《培风楼诗存》、《峨眉游草》、《关中游草》。
人物简介
邵祖平 1898-1969.2.5。
字潭秋别号钟陵老隐培风老人,室名无尽藏斋、培风楼,江西南昌人
早年肄业于江西高等学堂,为章太炎高足。
1922年后历任《学衡》杂志编辑,东南、之江、浙江大学教授,章氏国学会讲席,铁道部次长曾养甫秘书,朝阳法学院、四川大学金陵女子大学、华西大学、西北大学、西南美术专科学校、重庆大学四川教育学院教授
有重辑本《培风楼诗》行世。
培风楼诗·江东云史杨圻序
余避乱天南半载矣。
山居岁晚,幽寂寡欢。
邵子潭秋投书见枉,录诗示我,数日辄相过谈诗文,所见契合若符节,于是益相得。
潭秋尝尽读《全唐诗》,辑《全唐诗选》。
又以绝句实先于律诗,其体直接乐府,曾著《绝句通论》二卷,分类辨体,论析精微,以饷学者,而后知潭秋诗学之闳且精也。
记曰「不学诗,无以言」,则学诗尚矣。
虽然,诗有正轨焉,有化境焉,有至情焉,执此以求其工,盖亦难言矣。
夫清真丽则,准古开今,正轨也。
文必己出,言无不宜,化境也。
诚中形外,啼笑皆真,至情也。
循正轨,臻化境,秉至情,而后其人之志气事业,行藏穷达,与夫时代隆污,家国治乱,莫不见于其诗,后之人亦于诗求而得之。
故曰诗以言志,故曰诵其诗而后论其世。
准是以论,盖代不数人也。
潭秋具湛深博通之学,抱雄俊特达之才,于诗神而明之,致力甚深。
无唐宋门户之见,博览而精守。
于李、杜、韩愈少伯长卿五家,尤所寝馈。
故所为诗,闳肆健举而气骨清峻,不染时尚后山、遗山之病。
七古刚健浑厚,五古高秀,近体清真而婉约。
其尤足多者,气厚而骨实,刚中健外,言皆有物。
盖所蓄者富,而所发者茂也。
虽然,此言潭秋今日之诗,而非潭秋之至也。
潭秋今方壮岁,功业未就,经历未老,他日所成就,其必与时进益,随境变化。
使其由是而之也,十年,我不知其所至也,二十年,我莫测其所止也。
是可得而推之者也。
我于是乎厚望潭秋矣。
且我既诵潭秋之诗,潭秋亦尽观余诗,虽阿誉在口,而能匡我所短,检我之失。
曰某篇宜删,某注宜削,曰某章招尽言之过,某句非寡尤之道。
其于我葆身淑子孙者,盖再三致意焉。
余则憬然惧,翻然喜,尽从其言而删削之,是潭秋真知我且真爱我者矣。
嗟乎!
今天下誉我者亦夥矣,而能规我箴我者,未之闻也。
有之,其惟潭秋
潭秋不独我之诗友,抑亦我之诤友。
我性喜闻己过,其欣感为何如哉!
潭秋今将入川,且刊其诗。
告曰:请为序之。
我交潭秋至暂,而获益良多。
乃论其续存之今诗,及其论我之诗,书之以识邂逅,而勉潭秋异日之成就,且以为券。
己卯元旦江东云史杨圻序于九龙之山楼。
培风楼诗·罗浮汪兆镛序
南昌邵君潭秋,曩游广州,出示诗卷,余深叹为当代翘秀,低回者久之。
续稿三百,潜气内转,真力外腓,戛戛独造,不坠凡响,其精到处,有振衣千刃之概。
年光荏苒,潭秋纵浪江海,其诗益工,时贤将无与抗手矣。
散原老人潭秋乡先生,称其艰崛奥衍,意敛力横,将张西江派之帜,犹未及见潭秋今日所存之续稿也。
潭秋之诗,岂可以西江一派限之哉?
世人标尚西江派者,类以山谷为宗,推衍于后山、简斋
道光以来,诗学靡滑之习,诚非此不足以箴膏肓而起废疾。
然窃谓犹未尽也。
渊明寻阳柴桑人,其诗匪特为山谷、后山、简斋之鼻祖,直足以笼罩少陵昌黎,寓沈挚于闲澹之中,振奇于渊邃之内,其诣未易猝测也。
西江派之昆崙、星宿海,终当推之,非仅仅以乡土地方论定也。
潭秋年富劬学,喜为深湛窈眇之思。
续稿中如书怀诗,于渊明之为人,颇有所窥。
今游湘,饱览佳山水,又将入,异时淬精撷英,由奇峍奥衍而归于渊穆静邃,其究极诗境,宁可以涯涘测哉?
仆老矣,遭际亘古未有之劫,窜身穷海,未知尚须受几许折磨以死,潭秋贤者,深明择木之义,惟望其善自爱而已。
己卯初春罗浮病夫汪兆镛书于澳门
培风楼诗·自序一
余幼多疾病,志学之年,不获以群籍自策,日惟取唐宋以来诗人之作讽咏而已。
诵之期年,精神启沃,体中转佳,中间志气之抗坠,性情之通滞,几前后相径庭。
每自惊喜而叹曰:夫诗之所以为诗者,效盖至是乎!
年二十,始稍稍出里闬,理行役。
寻阳出入路所由,而匡庐在焉。
匡庐,天下之雄秀处也,其崖峦所磅礴,云物之郁滃,长松飞瀑,朝夕异态,尝攀临不能有所发,然致思所得,固已私之箧中矣。
自是历岁有作,篇什稍夥。
游学金陵,吟咏尤密。
窃维诗者,穷达所交倚,哀乐之节文,若裘葛之于冬夏,俾人以不至大苦者也。
祁寒酷暑,人鲜不病,然而御裘葛者,虽病或加轻矣。
极贵至贱,穷哀过乐,生死旦暮之所环伺,其危殆至不可口谕。
使真知诗者过之,吾知其或免矣。
且人之生也,游不能侣鹿豕,居不能友木石。
以感焉,以触焉,能无戚戚于中,惘惘于外乎?
戚戚者无以声之,惘惘者无以状之,此天之僇人,人类之大苦也,乌足责之?
紃察往昔,温厚若三百,蕴藉若汉魏,奇放若太白,雄骜若东野昌黎之莽苍,次山之朴拙,玉溪之工丽,圣俞之平婉,山谷、后山之精严,香山放翁之爽垲,其受才虽不同,其于声,其穷达哀乐之情,则一也。
知其意者,旦暮遇之。
故一人之词,众贤皆备而不为泰,众贤同去而不为约。
不知其意,虽旦摹其体,夕肖其声,无益也。
鲁男子曰:我将以我之不可,柳下惠之可。
庄子曰: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
斯二语尽之矣。
余受性梼昧,惰成习,至于心知古人之意,自顾不后人,年已三十过一,未有寸成,而忽遘先君子之丧,万绪悲凉,生人之苦,未有逾是。
旧日所嗜唐宋诸家诗,举莫予解,而三十以前所为诗四百馀首,随予南北行者仅七八年,尽刊之则多疵累,去之又良不忍,遂取而痛删之,得二百十馀首,都为一集。
嗟乎,余方富于春秋,固当亟究群书,通世变,以蕲益人益己而免于弃物。
志诸总总,日不暇给,又何为有刻诗之举?
其亦存志念之起伏,备行役之踪迹,因而防极贵至贱、穷哀过乐之或至而求倖免乎?
则余亦不能自知矣。
诗存写定后,抵书陈散原先生求序,不十日而序来,感其言微有不类余者,因自叙其学诗原委于此,且以质散原云尔。
民国辛未邵祖平自识于杭州国立浙江大学
培风楼诗·自序二
论诗于变风变雅之后,陶渊明杜子美其嗣响矣。
阮嗣宗刘越石谢康乐陈子昂始各以其神理气骨,才情风格,陵跨一时,然犹古之诗也。
中唐以韵味胜,晚唐以组练胜,宋人以意趣胜,诗始极其变态。
时至元祐,诗之流派已尽,勉力拓之,仅得一元遗山而止。
元遗山以后,可谓无诗,此诗视时代为隆污之说也。
顾诗之所以为诗者,系乎人心,人心之邈忽远阔,至不一律也。
追怪物,出宇宙,超泰山,析毫芒,高翥远游,退藏于密,岂可尽量?
则如屈原之《离骚》,孔明之《梁甫吟》,元次山之《水乐》,家康节之《击壤》,心声布,似诗非诗,又岂可随时代为升降乎?
