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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祖平现当代 1898 — 1969年2月5日
培风楼诗·自序三
予自民国辛酉习为诗歌,甲子始稍稍存稿,辛未间实刊《培风楼诗》,存于杭州
当时自拟每历十稔,辄刻一稿以自娱。
至辛巳年,果续刻《培风楼续存》于成都茹古书局,凡二册。
合初存诗,逾七百首矣。
东倭祸作,予挈室随国步西移,崎岖巴蜀间,忧世念乱,感慨万端。
近诗又盈三百,固将续续为之,如骨鲠在喉之求吐,寒疾婴体之求汗也。
然吾孔圣有言,良农善稼,不必善穑。
刘协文心雕龙》亦云,才覈者善删。
则吾诗虽满千,其亦有泛应率作,呺然漮虚,徒为貌存者乎?
壬午春,旅渝州,都讲大庠,有馀隙,因取而芟薙之,敛诸箧衍,得六百首,不分卷,将授上海商务印书馆印行,以贻同好。
盖平居之所观感,遭乱之所发愤,亦庶足存其真于万一矣。
来渝后,溢其兴为诗馀,得七十五阕,亦附卷后。
至于自序所以为诗之旨,已分见辛未辛巳两自序中,仍厕列卷端,不复赘陈。
世之知言者,庶并匡教之焉。
民国壬午三月邵祖平自序其诗于重庆国立中央大学第六教授宿舍。
培风楼诗·自序四
《记》曰:「温柔敦厚,诗教也。
」《诗大序》曰:「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
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
发乎情,民之性也。
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论诗之正变,千古尽此数语。
后世说诗不得其道,则有支离疑误漫衍而无所归心者矣。
宋人诗话云,诗有别才,非关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
此支离之说也。
夫诗以理性情,性情者,人人所具,圣凡所齐同也。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
仁为五常之一,恻隐之心,犹言恻隐之情也。
人能扩而充之,则恻隐之情,可合于五常之仁。
舜得八元八恺以为相,虞书不言其才,所可知者,元为善之长,恺悌君子见于诗,必有仁德者也。
子产之当国,民不能欺,列国不敢加兵于,其才可知。
而传称为古之遗爱,亦可谓为仁之一族。
是才者,未尝不在仁之中,而亦未尝出于性情之外者也。
千古圣贤,教人为仁者也。
今之后生,学圣人为仁者也。
温柔敦厚,诗之教,亦仁之教也。
今曰诗有别才非关学,则是先王之泽可忽,礼义之懿德不可好乎?
孔子明言:「小子何莫学乎诗矣,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
」盖本有粲然之理矣。
至过武城而笑弦歌,与点而同乎风雩浴沂,此圣人天趣之洋溢,非不衷于理也。
孔子教人以兴观群怨之理,而亦同情于弦歌风浴之趣致,是趣者,未尝不在理之中,而同归于诗教者也。
而必曰有别趣非关理,是支离之说也。
宋自庆历以后,天下治韵语者皆宗杜甫,而有为之颂说者,曰老杜外,大有事在。
夫言事者,如志虑忠纯,殷忧黎元,奔走不忘行在,是可贵也。
而必曰在于外,是以与事为二本也。
周公,千古之人也。
尹吉甫,亦千古之人也。
有其发于中,自亦可有其事业验于外,特事业之见与不见,则有幸有不幸耳。
盖古之所谓人者,温柔敦厚,达于权变,根柢情性,感召人群,止乎礼义,怀其旧俗,岂有不能办天下之大事者乎?
今人见无诗传于后,以为以民饥溺为怀者,决不当作,遂谓杜甫自比为妄,而为之宽假者则曰老杜外大有事在,疑误后学,莫此为甚。
不知根于道而不根于艺,不害其无诗,周公尹吉甫不害其有诗,杜甫不害其自比
今必分事于诗外,是其志亦不广矣。
宋儒朱熹尝有「荒于诗」之戒,而惑者味道之深,遂曰,口中之不必有,胸中之不可无。
黠者张之,以为吾道矣,吾胸中有诗矣,三百首皆如吾诗之存于天壤间,阮陶李杜,特文人不知道而徒为者尔。
则予圣自居,以矇瞽之献箴诵诗者待人,温柔敦厚之道何存?
呜呼!
