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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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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六
            宋 林之奇 撰
旅獒        周书
西旅献獒太保作旅獒旅獒
 书之序本自为一篇至汉孔氏以为书序序所以为
 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
 然如大诰汤诰之类其篇首所叙述直载其誓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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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则以序冠之固可以见此誓此诰为此事而作也
 如此篇首既言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底
 贡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其所以作此篇之
 意既备于此矣而序又言西旅献獒太保作旅獒无
 乃失于赘乎故某尝谓引序以冠于篇首如汤诰大
 诰之类则得之如此篇之类则失之也西旅西方之
 国也獒犬名也西方之旅国闻武王之威德有慕义
 之意于是献獒以表其诚而武王受之太保召公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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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虑武王之志渐怠而好战喜功之心由是而生故进
 谏于王以为不当受也汉孔氏于西旅献獒以为西
 戎远国贡大犬则是以旅为国名也至于太保作旅
 獒则曰召公陈戒则是又以旅为陈也夫旅之为字
 一也上则以为国名下则以为陈立言之法不应顿
 异苏氏引左氏传曰庭实旅百则旅固有训陈之类
 然而旅獒之旅字上有西旅之文则非可以训陈也
 盖书之名篇惟蕞取篇中之字以为是简编之别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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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篇有西旅底贡厥獒之语故以旅獒二字名篇如
 诗云惟鹊有巢则以鹊巢名篇也如必以旅獒为陈
 其道义则于旅獒之上不当加作字今既曰作旅獒
 安得以旅训陈也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西旅底贡厥獒太保乃作
旅獒用训于王
 九夷八蛮盖总言蛮夷之国也曰九曰八者言非一
 也明堂位称九夷八蛮六戎五狄周官职方氏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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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八蛮五戎六狄尔雅称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而此
 又称九夷八蛮盖其或曰九夷或曰四夷或曰八蛮
 或曰六蛮虽然不同然但知其为九四八六而已其
 所以为九四八六之名则不可得而知也以是知蛮
 夷戎狄之以数言者但言其非一而已虽别而言之
 东方曰夷南方曰蛮西方曰戎北方曰狄至于合而
 言之则自雕题左衽之邦皆可以蛮夷戎狄称也如
 必居此方然后得此名则舜典曰蛮夷率服则是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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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允元而难任人者止可以服东南而不可以服西
 北矣此因西旅献獒而言不应舍西之戎与南之蛮
 也武王既克商之后威德广被凡在九州之外自西
 自东自南自北莫不梯山航海而至惟恐其后此所
 以言通道于九夷八蛮也其曰通道者盖蛮夷来王
 则其道自通矣非有意于开四夷而斥大其境土也
 如有意通道于蛮夷则是秦皇汉武之穷兵黩武而
 已岂所以为武王哉当其通道于蛮夷之域而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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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接于是西方之夷有旅国者致贡其獒焉以其獒
 为贡者汉孔氏曰犬高四尺为獒以大为异此说不
 然夫西旅献之武王受之太保谆谆而陈之必其有
 珍异而可玩者不但以大为异也案许慎曰犬知人
 心而可使者曰獒春秋公羊传曰晋灵公将杀赵盾
 盾躇阶而走灵公有周狗谓之獒呼獒而属之獒亦
 躇阶而从之祁弥明逆而踆之绝其颔赵盾曰君之
 獒不若臣之獒也何休注曰周狗可以比周之狗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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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如意左氏传亦谓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杀之盾曰
 弃人用犬虽猛何为则獒之为犬盖猛而善搏人进
 退指挥能如人意异夫常犬者也故太保谓盛德不
 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其力
 盖苟为受西旅之獒以自防则其心不能无狎侮于
 人狎侮者祸乱之所由生也观晋灵公则可以见矣
 夫献獒者西旅而已而篇首遂言通道于九夷八蛮
 盖人臣之谏其君必救之于其始始之不救其末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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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不可胜救者武王才通道于外域而遽受旅獒之
 献四夷闻之则将争以珍奇进而人主之欲寖广矣
 此所以谏于王而作此篇也太保者召公也不曰召
 公而曰太保者此正如太甲之篇不言嗣王不惠于
 尹而言不惠于阿衡盖立言之法明太保阿衡之任
