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隐峰全书卷八
隐峰全书卷八 第 x 页
隐峰全书卷八
 记事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4H 页
湖南义录序[赵翼]
呜呼。壬辰之祸。可谓酷矣。三京丘墟。八道鱼肉。 大驾越在龙湾。将朝暮渡江。国家之不亡。其危如一发耳。于时死义之人。不可一二数。而其在湖南。则高霁峰,金倡义。起于田野。首事举义。俱死于贼。其馀慷慨奋发。或从官军。或从义旅。趋死而不顾者前后相望。此其人事业之大少。人品之精粗。虽或不同。至其明白甘于一死。不求幸生则一也。其精忠大节。皆可上贯白日。呜呼其敬矣夫。吾友安君士彦。记崔兵使庆会以下十六人事迹为一书。名曰湖南义录。盖当时国内死节者何限。而独记湖南人者。安君居湖南。以其闻见所得详也。而如霁峰倡义。其事已大传。昭在国人耳目。至闻于天下。故不载焉。惟此十六人。名位不甚重。或在行伍。其事不能远传。恐寝以泯灭矣。呜呼。人之生。孰不自爱其身哉。至于利禄货财。外物也。人常贪求不已。得之又恐失之。无他。以其奉身也。外物奉身者。犹爱之不能舍。况其身之重。为如何哉。能以义为重。视其身如鸿毛。非智(智作志)士仁人。能如是乎。此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4L 页
十六人者。其志岂不烈烈乎哉。其身犹轻之如是。况于外物乎。彼终身役役于利者。闻此义士之风。得不少愧乎。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松柏虽有坚刚绝异之姿。在春夏间。其色与凡草木无异。特立岁寒。其绝异者。乃可见尔。此十六人者。其平生志节。实有大过人者。故其于世。必龃龉无所遇。不然。其能舍生于危难之日乎。夫其生既穷于世。临难视死如归。其事诚可悲。而亦见世之薄于贤者也。然自其人言之。求仁而得仁。尔又何怨。呜呼其贤矣哉。安君既编集重峰先生遗文事迹。为抗义新编行于世。今又为此录。安君之慕义。诚至矣。其用心。诚勤矣。忠臣义士烈烈之迹。将赖而不泯。其有功于名教大矣。而此十六人者。其亦感泣于冥冥矣。安君既以录入诸梓。以书千里。而走京师求余序。余既感义士之事。又感安君之义。终不敢以不文辞。谨书于卷首如是云。 崇祯庚午重春既望。弘文馆副提学赵翼。敬序。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5H 页
湖南义录
  霁峰高先生父子。倡义金先生父子两家事迹。非但国人知之。至于流入中朝。名闻天下。又有传信文字。已盛行于世。故今于此编。阙而不叙。后之览是书者。此意不可不知也。
  [崔庆会]
崔兵使庆会。字善遇。居绫城县。登文科。壬辰。公丁内艰家居。及高招讨败死。诸将士又推公为盟主。时任真宝启英亦起兵。任领左道诸军。所谓左义兵也。公领右道诸军。所谓右义兵也。于是俱领军入岭南。公处事精敏。号令严明。人情皆以公为恃。癸巳。领兵入晋州城。城陷。与幕下士文弘献等。同赴水死。事闻。 赠左赞成。录用子孙。贼退后。乡人立祠。以忠烈祠。 赐额旌门。
  [郑运]
郑万户运。居灵岩郡。自少慷慨有侠气。每以伏节死义自许。登武科。尝为居山察访。监司陪行信任人作弊。公杖之。监司不悦。公即弃官归。未几。为熊川县监。见忤于监司。又即日解印去。俄除济州判官。又以忤牧使见罢。归舟不以一驹自随。其刚果清高。皆类此。由是沈滞累年。壬辰。公为鹿岛万户。乱作。左水使李公舜臣。以战舰屯于水营前洋。不敢进战。公按剑而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5L 页
前。瞋目谓舜臣曰。贼已破岭南。乘胜长驱。其势必水陆并进。公何持重至此。无意出战乎。声色俱厉。舜臣气慑不敢违。公遂自请为先锋。直捣外洋。贼大至。诸将皆退走。公大呼曰。诸将任意进退。今日吾得死所矣。冲冒突进。撞破贼船。不知其数。贼败走后。贼又连日大至。辄为公所败。公乘胜追击。中丸而死。是时。贼势鸱张。人莫敢婴其锋。敢以舟师击贼。公实倡首。自此诸将皆争先赴敌。舜臣之閒山大捷。皆公首事尝试之功也。事闻。 赠节度使。 旌门。
  [白光彦]
白佥使光彦。居泰仁县。少有勇力。登武科升堂上。性慷慨尚气义。好善疾恶。人皆敬惮。时郑贼汝立附托时辈。势焰熏灼。一道文武之士。皆欲结知。争趋其门。公所居。与郑贼甚迩。郑贼再三请见。公不往。郑贼含之。公为珍海,固城二县宰。郑贼辄嗾台官驳递之。公终不动。己丑。为北青判官。时重峰赵先生以言事。谪配吉州。凡所经州县知旧守令。率多畏祸蓄缩。莫敢出见。至府界。公盛备酒馔。待之极敬。重峰曰。吾与公未尝一面。今何至此耶。公曰。中心所激。不得不尔。因言郑贼再三请见连驳二县之事。及逆变起。人始服其先见。壬辰。公丁内艰家居。闻李洸罢兵。驰到公州。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6H 页
谓洸曰。君父播越。臣子固当挺身赴难。公握重兵作藩翰。今日罢兵。有何意乎。遂瞋目拔剑。洸惊惶失措。谢曰。吾未之思耳。此后惟公指挥。洸还全州。乃传令列邑。收聚诸军。直向京城。公自请为先锋。龙仁之战。洸托以违令。杖公重伤。公叹曰。宁为贼所杀。遂突阵而死。人皆愤惋。
  [苏尚真]
苏别将尚真。居宝城郡。少从事武艺。数奇不成一名。平生所为。未尝有一毫非义。壬辰。公闻獭川军败。即以单骑入京勤王。至全州参礼。逢金公诚一。闻京城失守。公伏地痛哭。欲追及于 行朝。金公曰。贼兵四合。道路不通。公不如与我同事。招募义兵。公然之。遂同行下岭南。有一人素不悦公者。亦来属幕下。公不辞而还治任。将入 行朝。会任真宝启英起兵。张公润为副将。公因从其军为别将。每出战。公必着红衣。先登突击。贼畏之。见红衣。辄不敢出。一军恃以无恐。张副将常戒曰。国家所恃。惟在义兵。义兵所恃。惟在于公。公勿轻敌。终成大功。公曰。丈夫岂惜死乎。死于国事。吾志也。星州之战。贼兵无虑千馀人。我军仅数百。众寡不敌。皆退缩。公奋臂大呼曰。见贼而走。何谓义兵。即挺身前突贼阵。于是诸军皆还集力战。贼大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6L 页