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
则其人殆亦纵横诡辩之不入道者耳,其言亦漫衍而无所归心矣。
予治诗已二十馀年,无所进。
原知诗之所以为,自谓贤于昔者。
挽近说,更有援泰西篇以绳吾华韵语者。
故喻其体,必曰以旧瓶贮新酒,自序所诣,则但丁、莎士比亚、弥儿敦之名字满纸,其惑与上述之事正同。
盖中国自有中国之国民性,衷乎才性,发乎情理,自可发皇光大中国之国
乌在学步邯郸,失其国能,断鹤续凫,自取其悲忧乎?
民国癸未十二月,商务印书馆初刊予《培风楼》,当重版,因益以近二年之作二百四十馀首埤附其后,属当自序其原委,因成诗说一首以代自序,庶海内知言之君子,共諟正其失焉。
民国乙酉五月邵祖平自识于成都国四川大学
章敬和现当代 1916 — 2011
宜闲诗草·序
孔子之教弟子,有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其自道也,而文为犹人。
躬行君子,未之有得。
以是知圣门以行谊为先。
其于文芒之末,不汲汲也。
  章生敬和,从余游有年。
盖笃志力行人也,经史之暇,辄拈笔为诗,类皆抒写性灵,不作依傍语。
既吸收中西新教育,抱负益宏。
适值抗战时期,思以救国者为荣。
于是决志出山,叹毛锥子不足为用矣。
别后寄诗,余喜其道力之坚。
虽枪林弹雨之中,而以整以暇若是,又以见生之以游为学,举凡山川之壮丽,人物之瑰奇,无一不激发其志气。
故别不多时,已非复吴下阿蒙矣。
然骇间询其近状,知其以病归。
而家贫亲老,仍理旧业,从事舌耕,不复作漫游想矣。
言次,出《宜闲诗草》示予。
寻又驰一纸书索序。
夫以一日之勤,得片时之闲,以诗消闲,闲乃不失之逸。
以偶然之闲,留过去之迹,以闲吟诗,诗更不病其浮,于是以为诗,与吾夫子余力学文之训,不相背驰,而诗人为斯用大矣,生以为宜。
  诚然,观生之遇虽穷,其气益壮,宁久作雌伏者?
如生之年富力强,苟奋其大无畏之精神,出而为民除障害,策治安者,则所谓乘长风破万里浪者,岂异人任?
于是知生之前程未易量,即诗之大观未遽止焉。
  予江淹才尽之年,言不足重。
感生情谊之笃,书以与之。
未知有当于生,以为宜欤否也。
文纯1940年
何永沂当代
点灯集·自序
先容我借他人高论一用。
顾炎武语录:“诗文之所以代变,有不得不变者。
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语。
今且千数百年矣,而犹取古人之陈言,一一而摹仿之,以是为诗,可乎?
故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
李杜之诗所以独高于唐人者,以其未尝不似,而未尝似也,如此者可以言诗也已矣。
” 集黄仲则诗:“只知独夜不平鸣,更值秋来百感并。
一日尚存休灭性,不妨明日有狂名。
龚自珍语录:“……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其面目也完。
(《书汤海秋诗集后》)” 集龚自珍诗:“幽光狂慧复中宵,尘劫成尘感不销。
赖是小时清梦到,四厢花影怒于潮。
陈寅恪语录:“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 鲁迅语录:“古之诗人是有名的‘温柔敦厚′的,而有的竟说‘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你看够多么恶毒?
更奇怪孔子‘校阅′之后,竟没有删,还说什么‘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哩,好象圣人也并不以为可恶。
……后人能使古人纯厚,则比古人更为纯厚也可见。
清朝曾有钦定《唐宋文醇》和《唐宋诗醇》,便是由皇帝将古人做得纯厚的好标本,不久也许会有人翻印,以‘挽狂澜于既倒的。
′″(《古人并不醇厚》见《花边文学》) 郁达夫语录:“讲到了诗,我又想起我的旧式想头来了,目下流行著的新诗,果然很好,但是,像我这样懒惰无聊,又常想发牢骚的无能力者,性情最适宜的,还是旧诗,你弄到五个字,或者七个字,就可以把牢骚发尽,多么简便啊!