覈而论之,太白之七言歌行,王、孟之五律,东野之五古,昌黎之琴操,玉川之杂言,乐天之新乐府,鲁望之吴体诗,东坡之议论诗,文山之《指南录》,皋羽之《晞发吟》,林林总总,将为异中之同,又复为同中之异,似天壤间不可无此等文字者。
则豪杰之士,不受时代约束,虽欲为之画野,不能也。
现代之诗,有学于泰西,归而为话自由诗者,既无所成,而同光诸人为宋诗者,又复凋零殆尽。
近十年来,有某报附刊某录,以采风为名,号称荟萃天下吟篇,而从未登载民生疾苦、匍匐告哀之咏。
脩禊登高,视为常课,揖让周旋,惟在冠带,予心窃异之。
四年前,曾刊布《诗厄篇》一文于《制言》杂志,痛陈二厄十二异之说。
(全文附见本序之后。
)哓音瘠口,不蒙人察,反以贾怨召闹。
卢沟桥变起,天崩地坼,国步再移,寇氛匝地,衍淫江海。
所谓某录之诗人,有从贼伏诛者,有身膺伪职者,有坐沐鹰犬之豢养者,有远丐雁鹜之残粒者,蒲稗因依,菉薋缭,狼贪奴拜,相习从风,诗教不幸,罹此膻辱。
嗟我诗人,日引商刻羽,嚼宫含徵,自许吐纳骚雅,激扬清浊者,今乃秽贱卑屈,曾匹夫匹妇齐民之不如。
吾固为吾《诗厄篇》不幸言中而悲,然几亦疑心声之诗,真不可恃,而颂诗知人之义,殆果不可通于今日矣。
盖尝推论之,古之所谓诗人者,心期存于道术,忧愉周乎天人,不以穷达异节,不因治乱改操。
世则有在野登进之殊,遗逸阨穷之怨,貌似闲澹,内实躁狭,言皆硕美,中乃螫毒。
潘岳王融宋之问储光羲郑虔王维,以至曾觌舒亶赵孟頫方回危素严嵩阮大铖诸人,所历世愈纷乱,而所为诗愈整暇,开卷绎之,几不省其为何代人。
彼辈上者固有托二氏以自掩,假山水以自泽者,下者则公然殉利啖名,沈湎爵禄,媕然媚当涂而晞世,庸讵知诗之所以为诗乎?
心精销亡,百事舛谬,老佛为之逋逃,林受其污嬻,猿鹤既惭,且羞卉木。
虽曰其才足以登诸坛坫,其声足以被之管弦,吾独哀斯辈之不幸而识字读书,曾不若负耒灌园引车卖浆者之尚足葆其白也
祖平不敏,早年泛览古者圣哲书传,中岁敬受名师良友檠括,自世之亟变,恒惊立身一亏,负师友而辱先人。
值兹大浸稽天,人欲横流之际,要当竞慎于取与辞让出处动静之微,冀可作一遭乱尚堪读书之人。
偶然作诗,奚当厕乎今之作者之林哉?
顾受性善感,不能无作无存,十年前有《培风楼诗存》一册,谬与世相见,今后续存其稿四百馀篇,纪岁月,述行旅,悯战乱,悼穷黎,颇有峭拔沈厉之姿,无与温柔敦厚之选。
既不足为遗山之遗,更不足拟古哲遭乱所赋之变风变雅,然自审其心,尚非浮侈荡佚忘所归者,差足邮传当今大人君子之前,归而焚诸先人之墓,庶几无所愧而已。
稿既写定,谬当付锓,爰牵连书述近十年来诗学之蕃变,以及一己于诗之仞识于此。
民国辛巳邵祖平自识于成都
培风楼诗·自序三
予自民国辛酉习为诗歌,甲子始稍稍存稿,辛未间实刊《培风楼诗》,存于杭州
当时自拟每历十稔,辄刻一稿以自娱。
至辛巳年,果续刻《培风楼续存》于成都茹古书局,凡二册。
合初存诗,逾七百首矣。
东倭祸作,予挈室随国步西移,崎岖巴蜀间,忧世念乱,感慨万端。
近诗又盈三百,固将续续为之,如骨鲠在喉之求吐,寒疾婴体之求汗也。
然吾孔圣有言,良农善稼,不必善穑。
刘协文心雕龙》亦云,才覈者善删。
则吾诗虽满千,其亦有泛应率作,呺然漮虚,徒为貌存者乎?
壬午春,旅渝州,都讲大庠,有馀隙,因取而芟薙之,敛诸箧衍,得六百首,不分卷,将授上海商务印书馆印行,以贻同好。
盖平居之所观感,遭乱之所发愤,亦庶足存其真于万一矣。
来渝后,溢其兴为诗馀,得七十五阕,亦附卷后。
至于自序所以为诗之旨,已分见辛未辛巳两自序中,仍厕列卷端,不复赘陈。
世之知言者,庶并匡教之焉。
民国壬午三月邵祖平自序其诗于重庆国立中央大学第六教授宿舍。
培风楼诗·自序四
《记》曰:「温柔敦厚,诗教也。
」《诗大序》曰:「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
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
发乎情,民之性也。
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论诗之正变,千古尽此数语。
后世说诗不得其道,则有支离疑误漫衍而无所归心者矣。
宋人诗话云,诗有别才,非关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此支离之说也。
夫诗以理性情,性情者,人人所具,圣凡所齐同也。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仁为五常之一,恻隐之心,犹言恻隐之情也。
人能扩而充之,则恻隐之情,可合于五常之仁。
舜得八元八恺以为相,虞书不言其才,所可知者,元为善之长,恺悌君子见于诗,必有仁德者也。
子产之当国,民不能欺,列国不敢加兵于,其才可知。
而传称为古之遗爱,亦可谓为仁之一族。
是才者,未尝不在仁之中,而亦未尝出于性情之外者也。
千古圣贤,教人为仁者也。
今之后生,学圣人为仁者也。
温柔敦厚,诗之教,亦仁之教也。
今曰诗有别才非关学,则是先王之泽可忽,礼义之懿德不可好乎?
孔子明言:「小子何莫学乎诗矣,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盖本有粲然之理矣。
至过武城而笑弦歌,与点而同乎风雩浴沂,此圣人天趣之洋溢,非不衷于理也。
孔子教人以兴观群怨之理,而亦同情于弦歌风浴之趣致,是趣者,未尝不在理之中,而同归于诗教者也。
而必曰有别趣非关理,是支离之说也。
宋自庆历以后,天下治韵语者皆宗杜甫,而有为之颂说者,曰老杜外,大有事在。
夫言事者,如志虑忠纯,殷忧黎元,奔走不忘行在,是可贵也。
而必曰在于外,是以与事为二本也。
周公,千古之人也。
尹吉甫,亦千古之人也。
有其发于中,自亦可有其事业验于外,特事业之见与不见,则有幸有不幸耳。
盖古之所谓人者,温柔敦厚,达于权变,根柢情性,感召人群,止乎礼义,怀其旧俗,岂有不能办天下之大事者乎?
今人见稷契无诗传于后,以为以民饥溺为怀者,决不当作,遂谓杜甫自比稷契为妄,而为之宽假者则曰老杜外大有事在,疑误后学,莫此为甚。
不知根于道而不根于艺,稷契不害其无诗,周公尹吉甫不害其有诗,杜甫不害其自比稷契。
今必分事于诗外,是其志亦不广矣。
宋儒朱熹尝有「荒于诗」之戒,而惑者味道之深,遂曰,口中之不必有,胸中之不可无。
黠者张之,以为吾道矣,吾胸中有诗矣,三百首皆如吾诗之存于天壤间,阮陶李杜,特文人不知道而徒为者尔。
则予圣自居,以矇瞽之献箴诵诗者待人,温柔敦厚之道何存?
呜呼!
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
则其人殆亦纵横诡辩之不入道者耳,其言亦漫衍而无所归心矣。
予治诗已二十馀年,无所进。
原知诗之所以为,自谓贤于昔者。
挽近说,更有援泰西篇以绳吾华韵语者。
故喻其体,必曰以旧瓶贮新酒,自序所诣,则但丁、莎士比亚、弥儿敦之名字满纸,其惑与上述之事正同。
盖中国自有中国之国民性,衷乎才性,发乎情理,自可发皇光大中国之国
乌在学步邯郸,失其国能,断鹤续凫,自取其悲忧乎?
民国癸未十二月,商务印书馆初刊予《培风楼》,当重版,因益以近二年之作二百四十馀首埤附其后,属当自序其原委,因成诗说一首以代自序,庶海内知言之君子,共諟正其失焉。
民国乙酉五月邵祖平自识于成都国四川大学
饶宗颐现当代 1917年8月9日 — 2018年2月6日
词学图录
饶宗颐(1917-?