 当如是也受寄托之任而不能使嗣王克终厥德则
 非所以为阿衡居保傅之官而不能格君心之非则
 非所以为太保其曰用训于王则是此篇虽以旅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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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名其实训体也然则典谟训诰誓命之文者岂可
 以拘于篇名而求之邪
曰呜呼明王慎德四夷咸宾无有远迩毕献方物惟服
食器用王乃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无替厥服分宝玉
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人不易物惟德其物
 呜呼者嗟叹之辞也太保将陈古先哲王所以待夷
 狄之道故重其事而嗟叹以言之也古者帝王之于
 夷狄听其自来而信其自去惟慎德于此而四夷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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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相与宾服殆将有不期然而然者惇德允元而蛮
 夷率服无怠无荒而四夷来王明王慎德而四夷咸
 宾式固尔犹而淮夷率服凡此皆帝王御夷狄之上
 策也四夷慕盛德而咸宾则无远无迩尽献其方土
 所重之物其所献者惟取其可以供吾之服食器用
 者若乃奢侈之物可以供耳目之玩好者则不当献
 也虽献之亦不当受也唐孔氏曰玄纁絺纻供服也
 橘柚菁茅供食也羽毛齿革瑶琨筱簜供器用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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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器用为一或以为羽毛齿革瑶琨筱簜器也牛
 马犬龟之类用也窃以此说为长犬用物也荀子曰
 北海有走兽吠犬焉中国得而畜使之犬之可畜者
 惟取其善吠而已獒知人心而可使则是犬之奇异
 而不常有也贡犬可也贡獒不可也此既因献獒而
 言则以用为牛马犬龟之类其说为当王乃昭德之
 致于异姓之邦无替厥服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时庸
 展亲者言王者既不以一己之私欲责四方之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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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受其所当献者犹不以供一己之私欲也观其所
 以颁之于诸侯异姓之邦者必以四夷所贡之物使
 其所知四夷所以贡其方物者以吾之慎德有以致
 之也以其德之所以致之者而赐之是昭德之致也
 赐异姓之邦而必昭德之致者俾之受此物则知吾
 之德远覃于方外其孰敢废厥职事而无戴上之诚
 也故曰无替厥服其同姓伯父叔父之国则以宝玉
 分之分之以宝玉者是用信其亲亲之道也故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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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庸展亲王氏曰亲之矣而不以所宝分之则人孰知
 亲亲之信也此说是也唐孔氏曰昭德之致于异姓
 之邦如分陈以肃慎之矢分宝玉于伯叔之国若分
 鲁以夏后氏之璜异姓之邦则欲其无替厥服同姓
 之邦则时庸展亲此盖亲疏之隆杀也夫明王之于
 四夷所贡之方物不苟受也惟服食器用不责彼之
 所难得不求我之所无用也不责彼之所难得而其
 所献者皆其易得之物也不求我之所无用则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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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者皆有用之物也责彼之易得求我之有用而吾
 尤无所利焉必以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展亲于同
 姓之国凡此皆圣人不贪之宝也夫獒之为物知人
 心而可使则是西旅之所难得而中国之所不常用
 既不可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又不可展亲于同姓
 之国而徒受之秪所以为耳目之玩好而已此太保
 所以不得不谏也人不易物惟德其物言物一也未
 当改易惟有德则其物为足贵苟为无德则何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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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哉先王通四夷而受其贡献惟欲昭德之致于异
 姓之邦而展亲于同姓如此则其物也可宝于万世
 故曰惟德其物如分陈肃慎氏之矢鲁夏后氏之璜
 世世子孙守而不失盖先王以德而致之先君以德
 而受之故也如其不然是亦璜与矢而已何足贵哉
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罔以尽
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贞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志以道
宁言以道接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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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民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不育于国不
宝远物则远人格所宝惟贤则迩人安
 既言物以德而后贵而獒之为物适所以丧德于是
 遂言其所以丧德者而曰德盛不狎侮至罔以尽其
 力孟子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苟盛德之至则
 动容周旋莫不中礼尚何狎侮之有既不狎侮是不
 自侮也则何人侮之有此君子所以为之竭其谋虑
