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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库 清朝
阎尔梅明末清初 1603 — 1679
吾师慰西先生编次《白耷山人全集》印行,命其辕任校雠之役,既竟而谨识其后曰: 自欧风东渐,平等自由之说兴,吾国旧有忠孝节义诸美德岌岌欲堕。
国体改后,谋自便者益明目张胆,诋諆摧毁,视为洪水猛兽,务使伦纪纲常荡然不存于天地之间而后快。
乌乎!
积千百年正人君子维护之,不足三数邪人一朝毁坏之而有馀,可谓倡狂悖乱极人纪之变已。
究彼所揭橥毁坏之故,曰不合潮流,曰有背人道,一若忠孝节义完全为专制君主牢笼臣民私物,与共和国体绝对不能相容者。
不知忠孝节义乃生人性天,非国家法令也。
养成其性天,乃以显人类之高尚,即用以措国家于安宁,语所谓「旋乾转坤」,其功效有如此者,何用不臧?
而乃如彼云云,毋亦于其意义及范围全未瞭瞭乎!
无人,何以为国?
无忠孝节义,何以为人?
宜乎十年以来,乱臣贼子卖国叛亲者踵接不穷,祸乱相寻,群生日趋禽兽之域,而国亦几不国也。
其得失利害,亦彰彰然不辨自明矣。
昔者豫让报智伯,倡国士众人之说,识者犹惜其为侠士恩仇之见,失之偏激,徒为后世鄙夫所藉口。
良以忠孝节义之真,所以尽人性、行天理,当然而然,有不自觉者,非私厚谁何一姓一人也,更何容参以利害之见,杂以恩怨之私?
山人,亡明一孝廉耳。
诚如赵福星与书所云,「不过有士之名,而未膺一命之荣,犹之女未识面也」。
当时将相,亲承思陵赐剑,推毂隆礼者,犹不惜北面衔璧,山人即随众上公车,博取禄位,夫谁责之?
而乃泣血椎心,抗志恢复,史馆之清要,会元之显荣,举鄙若腐鼠,卒之妻死子散,家破身囚。
越三十年,厥志不渝,悲歌赍恨以终,得不谓之烈丈夫乎?
设当日叩其舍彼就此之由,恐山人有莫自知其所以然者。
自范于节义,亦即自完其性天,岂仅忠于朱明一家哉?
使山人生值今日,虽无君臣名分,吾知其必履忠蹈义,耻与卖国叛亲者伍如故。
谁谓共和国家遂不尚忠孝节义耶?
吾师身经洪宪之变,几罹不测,其志趣境遇,不必谓即似山人,然固知其甚深景卬。
二百馀年后,不惮爬梳搜剔,收拾丛残,固山人节义之报,而缅怀先哲,蒿目时艰,知吾师之所感深矣。
其辕幼耽秘笈,早识山人姓字。
后游徐,方辗转得读《二遗民集》。
戊子家居,闻之段蔗叟先生,知吾师搜得此集。
不意事阅三年,竟得躬与校字之役。
文字契合,岂非确有因缘耶?
癸丑人日,遇某君谈诗维扬逆旅,某君诵山人遗诗有「清风满地难容我,明月何时再照人」句,又于某处见有「祖宗此恨应无地,君父之仇不共天」句,兹集仍无此两什,则知山人所谓「贾祸诗文尽数删」,其薙削不传,更不知几何。
而此集较《二遗民集》多出倍蓰,亦可谓粲然大备矣。
或谓山人诗好隶史事,且时有粗率语,故渔洋确士辈往往訾议之。
不知山人满腔家国恨,即事随地抒写胸臆,大率随手成篇,与闭门撚髭者迥别。
吾乡潘养一先生子美集题词有曰:「我道公无诗句,全是生人血泪,大笔染淋漓。
」又曰:「回看齐名流辈,从贼从仙从佛,潦倒折须眉」,吾以为所论情景时势,直可移题此集。
试问后之读此集者,以诗人目山人
抑不仅以诗人目山人耶?
况即以诗论,其精光灏气,固足颉颃前后七子而有馀也。
不然,山人同时工诗之士何限,今传者几人?
牧斋梅村芝麓,号称江左三家者,诗名似骎骎驾山人之上矣,而出处多亏,大节已丧。
梅村自挽词所谓「一钱不值何消说」,后之览者,于三人固有同慨也。
嗟乎!
节义,大纲;文字,馀事。
文字可因人而传,人并不得因文字而重。
君子观于此,或不嗤为违世腐论,而懔乎身后之是是非非,庶几吾师印行此集之微旨也夫。
民国十一年岁在壬戌雨水节淮阴后学吴其辕跋于京邸。
(录入:顾青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