败。公乘胜追击。中丸而死。人皆痛惜。
  [黄进]
黄兵使进。居南原府。少有大志。不拘小节。人皆以豪侠目之。登武科。庚寅。以通信使裨将。往日本。一行皆以所得银两贸货宝。公独以重价买宝剑两口。一行问其故。公曰。此贼不久渡海。其时吾当用此剑。人皆笑之。壬辰。公为同福县监。每衙罢。环甲驰马辄十数里而止。及乱作。公即与列邑官兵。分据险要。以截贼自岭而湖者。一日。贼数千馀骑至熊峙。公先登突出。射杀前锋数十。贼败走。俄而。贼又大举至梨岘。铁丸如雨。声震天地。诸将皆退缩。公独与魏大奇,孔时亿等若干人。终日力战。公丸中于脚。犹愤激乱射。贼大败而走。伏尸数里许。我军则无一死伤者。由是湖南得全。以功升忠清兵使。癸巳。领兵入晋州城。与义兵副将张公润。金海府使李公宗仁等。协力防守。贼不敢逼。未几。公与张公润。相继中丸。城遂陷。事闻。 赠右赞成。 旌门。
  [张润]
张副将润。居顺天府。自少亢倨。登武科。不以干谒为事。人或劝之仕则曰。以仕为急者。必受制于人。每事不得自由。与狱中囚拘何异。尝为钵浦万户。见忤于水使。即日解印去。其志槩如此。而人无知者。皆以寻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7H 页
常武夫视之。沈滞累年。惟事射猎。壬辰乱作。公以守城将。留本府。会任真宝启英起兵。请公为副将。公号令严明。信赏必罚。与士卒同甘苦。乃悉以兵事委公。癸巳。领兵入晋州城。时徐礼元为牧使。巧诈无常。人心不服。及贼至。又称病求出城。军皆愤怒。倡义使与诸将相议。以公权代礼元。启闻于 朝。于是城中各厉心力。有固守必死之志。公遂与忠清道兵使黄公进。金海府使李公宗仁等。协力防守。贼不敢逼。未几。公与黄兵使相继中丸。城遂陷。事闻。 赠兵曹参判。
  [金敬老]
金助防敬老。居南原府。少时尝从举子业。中年投笔。登武科升堂上。丁酉閒山之溃。贼分三道。长驱入南原。各镇列邑。望风奔散。阃帅诸将。不知所去。时公以助防将留全州。李兵使福男驻顺天。闻南原围急。皆倍道亟进。相遇于淳昌。公谓福男曰。晋州。天险之地。兵且数万。而见陷于旬日之内。今此南原形势。不如晋州。杨总兵只有三千兵马。我国诸将。无一人来援。不出数日。城必陷矣。岂可使天兵独死于我国之事乎。福男起而执其手曰。公言正合我意。遂与公令军中曰。愿从者留。不愿者去。军中壮士林士美等愿从者百馀人。于是自蛟龙山下。直入城中贼阵。云集城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7L 页
南前野。弥满数十里之间。公与福男。望见贼屯。相与抵掌大笑曰。捐身报国。此其时矣。遂挥兵直进。鸣螺吹角。了无怖忧之色。杨总兵为之感动。叹曰。东国男子。此惟二人而已。及城陷。公与福男及诸将士。奋剑斫贼。力尽而死。
  [安瑛]
安秀才瑛。字元瑞。己卯名流弘文馆校理处顺之曾孙。李判书后白之外孙也。居南原府。事亲至孝。壬辰。元瑞方在南原庄上。母夫人李氏在京第。遭难相失。元瑞闻避乱士女多在江华。欲往问李氏去处。贼兵四合。道路不通。元瑞昼夜号泣。会高招讨起兵。将入江华。元瑞遂诣招讨军中。欲因以寻母。元瑞时未知名。幕下诸生。皆高谈大言。藐视之。元瑞惟日随行逐队而已。及军败。诸生一时散走。元瑞独不去。请高公且退。更图后举。高公曰。我当止死。君可速出。凝然不动。元瑞扶高公上马。高公不閒骑马。堕地马逸。元瑞以其所乘马授高公。而元瑞步从于后。贼既逼。高公劝元瑞避走。元瑞不肯。及柳学谕彭老至。元瑞与柳公同力救高公。遂与同死。事闻。 赠掌乐佥正。 旌门。
  [柳彭老]
柳学谕彭老。字君寿。居玉果县。性至孝。登文科后。无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8H 页
意于仕进。人劝之仕则曰。吾非不欲仕。不可以力致。蝇营狗苟。非余本心。其恬于势利如此。时人莫知其贤。屏居田间十馀年。壬辰。公与列邑多士。会潭阳府。推高公敬命为盟主。公因从事幕下。俱赴锦山。公谓诸将曰。锦山之贼。其众数万。以我乌合。决难抵当。吾意莫如与诸军并力分据险要。待贼骄惰。选精锐四合击之可也。公一目眇。容貌不扬。幕下诸壮士皆侮之。不用其计。遂进兵。军溃之日。公与高公异处。意高公已脱。与诸将士同时走还。及闻高公未出。遽策马入奴。叩马泣谏。公不听。以剑斫奴。奴不得以(下以作已)释马衔。随后从行。公驰进。与安秀才瑛。同力救高公。遂为贼所杀。事闻。 赠司谏院司谏。 旌门。
  [梁山璹]
梁佐郎山璹。字会元。己卯名流弘文馆校理彭孙之孙。府尹应鼎之第三子也。居罗州。尝出入牛溪先生门下。见时事日非。遂绝意科业。卜居州南三乡里。去本家百馀里。每省亲。必徒步习劳。壬辰。会元募得精兵数百人。推金公千镒为盟主。入江华。会元自江华。昼伏夜行。奔问 行在。特命除工曹佐郎。朝臣有劝留仕者。会元固辞而还。癸巳。金公守晋州城。使会元请救于 天将。会元辞气慷慨。言泪俱发。 天将叹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8L 页
服。犹不肯出兵。及还。贼逼城。会元同行数人。皆还走。会元泣曰。临危苟免。使主将独陷死地。其可乎。自南江入城。一军皆惊。会元生长未边。自少善泅游。及城陷。力可以免。而会元义不独生。遂与金公同赴水死。丁酉之变。会元妻李氏。入僧达山避兵。遇贼拔佩刀。自刭而死。
  [文弘献]