 小人所以为之致其筋力如其肆为无礼以亵慢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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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则人皆忌而疾之尚何尽心尽力之有哉论语之
 称君子小人有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以
 其德而言之也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
 以其位而言之也此所言者亦以其位之贵贱而言
 之耳君子劳心以治人故狎侮君子则无以尽人心
 小人则劳力以治于人故狎侮小人则无以尽其力
 尽其力者蒙上人字而异其辞非有异义也夫狎侮
 者岂必轻易暴慢之行见于动作之间而后为狎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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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哉苟有其心则是狎侮之矣獒既如人而可使而武
 王受之以防其身则是武王于其臣民已有狎侮之
 心矣狎侮其臣则无以尽君子之心狎侮其民则无
 以尽小人之力如此而欲图四海使天下为一家中
 国为一人者未之有也而其为衅实自一獒启之则
 其为丧德之祸岂小也哉是则欲正其德而脩其身
 而不狎侮小人者岂有它哉惟不役耳目而已耳不
 役于声目不役于色则玩好不可得而惑中心至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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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然无营此百度所以惟正也苟为役耳目于玩好
 之末则有玩人玩物之行矣故曰玩人丧德玩物丧
 志玩人者以人而为玩也恃獒之所指如意而有轻
 忽于人之心是玩人也玩人则狎侮矣志者在己之
 志也以道而宁之则声色货利举不能蛊惑之矣言
 者它人之言也以道而接之则辞受取舍之际各得
 其当矣夫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故以
 之处己则可以宁其志以之待人则可以接其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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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须臾之可离哉伊尹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盖内焉欲宁己之志外
 焉欲接人之言皆不可以违于道也西旅之献獒其
 所以求献之者必有甘言逊辞以逊武王之志求纳
 者也然而以非道求之则知西旅之献者乃所谓玩
 人丧德玩物丧志也太保作书以戒使之不受西旅
 之獒是所以逆武王之志也然而以道求之则知太
 保之戒乃所谓慎德而四夷咸宾也盖苟一之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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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宁己之志接人之言皆得其当矣不作无益害有
 益至民乃足此盖申上文惟服食器用之义也其所
 注意在于不贵异物贱用物而曰不作无益害有益
 者因而及之也作无益者如晋平公筑台妨于农收
 之类是也筑无益之台则妨有益之农矣农功何自
 而成乎汉文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曰百金
 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尚恐羞之何以台
 为可谓能不作无益害有益也不贵异物贱用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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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此献獒是也以獒异于常犬而贵之则犬之有用
 者必贱之矣民将争以异物为可贵则何由而足乎
 犬马非其土性不畜此又所以申言不贵异物贱用
 物之义也犬可以禦盗马可以致远此皆有用之物
 也然先王之于方物无小无大无高无下各欲顺其
 性而不伤其生虽有用之物非其土性则不畜之矣
 若夫珍禽奇兽则皆异物也其可育之于国乎汉文
 帝时有献千里马者诏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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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光武时
 异国有献名马者日行千里诏以马驾鼓车光武之
 不贵千里马其志可尚也然以之驾鼓车则虽非其
 土性而犹畜之也虽不以为奇兽而犹育之也至于
 文帝还之则不肯畜之矣故窃尝以谓不作无益害
 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三代帝王莫
 不以是为慎德之本自三代而降则能充此言而行
 之者汉文帝其人也珍禽奇兽者兼言之也犬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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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者皆在其中矣犬之知人心而可使马之日行千
 里皆奇兽也令以西旅之獒而畜之于中国则是非
 其土性而畜之矣以其知人心可使而爱之则是于
 奇兽而育之矣唐孔氏于犬马非其土性不畜谓此
 篇为戒止于此句矣太保为旅獒而作戒自明王慎
 德以下反覆数十言无非为此而𤼵而曰为戒者止
 于此句岂不泥哉不宝远物则不责彼之所难得而
 求我之所无用此远人之所以格也所宝惟贤则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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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善教有以福斯民此迩人之所以安也夫贤者之
 与远物其所宝者若持衡焉此首重则彼尾轻也以
 远物为宝则必有轻贤之心矣以贤为宝则其于远
 物弗之贵矣虞公以垂棘之璧屈产之乘为宝故其
 视宫之奇若路人然齐王以四贤为宝故其视径寸
 之珠如粪土也则人君之所宝者可不戒哉武王当
 西旅之献獒则是宝远物也使其心于远物受而不