字固庵号选堂
广东潮州人
历任无锡国专、广东文理学院、华南大学教授
1949年移居香港从事教学、研究。
有《选堂诗词集》。
维基百科
饶宗颐,大紫荆勋贤(1917年8月9日—2018年2月6日)字固庵伯濂伯子号选堂,生于中国广东省潮安县,是国学家,在中国研究、东方学及艺术文化多方面有成就。

生平

饶宗颐潮州知名学者、工商金融界名流饶锷之长子。
年少时候,禀承家学,常常在家中的天啸楼饱览群书。
天啸楼是当时粤东最大的藏书楼,藏书量数以万计,俨如小型图书馆。
饶自小被父亲训练写诗、填词,还有写骈文及散文。
1932年,续编父亲《潮州艺文志》,于《岭南报》刊登。
1938年中山大学因为日军南侵而迁往云南
饶在途中病倒,停留在香港时认识了王云五叶恭绰
从此他正式开始了国学研究。
当时他协助王云五编写《中山大辞典》,撰《古籍篇名·提要》稿,协助叶恭绰编写《全清词钞》。
1949年移居香港1952年1968年期间于香港大学任教。
饶曾任教于无锡国学专修(1943年)广东文理(1946年)香港大学(1952年—1968年)新加坡大学(1968年—1973年)美国耶鲁大学研究院(1970年—1971年)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72年)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讲座教授,系主任;1973年—1978年)、法国高等研究院宗教学部(1978年)日本京都大学(1980年)澳门东亚大学(1981年)温州师范(1991年)复旦大学(1992年)广东美术(1993年)中山大学1935年1993年)、北京广播(1994年)杭州大学(1994年)深圳大学(1995年)韩山师(1996年)厦门大学(1996年)台北华梵大学(1998年)南京大学(1999年)、首都师范大学(1999年)武汉大学(1999年)北京大学(2000年)
1962年获得号称西方汉学之诺贝尔奖的法国法兰西学院「汉儒莲奖」。
1965至1966年,他于法国国立科学中心,从事研究巴黎及伦敦所藏敦煌画稿,并把研究结果著成《敦煌白画》一书。
1978年退休后在法国日本新加坡、泰国、中国大陆、台湾澳门美国周游讲,举办书画展,并先后受聘为多位内地著名大学的名誉教授或其他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
1993年12月,他获得法国索邦高等研究院颁予的人文科学博士衔和法国文化部颁授的文化艺术勋章。
1997年,他创办了大型术刊物——《华学》,并得到香港艺术发展局授予第一届视觉艺术奖。
1998年,获中华文学艺术家金龙奖“当代学大师”的荣誉。
2000年,获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授予大紫荆勋章,以表彰他在学术领域的杰出成就。
2001年,他获得俄罗斯国际欧亚科学院院士。
2005年,由饶宗颐教授书写《心经》,并由当代著名篆刻家唐积圣先生鑴刻,「心经简林」树立于大屿山昂平一址。
2009年,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聘请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并得到香港艺术发展局颁发终身成就奖。
2011年,他入围亚洲电视举办的感动香港十大人物评选。
2011年,获澳洲塔斯曼尼亚大学名誉文学博士

术成就

饶宗颐的研究领域甚广,时间跨度很宽,上至商下至,并且著作甚多,仅仅其中的《饶宗颐二十世纪术文集》便有十四卷二十巨册,超过一千二百万字,专著逾八十种;论文1000多篇。
除此之外,他精通甲骨文。

艺术成就

除了术的研究外,饶宗颐也擅长书法、书画、诗词、古琴,而且造诣极高,赢得甚高的评价。
台湾故宫博物院院长孝仪认为:「先生法书上追汉魏,下迈苏黄。
山水人物,尤苍茫澹远,自辟蹊径。
而古文辞骈丽并擅,义正旨远,道德、文章、书画,辛亥以还,公其巨擎也。
」季羡林教授对他的诗词非常赞赏:「选堂先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世界五洲已历其四;华夏九州已历其七;神州五岳已登其四。
先生又为性情中人,有感于怀,必发之为诗词,以最纯正之古典形式,表最真挚之今人感情,水乳交融,天衣无缝,先生自谓欲为诗人开拓境界,一新天下耳目,能臻此境界者,并世实无第二人。
」而人们对他书画的评价:「选堂先生的书画,狂跌宕不可一世,温文雅逸莫之与京。
当代,只有溥儒有此浓馥的书卷气。
但溥画失之枯硬瘠薄,其笔法过多『作家』气。
选堂先生笔墨丰润华滋,行笔自由放任;若无绳墨,却自有法度。」
固庵词·小引
词异乎诗,非曲无以致其幽,非高浑无以极其夐。
幽夐之境,心向往之;而词心酝酿,情非得已。
其触发也,有类机锋,美成云: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烦恼日深,则情留焉;一晌抖擞,则机发焉。
警策所至,才分攸关,则又无可如何者也。
少日嗜倚声,自埔播西南,藐视流离,未飞兴怨,而随手捐弃。
来港近廿年,偶复为之。
萧晨暮夜,生灭纷如,画趣禅心,触绪间作,江山风雨,助我感怆,删汰之馀,都为一卷。
宁谓无益之务,且遣有情之生。
语爱晴空,意出言表,怀新道迥,用慰征魂。
秉烛春深,如温前梦。
戊申清和 饶宗颐 时客香港之薄凫林
仪端馆词·序
坡公言凡造语能自名一家,如蚕作茧,不留缝隙。
余谓词尤宜然,与物造耑,要再曲隐自达而已。
夫心灵之香,温于兰蕙;应感之会,通乎万里。
而幽窈旷朗,抗心远俗,下可极九渊之深,上足摩曾云之峻,务使咽而复存,熨而不舍,莫词尚焉。
今读文象庐小词,绮靡缘情,未易接武;佳章络绎,调感怆于融会之中。
时如坡词所云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者,得非作茧无际之證耶?
阌吾生之有涯念茧丝之无尽,披览未终,为之三叹。
壬寅春
词乐丛刊·序
若夫九歌嗣韵,鸥飞目眩乎波涛;三代遗音,弦绝涕沾于巾屦。
付江山与啼鴂,芳躅云游;伴栏干于霎时,明珰安在?
洞庭张乐,听赓黄帝之监;鹦鹉泊舟,愁听翠楼之弄。
况复饮筵竞唱,想温歧杨柳之辞;急节回身,诵韩屋樱桃之句。
至如石檀之铁拨,贺老之谱无传,凤尾龙香,霓裳之曲已罢。
黄云马上,难返明妃之魂;青眼尊前,亦坠江州之泪。
古调随家山以撇却,新腔逐凉瓦尔飒飞。
林薄虚籁,鸑鷟无声,水面冷香,琵琶谁拨,王凤蔓草,可胜叹哉!
近岁细雨叟奇,遗书间出。
伊州水鼓,犹著旧曲之工尺;浣纱归云,可续醉乡之日月。
于是證明龙门之造像,粗定逢揖之文,问扶桑之管弦,略谙火急之义,冥行摘埴,析分刌于微茫;悬解豁通,似重昏之夜晓。
至于白石自度,极山林缥渺之思,俗字旁行,惜波磔奇胲难辨。
梦溪玉田,间或存乎管色。
文虎大鹤,时复病其乖方;遂使篪笛莫审其折子之音,觱篥无徵于凄凉之调。
爰以暇日,稍涉记住,娋声可案,数混成旧集之残行,律字差通,释长崎魏家之旧谱。
存坠绪之一线,穷逸响于千秋。
武进赵先生叔雍见而悦之,触类感物,扬搉有加,操斧伐柯,取则不远。
风尘寥落,独寻弦外之知音;揽古低徊,聊博酒边之莞尔。
红牙付拍,隐约其情,白云在天,依稀广乐,零缣短楮,留取心魂,覆瓿代薪,事伤旦暮。
世无作者,空对红萼而何言,丙申暮春
睎周集·序
庚戌九月,饶子选堂暂移坛于北美,教授耶鲁大学研究院。
羁旅榆城之中,栖迟旧堡之上。
是时也,岸柳褪青,江枫耀火,川原穴寥,秋气愔妻。
空城晓角,侣碎蛩以吟愁,古屋深灯,儗枯僧之禅定。
未免有情,谁能理遣!