” (《骸骨迷恋者的独语》) 聂绀弩语录:“旧诗适合表达某种情感,二十馀年来,我恰有此种情感,故发而为诗;诗有时自己形成,不用我做。
″(《<散宜生诗>自序》)“我作诗只是一种文字游戏,说得漂亮一点,是一种不须惊动别人而自得其乐的文字游戏。
″(《<散宜生诗>朱正注本后记》) 邵燕祥语录:“……而打油诗之所以为打油诗,不管各家风格迥异,其关注民生,直面现实,疾恶如雠是一致的;可以说,忧患意识和批判精神,正是这些打油诗的灵魂。
″(《当代打油诗丛书弁言》,见《夜读札记》广东人民出版社二零零一年一月第一版)。
全文参看本书“附录″) 钱理群语录:“……耐人寻味的是,这类打油诗的变体(何按:指周作人创作和议论过的“杂诗″一类),竟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得到了异乎寻常的发展,而且一直影响到八九十年代的旧体诗创作。
其首屈一指的代表诗人,自然是聂绀弩
人说他‘以杂感为诗′,正是承继著鲁迅周作人那一路的。
他自己则一再表示‘微嫌得句解人稀′,舒认为这是‘要与传统的诗学严格划清界限,怀疑别人是否懂得这个界限,是否仍然用了传统的标准来肯定他赞美他。
′被称为‘聂体′的打油诗是具有更鲜明的时代特徵的。
在那‘史无前例′的黑暗而荒谬的年代,人的痛苦到了极致,看透了一切,就会反过来发现人世与自我的可笑,产生一种超越苦难的讽世与自嘲。
这类‘通达、洒脱其外,愤激、沉重其内′的情怀,是最适于用‘打油诗′的形式来表达的。
聂绀弩与同时代诗人(这又是相当长的名单:杨宪益、李锐、黄苗子、邵燕祥……等等)的试验證明,‘打油诗′的形式,既自由又随便,为个人的创作留下了比较大的空间,又便于表达相互矛盾,纠缠的复杂情感、心绪,具有相当大的心理与感情的容量。
尽管它需要有更高的精神境界,更强的驾驭语言的能力,但我想,在我们这个充满矛盾的处于历史转型期的时代里,打油诗体是可能具有更大的发展前景的。
(《20世纪诗词:待开发的研究领域》见《全国第十四届中华诗词研讨会论集》)。
当了一次“文抄公″,套用文天祥《集杜二百首?自序》中的话来说:“凡吾意所欲者,″各家“先代为言之″,且奇警精辟、神,只好照录可也。
在下医馀为诗,正如聂翁所说的:“只是一种文字游戏″,“旨在自娱″。
关于诗的游戏论,在我心中思之已久,正好借此处一吐为快。
荷兰约翰?赫伊津哈在《游戏人》书中有《游戏与诗》一章系统地论及这个问题,哲语连珠,全面详尽。
但西方之说与中国国情终有隔阂,比他早一百多年,清朝诗人张问陶已有一首七绝道破玄机:“想到空灵笔有神,每从游戏得天真。
笑它正色谈风雅,戎服朝冠对美人″。
之后,又有王国维在《学小言》中道:“学者,游戏的事业也。
”并进而说:“学者,不外知识与感情交代之结果而已。
苟无敏之知识与深邃之感情者,不足与于学之事。
此其所以为天才游戏之事业,而不能以他道劝者也″。
王国维所论之“学″当然包括诗在内,而且诗是学“大家族″中最重感情者。
古今中外各家的游戏说,我的理解是可归结为“童真″和“缘情″。
童真,“六九童心尚未消″是诗家的最高境界;缘情,出自陆机赋》:“诗缘情而绮靡″。
一提到“诗缘情″说,人们自然会想到“言志″和“载道″。
历代封建统治者均看到诗在社会有一定影响力,为了为己所用,他们把“言志″、“载道″的真善内涵抽去,而不断地塞进皇家的私货,改制成两把枷锁,堂而皇之地套在诗身之上;另诱以科举功名,压以文字大狱,就像一把双锋利剑,欲令天下诗人尽入彀中,于是应制诗年年不绝,代代无穷。
后又有“服务论″,诗成了服务小姐,“顾客″便是上帝,要察颜观色,到头来只能唯唯诺诺,莺歌燕舞,供上一笑。
后更有“工具论″,诗变得更加可怕了,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舆论工具″之一,如此,“为诗欠砍头″(陈寅恪句)随时地威胁著诗人的心理,这种充满著血腥味的危险的“游戏″,当然是儿童不宜的了,更何来无忌童
总而言之,各家所说的“游戏″是指心灵的游戏,诗词既然是心灵游戏,尘世当大赦之,不要让它去“服务″,去投其所好,也无涉功利,要还诗人心中一个儿童乐园,还诗人一角自由天地。
任情率真,无拘无束,“来不可遏,去不可止″(陆机赋》),钱理群所评的“打油诗″正是这种境界。
拙诗道:“我爱诗略带油″。
现在,请来看看本书封面,此乃诗书画印大家林锴兄设计的,上书“杂花生树,乱石崩云″八个大字,是我撰的集句联,“杂″“乱″两字正好借来形容我这卷“打油诗″。
“杂″,朋友们可理解为“杂诗″、“杂文″、“杂家″、也可以看作是“杂货摊″。
此外,“杂花″也是野花,我写诗既非家传,也无师承,纯属自通自娱,带有点野性不足为奇也。
至于“乱″,吾诗不言“志″,不载“道″,不入“温柔敦厚″囿内,不衫不履,无教无法,“情之所至,诗词自来″而已,上述种种,是不是“乱″了套?