 却则太保之谏亦将见拒矣安在其所宝惟贤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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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受之也固欲以怀远人然而既以远物为宝则欲
 怀之而远人且将弗格如此则征伐之师长驱于沙
 漠之地而迩人受其祸矣原其所以至此则以不能
 用贤故也使其得贤者而用之言听谏从则必不受
 无名之献此远人之所以慕义而长为之藩臣也王
 氏曰以不宝远物故犬马非其土性不畜以所宝惟
 贤故珍禽奇兽不育于国此则强生分别今所不取
呜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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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一篑允迪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太保拳拳之意既尽于此矣故又嗟叹而重申其义
 也言明王之慎德其于蚤夜之间兢兢业业无所不
 勤也其所以无所不勤者以不矜细行终累大德故
 也夫苟以细行为无益于德而弗谨之则日积一日
 其为大德之累也必矣譬如为山者必至于九仞然
 后可以谓之山苟一篑之功尚亏则不足以为山矣
 德无不备乃可谓之圣人苟一行之或亏则不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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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圣人矣八尺曰仞篑者盛土之器也夫世岂有为
 山者哉盖假设以见其意耳孔子言譬如为山未成
 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盖推
 本于此言也太保之言有及于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者盖武王之心必自以为威德之盛矣虽纳一獒未
 足以为损也太保则谓损盛德者惟在夫此而已矣
 此其进谏之本心也允迪者言信能蹈行此言则生
 民有以安其居而国之子孙将世世王天下而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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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矣太保既以是而训王矣自时厥后凡四夷之所献
 中国之所受一如太保之训观肃慎氏楛矢之类则
 可以见矣所谓允迪兹者也周之子孙卜世三十卜
 年七百信乎其世王也夫却一獒之献亦细事耳而
 世王之兆实见于此则知夫人君之所以祈天永命
 以为社稷无疆之休者盖不在大也箕子曰彼为象
 箸必为玉杯玉杯不已必思远方珍异之物而御之
 矣盖纣之所以亡者原于此亦岂在大乎此太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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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终篇所以言不矜细行终累大德而欲享世王之
 功也则太保之爱君岂不至哉范内翰曰圣王能从
 谏于未然贤王能改过于己然忠臣之事上君也亦
 谏其未然事中君也多谏其已然太保因旅獒而作
 训武王虚己而纳之是皆从谏于未然之时也汉武
 帝聪明英锐盖不世出然其甘心四夷嗜欲无极睹
 犀布玳瑁则建朱崖七郡感枸酱竹杖则开牂柯越
 巂闻天马蒲萄则通大宛安息至其末年海内虚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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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口减半盗贼蜂起几亡其国者非他无忠臣以救
 之于始故也观此则太保所谓允迪兹生民保厥居
 惟乃世王实至忠之训
巢伯来朝芮伯作旅巢命
金縢        周书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金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
二公曰我其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
自以为功为三坛同墠为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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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秉圭乃告大王王季文王史乃册祝曰惟尔元孙某
遘厉虐疾若尔三王是有丕子之责于天以旦代某之
身予仁若考能多才多艺能事鬼神乃元孙不若旦多
材多艺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尔
子孙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呜呼无坠天之降宝
命我先王亦永有依归今我即命于元龟尔之许我我
其以璧与圭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圭乃卜
三龟一习吉启籥见书乃并是吉公曰体王其罔害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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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终是图兹攸俟能念予一人公
归乃纳册于金縢之匮中王翼日乃瘳
 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法度未尽得其条理商民之
 附于周者犹未固也而武王遽有疾焉周公恐其不
 可救药则成王将以幼孙嗣位已以冢宰摄政能无
 危乎故作册书以告于太王王季文王请以其身代
 武王之死而藏其书于金縢之中史叙其事而作此
 篇也此篇首载周公筑坛以代死于三王既卜而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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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武王遂瘳又载武王即世而群叔流言周公虽避
 于东都而成王犹有疑之之心及其感风雷之变而
 启金縢之书然后知周公之心果忠于王室迎之于