于是骋才小道,放笔倚声。
既和余令慢二十馀阕,一月之中又步清真韵五十一首,撷片玉花犯起调,曰粉墙词。
远道相寄,叹赏无斁,余寓书云,方杨和周,殚精竭虑,裁九十篇,声音不误,神貌全非,徒僭三英,曾无一是。
吾子才大儗于坡仙,格高无鬼白石,彼毕生之所为,子咄嗟而立就,喝假其馀性,依陈注本而遍之。
既摅所怀,亦开来学
未及期月,又得七十六阕,合前凡百二十七章。
字字幽劲,句句洒脱,瘦蛟吟壑,冷翠弄春,换徵移宫,寻声协律,至于名媛缀谱,(张充和女士为谱六丑,以笛倚之,其声偕美。
)异域传歌,徵之词坛,盖未尝有。
昔西麓继周,其数相埒,大过方杨,类多好语,而苦鲜完篇,比于饶子,尚隔一层;因名之曰睎周集。
客或谓余,词贵新造,韵当自我,画地为牢,屦校灭趾。
余谓客曰,才难而已。
陆平原所谓踯躅燥吻,寄词瘁音者,信大难耳;至若虎变兽扰,龙见乌澜之士,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大豪末而小泰山,以无厚入有间,则何难之又乎?
子瞻杨花,幼安之次南涧,别裁清思,迥迈原制。
是知积厚之水,堪负大舟,追电之驹,无视衔辔。
形虽模古,实则维新,今观饶子之什,益信然矣。
借他人之杯酒,浇胸中之块垒,言必己出,意皆独造,从容绳墨,要眇宜修,律按清真,神若白石,(饶子固庵词中和白石几四分之一。
)不标次韵,谁复知之?
或疑固庵一集,早著词林,纵目遥天,奚待踵武。
岂知言哉!
故特辩而序之。
辛亥夏初,罗烈于香港两小山斋
石声汉现当代 1907年11月19日 — 1971年6月28日
词学图录
石声汉(1907-1971) 湘潭人
农业学家,著述丰富。
业余喜诗,有《荔尾词存》。
荔尾词存
1907.11.19-1971.6.28,中国农业史学家、农业教育家和植物生理学家。
湖南省湘潭县人
1924年武昌高等师范生物系,1928年中山大学结业。
1933年英国伦敦大学求学,获植物生理学哲学博士学位。
回国后历任原西北农学院、同济大学理学院、武汉大学教授
1951年后任原西北农学院教授、古农学研究室主任。
曾长期从事生物学和植物生理学的教学与研究,是最早用科学方法研究中国哺乳类动物的学者之一。
1955年后致力于中国古代农业科学技术的研究。
先后撰写了《齐民要术今释》、《四民月令校注》、《农政全书校注》等15种专著,是我国农史学科重要奠基人之一。
有《荔尾词存》。
荔尾词存·前言
父亲离我们而去已有26个年头了,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我们对人生、事业的感悟深刻,我们对父亲的敬重、思念之情也愈来愈浓烈。
除刻骨铭心的养育之恩,我们更景仰他的人品、他的学识、他的意志,他对祖国和人民的奉献精神。
父亲一生极不寻常,他从小体弱,中年又患严重的肺心病和哮喘,以这样羸弱之身孜孜不倦地工作,在40多年的时间里,克服了种种干扰,写成赢得国内外一片赞誉的近600万字的科学著作,涉及古农学、植物生理学、生物化学、植物学和动物学、农业教育等领域。
他同时承担着繁重的教学工作,桃李满天下。
若不是文化大革命的浩劫,按他的计划,他还能奉献出更多、更多。
父亲不仅是一个有建树的科学家,而且兴趣爱好广泛,诗词、书法、篆刻都颇有造诣。
父亲自笑酷爱文学,有很高的古文修养。
他12岁开始赋诗,14岁起填词,写过近400首诗词,令我们惋惜的是仅留下不到百首词。
父亲手书的词集及“忧谗畏讥——一个诗词故事”一文,在文化大革命中曾被当作“黑教材”。
1979年幸得父亲的助手姜义安先生发现,及时抢救,才免于焚毁。
姜先生还曾冒着风险抄录父亲的另一些诗词及其解释。
在此,我们对姜先生谨致衷心的感谢。
父亲的词集主要是1948年以前的作品,抒发了一个忧国忧民的爱国知识分子的爱与恨。
词集展示了父亲的精神世界:他为了“不负六亿人民四五十年来之供养”,而拼全力耕耘,他饱受讥谗而绝不消沉,备尝穷困而绝不潦倒,历经忧患而意志弥坚。
父亲的词表达了对黑暗腐朽的愤懑与痛恨,写出了对亲人、朋友真挚的爱,感情细腻而浓烈。
词集中有16首倾吐了父亲对我们母亲的一片深情,还有不少词描述了他们患难与共的生活。
我们的母亲许慕贞(又名许桢),1908年6月15日生,广西梧州人,毕业于广西省立第二中学,曾在中山大学化学系旁听。
1929年,父亲因病去广西休养,经挚友赵佩莹举荐,在梧州广西省立第二中学代课,因而与母亲相识相爱。
母亲的一位老师曾告诉我们说,母亲是班上唯一的女生,却是功课最好的学生
1932年7月他们在广州成婚,这三年多的热恋感情成为《䜶䝄集》的主旋律。
1933年秋,父亲赴英国留学,母亲带着刚出世的定机返回梧州娘家,在《西海集》中父亲写出了深挚的离别相思之情。
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善良、贤惠、勤劳的东方女性,她与父亲相濡以沫,患难与共。
在长期艰辛的岁月里,以自己柔弱的双肩支撑着家庭与父亲的事业。
母亲伴随着父亲从南到北,有从北到南颠沛流离。
为了照顾体弱多病的父亲,奉养祖母,接济我们的三个叔父完成大学学业,拉扯大六个儿女,使他们都受到良好的教育,母亲放弃了小学教师的工作,全力操持家务。
她省吃俭用,将清贫的家庭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抗日战争期间,每月发薪后,她把有数的钱分成两份,一份寄给祖母和叔父,另一份维持自己小家庭生活。
从我们记事到长大离开家,从未见过母亲有闲暇和任何的娱乐。
她每天自天不亮忙到深夜,除洗衣做饭外,还要做全家的衣服鞋帽,干不完的家务活令她走路像小跑一样。
我们每日功课的检查也大多由母亲负责,她还经常为父亲誊写文稿。
在母亲的全力支持下,父亲得以安心于教学、科研和写作,我们兄弟姐妹也得以顺利地大学毕业。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深深地怀念父亲,心情抑郁,于1978年11月病逝,享年70岁。
她为父亲、家庭、子女默默地奉献了自己的一生,父亲的杰出成就中也饱含着母亲的心血。
出版这本词集也是表达我们对可敬的母亲深深的爱和怀念。
父亲说过“平生不甚以显达荣乐为怀,尤不欲以词人文士见目”,他填词作诗是为了“自写块垒”,抒发自己的情怀,除亲人、密友外,很少示人。
许多熟悉他的人并不确知他在诗词方面的造诣。
出版这部词集可能违反了父亲的意愿,但为了更好地纪念父亲,让一切关心他、怀念他的亲友们能更全面地了解他;也为了让我们的后代知道他们有这样一位值得骄傲和怀念的祖先,将这份感情一代代地传下去,我们决定将这部词集公开发表。
1982年定机曾将父亲的手迹复印了200份赠送亲友,反响强烈,至今海内外仍不断有人索要。
父亲的挚友,前南开大学副校长吴大任先生曾在《怀声汉》一文中动情地写道:“我希望这些词及其笔迹将作为文化遗产永远保存。
”定扶在退休后用了一年多的间整理,对词加标点、说明和注释。
我们兄弟姐妹一直努力为词集出版营造环境,其中包括必需的经济条件。
现在这部词集终能付印,了却了我们的一桩心愿。
父亲生前还喜爱篆刻艺术,常用篆刻抒发内心深处的情感。
我们将珍藏的二十余枚印章制成印谱附于词集之后。
希望从另一方面展示父亲的才华。
我们兄弟姐妹均未从事过文学工作,诗词知识肤浅,望各位前辈及朋友读后给我们一些指点,帮助我们更准确地理解父亲的作品。
父亲的词作,自辛酉丁卯(1921-1927)年间的作品,自己命名为《蓬梗词》。
丁卯暮秋寄居岭南后所写的几个集子,如《䜶䝄集》、《西海集》、《弄沤集合》、《病骥骥》,均以《荔尾词存》结集,并说“嗣是历岁积存,皆用荔尾为名”。
如今我们把父亲各个期的词作汇为一编,总括冠以《荔尾词存》。
为了有助于理解父亲和他的词,将他写的《忧谗畏讥》、《与杨东书》和二叔石声淮生前所写的“《荔尾词存》手迹复印本后记”刊于卷首。
并附上我们对词集所加的标点、说明和注释。
定机 定杜 定枎 定朴 定桓 定栩 1997年11月
荔尾词存·序
作者:叶嘉莹 《荔尾词存》是一位终生致力于现代生物学与古农学之科研与教学的石声汉教授之遗作。