但祈读者不会联想到那段著名的最高指示“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中的“乱″字,善莫大焉!
清入张潮道:“人生必有一桩极快意事,亦不枉在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著得一种得意之书,庶无憾耳。
″现《点灯集》编成在此,对上述诗文议论有兴趣的朋友们不妨一读。
龚自珍知交魏源曾有信给他进忠告:“常恨足下有不择之病″,“不择之病″,吾诗亦有,愧无良药,只好由它。
香港学教授周锡韦复兄来信竟道:《点灯》诸诗“口没遮拦,动而过瘾”、并不以“口不择言″为病,反以为佳,他的说法亦是很多朋友的观点,可见时代不同了。
历史在进步,拙诗道:“友尽与时俱进者″,此所谓也。
是为自序。
二零零三年于点灯书屋
金鉴才当代 1943 —
俨思堂吟稿·序
岁癸巳
明庐师以俨思堂吟稿绣梓命序。
予何人斯。
而敢序公之诗文。
固辞不获。
因摭拾所闻诸公者。
略赘数言弁诸卷端。
公以书画名世。
故公之诗文。
有不尽为世所知者。
盖为书名所掩。
予特表而出之。
公尝盛推文人书法之说。
古未有文人书法。
盖以书名者皆文士
以文章勋业取重当世。
而时贤多不学。
师心自用。
公乃不得已而辨之。
予尝以侍次。
从容请于公曰。
先正云诗能穷人。
况今者书贵诗贱。
清诗百首曾不能易斗粟。
夫子力倡书家学诗。
亦有说乎。
公曰。
吾国自文明以来。
其荦荦大者实为士大夫文化。
诗特其嚆矢也。
击壤、卿云尚矣。
春秋之世。
礼崩乐坏。
伯享赵文子于垂陇。
郑六卿韩宣子于郊。
皆赋诗明志。
犹有古意存焉。
孔子曰。
不学诗。
无以言。
后二千年无改辙。
即以书家论。
右军鲁公、宋四家、赵文敏诸公皆以能诗名于当世。
盖诗为文人品格修养之一端。
有此修养方有此胸怀眼界。
发于腕端乃不落俗格。
公以亥始习旧体诗词。
集中所存以自题白描水仙为权舆。
虽造语稚嫩。
而高致有不可掩者。
癸卯浙江美院。
师从平湖陆微昭萧山朱家济二夫子。
二公皆当世硕儒。
非特书坛山斗而已。
以公为好学可教。
悉心授之。
乃大进。
又从海宁张宗祥、宁海潘天寿浦江茀之、安吉乐三鄞县沙孟海诸老游。
杖屦追陪。
倡和无虚日。
此数公者。
皆后世所谓大师也。
红羊劫
为宵小所搆。
缧绁中惟以吟咏为事。
未几事果白。
而诗益进。
壬戌
以舟行长江咏怀古迹五首发表于新民晚报。
笔力沉雄。
直摩浣花之垒。
自是三十年间。
犹精进不已。
先是。
公得浦江吴刚如先生相与唱和。
夏瞿禅先生高第弟子也。