文进士弘献。字汝徵。居绫城。孝友之行。信义之操。为侪辈所许。时湖南士类。分党角立。互相诋排。惟汝徵持论和平。是以京乡语及南中人物。必以汝徵为巨擘。壬辰之变。与若干同志。从高招讨军。锦山败后。又推崔兵使庆会为盟主。汝徵因参谋幕下。军中诸事。非汝徵不能办。人皆叹服。癸巳六月。义兵诸将。自咸安入晋州城。崔兵使谓汝徵曰。君辈徒死无益。不如直还本道。以谋再举。汝徵以为既与同事。义不独生。遂入城。城陷。与崔兵使同赴水死。贼退。本县士子。再三陈疏。请旌其闾。监司守令。置诸寻常。迄未蒙褒典。凡有血气。孰不愤惋。最后诸生。相与私采众论。配享崔兵使祠宇。
  [崔希立]
崔主簿希立。字立之。号孝庵。居南平县。少有胆勇。以义气自负。壬辰变。从高招讨。锦山败后。又属崔兵使。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9H 页
为别将。战功最多。授主簿之职。癸巳五月。立之患重疾。留咸阳地。仅得苏。六月。闻晋州事急。罔昼夜驰进。则贼已逼城。立之跃马突围。挥笠大呼曰。我是崔某。城中开门纳之。及城陷。奴泣请曰。某处水浅。可以潜身得渡。立之曰。汝但速出。归报一家。遂与崔兵使。同赴水死。噫。立之在家则田亩间一布衣。在军则不过一编(编作褊)裨耳。虽从死可也。不死亦可也。临危不避。死而无悔。非其素定。能若是乎。子浚早殁。诸孙尚未成长。世无好善者。至今数十年。埋没无传。诚可痛惜。今于此记其一二。以俟他日知言者云。
  
[姜希悦]
姜奉事希悦。居光阳县。壬辰。募兵讨贼。号奋义将。晋州守城将。多谋避。希悦独领兵驰进。城陷。力战而死。
  [吴宥]
吴奉事宥。居宝城郡。壬辰乱。属元帅幕下。最见义重。高临陂起兵。再三牒报元帅。请为副将。晋州城陷。力战而死。
  [吴玭]
吴正字玭。居光州。以气义自许。常歆服高门忠孝。及高临陂起兵。玭从事幕下。及晋州城陷。与临陂同赴水死。
  [金麟浑]
金麟浑居珍原县。河西先生从弟也。有胆气。高临陂起兵。麟浑参谋幕下。晋州城陷。与临陂同赴水死。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39L 页
姜吴以下。详载晋州叙事。
 呜呼。往在丁未年间。尝拜月汀先生于门下。终日陪话。月汀曰。湖南古称多节义之士。壬辰之乱。死义者几人。高招讨,金倡义外。吾未之有闻也。余以崔兵使以下十馀人言行事迹。一一陈列。月汀大加叹服曰。子为我记其事迹。为一通以来。吾当作序跋。附于编末。以图不朽也。余唯唯而退。忧患沈埋。荏苒十馀年。未及就稿。而月汀遽捐馆舍矣。余惜其志之未遂。痛伤特甚。独处溪堂。追思月汀之言。仍编集是书。名之曰湖南义录。书既成。客有难余者曰。此编所录。有关世教。诚为可嘉。抑壬辰丁酉之乱。吾湖南文武士夫死于凶锋者。不可胜数。而子只取崔兵使以下十馀人。何也。余曰。不然。彼文武士夫之死于凶锋者。岂尽皆明白死义之徒乎。若死义之迹。不甚明白。则不可吹竽浑真于其间也。盖此十馀人之外。或不无明白死义之人。而余未及知者。则吾将以俟夫后之君子而续笔焉。客曰。乱后死义者。固不止湖南。子只以湖南义士。编为一书。而他死义之士。则不得与焉。亦有意乎。余曰。不然。余病废杜门。闻见不广。人之为言。亦或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0H 页
不公。一道人物。尚未能详知。况于远地。其何能得其毁誉之真乎。此余所以不敢不谨。非有一毫私意于其间而去彼取此也。至如宋东莱(象贤)之君臣义重父子恩轻。金义州(汝岉)之国耻未雪壮心成灰。刘助防(克良)之义不退生甘心死绥。边海南(应井)之涕泣数日踵死重峰。李金海(宗仁)之腋挟两贼大呼投江。李兵使(福男)之冒入围城同死天兵。其精忠壮节人无间然者。则余之景慕。岂在于十馀人之下哉。客曰。然则。子何不以此六人。并录于编中乎。余曰。不然。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夫以湖南一道。义士之多。至于十馀人。则一国之内。死义者岂止此六人而已。其中必有余未及知者矣。今只以此六人。并录于编中。而他死义之士。或有遗焉。则虽曰余未及知。其不敏之罪。将与蔽贤者。同一归矣。今吾只举湖南义士。余所详知者。以为是书。其意不过如此而已。客释然而退。因记其语跋于尾。以志余编集是书之意云。
 万历纪元戊午孟秋。竹山安邦俊。敬书。
壬丁忠节事迹
  [宋象贤]
宋东莱象贤。自少人皆称好男子。登第后不屑屑于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0L 页
名利场。惟以气节自负。辛卯秋。除东莱府使。壬辰四月。倭贼陷釜山。进围东莱。公严城自守。贼乃退。翌日又进兵围之。不知其几匝。俄而又退。翌日又进兵。剑戟耀天。铁丸如雨。呼声动地。公知事不成。乃更衣冠。北向而拜。作家书付其奴曰。孤城月晕。巨镇高枕。君臣义重。父子恩轻。坐椅自若。其妾亦在傍。城陷。贼阑入乱斫。兵民殆尽。不敢犯。最后刃及。公凝然不动。张目掀髯而死。妾呼哭抱尸。遂与同死。贼称叹不已。敛其两尸。瘗于城内。题曰。忠臣宋象贤之墓。其后。 天朝与贼议和。贼出公尸。令其军舁送于我阵。公子仁及返葬于故山。开棺视之。敛袭皆锦绣衣裳。昔赵昂发与其妻雍氏同死。伯颜称叹。敛葬其尸。自古忠义之士。虽夷贼。无不感动如此。
  [金汝岉]
金义州。即金公汝岉也。公倜傥有才勇。庚寅年。授义州牧使。州境连 上国。冠盖相接。自古惟以杯盘声乐为事。公即慨然。尽祛前弊。缮修器械。操鍊军兵。其时不悦公者。因此构陷。就理对辨。壬辰变起。公尚在理。闻贼兵渡海。谓同系者曰。兵法云。兵因敌而制胜。水因形而制流。将不知兵。使此贼去舟登陆。其势迅突。必不能当矣。当时庙堂。撰出制胜方略。使之下陆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1H 页