我与石教授既完全不相识,我的专业与石教授的专业也完全不相干,而石教授之哲嗣现在清华大学计算机系任教的石定机先生,乃竟然专程至我的老家寻问,要我为其先父之遗集写序,这其间自然也有一段渊源。
原来石声汉教授南开大学以前的大任校长二人原为生前挚友,而吴校长及其夫人陈{受鸟}教授二人虽同为数理学家,但却都雅爱诗词。
一九七九年以来,每次我到南开大学来讲授诗词时,他们夫妇二人往往抽暇来听我讲课,偶逢春秋佳日,{受鸟}教授还会以盆花相赠,更有时邀我至其家中参加昆曲之雅集。
我对他们夫妇二人之学问人品既久怀钦仰,而他们夫妇二人对朋友之敦厚热诚,则尤其使我感动。
今年秋天我再度返回南开,却惊闻吴校长已于数月前去世。
当我去探望陈教授时,于追怀悼念吴校长之余,陈教授还曾为我殷勤叙及,在三十年代初校长石教授同时考取第一届中英庚款留学生后,在英伦所建立起来的一种知交相赏的情谊,并言及吴校长希望我能为石教授之词集写序的遗愿。
其实陈教授殊不知早在我来津探望她以前,当我抵达北京老家时,石教授之哲嗣石定机先生已曾由于他们的介绍,携其先父之遗集来看望过我了。
而我今天之所以执笔为石教授之词集写序,除了由于被吴校长石教授的这一份知己相交死生不渝之情谊所感动以外,同时更是由于被这一册词集本身所表现出的作者之品格情操及其深厚之古典学养所给予我的一种直接的感动。
这是一册不平凡的词集,我为自己能有机会读到这一册不平凡的词集而深感幸运,也对吴校长夫妇之推介使我能有此机会读到此一词集而身怀感谢。
我是一个终生从事古典诗词之研读与教学的工作者,平日所阅读过的古今词人之作,不可谓不多。
无论其为婉约豪放,无论其为典雅俚俗,无论其为正统新变,其中自然都不乏令人赏爱和感动的佳作。
而在如此众多的各色各样的作品中,石教授的《荔尾词》却别具一种迥异于众的不平凡之处。
关于折衷不平凡之特质的形成,我一位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因素:最主要的一点因素,乃是由于石教授生而就具有着一种特别善于掌握词之美感的、属于词人的心性。
关于折衷特美和心性,我以前在其他论词的文稿中,也早已曾有所述及。
约言之,词体中所表现的,乃是较之诗体更为纤美幽微的一种美感特质,清代常州词派之开创者张惠言,在其《词》一书中就曾提出说,词之特质乃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可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晚清的名学者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一书中,也曾提出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因此要想写出真正属于词之特美的作品,那么我们首先所要求的,就应是写词的人要具有一种具含纤美善感之特质的词人的心性。
石教授作品中所表现的,可以说正是这种词人之心性与词体之美感的一种自然的结合。
石教授在其所自撰的题为《忧谗畏讥——一个诗词的故事》一篇文稿中之叙写来看,他自幼旧事一个敏感而多忧思的少年,生长于一个人际关系极为复杂的大家庭中,身为“穷房子弟”的他,所受之于父亲的教诲乃是忍耐和承受
而在他所阅读的小说中,最能引起他共鸣的则是小说中的一些弱者的心声,如《红楼梦》中林黛玉所写的《柳絮词》,《聊斋·褚生》一篇中李遏云所吟的《浣溪沙》词。
这些情思石教授统称之为“忧谗畏讥”之情,而这应该也就正是石教授何以将其自叙个人写作诗词之经历的一篇文稿,题名为《忧谗畏讥——一个诗词的故事》的缘故。
以“忧谗畏讥”四个字来自叙自己写词之体验和经历,外表看来虽然似乎只是颇为个人的一件事,但私意一位此一题名却颇有两点深义可供沉思。
第一点可供沉思者,乃是这四个字确实探触到了词之美感的一种特殊品质。
关于此种特质,我在前文已曾引述过张惠言王国维二家的“幽约怨悱”及“要眇宜修”之说,不果张、王二家的说法,却仍嫌不够彻底,他们都只能但言其然,而未能深言其所以然。
所以这些年来我对于词之美感特质的形成之因素,曾经颇作了一些反省的思索。
首先于一九九一年,我曾写了一篇题为《论词学中之困惑与<花间>词之女性叙写及其影响》的长文,以为词之特美的形成,与早期歌辞之词中的女性叙写有着密切的关系。
其后我于一九九三年又写了一篇题为《从艳词发展之历史看朱彝尊爱情词之美学特质》的长文,对词之美感特质作出了一些更为触及其本质的探讨。
在该文中我曾对于这种本质试拟了一个“弱德之美”的名称,以为《花间》词中之女性叙写固然是一种“弱德之美”,即使是豪放派的苏、辛词之佳者,其所具含的也同样是一种“弱德之美”。
而且曾尝试加以申论,说“这种美感所具含的,乃是在强大的外势压力下所表现出的不得不采取约束和收敛的一种属于隐曲之姿态的美。
如此我们再反观前代词人之作,我们就会发现,凡被词评家所称述为‘低徊要眇’、‘沈郁顿挫’、‘幽约怨悱’的好词,其美感之品质原来都是属于一种‘弱德之美’”,又说“就是豪放词人苏轼在‘天风海雨’中所蕴含的‘幽咽怨断之音’,以及辛弃疾在豪健中所蕴含的沉郁悲凉之慨,究其实也同是属于在外界环境的强势压力下,乃不得不将其‘难言之处’变化出之的一种‘弱德之美’的表现”。
以上所叙写,乃是我多年来对词之美感特质加以反省后的一点认识。
而如今当我见到石教授以“忧谗畏讥”四个字为标题,来自叙其写词之经历与体会时,遂油然产生了一种共鸣之感。
我以为石教授所提出的“忧”“畏”之感,与我所提出的“弱德之美”在本质上是有着相通之处的,也就是说,这种感受和情思都是由于在外界强大之压力下,因而不得不自我约束和收敛以委屈求全的一种感情心态。
我实在没有料想到石教授以一位并非以诗词为专业的科学工作者,竟然能以其天资所禀赋的词人之心性,如此直接而敏锐的以其个人一己直观的体验,轻易地就掌握了词之美感的一种最基本的特质。
这自然是石教授所提出的“忧谗畏讥”四个字之第一点可供沉思之处。
至于第二点可供沉思之处,则是这四个字在中国文化传统中,还蕴藏有一种丰富的内含。
它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之才人志士的一种普遍的心态。
先就这四个字的字面而言,它们就原是出于中国文化历史中之一位才人志士的一篇名作,那就是宋代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范氏文中所叙写的“忧谗畏讥”的心态,正是一位具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才人志士的“忧畏”,所以“忧谗畏讥”四个字所蕴含的,实在不仅只是一种自我约束和收敛的属于弱者的感情心态而已,而是在约束和收敛还有着一种对于理想的追求与坚持的品德方面之操守的感情心态。
其为形虽“弱”,但却含蕴有一种“德”之操守。
而这也就正是我之所以把词体的美感特质,称之为“弱德之美”的缘故。
如果从石教授一生的为学与为人的持守和成就来看,他平生的一切可以说就都是在忧患困苦之中完成的。
据姜义安先生所写的《春蚕颂——记著名古农学家石声汉教授》一文之记叙,石教授曾在短短三年之内,就写了《齐民要术今释》九十七万字,《泛胜之今释》五万八千字,《从<齐民要术>看我国古代农业科学知识》七万三千字;同是自己又把后两种书翻译成英文本,由科学出版社出版,在国外发行(在短期内就曾再版四次)。
石教授在科研方面的成就,曾经受到过国撰写《国科技史》的李约博士的极端重视。
在《科技史》的《农业史》一册,曾经多次引用石教授的论著。
而在石教授自己的国家内,则当他的《齐民要术今释》于一九五八年将第四册陆续出完时,却正是石教授自己本人被批评之时
石教授却并未因此而放弃他的科研的志业和理想。
批判过后,一九六二年他就又开始了整理《农政》的工作。
当时他白天还担任着教学和培养研究生的工作,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来整理《农政》,而那时他还患着严重的哮喘病。
但只要喘息稍舒,他就继续不断的工作。