亦我浙江古籍出版社之前辈学人。
乙酉
刚如先生遽归道山。
公哭之哀。
又次韵其临江仙以为挽词。
情辞俱苦。
予适在旁。
见公沉吟点易再三。
盖有不忍言者。
未几。
予负艺北游。
公手绘江南山水赠之。
又媵以诗。
盖意存规劝者。
予不寤。
卒铩羽归。
又为予谋事奔波。
公处盍簪之道率如此。
今集中鸿雪俱存。
兹不赘述。
予不能文。
故略述公之诗如右。
岁在癸巳上巳后六日
钱唐钱之江子南拜手序。
谷海鹰当代
捞月集·序
《捞月集序》  作者:熊盛元 津沽谷君海鹰,习医信佛,性耽吟咏。
观其所作,立意遣辞,皆戛戛独造,鲜有抗手。
其诗清旷,其词绵邈,得司空表圣超诣”之境,所谓“少有道气,终与俗违”、“诵之思之,其声愈希”是也。
其所以将诗词集命名为“捞月”者,盖其戊申降世,生肖属猴也。
夫“猴子捞月”,虽为动画电影之名,而其典实出《法苑珠林·愚戆·杂痴部》,略谓过去世时,有城名波罗,国名伽尸
有五百猕猴游行林中,至一树下。
树下有井,井中有月影现。
时猕猴主见是月影,语诸伴言:“月今日死,落在井中,当共出之,莫令世间长夜闇冥。
”诸猕猴议言:“云何能出?
”猕猴主曰:“我知出法,我捉树枝,汝捉我尾,辗转相连,乃可出之。
”诸猕猴即如主语,辗转相捉。
未几,树枝断折,一切猕猴皆堕井中。
海鹰君以此名集,实蕴佛家动念辄妄、认有皆空之理,转觉山谷道人《沁园春》所叹“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著无由得近伊”,汤义仍《还魂记·冥誓》所谓“是人非人心不别,是幻非幻何说
虽则似空里拈花,却不是水中捞月”,皆似未达一间。
何则?
以其情执太重,一如树神讥讽猕猴之偈所云“坐自生苦恼,何能救世月”也。
由此可知,“捞月”一名,不惟已悟物象皆如幻影,起念尽为虚妄,亦隐含释氏三生因果之旨也。
《捞月集》中,时有宣说佛理之作,而所拈之境,则极烟水迷离之致。
如 “明波蜕影碧参差,又是春光欲尽时。
尚沈迷甘堕絮,花方彻悟拚离枝
耽禅孤阁餐霞早,爱月连宵入梦迟。
廿载情丝今已竭,冰心只付片云知”(《暮春杂咏》)、“碧藕漙珠露,红蕉绾客襟。
一年萍迹枉追寻,风撷辋川清韵,高柳付蝉吟。
欲借观花眼,来修逝水心。
劫尘狂处叩青禽。
几度魂迷,几度怨痕深。
几度梦醒回首,天外响瑶琴”(《喝火令·乙酉生辰》)、“绝世琼姿难自处,隐向深宵,怕见蛾眉妒
卜得尘缘叹一缕,空劳星月题朱户。
天意何由悭会遇,谱倦残更,仙韵无人顾。
玉骨支离眠瀣露,为谁痴守香如故”(《蝶恋花·昙花》)、“腊尾欣逢二度,谁怜新岁守空尘?