后剿击。故边将无意遮遏于洋中。及列郡瓦解。官兵处处奔溃。人始服其知兵。一日。自 上下备忘记曰。当此之时。金汝岉。其才可惜。防紧处定配。使之立功自效。乃出公。公尝曰。国家早晚必有事。有事则非我辈。其谁能当。平居。心常凛凛如对敌者然。戎装诸具。纤细必备。及有是命。即日整顿行李。将欲就道。柳相成龙。体察军务。坐备边司。请公议事。大服其能曰。余当启请。留公同事。公莫行。翌日。 上命招大臣及备边堂上。柳相于 榻前启曰。臣不知金汝岉。昨日始与之论事。材略过人。请置幕中。以资筹策。申砬继请曰。臣为平安兵使时。金汝岉为义州牧使。知其为人。非惟材略。勇力绝人。臣今先行。请以属臣。 上许之。公与砬行到鸟岭。闻李镒军败于尚州。谓砬曰。鸟岭天险。若不固守。则彼众我寡。无以抵锋。砬不从。又言曰。先据高邱。逆击之。可敌则战。不能当。入卫京师。砬又不从。乃背獭川而阵。公知必败。乃为书附于其子瑬曰。三道徵兵。无一人至者。吾辈只张空拳。男儿死国。固其所也。但国耻未雪。壮心成灰。仰天嘘气而已。又作家书曰。我则已许死。一家宜赴 行在。不可逃乱于他处。封书附奴。使之归报于家。方贼弥满踰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1L 页
岭。铁丸如雨。声震天地。砬令公草启辞。公具甲胄腰弓矢。下笔如流。不错一字。人皆壮之。及贼张左右翼。迫之獭川。我军奔溃。公骑而前。砬后几至浅滩。砬呼公曰。令公求免乎。公笑曰。我岂惜死之人乎。驰至弹琴台。与砬杀贼数十。赴水而死。
  [刘克良]
刘助防克良。幼有美质。事亲至孝。登武科。常以远离亲庭为恨。而语及。必嗟叹曰。如我辈。不可人子论之。其为人可知。壬辰五月。申硈守临津。公以助防将。把截浅滩。贼欲诱我渡江蹙之。佯败而走。硈追之。公曰贼谋未可知。何必越江。只严兵自守。以观其变可也。硈不听。遂悉兵以济。未及十馀里。贼张左右翼迫之。我军争投水。无一得脱者。于是留阵馀兵。皆溃散。公独不去幕下。皆劝公速避。公曰我以大将命守此。不可退一步。遂先登陷阵。刳斫而死。
  [边应井]
边海南应井。博览经史。中年投笔。登武科。壬辰变初。以海南县监。倡义讨贼。闻重峰赵先生移兵锦山。倍道亟进。则重峰已败死。公涕泣。不食数日。谓褊裨曰。吾与此爷同事。欲图恢复。今而至此。无复可为。遂挥剑突阵而死。一军如丧考妣。公初赴锦山。历宿于全州宋参判英耇家。及公死。军之生还者。望见宋家。指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2H 页
之曰。此吾将帅寓宿处。相与痛哭而去。宋英耇云。
  [李宗仁]
李金海宗仁。少豪侠。登武科。癸巳晋州之围。以金海府使。领兵先已入城。为战守计。牧使徐礼元欲弃城走。公曰。义兵诸将。今方来会。不可轻易弃城。礼元不听。公拔佩刀以示之。礼元惶惑不敢违。及贼至。与黄进等设谋备御。杀贼无数。城陷。贼自西北阑入。公奋剑斫贼。转斗至南江。将赴水。以左右腋。各挟一贼。大呼曰。金海府使李宗仁。死于此水云。尝考忠臣传及诸公记事。皆以公为中丸而死。宋经略奏文曰。惟金海府使李宗仁。力战杀贼。尸如山积。身死然后。城方陷。生则保障。死则忠义云。故余亦信之。后得其实。今改正如右。
  [李潜]
李副将潜勇力过人。平居以气节自许。登武科。壬辰变初。属体府幕下。敌忾义兵将边士贞闻其贤。牒报体相。请为副将。公时年尚少。初未知名。军中甚轻之。公在军。信赏必罚。与士卒同甘苦。人心乃服。癸巳六月。闻晋州事急。公领兵往会。褊裨皆以为官军义兵。自城中避还者多。何故独就死地乎。不欲行。公不听。遂驰进。与黄进等协力同守。城陷。奋剑斫贼。力尽而死。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2L 页
[高得赉]
高平昌得赉居南原府。自少有气节。登武科。尝为防踏佥使时。贡献鹿皮。再三见却于水使。下吏谓公曰。自古代以牛皮。多用赂物。无忧。公第许之。果然。公即亲持其鹿皮。请谒于水使曰。欺上官。代供牛皮。乌无罪。水使大惭而衔公。未几。奔母丧。水使使军官搜公衙眷行橐。只有未妆弓一张。水使叹服其亢直清白如此。辛卯春。日本请和。公知有大乱。与年少诸武士列坐。问曰。国家危乱。为臣子者。当赴急而死乎。逃难而生乎。一人曰食禄之臣。何忍苟活。公哂而颔之。其忘身殉国之志。盖素定矣。变初。为右义兵将崔兵使副将。未入晋城也。除平昌郡守。官吏来迎。人皆曰。平昌僻邑。全家保身。莫如此地。公曰。贼兵鸱张。国势危急。乌可为自便之计。不赴。随崔兵使。同入城死。 宣庙遣官赐祭。 赠嘉善大夫汉城府右尹。今配享于黄兵使旌忠祠。
  [申浩]
申别将浩居古阜郡。以长兴府使递归。未久。除蛟龙山城别将。时 天将杨元守南原。贼兵四围。公即与军官等十馀人。驰到城西门外。大呼请入。 天将不听。公终日彷徨城下。同行者皆已散走。只有从仆二人而已。公又手书一纸。投之城中曰。独守空城。无所补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3H 页
益。愿入辕门。以决一死云云。 天将始许开门。见公辞气。无不称叹。与李兵使福男。同守南门。终始力战而死。 宣庙赠刑曹判书。乡人立慕义祠。与宋东莱同享。并享于南原李兵使忠烈祠。
三冤记事
  [金德龄]
金将军德龄字景树。居光州。有绝伦勇力。以气节自许。年几三十。人无知者。壬辰之乱。公丁内艰家居。时官军义兵。处处奔溃。国势岌岌。决不可收拾。公姊夫金别座应会与同志。劝公起兵。威声大振。勇士武夫。云合雾集。遂领军入岭南。贼闻之。撤诸城留屯之贼。合为大阵以拒之。会 朝廷以讲和事。止公母进。公仍留山阴,居昌等地。后移兵晋州。屡请出战。 朝廷不许。又有忌其成功者狺吠沮挠。于是公知大功不成。将有祸患。感激成心疾。惟日饮酒消忧而已。军中有一人犯罪。公斩之。忌之者乘时。诬以无端杀人。拿囚禁府。赖郑相琢力救得免。 上引见。赐以御马一匹。促 命还阵。时忠清兵使李时言,庆尚右兵使金应瑞等。尤忌公欲杀之。会逆变起。时言。分遣其腹心十馀人。传播讹言于道路。以公为逆党谋主。使人心疑惧。时言又移书朝著间。士大夫。言公有叛状。其书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3L 页