他终于完成了一百三十余万字的《农政书校注》,十七万字的《农桑辑要校注》,还有《国农业遗产要略》、《国古代农书评介》、《辑徐衷南方草物状》等多种其他著作。
而他最后的文稿甚至是写在烟盒纸和报纸边等上面的,则其处境之艰苦可知。
姜义安先生把他所写的那篇纪念石教授的文章题名为《春蚕颂》,一方面固然因为石教授的讲学与著述之工作,其所做出的贡献,真是如春蚕吐丝之至死方休;另一方面也因为石教授自己曾写过以《春蚕梦》为题的十二首《忆江南》词。
词前有一小序,石教授自谓此十二首词乃因其于“岁暮检书”之际,偶见其旧作《命新观》之弃稿而作,则其以春蚕吐丝自喻其倾注心血以从事著述的喻意,固属显然可见。
而从其每一首词的小标题,及其词所叙写的情事来看,则尤可见其寄喻之深意,下面我们就将抄录其中的两首来看一看: 《忆江南》之八·丝(积稿) 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烂嚼酸辛肠渐碧,细纾幽梦枕频移。
到死漫馀丝。
《前调》之十·衣(成册) 裁制可,依梦认秾纤。
敢与绮纨争绚丽,欲从悲闵见庄严。
压线为人添。
这两首词从蚕之吐丝经织帛而裁剪成衣,以喻写才人志士之撰述之积字成稿以至于装订成册。
第一首词开端“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二句,是写蚕之吐丝一如人之由心血抽绎成篇。
蚕之丝绪唯蚕自知,一如人撰述之用心亦唯己自知,故曰“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至于“烂嚼酸辛肠渐碧”句,表面自是写蚕之嚼食桑叶,乃至通体变为碧色,而其所喻者则是人之活虽茹苦含辛,而内心所酝酿蓄积者,则为一腔碧血。
至其下句之“细纾幽梦枕频移”,表面自应仍是写蚕在吐丝时其头部之左右摆动之状,故以“枕频移”为喻,而另一面则“枕频移”三字却也正可以喻示人在撰述时之用心思考虽就枕而不能安眠之状。
只此“枕频移”三字已经把蚕与人之形象和情思都写得极好,何况上面还有“细纾幽梦”四个字。
“梦”就人而言,自可喻示其撰著所追求之理想;至于就蚕而言,则其一世之缠绵辛苦吐丝自缚所追求者,倘亦有一理想存于其间者乎。
至末句结尾之“到死漫馀丝”五字,则写人生之苦短,志意之苦多,至死而仍意有所不尽,一如蚕之到死而仍有馀丝。
真是把才人志士的想和悲哀写得如此之沉痛缠绵。
至于次一首开端的“裁制可,依梦认秾纤”二句,则以蚕丝之裁帛制衣,喻示人之写稿成册,而“梦”则喻示所追求之一种想,最后获得之成果应求其与最初之想相符合,故曰“依梦认秾纤”也。
其下二句之“敢与绮纨争绚丽,欲从悲闵见庄严”,则为石教授自写其辛苦之著述,并无在世间与人争求美名之意,而不过只是为了欲将所思所得贡献给人世的一点悲悯之心愿而已,然则此种工作之辛劳,岂不为一大庄严之事,故曰:“欲从悲闵见庄严”也。
而结之以“压线为人添”,乃是引用唐人秦韬玉《贫女》一篇之“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两句诗。
用写贫女之为人作嫁衣为喻,既以之表示其积压的有待完成的工作之多,且以之表示其一世之辛劳乃是为他人而无为一己个人之意。
石教授这一组词部以春蚕之吐丝、作茧、织帛、裁衣为喻,以自写其一生之辛劳工作之部为人而无为己之心意。
喻象之美与托意之深,二者结合得既优美又贴切,既有词人之纤柔善感之心性,又有才人志士之想与坚持,其所体现的品格与才质之美,也就正是石教授所提出的“忧谗畏讥”四个字之深层意蕴的另一点可供沉思之处。
以上我们是就石教授所自撰的“忧谗畏讥”一文,对其做为一个词人在品格和心性方面所具备的不平凡之处,所做的一些探讨。
而除去这些在本质方面的不平凡之处以外,石教授的词之所以使人感动和欣赏,实在还由于他在题材之择与表达之方式方面,也有一些不平凡之处。
下面我们就将对这两方面也做一些简单的探讨。
先就题材之择方面而言,石教授一九五八年写给其长子定机的一帧条幅跋,曾经自叙:“老蹇蹉跎五十一年,平生不甚以显达荣乐为怀,尤不欲人以词人文士见目。
少年学作韵语,只以自写块垒。
”只这一段话,就充分显示了石教授的词之所以迥异于一般人的不平凡之处了。
因为就一般人而言,做为一个喜欢写作诗词的作者,总不免有两点习气,其一是对自己之作品常不免有矜持自喜之意,其二是在朋友间常不免有以作品为酬应之时
石教授则绝无此两点习气,仅此一端,便已足可见石教授之词之迥不犹人的不平凡之处了。
何况石教授在其词所写的,乃是正如他在跋所说的,都是他的最真诚最深切的胸中之“块垒”,下面我们就将抄录他的几首词作来一看: 首先我要抄录的乃是足以反映其修养与心情之转变的三首小词: 其一《清平乐》 漫挑青镜,自照簪花影。
镜里朱颜原一瞬,渐看吴霜点鬓
宫砂何事低回。
几人留住芳菲。
休问人间谣诼,妆成莫画蛾眉。
其二《柳梢青》 缱绻残春
簪花掠鬓,坐遣晨昏。
臂上砂红,眉间黛绿,都锁长门。
垂帘对镜谁亲。
算镜影相怜最真。
人散楼空,花蔫镜黯,尚自温存。
其三《前调》 休问余春,水流云散,又到黄昏。
洗尽铅华,抛残翠黛,忘了长门。
卷帘斜日相亲。
梦醒后翻嫌梦真。
雾锁重楼,风飘落絮,何事温存。
这三首词,据石教授所自言,乃是他读了王国维之《人间词》的《虞美人》(碧苔深锁长门路),及《蝶恋花》(莫斗婵娟弓样月)两首词后的有感之作。
王氏之词所写的,乃是以闭锁长门的蛾眉自喻,慨叹于谣诼之伤人,但在被伤毁和被冷落,词人却仍坚持着一种“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的不甘放弃的念,这种心态自然正是石教授所说的属于“忧谗畏讥”,也就是我所的“弱德之美”的感情心态。
而这自然也正是石教授何以会被王氏的这两首词所感动了的缘故。
不过石教授由此一感动所引的三首词,则已经超越了王氏原词的心态,而更增加了反复思量的多层的意蕴;从怅惘于“芳菲”之不能“留住”,到“花蔫镜黯”而仍不肯放弃的“尚自温存”,再转到“梦醒”后之彻底放弃的“何事温存”。
这其间石教授所表述的情思和意念,真可以是幽微要眇,百转千回。
像这种题材和意境,岂止不是一般以文学为羔雁之具的人所能企及,也不是一般只会写伤春悲秋以诗酒风流自赏的词人文士能达致的。
而除去这一类要眇幽微的作品外,石教授还有一些以日常口语反映现实和政治情势的作品,也写得极有特色。
我们现在就也抄录一些这类作品来看一看: 一、《浣溪沙·嘉州自作日起居注》(六首录三) 白足提篮上菜场。
残瓜晚豆费周章。
信知菰笋最清肠。
幼女迎门饥索饼,病妻扬米倦凭筐。
邻厨风送肉羹香。
(六之二) 双袖龙钟上讲台。
腰宽肩阔领如崖。
旧时原是趁身裁。
重缀白瘢蓝线袜,去年新补旧皮鞋。
羡它终日口常开。
(六之四) 骤雨惊传屋下泉。
短檠持向伞边燃。
明朝讲稿待重编。
室静自闻肠辘辘,风摇时见影悬悬。
半枝烧剩什邡烟。
(六之六) 二、《鹧鸪天·记近闻近遇》(二首录一) 牛鬼蛇神事有无。
蚊雷市虎代爰书。
乌台谳急钞瓜蔓,红卫兵骄卤腐儒。
髡皓首,系玄符。
龙钟拥彗涤圊窬。
劳心锻就风波狱,迁固何曾涉谤诬。
(二之二) 以上这几首词例,从表面看来其所写的题材内容,与前面所举引的《清平乐》、《柳梢青》等词作,虽然有很多的不同,但其所写之亦为作者胸中之“块垒”,而并非一般词人文士的舞文弄墨之作,则是显然可见的。
而且其所写者虽然是极为具体现实的活情事,但其情思之幽约怨悱,则仍是属于石教授之所谓“忧谗畏讥”的一份词人之心性与情意,却仍是一贯不变的。
而这种意境自然是造成石教授之词这有迥异于常人之不平凡之处的另一项重要因素。
除去前面我们已曾探讨过的,石教授之词在本质方面与题材方面的各种不平凡之特质以外,我认为石教授的词还更有另一点极重要的不平凡之处,那就是他虽然而具有一种词人之心性,但并未接受过一般学词之人的传统训练,但另一方面他却又自幼年开始就对古典文学有深厚的修养。
可是他虽对古典文学游乐深厚之修养与兴趣,但其志业却又不在于文学而在于科学。
于是这种种多方面的复杂矛盾的因素,遂使得石教授的词有了极不平凡的特色。
他一方面既能完全不被传统词人之习染所拘限。
而另一方面却又因其深厚之古典修养,而使其在不受拘限之,却仍能不失古典之规范。