从知天道酬人道,一种炎凉共喜嗔”(《丙戌岁立春 》)、“漫听寒蝉断续吟,些微幽思透商音。
丁宁客羽还留梦,检点青痕莫染金。
云有态,水无心,水光云影两交侵。
高天几许清凉意,却向红尘细细寻”(《鹧鸪天·早秋》)、“乞得冰轮作玉梭,鬘天织就忘情罗。
恩经怨纬千千结,了却三生梦几多”(《无题十首》之九)……严羽沧浪诗话·诗辨》云:“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
”然诗语、禅理,毕竟是二非一,未可等同。
钱默存先生谈艺录》阐之曰:“沧浪别开生面,如骊珠之先探,等犀角之独觉,在学诗时工夫之外,另拈出成诗后之境界,妙悟而外,尚有神韵自广;不仅以学诗之事,比诸学禅之事,并以诗成有神,言尽而味无穷之妙,比于禅理之超绝语言文字。
他人不过较诗于禅,沧浪遂欲通禅于诗。
胡元瑞诗薮·杂编》卷五比为‘达摩西来’者,端在乎此”,妙哉此语。
细品海鹰君诗词,似对此颇有妙悟也。
兹举其五律《雪》诗,试作笺释:
点罢罗浮靥,遥闻郢客歌。
光潜心鉴月,香冷梦凝柯。
一色齐三界,千身證六和。
从风随意住,天地起沈疴。
首句典出《龙城录·赵师雄醉憩梅花下》:隋开皇中赵师雄罗浮
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间,因憩仆车于松林间,酒肆旁舍,见一女人,淡妆素服,出迓师雄
与语,但觉芳香袭人。
至酒家共饮,有绿衣童子,笑歌戏舞。
师雄醉寐,“但觉风寒相袭,久之东方已白,师雄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
罗浮靥”,代指梅花,暗逗“雪”字。
高启梅花九首》:“雪满山中高士卧, 月明林下美人来”,亦此境也。
次句则用宋玉《对楚王问》之典:“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亦点“雪”字。
两句盖谓己以点额,与时下俗艳迥异,一如阳春白雪之曲和者寥寥也。
第三句孤迥高寒,化用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韦处厚《葫芦沼》 “疏凿徒为巧,园洼自可澄。
倒花纷错绣,鉴月静涵冰”、连文凤《题湿洞》“洞门深锁碧泉寒,控寒玉壶冰雪贮”等句无痕。
光潜”,指雪内外莹洁,而又韬光晦迹;“心鉴月”之“月”,非惟中天之月,亦隐喻真理、真善美及自性等……此句境界略似李商隐《无题》“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可见襟怀高洁。
“香冷梦凝柯”,语极轻灵,谓梦随雪花凝于柯冷香之中,似从高骈《对雪》“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与林逋梅花》三首“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技”化出。
此联仍扣住“雪”,不即不离,且曲曲传出冷怀幽抱。
第五句中 “一色”者,雪之本色,一白茫茫也,亦即孔子所谓“素以为绚”(《论语·八佾》)。
“三界”者,就俗世而言,即欲界、色界、无色界;就解脱而论,乃指断界、离界、灭界;而就无差别境界观之,则法界、心界、众生界也。
句中著一“”字,最见妙悟,盖谓但得心地如雪,不染尘滓,便可證得如如,而入一真法界也。
此句虽侧重理,而仍不离“雪”字。
第六句就扣题论,“千身”乃从陆游梅花绝句》“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放翁”而来;而就阐理看,则蕴《大宝积经》“我常舍千身,支分及头目
为求无上道,闻法无厌足”之意。
“六和”者,儒家谓以滑、甘调制酸、苦、辛、咸四种滋味。
礼记·礼运》:“五味、六和、十二食,还相为质也。
郑玄注:“和之者,春多酸,夏多苦,多辛,多咸,皆有滑、甘,是谓六和。
李九龄《寒梅词》云:“霜梅先拆岭头枝,万卉千花冻不知。
留得和羹滋味在,任他风雪苦相欺。
”以此扣“雪”,又藉以阐明佛理,盖佛家“六和”,乃身和(共住)、口和(无诤)、意和(同事)、戒和(同修)、见和(同解)、利和(同均)也。
此联由一己转写众生,自度度人,立意高远正大,最见菩萨心肠。
第七句“从风”,随风也,亦即“因风”,典出《世说新语》:“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
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
’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
’兄女曰:‘未若絮因风起。
’公大笑乐。
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王凝之妻,即谢道韫
此又暗扣“雪”字,章法细密。
“随意”,语出《三国志·魏志·程晓》:“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意任情,唯心所适。
”雪本无踪,随风飘洒,“随意任情,唯心所适”四字,恰可状之。
末句承前,谓末法时代,天地皆病,况芸芸众生耶?