转入 阙内。 上大惊。欲下拿命。则恐其亡叛。先以密 旨谕都元帅权慄,晋州牧使成允文。设谋捕送。未几。时言密 启至。 上问诸大臣曰。德龄能飞行空中云。何以擒乎。承旨徐渻曰。德龄万无叛理。一武士足以械来。 上曰。汝何易言耶。即命渻亲往逮捕。前日被拿时公所乘马。不食数日。至是。其马又不食十馀日。公心甚忧之。允文既得密 旨。以书请公曰。切有面议事。可即驰来。公曰。此必 朝廷有命捕我也。促马而进。允文与诸将同坐。迎公入。以密 旨示公。公免冠下阶俯伏。诸将不忍执缚。相顾默然。公谓允文曰。某虚名过实。致有此祸。若不严具器械。令公亦必得罪。满座挥涕。乃械系以送。至云峰。与渻相遇。渻遂监押而来。时言恐其狱事不成。又阴嗾逆党二人援引公。郑相与金相应南又力救。郑相至于草救解 启辞。以示鞫厅。金相曰。此辞至当。请联名入 启。馀皆不答。郑相乃袖草而退。自是无敢复为公言者。遂加严刑。死于狱中。知与不知。莫不痛惜。后李知事廷馣上疏。讼冤请 赠。不报。
  [金应会]
金别坐应会字时极。居潭阳府。孝友出天。自少倜傥。不屑屑于世间事家。无甔石。妻子不免饥寒。而处之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4H 页
常若有裕。不知者以狂生目之。壬辰义兵之起。皆公之倡首也。其妻弟金将军德龄有勇力。公又劝之起兵。公因留幕下参谋。会洪世恭为巡察使。以公与郑左相澈亲厚。欲陷之而未得其端。时公母夫人患眼疾。医云羊肝圆有神效。公求得二羊于人。杀其一而成剂。其一则虑逸失之患。言于府使。托置官牢羊群中。府使李景麟。希世恭旨。以为民家所畜。私自托置官府。事涉凌侮土主。牒报世恭。请治其罪。世恭大喜。因此构捏百端。诬以豪强囚府狱。 启闻于朝。会逆变起。德龄被拿。公亦拿囚禁府。时世恭已递入京。金相应南为推官主鞫狱。公以必死自分。 上命先问德龄叛状于公。公极言德龄为国尽忠。保无他心之状。及受讯拷掠甚酷。公辞气自若。金相问曰。汝受重掠。何无痛苦之色。公答曰。杖落我肌。如何不痛。咫尺宸禁。岂可使贱臣惨痛之声。闻于 天耳乎。及再讯供辞。公以手扶两腋而整之。端跪着署惟谨。讯罢将还狱。从容起立。趋出如常。金相为之感动曰。真义士也。此人若死。吾辈后世必得杀士之名。即日回 启救解。有临刑不乱。所言皆忠直等语。 上即命释之。公出狱。知旧相与往慰。仍问公曰。 殿庭拷掠之酷。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4L 页
壮士难当。君何从容自若。使委官感动至此乎。公辗然而应曰。当拷掠时。不知其苦。但如椽之杖。挥着脚骨。其声訇然如琴中大弦音。坐客皆大笑。出狱之明日。令其子忠元奉书。问牛溪先生于坡山。友人止之曰。君前后祸胎。皆以西人之故。况今牛溪方被谗诬。席藁俟 命。君可姑止。公不听。及牛溪答书至。公持书。感涕不已。人皆曰。金某孝于亲忠于君。又尽节于师。可谓得生三事一之义矣。及还。世恭又以前日豪强狱事未讫。嗾宪府移文本道。囚罗州狱。丁酉。倭寇陷南原。公尚在狱。贼逼罗州。乃得出还家。陪母夫人入山避兵。中路遇贼。贼将害母夫人。公号呼抱持。与之同死。后十七年癸丑。以孝行 旌门。
  [金大仁]
金义将大仁居顺天府。家世素贱。少尝为僧。中年长发还俗。丐食资生。后登武科。壬辰乱初。公在石堡村。与左水营相接。时左水使李公舜臣。新为统制使。威振三南。一日。舜臣苍头数人。来到石堡村。乱掠民家鸡犬。公缚其奴而杖之几死。舜臣大怒。挐致公于营门。将加酷讯。公大呼曰。纵奴作弊。既云不可。又欲杀无罪之人。将何以号令三道乎。舜臣大奇之。即命解缚。留置公于幕下。屡立战功。后舜臣遭谗被挐。元均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5H 页
代领其众。公因属焉。丁酉閒山之溃。公投水。或泅或游。凡三日夜。勺饮不入口。饥困垂死。而犹手握大刀弓矢。终不肯舍。得脱虎口。才还于家。又以单骑挺身勤 王。行至绫城县。时南原陷没。贼兵充斥。道路不通。公因留县地。欲招募义兵。闻避乱武士多聚山谷。亲往劝之。皆曰京城消息未闻。不可轻易起事。公厉声曰。君等何为出此言。设使国亡。君等欲事二姓乎。遂张目拔剑。诸武士皆散走。公太息而还。仅募得精兵数百。出入沿海。剿捕诸贼。光阳之战。公夜入城中斫营。及出城。丸中于髀。公以刀刳肉出丸。流血满席。言笑自若。人皆壮之。及贼大至。公入礼星山据险。士女随之者无虑数十百人。贼日日来侵。终不敢登。撤兵而还。贼以大兵过山下。公建旗吹角。大呼放石曰。何不决胜负而过去乎。贼遂回军。阵于西峰上。使人呼曰。汝虽恃险。屯中无水泉。久围不解。汝必渴死。须讲和下山。盖我国被俘人。以无水告故也。公不得已佯许和。各遣人为质。夜缒下士女避贼。平明。公跃马奋剑。从后独当。喊声动地。贼不敢追。士女皆得全。贼退。县令李希干自山谷间出。隐然有希望之心。欲自领其军。公不肯。其军皆县人。希干囚其父母妻子。尽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5L 页
夺之。以尹美亨为副将。未十日。遇贼于人物驿。一军全没。希干犹怀惭愤。极力诬陷。期于必杀。 朝廷令巡察使黄慎查覈。希干万端构捏。慎颇惑之。然犹不敢成罪。只以功过相准回 启。遂罢其兵。后以公论升堂上。为临淄佥使。未几罢还。公性太刚。凡所激触。虽名卿大官。必折辱之。以此人多怨怒。左水使李惟直尝与公饮酒。公乘醉。语侵惟直贪污。惟直怒。公曰。汝若怒。则何用贪为。因批其颊。惟直衔之。诬以犯禁斫取生松木。囚府狱。使人言曰。降则无事。公叱曰。吾头可断。誓不为惟直所屈。惟直大怒。 启闻于朝。拿囚禁府。狱卒请赂物。公曰。我岂行赂求活者乎。遂愤恚。呕血而死。闻者莫不悲痛。