就以我们在前文所举引的一些词例而言,如其《清平乐》、《柳梢青》诸词,其风格之典雅温婉,情思之悱恻幽微,自然是传统词的佳作,但其意境却又另有天地,而迥异于传统之陈言。
再如其《浣溪沙》诸词,所写者虽为具体之日常活,用语也极为通俗直白,但其意境却又与古典之忧谗畏讥的传统隐然相通。
更如其《鹧鸪天》词所写之情事,其辛酸与荒谬虽非古典之词所曾有,但石教授却有意的在这首词中用了许多古典的词语,使其满腹之辛酸悲愤,在古典之词语有了更深的意蕴。
而且石教授不仅是长于写短小的令词,也长于写长调的慢词,不仅长于写自抒块垒的抒情词,也长于写托意深微的咏物词,下面我们就将这一类词,也抄录一首来看一看: 《沁园春·驮行病骥》 蹄铁敲穿,踏遍崎岖,日渐昏黄。
叹木鞍坚重,背成鞟,麻缰粗硬,吻有陈伤。
项下刍笼,虚无寸草,枉羡青畦菜麦香。
沉吟处,听鞭梢爆响,倦步催忙。
归来絷向空廊,早弦月盈盈上短墙。
奈毛似垂旃,泥和汗结,头如赘瓮,颈共肩僵。
半束枯刍,一拳稃壳,便是辛劬竟日偿。
宵寒恶,任螗蹲蛙坐,直恁更长。
这首词以一片背负重物的病马,来喻写备受迫害与折磨的辛劳工作者,不仅用词与喻意配合的工切典雅,而且写得酸楚动人,自不失为咏物词之佳作。
此外石教授还有一些写柔情的长调,如其《莺啼序》(斜阳尚凝旧陇),及同调(西风又催鬓改)诸词,据石教授之女在笺注,这些词都是石教授怀念其妻子的作品,写得极为深婉动人,但因篇幅的关系,在此不暇具录,现在只再抄录其题为“寿细君”的一首小令《鹧鸪天》词来一看: 自黔娄百事乖。
春风纨绮尽蒿莱。
岁朝羁旅伤憔悴,九月寒衣未剪裁。
儿女累,米盐灾。
七年犹著嫁时鞋。
鸳盟若许前生,后世为君作妇来。
从这首词来看,其伉俪情深,固已可具见一斑
而且这首词写得不事雕饰,还有用前人诗句之处,盖以家人之间,不必过事讲求,亦可见石教授率真之一面。
总之,石教授之词,在现当代之作者,其成就极为难能可贵,足可自树一帜,固当珍重保存,以流传后世。
而据石教授之弟石声淮先生为《荔尾词存》所写之跋文所言,则此一册词集在“文化大革命”曾为人攘去,置故纸杂物间。
及至一九七九年石教授已,殁世八年之后,西北农学院欲将文革所遗留之弃物焚毁之际,幸得石教授之高足姜义安先生于故纸堆中发现此一册词集之手稿,因收取而亲付之于石教授之哲嗣石定机先
又经石教授之女石定枎之笺注,在此即将付梓之际,我得以作序之机缘,先期读到此一册此稿,感动之余,深以为幸。
石教授子女在前言中之记叙,谓前南开大学校长吴大任先生曾在《怀声汉》一文写道:“我希望这些词及其笔迹将作为文化遗产永远保存。
”我与吴校长有相同的愿望。
一九九八年一月廿五日叶嘉莹写于南开大学
时为离津前一晚之深夜,行装尚待,故结尾稍嫌草率,实非得已也。
荔尾词存·忧谗畏讥,一个诗词故事
荔尾(荔尾是父亲的笔名,叶嘉莹教授曾专门查阅过《中国地名大辞典》,认为此笔名可能与荔水有关。
这篇文章曾发表在永利、久大、黄海集团的刊物《海王》杂志上。
) 人生绝不会永远是坦途。
“不如意事常八九”,环境中大大小小的拂逆,正是个人精神修养上必要的节目
判断力与理解力的增进,意志底加强,对他人了解与同情底加多,胸襟底扩大……种种进步,都和所受困苦艰难成比例。
身体健康或精神修养有所得的人,往往因为身体不佳,感觉过敏,受一点刺激之后,便常常失望悲观,结果也是精神身体相互影响,健康和快乐便愈加减低。
孟子“舜发于畎亩”章,说一个能担当大任的人,必需经过尝试与锻炼:“……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然后才能因为“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正是从身体精神两方面同是着眼;而把身体底磨练放在前面,似乎正是看准了身体底健康更重要。
但是身体不十分健康的人,在童年时候,多受一点精神上的小刺激,把他底意志锻炼坚强后,也往往可以增进他身体底健康,增加他精神的快乐。
敏感的人,最大的痛苦,是忧谗畏讥。
因为过敏,不免“杯弓蛇影”,除掉外界实在的刺激以外,往往自己创造一些根据甚为薄弱的刺激,伤害自己底情感,牵连着伤害自己底精神和身体,而且,往往不知不觉中更牵连着伤害了同一社会中其他人底感情与精神的健康。
这就是“一人向隅,满坐不欢”底来历。
要是他把这种痛苦,依托文字发泄出来,让另外的人,发生“同感”或“共鸣”,那么,影响及于未来,伤害也许更大。
但另一方面,在苦难中的人,往往因为性之所近来,从他人底文字表现中寻得同情的安慰。
所以个人某个时期爱读的文字,就可以反映他当时的情感活动;尤其是以抒写情感为主题的韵文。
至于写作,更不待说。
因此,从个人一生中各时期所写或所爱的韵文中,可以推寻他感情生活蜕变的痕迹。
郑板桥词集自序说:“少年游冶学秦,中年感慨学辛苏,万年淡忘学刘蒋,此皆与时推移,而不自觉者……”这几句话真实尽致;尤其妙的是“学”字,除了写作时自己底作风与路数外,还包含有爱读的一层意义在内。
晚间独坐,回想过去自己底情感生活,和几首诗词的关系,觉得以我素来不健康的身体,动荡的感情,脆弱的意志,今日居然还能很有劲地活着,未尝不事童年所受磨练底效果。
因此随手写了下来,给童年时身体不甚健康,历世又多磨折的人,作一个参考,也许可以增加一点“兴奋”。
童年时候,过着大家庭中“穷房”子弟的生活;大家庭的许多细故,在记忆上,划下了许多伤痕。
因为身体不健康,幼年除了读小说以外,没有什么寻乐的办法。
从小说里,得了许多关于人生的启示;“忧谗畏讥”的观念,也就自小占着我情感生活中重要的地位。
九岁,第二遍读《红楼梦》时,许多事象都还不能真切领会,但林黛玉底《柳絮词》: 纷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
飘泊一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叹今生谁舍谁收?
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唐多令》) 却赚了我许多伤感,而且,范定了我少年时的情感反应状态。
十二岁那一年春天,因为小事,受了一点闲气,先父为了“顾全”,又严切地告诫着,不许多声张。
晚间在床上回想白天的事,难过。
三更过后,悄悄起来,点着小灯,在旧帐簿翻过来钉成的日记本最后一页上,写了四句“诗”,多少有点“林妹妹气”: 春风寒雨满西楼,檐溜声残泪未收;愁杀落花无主宰,唯将玉质委东流。
写过,总算“出了气”,也就睡了。
过几天,借了一部《聊斋志异》来,(第一次读《聊斋志异》是八岁时;这是第二遍或第三遍,已记不清楚。
)读到《褚生》一篇中的一首词: 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奁却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
强展绿蛾开笑靥,偷将红袖揾香腮,小心犹恐被人猜。
(《浣溪沙》) 一时触起几天前的旧事来,在灯下,忍不住流泪了。
先父看见,觉得诧异,过来问我,看了这首词,默然了半天,就换上钉鞋,叫我撑着伞,跟了出去。
走到寄父家中,在他家厨房里坐下,细细劝解了我一番,特别把“小心犹恐被人猜”这一句,反复地解说着,叫我从忍受中学习“淡忘”。
我在感动中,把那天半夜做的四句诗念给老人家听。
老人家皱着眉说:“诗倒不错,太没有福泽;以后最好不要做诗。
”此后十多年,绝不做“诗”,就是先父那一句教训底结果。
不过,诗虽不做,却走上了“词”的魔道。
二十二岁,在南方做事;一个深秋的深夜里,又因为忧谗畏讥,感情激荡,睡不好。
起来翻书,检着《聊斋志异》来看,翻到《宦娘》这一篇,那首《惜余春》末了的: 漫道‘长宵似年’;侬道一年,比更犹少。
坐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使我又想起了十年前“小心犹恐被人猜”的一句和那夜的诗,倚枕沉吟,写了一首词: 坐拥红绵听四更,丝丝凉雨响空庭;夜长人悄,残柝两三声。
梦到相思无定准,泪抛珊枕漫纵横,小窗幽寂,红烛自微明。
(《琴调相思引》) 第二天,寄给先父;过一晌,回信来,“……诗固不可作,词亦应戒!