但能“随意任情,唯心所适”,祛妄去执,證取“六和”,则“沉疴”自起矣。
海鹰本以医为业,又耽佛法儒道,故以“起沉疴”煞尾也。
前七句皆咏雪,惟于卒章显志,弥见其发心之大,济世之殷也。
元遗山云:“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此之谓也。
海鹰于诗词一道,别有会心。
尝函告我曰:“十几年前的多愁善感并未完全泯灭,只是因阅历与见解的丰富能随时化解。
从前如汹涌澎湃、连绵不绝的潮水般的情绪波动,而今只如一阵拂面的轻风。
所以也不能那些感情丰富的诗词所反映的不是现在的我,确切地,应为我现在的一些瞬间。
瞬间过后,另一个我取而代之。
”此虽其一己体会,而可藉以窥探旷古诗心,诚可谓片言尽释千年惑者也。
其于杜诗,颇赏“两个黄鹂鸣翠柳”,谓“我就喜欢那样的置身世外的风格”,而最赏“王维的辋川诸诗”,其“空灵超脱”也。
故欲明其诗词旨意,当从“置身世外”、“空灵超脱”八字著眼,方能体会个中真趣也。
其词则守律甚严,所填慢词,一字不苟,于四声吃紧处把握尤准。
如《三姝媚》:“虚棂晨雾掩。
望茫茫华都,梦沈神黯。
万木萧疏,任日烘星琢,雪皴霜点。
绿萼重来,香暗度、空庭尘槛。
解事风轻,閒曳琼枝,恍闻鱼梵。
多劫情丝难忏。
甚散落天花,逗襟成魇?
慧业兰因,竟托根萍絮,影消痕淡。
谱涩朱弦,惭未有、禅心如剑。
记取笙歌酣处,波深浪险。
”自注云:“此调二句领字后连用四平声,末二字去上声,木、萼、落、业、涩等处需入声,连仄处尽量分上去、入去。
”盖参照梅溪、梦窗同调词定律也。
其实海鹰倚声非仅侧重声律,更追求立意高远。
即如此词,上片写清晨梦醒,推窗望远,大雾迷漫。
在万木萧疏中,绿萼梅却送来暗香,缭绕于空庭曲槛。
本与禅有不解之缘,故依稀听到木鱼梵呗之声也。
下片意脉不断,“多劫情丝”过度到忏情。
天花沾襟,结习未消也;絮果兰因,业缘太重也。
此自叹亦慨世人结习太重、刚强难化也。
所可憾者,无犀利禅剑断其尘根,只能漫拂瑶琴,冀其觉悟耳。
一结自警并告诫世人:万勿沉溺尘海之中,否则必涉“波深浪险”,而万劫不复也。
全词寄寓禅理而不枯窘,诚非易易。
老杜诗云:“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戏为六绝句》)。
纵观海鹰《捞月》一集,题材似不宽阔,古风亦付阙如。
所作虽美如兰苕翡翠,而终乏掣鲸碧海气象,盖其每孤窗自守,不好出游,故笔路眼界,犹未臻恢弘之境也。
苏子由云:“十有九年矣。
其居家,所与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
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知天地之广大。
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上枢密韩太尉书》)。
海鹰君春秋尚富,倘能于博览万卷之馀,更行万里之路,则他日之造诣,未可限量也。
海鹰君勉乎哉!
二00九年十二月廿八日岁次己丑畅月,剑邑熊盛元草于洪州
陈兴武当代
人物简介
陈兴武字步之号步堂
网名华一呆又名黎元子
广东大埔人
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工程系。
曾师从中国社科院文献学家栾贵明先生,参与创制钱钟书先生倡导之中国古籍数据库。
历任曲阜孔子书院特聘教授北京燕鸣诗社创始社长、都江堰国学院创院教务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书法高研班特聘导师、华南理工大学客家文化研究所特约研究员、浙江复兴国学研究院顾问等。
曾获第十一届台北文学奖古典诗奖。
出版有《桃源古今文萃》、《通行本二十四史勘评选》等著作,编撰有《燕社嘤鸣录》、《六艺文化概要》、《步堂韵初编》等十馀部书稿。
主持点校《全清诗文》、《中华全藏》等古籍约合三亿馀字,辑录《上古三代及两汉帝皇名臣集》等二百馀人合集。
组织并撰写《孔子诞辰及生卒年岁考》、《古代中国如何面对灾难》、《文庙丛考》、《客家精神概论》等论文四十馀篇。
所撰骈文编入《百年文言》。
曾应台湾学者龚鹏程先生之请先后撰写“世界周易大会暨文王朝圣大典”及都江堰孔庙释奠礼主祭文等。
近年应浙江昆剧团之请,与内人徐青子合作,将雨果名著《巴黎圣母院》改编为大型昆曲《钟楼记》(初拟名《梅姬恨》),并于2017年11月29日杭州全球首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