白沙论壬辰诸将士辨
崇祯癸酉冬十月。余寓居于绫州之月谷。有人袖白沙别集杂著一卷来示余。其中一款。乃壬辰倭变时诸将士功罪是非优劣之论也。白沙以文章自名。为此记颇详悉。将欲传之悠久。以为定论。意甚盛也。然其言或出于道听。或出于其时诸将之状启。种种无一可信。不待辨说而真伪自见矣。窃恐后之人。不能深思讲求。泛然看过。以为白沙一时之人。其所立言。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6H 页
岂皆一一无实。当必有疑之者。此余所以不得不逐条分疏。以犯僭踰之罪也。览者察之。
白沙曰。 上尝论水陆诸将之功曰。李元海上之鏖。权慄幸州之捷。当为首功。此不易之定论。又曰。元均特因人而成事者。固不敢与李舜臣抗衡云云。白沙此言。何其误也。当贼以舟师长驱向湖南也。舜臣出万死之计。遮绝于閒山。使贼不敢西棹者凡六年。均则惶怯失措。自沈其战船。窜伏海岛。舜臣引置军中。优给资粮。其所获首虏。分载于均。使均非徒得免军律。又从而受赏焉。均之于舜臣。卵育之恩。固为不赀。而均也及其得志之后。反怀忌嫉之心。凡所以害舜臣者无所不至。做出海王之说。传播远迩。及清正渡海。密启舜臣逗挠不进。舜臣终至于拿鞫。均代之。曾不踰时。全师覆没。有罪可诛。无功可记。顾乃与舜臣,权慄并称者。何也。盖世居京洛。族连贵近。又谄事时人。右之者多。故欺罔 君父。刑赏倒置。白沙其未之闻欤。于 榻前论功之际。何不以此陈达。使我 先王昭知其是非。退有后言。初以为不易之定论。终以为不敢与舜臣抗衡。定论果如是乎。均是余仲父东岩公妻元氏之姓亲也。其赴统制之日。历拜于仲父。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6L 页
均曰。吾非以此职为荣。惟以雪耻舜臣为快也。仲父曰。令公能尽心破贼。使其功业出于舜臣之上。则可谓雪耻。徒以代舜臣为快。则岂可谓之雪耻也。均曰。吾遇贼而战。远则片箭。近则长箭。而及其搏击也。用之以剑。剑折。随之以挺(挺作梃)。则蔑不胜矣。仲父哂曰。为大将。至于用剑与挺(挺作梃)。则其可乎。均既去。仲父谓余。曰观均为人。大事去矣。赵括骑劫。必不如是。嗟叹久之。南中之人。至今言及此事。未尝不扼腕也。
白沙又曰。权聘君尝言于余曰。世以我幸州之事为功。此固可谓功也。然全罗熊峙之战为最。幸州次之。我终以幸州显者。盖熊峙之战。在我首事之初。贼气方锐。乃能出死力血战。卒保湖南。为国家根本。此其所以难也。而当是之时。西路阻绝。声闻不通。我虽有功。无人褒奖。故功不能显。幸州之役。在我立功之后。权位已重。此其功之所以易显也。此说深得其要云云。白沙此言。其亦误矣。熊峙之战。权元帅以光州牧使。虽受任节制。然其力战之功。则皆出于同福县监黄进。而贼兵亦不过数千。厥后贼举军至梨峙。诸将皆退缩。黄进独与魏大奇孔时亿等。终日力战。贼兵大败。伏尸数里。贼大将亦为进所射杀。倭中人至今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7H 页
叹服不已。无奈白沙久而忘之。以梨峙认以为熊峙。欤。但梨峙则权元帅不与焉。宁有是理也。大抵梨峙。虽曰大战。其至比于幸州。则大相悬绝。况熊峙小战。其视幸州。万万不侔。若以熊峙为最。幸州次之。则幸州之战。人安得至今称之也。及白沙撰权元帅碑铭遗事。改熊峙为梨峙。则所谓亲闻权聘君之说。何若是其相反耶。定论果如是乎。变初。釜,莱城陷。鸟岭军溃。巡察使李洸领兵至公州。闻 大驾西迁。即令军中曰。己未及矣。其各罢阵。时权元帅驻板峙。与其参谋官前万户朴大寿及青岩察访姜弘寿等。驰见洸。谓之曰。都城失守。 君父播越。则为臣子者。所当挺身赴难。与贼俱死。职耳。公之罢兵。有何意欤。大寿按剑而前。瞪目睨视。洸流涕曰。吾未之思耳。欲还聚散。卒军已溃矣。无可奈何。遂与权元帅及诸守令。同下全州。因为再举。以此权元帅为一道多士所推许。熊峙,幸州之战。诸将莫敢违令。能成大功。终为恢复元勋者。此其权舆。而白沙前后记事。无此一款。余惜其埋没无传。并录于此。
白沙又曰。当岭南陷败之日。舜臣欲列舰露杨(杨作梁)。遏贼来路。又欲固守本道。不窥閒山之口。犹豫未决。顺天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7L 页
府使权俊。光阳县监鱼泳潭。移书起之。身自驰往。力赞下海之计。乃始起兵。论其功则舜臣为首功。语其心则于两人差有愧焉云云。白沙此言。其亦误矣。自古烟台之设。专为外贼。而平时则一炬。见形则二炬。犯境则三炬。合战则四炬。下陆则五炬。以此烽火二炬。列邑诸镇。不待传檄。整顿舟师。即赴营门。犹恐后至之诛。安有守令偃然在官。移书责之。责之不听。然后身自驰往力赞之理乎。其时舜臣与诸将。齐会于南别馆。诸将争言贼势鸱张。决不可当。不如固守前洋。以观其变。舜臣犹豫之除(除作际)。鹿岛万户郑运。按剑而前。放声大哭。劝舜臣出战。自请为先锋。声色俱厉。舜臣用其计。即日发船。诸将皆曰。倭不足畏。而郑运之目可畏。若使倭皆如郑运。则吾辈终不得一倭而死。相与愤骂云。然则起舜臣者乃郑运。而非后与泳潭也明矣。厥后丙午年间。白沙撰舜臣碑铭及遗事。乃曰公会诸将计事。鹿岛万户郑运及公军官宋希立奋。愿以死自效。辞语慷慨。公大悦。领水军下海云。则前日之俊与泳潭。今变为运与希立。何也。定论果如是乎。变初。俊闻讹言。以为国事无复可为。自水营阴遣人与心腹品官及下吏辈。公然出官谷八百馀石。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8H 页
分载二船。为逃避之计。余于是时。以募义兵事往本府。目睹其事。痛之切骨。即以其状为别纸。陈书于 行朝大臣。而持书者适本府人。中途开缄。拔去别纸。使俊罪不得暴扬于当时。余所最恨者。况射杀贼将竺前守。手斩其头者。兴阳武人陈武晟也。而俊以中军将。夺为己功。俊之无状。至于如此。则移书力赞。决非俊辈之所能为也。