……”惭愧,老人家底教训,许多年竟没有遵守。
三十二岁,在西南作事。
历世渐久,感觉也渐迟钝。
一个春夜,借得朋友手钞精本的《人间词》,读到: 碧苔深锁长门路,总为蛾眉误。
古来积毁骨能销,何况真红一点臂沙娇?
妾身但使分明在,肯惮朱颜改?
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
(《虞美人》) 莫斗婵娟弓样月!
只坐蛾眉,消得千谣诼;臂上宫沙那不灭?
古来积毁能销骨。
手把齐纨相诀绝,懒祝秋风,再使人间热。
镜里朱颜终不歇,不辞自媚朝和夕。
(《蝶恋花》) 又挑起我当时处境艰难中忧谗畏讥的情绪来。
但是,反应毕竟不同了。
作了一首《清平乐》,当做“解嘲”: 漫挑青镜,自照簪花影;镜里朱颜原一瞬,渐看吴霜点鬓
宫沙何事低徊?
几人留住芳菲。
休问人间谣诼,妆成莫画蛾眉。
三年之后,这首词给老师诵帚先生看见,倒触起了他底忧谗畏讥来;写了一首词来给我(刘诵帚永济教授的这首《鹧鸪天》曾写成条幅送给父亲。
条幅的跋写道:“荔尾词人谓:‘读《人间词》,静安先生两以蛾眉谣诼为怨,而欲自媚于镜里朱颜。
窃有所疑:自媚能得几时?
宫沙果有,何谊?
不画蛾眉,安伤谣诼?
因为另进一解。
’有休问人间谣诼,妆成莫画蛾眉之句,辞意殊美。
别成此解质之,石君尝相视而笑也。
”此条幅一直挂在父亲的书房里,文革中被抄家后不知去向。
): 镜里朱颜别有春,莫教明月翳纤云。
蛾眉招嫉何缘画?
犀角通灵自辟尘。
寻絮影,认萍根,春泥春水总愁痕。
何如十二楼中住,放下珠帘了不闻。
(《鹧鸪天》) 再过一年多,傍晚独坐,看着这首词,自己又来辩解: 缱绻残春,簪花掠鬓,坐遣晨昏。
臂上沙红,眉间黛绿,都锁长门。
垂帘对镜谁亲?
算镜影相怜最真。
人散楼空,花蔫镜黯,尚自温存。
(《柳梢青》) 写完,搁在抽屉里,再也没有拿出来料理过,自己都忘记。
秋天,一个风风雨雨的黄昏,在峨嵋山脚一个庙里,守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听着门外断断续续有两三处蟋蟀声,夹在芭蕉叶上雨点响里,一时身世之感,潮水一般乱涌上心来。
忽然想起要写几句诗: 木末芙蓉已半凋,攀崖紫葛韵方饶;零风故促孤征雁,衰柳犹藏未噤蜩。
略不迟疑霜啮鬓,尽多留恋叶辞条。
蕉窗夜雨无眠际,犹有寒螀慰寂寥。
丹枫白苇弄萧条,旧袷今年再减腰。
谷底苍松随分暝,墙头枯艾向阳骄。
烧痕未泯苔先逗,涧水才低响便销。
管寂弦停灯灺处,人间同度渐长宵。
诗给阎幼甫先生湖南长沙人,父亲的老朋友,《海王》杂志主编,解放后任中央文史馆馆员。
)看见,摇头说:“太无福泽!
”一句触起了先父遗言,从此便收拾了做诗的年头,再不来了。
三十四年,永利川厂预备开会追悼范先生,翻开抽屉找稿纸,想写几句东西,表示哀忱。
无意中翻到了那首《柳梢青》,掩卷沉吟,又写了一首,再替自己辩解。
休问余春,水流云散,又到黄昏。
洗尽铅华,抛残翠黛,忘了长门。
卷帘斜日相亲,梦醒后翻嫌梦真。
雾锁重楼,风飘落絮,何事温存?
一笑之后,便决心连词也不再作了。
三十七年花朝(旧俗以农历二月十五日二日百花生日,号“花朝(节)”,是人们外出游玩赏花的日子。
“三十七年花朝”,即1948年3月25日(农历二月十五日)。
) 卸甲甸(地名,今南京大厂镇
当时永利宁厂所在地。
) 与杨东大哥:28(日)手教拜悉。
德报介绍狄公著作平,似尚确切;昨穷一日之力译出,随函寄呈,备校正后酌用。
春暮以还,天气失常;霪霢绵缀几匝月,前数日甫放晴;关中均颇受累,麦收势且濡滞旬日以外。
阴寒所中,气管炎剧作,喘不可支,上午直同废人,下午夜间稍可,勉能伏案三数小时。
今年十月,全国植物学会30周年年会,兼为耆宿钱崇澍先生八旬祝嘏,相当隆重。
弟于某年(大致已七八年)被选为总会理事今冬须以当然代表资格,带“论文”出席。
既不能赤手空拳而来,乃于五一夕间起,獭祭群书,搜索材料,古今中外,訾诼一通,幸于20日完稿。
突击既毕,已油印备日内省分会选拔。
检出一分,并本月中旬科学史集刊刊出之一篇,合包于昨晨寄奉。
急就章已不免纰缪,矧以病中仓促完成,疵瑕百出,为必然。
倘值稍暇,偶尔一翻,在观点上有以赐教,不胜感幸。
张骞”一篇,于外文书中有新获材料,稍迟必须重作改订,亦恳指出错谬,俾得修改。
“黄金时代不在过去,尤不在将来;目前最不可放过”:平生一切,皆以此为“动力”来源。
数年前,动辄得咎,兼之饥疲相续,亦且未敢废弃。
目前,工作稍有累积,便得种种掖护;国家困难基本克服后,日常活亦已迅速好转;乐游原上,斜阳正好之际,倘不乘机竭尽棉薄,殊恐数年后衰颓日甚时,悔将无及。
其实今明后三年,所图亦已太满,不无紧张之惴惧。
承示“细水长流”,相惜深笃;始则怦然,继以怃然,终复悚然。
望六之年,于命终无所不恝。
学无所成,术无所就,自审戮力洵有未逮,顾亦未始乏可委咎于环境之处。
攘窃前人所积,近年来思路上渐成体系,每愿抒发偏见,供有兴致者批判,藉省他人搜索之勤,庶几不负六亿人四五十年来供养。
用是,不免“日暮而途远”在怀,独未敢“倒行而逆施”耳。
顷获提命,不能不惊心;当力纠前失,争取再活十年!
旧专业青年接班者或可成立;自身尚需补习甲骨文字,为新专业向“史前”拓展一步指准备。
来日未尝容易,讵能不“战战兢兢”?
《四民月令校注》及《中国古代农书概说》两稿,中华书局编辑所寄回嘱修改,均已于上月杪前补缀邮京。
今月及下月,《中国农业遗产要略》应毕稿。
八月当完全休息,以避暑热中剧喘之苦。
九月间录定寄出。
十月来京开会,又可得两周改换休息。
冬季仍拟离武功,觅地避寒,便将《农桑辑要》校、注、案三事完成,庶明春及农政全书》定稿及研究生论文可以全力应付。
“窳裘先败”,理有必然;“敝帚自珍”,事当力戒。
脱于此等处不善自处,恐或有碍全院整体规划,遂失螺丝钉作用也。
西北农学院向属“农村”,今年起,已比照全国各地按三级分配特需物资;最近西安作为“开放城市”后,学院所在之杨陵镇又划作西安市开放“点”之一,后此弥当转善,亦可以告慰也。
老妻目眚,进展殊缓;未完全失明,不能作手术;好在止有一侧,于活无大困难处,乞释注念。
祷颂 俪福!
声汉 63/6/3 1979年杨东伯伯(原国务院副秘书长、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民主促进会中央副主席)自觉病重,打电话让定机去他家,亲手交给定机一包资料,这是他1975年准备为《人民日报》海外版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而搜集的,该信就在其中。
杨伯伯与父亲是1941年相识的(当时他们同为武汉大学教授),很快就成为挚友、知交。
他一直从思想、工作到活对父亲十分关心。
这封信展示了父亲争分夺秒、拼全力工作以求不负人民的高尚品质,和生命不息、学习不止的进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