白沙又曰。守城之功。世人独称延安李廷馣。不及晋州金时敏。此亦倒置。廷馣之功。固可嘉奖。至与时敏并论。则亦不无差等。盖廷馣之所敌者长政。而兵不满万。廷馣所领。又过数千。时敏只率所领而援兵甚小。所敌者行长。而贼兵之数。不可以十数万计。而至与延安等而比之。亦非定论云云。白沙此言。其亦误矣。变初。贼自釜,莱长驱北上。留屯岭南者。不过数万。而晋州以东傍邑之贼。仅数千。晋州以西至湖南。时未被兵。列邑官军。处处出没。李舜臣领舟师。雄据閒山。声势甚张。且其时。贼兵不久退去矣。余姨 本州居郑维敬。同时敏入城。力战有功者。尝为余言此事。白沙之道听。岂若吾亲闻于维敬者乎。况平行长。当初与玄苏,平义智,平调信等。直指京城。因向平壤。癸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8L 页
巳正月。为李提督所败。四月。与天将讲和。京城及诸道之贼。皆退屯岭南。而时敏之战。乃壬辰夏秋之交也。则行长一身。分而为二。一在平壤。一在岭南耶。且围一邑之贼。不可以十数万计。则彼分布诸道者。当不知其几千万亿。白沙之不思。其亦甚矣。至于延安。处于平陆。四面受敌。非晋州天险之比。海西一路。贼兵弥满。更出迭入。至与贼将景隆。移书往复。旷日持久。且其时海西人民。太半附贼。或缚执奉 命使臣。或持牛酒饷贼者。络绎于道。其势之难。有倍于晋州。而白沙以为不可与等而比之。定论果如是乎。
白沙又曰。世以赵宪,高敬命之死为节义。若曰死于王事则可。至称节义则未也。当板荡之日。宪等以一介书生。奋臂决起。纠合义徒。志存 王室。忠义可尚。至于锦山之役。诸军因暗溃败。贼挺剑突出。自相蹂躏。宪死于乱兵。敬命适乘醉。不能控马。亦死于军。其见败不奔。卒死于 王事。则果可褒奖。而若曰节义则未也。其从容就死。不失所操。惟金千镒,梁山璹二人而已云云。白沙此言。其亦误矣。既曰志存 王室。忠义可尚。则忠义非节义乎。又曰。死于乱兵。此言欲避而势有所不可得也。继之曰。见败不奔。此言有可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9H 页
避之势而故不奔也。数行百馀字之间。其措语之颠错。至于如此。则其他论议之不中。何足怪乎。愚请一一辨之。锦山之役。霁峰以孤军。直捣贼窟。鏖战终日。贼势穷蹙。官军不力。日暮而止。翌朝。进军更战。贼空壁突出。冒死迫我。防御使先走。诸官军相继而散。众寡不敌。义兵遂败。则其非乘暗军溃。章章明矣。是时。重峰清州破贼后状启别纸曰。全罗义兵将高敬命。深愤李洸逗遛不臣之状。檄书之中。昭数厥罪。募兵之际。多聚官军。洸也以此嗛之。其击锦山之贼。不肯添兵助战。防御使郭嵘。坐见敬命力战二日。不使其兵出救。以致敬命无援而败死。敬命与臣有约。同济荆江。期以共讨此贼。而典兵之官。实杀敬命。臣窃痛焉云云。则白沙之千里耳闻。其与重峰之一时目睹。未知其孰真孰伪。以重峰忠信不欺之心。其肯为霁峰游说。丧失其天赋之性乎。其时巡察嗛霁峰。移檄数罪。以乘暗行师。蛇路狭险。值贼军溃等语。诬启于行朝。此则国人之所共知也。白沙用之于霁峰。痛愕莫甚。而并及于重峰。何也。定论果如是乎。且白沙此记之作。在于辛丑年。而其后乙巳岁。撰霁峰正气录序。有卞成阳家世太寂寂之语。是以霁峰一家节义。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49L 页
为优于卞成阳也。然则辛丑之前。不得为节义。而乙巳之后。乃得为节义乎。愚尝见象村申钦文集。有曰。高苔轩敬命。树义于壬辰之乱。苔轩之子从厚。以复雠起兵。又死于晋阳城陷之日。父子同节。媲美于晋之卞门云云。则白沙,象村前后立言。何其相符若此也。盖白沙之奉使南藩也。象村与仙源金尚容。其时俱为从事官。尝在幕下。一行所闻。其无异同。于此可见。而白沙之初以为非节义。何也。参以记闻。质之公论。尤为明著云者。指何等事而言耶。定论果如是乎。当丁亥,辛卯数年。重峰伏阙控章。请勿通信日本。斩其使送于 天朝。移檄琉球南洋诸国。使同愤疾。及乱作。以匹夫倡义。义士云集。击走清丹据城之贼。此则变后十年间所未有之举也。至于锦山之战。七百义士。无一人旋踵。向敌争死。有耳目者无不闻知。而白沙不记其功。反以为死于乱兵。抑何意欤。当重峰死节之初。仇疾者犹未已。以为钓名而死。后乃变其说曰。赵某不过一忠臣而止耳。其学问则空疏无足取者。彼仇疾者。不敢直斥其非节义。而白沙独以为节义则未也。抑何意欤。至于金晬,徐仁元。皆重峰之素所摈斥者也。尝因重峰幕士录功之时。晬,仁元以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50H 页
录勋都监。即入 启曰。此人忠烈。非他义兵之比。然则仁元等。其可谓阿其所好乎。况变初。梁山璹,郭贤等。以倡义使幕下。诣 行朝。所过黄海,平安一路。虽村夫野老。必问重峰消息曰。赵爷当举义讨贼。及闻其起。兵相与嗟叹曰。吾辈生矣。此山璹等之所亲闻者也。重峰之不得见容于一世。而反为无识贱隶之所深知。何也。奇哉奇哉。余尝采重峰实迹。辑成数卷。所谓抗义新编及东还封事是已。使后人得见是书。则重峰事业。庶可知其一端。白沙之说。不攻自破矣。乌足多辨。且是时。布衣立节如梁山璹比者。不为不多。晋州之陷。崔兵使幕下文进士弘献。高临陂幕下。吴正字玭。与山璹同死。而白沙不及焉。何也。彼弘献等数人。姓名不甚著显。白沙或有不及闻之者。高霁峰锦山之败。安瑛之授马步从。柳彭老之斫奴驰进。此实千万古所未有之义士。况若高从厚兄弟。一则与父同死。一则为父复雠。真所谓忠孝双全者。而白沙无一言及之。何也。定论果如是乎。
白沙又曰。鸣梁之战。安卫以一县令。受舜臣分付。以一大舰。摧却贼船五百馀艘。使贼不敢复窥全罗右道。而直冲于忠清道者。卫之功也云云。白沙此言。其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50L 页
亦误矣。夫舜臣之再为统制也。闻庆尚右水使裴楔。以所带战船。来泊会宁浦。单骑驰到。咨楔以进取之计。楔托以助战湖南幕下。弃船宵遁。舜臣收合其散亡馀船八九艘。邀击于碧波亭下。彼众我寡。势难抵当。舜臣令诸将列舰渡口。以待贼至。夜间。卫举碇而逃。舜臣觉之。执而将斩。卫大声疾呼曰。愿立功自效。诸将亦皆请释。舜臣许之。卫遂进战。撞破贼船若干艘。卫之功。仅足以赎前罪而已。其时避乱诸船。皆知舜臣之为。人恃而无恐。至于为疑兵助声援。无一人叛去者。而卫也以诸将反欲逃避。其心巧诈。有不可测。白沙其未之闻欤。
白沙又曰。李蘋自临津败所。直入 行朝。同守平壤。平壤不守。退还定州。收拾散兵。复阵顺安。以为遮绝之计。崔远率所部兵。入据江华。吾尝以为乱后诸将。惟蘋与远。不失人臣之义也云云。白沙此言。其亦误矣。李蘋自临津败所。直入 行朝。视诸溃散而他走者。则犹为彼善于此。其时助防将刘克良守浅滩。贼至。克良先登陷阵。力战而死。使蘋能尽力击贼。一如克良。则谓之尽人臣之义。可也。若徒以直入 行朝。为尽人臣之义。则是以启人臣不肯力战。以入卫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51H 页
王室为辞。谋避军律者之弊也。无乃不可乎。况癸巳晋州之围。蘋与义兵诸将。约同守城。及其入也。托称外援。径还内城。蘋之心事。至此而见矣。崔远以全罗兵使。闻京城失守。移书列邑。弓剑资粮。皆令埋置山谷。顿无赴难之意。多士愤惋。欲上疏请罪。远惧。始与金倡义。同入江都。盖出于不得已也。此可谓尽人臣之义乎。
白沙又曰。当 大驾西巡。人之视西路为死地。咸以为终必为贼所蹑。至于穷蹙而同归于麋烂也。诸将率皆翱翔踯躅于畿海之间。以为前却之计。及临津之败。诸将溃散。各自逃生。平壤不守。诸将以为事无可为。皆渡浿水而南。至于文臣之有识者。亦从以南归。 行朝事急。 教书羽飞。日徵勤 王。诸将疑畏。无敢西向。或外托勤 王。领兵溯海。寻见妾居。载与同归者有之。或下令军中。罢兵逃归。以为观望之计。见徵兵书。对人冷笑者有之。人心至此而极矣云云。白沙此言。其亦误矣。所谓翱翔踯躅于畿海之间者。何人。临津之败。各自逃生者。何人。平壤不守。皆渡浿水而南者。何人。文臣之有识。亦从而南归者。何人。溯海寻妾。载与还归者。何人。下令军中。罢兵逃归者。何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51L 页
人。见徵兵书。对人冷笑者。何人。此则人臣莫大之罪。天地所不容也。白沙超拜兵判。出入七年。常主中兵。凡诸将功罪。既以领略云。则何不于其时随轻重。明定其罪。以惩当时为臣不忠者乎。既不能定其罪。则今于立言之际。固当直书以戒后人。可也。反讳其姓名。为此不明之语。定论果如是乎。至于朴晋。权应铢辈。只有些小剿捕之功。而虚张 启闻。欺罔朝廷。虽以白沙之明。未免为溢美过实之论。则其他又何说。噫。自东西分党之后。大小臣僚。惟以附会时论。诬陷忠贤为事。至于国家安危。生民休戚。则置之于相忘之域。是诚何心。尤可痛者。辛卯春。通信使允吉黄等。与倭使玄苏,平义智,平调信等。持平酋报书而来。其书曰。将一超直入太明国。易吾朝风俗于四百馀州。施帝都政化于亿万斯年者。在吾方寸中。贵国先驱而入朝。有远虑无近忧者乎。远方小岛在海中。后进辈者。不可作许容也。予入大明之日。取路贵国南边。将士卒望军营。则弥可修邻盟也。其曰。入大明易吾朝风俗。施帝都政化云者。是欲取 大明。易施其日本风俗政化也。其曰。先驱入朝。有远虑无近忧云者。是以我国今日之遣使。为有远虑也。其曰。远方后进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52H 页
辈不作许容云者。是先入朝者许容。后至者有戮之也。其曰。将士卒望军营云者。是欲令我国整军马从征之也。且玄苏留东平馆。有诗曰。蝉噪忘螳捕。鱼游喜鹭眠。是以蝉鱼比我国。螳鹭比日本也。及苏回至东莱。大书馆壁曰。明年若得东风便。七十三州谈笑中。当此之时。万口一谈。皆以为贼必大举。而朝廷则上下相庆。谓贼万无来理。悉罢防御诸事。至以赵重峰先事豫谋备倭之策。以为妖鬼。非惟不受其疏。又按治其居停主人抵以罪。使不得接迹于都下。必欲杀之而后已。国家之事。终至于罔极之地。此无他。不过偏党之所致也。是以 先王驻龙湾所制诗。有痛哭龙湾月。伤心鸭水风。朝臣当此日。尚可复西东之句。至此而臣子之心。庶几感动。而其在颠沛流离之日。尚无悔悟忧国之念。徒事餔啜。无异平常。其时 天兵最下者。题义州别馆曰。亡国大夫朝五食。东征将士日午饥。盖讥之也。后庚子正月。李提督如松牌文。有曰。壬辰十二月二十五日。渡江以来。体察使朝鲜国首臣柳成龙,尹斗寿等。不以卧薪尝胆。为心雪耻除凶。注念宴安私家。恣酒自乐。非惟藐慢 天朝。抑且自欺国王。悖礼蔑教。殆有甚焉天云。国之不亡。
隐峰全书卷八 第 452L 页
皆是 天朝大臣及我国诸义将戮力之功也。及其大驾还都。误事诸臣。所当阖门辞避。以谢亡国之罪。而未闻有一人为此举措。顾自以为有恢复扈从之功。扬扬自得。廉耻都丧。至于诸将士宣武录功之际。专用请托爱憎。有功者不录。无功者录之。虽以金倡义,赵重峰,高霁峰,崔兵使,黄进,郑运,金大仁之功。皆不得与焉。则至于今数十年后。人情莫不愤郁。白沙之定论。其何不及于此也。可惜可叹。是岁至月之望。牛山老人书。
  附赵浦渚跋文
 
翼观安士彦所论白沙之失。凿凿皆中其病。而当时诸臣善恶功罪。皆指实迹可据。无不森然如目见之。深得微显阐幽之义。夫白沙于近世卿相。可谓伟然者。而其所见疏谬如此。况其馀有可信者乎。今得卞而正之。使死者有知。必深服其失于九原。而且免误后人耳目也。呜呼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