 东以归则此篇主于记事而作出于史官之手而其
 序乃曰周公作金縢与夫周公作无逸周公作立政
 之言曾无少异者盖书序之体固有某篇虽非某人
 之所作而所载之本末皆其人之事迹语言则虽谓
 其人作之可也如太甲三篇首载太甲不惠于阿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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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尹作书以启迪之而王罔念闻乃放之于桐宫及
 其丧制既阕克终允德乃奉之以归于亳又作书以
 坚其意既而又申诰之其历时也不为不久而尹所
 以丁宁告戒之意亦不一而足史官记载其始末无
 所遗以作此三篇而其序亦曰伊尹作太甲三篇正
 与此同某尝观书序之作其体不一往往杂出于众
 人之手者谓此也既克商二年者即伐纣之明年也
 王有疾而弗豫则其病革矣周公所谓遘厉虐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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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王之疾既革二公所以欲质之龟册而决其吉凶
 曰穆卜者敬也以君父之疾而卜之神灵非致其敬
 安能有所感哉二公者太公召公也太公召公欲卜
 以决武王之吉凶而当是时也周公已有请命代死
 之志周公之所以代武王之死岂挟诈而为谓足以
 要天下之誉哉盖其深思远虑惧夫武王既丧则周
 之社稷盖岌岌矣而已亦无所逃其祸也故宁使身
 之不保犹愈于社稷之危也是出于中心之诚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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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祷于神明之请虽其同时而为三公如太公召公
 亦不使之知故托辞以告之曰未可以戚我先王汉
 孔氏曰戚近也未可以死近我先王其意以谓死则
 与先王相近若生则人神道隔是为远矣其说迂曲
 不如郑康成以戚为忧其训为长康成虽以戚为忧
 而又以周公既内知武王有九龄之命又有文王曰
 吾与尔三之期今必瘳不以此终故止二公之卜云
 未可以忧怖我先王信如此言则是周公自知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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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代王以死而挟诈为之矣不如潘博士说曰孔
 子荅孟武伯问孝曰父母唯其疾之忧盖子有疾必
 贻父母之忧故为王穆卜则戚我先王必矣此说是
 也周公既以未可戚我先王之辞而却二公之言卜
 故自以请命之功为已任而设为坛墠之礼也坛封
 土也墠除地也为三坛同墠盖将以告于三王故大
 除地为墠而于除地之中为三坛也礼天子立七庙
 一坛一墠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曰显考庙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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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考庙皆月祭之远庙为祧有二祧享尝乃止去祧
 为坛去坛为墠墠坛有祷焉祭之无祷乃止周公祷
 武王之疾于坛墠礼也然不于去祧之坛墠而设为
 三坛同墠以祷太王王季文王者此盖礼之变也既
 云公乃自以为功则是周公不为武王祷而为身祷
 也为身而祷则于国之庙祧坛墠无所与焉礼士大
 夫去国为坛位向国而哭者为无庙也宗子在他国
 庶子无爵而居者望墓为坛以祭者为不可以入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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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古之有事于祖考当夫无庙与夫不可以入庙则
 为坛以祭周公坛墠以告于三王亦若是也使其为
 武王而祷则太王王季文王盖有庙焉而坛墠非所
 宜设也既有三坛矣乃于三坛之南设一坛也将告
 于三王故其坛北面而周公立其上也周公立坛之
 上则植璧秉圭告于太王王季文王之神以请代武
 王之死汉孔氏曰璧以敬神植置也置于三王之坐
 周公秉桓圭以为赘案下文曰尔之许我我其以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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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圭归俟尔命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圭则圭璧似
 皆以祈神非周公执桓圭以为赘也使其执圭以为
 贽则其归俟尔命不当言屏璧与圭云汉之诗曰圭
 璧既卒宁莫我听周礼典瑞曰四圭有邸以祀天旅
 上帝两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祼圭有瓒以肆先王
 以祼宾客圭璧以祀日月星辰则古者祷祠兼用圭
 璧周公之告于三王也则史为竹简书其祝辞执而
 读之其辞则下文是也元孙谓武王也某者谓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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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也周公之祷也盖用武王名及史官记载则讳其
 名而代以某字左氏传申繻曰周人以讳事神名终
 将讳之名之讳也盖始于周自周以前不讳名也故
 武丁太甲盘庚皆以名其篇若其号谥然至周始以
 号谥易其名而讳之然惟斥其名则有所讳若此篇
 不曰元孙𤼵而曰元孙某不曰以旦代𤼵之身而曰
 以旦代某之身也至于其他文字用𤼵字则无所讳
 若噫嘻春夏祈榖于上帝之诗而曰骏𤼵尔私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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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讳𤼵字也至于末世然后其讳寖广故有以国废名
 以官废职以山川废主以器币废礼之说非古之制
 也武王既遇危疠暴虐之重疾是将沦于死矣苟尔
 三王有丕子之责于天必欲偿其责而使武王之不
 可以复生则不如以旦代其身也自太王王季而言
 之曰元孙自文王而言之则曰丕子其实一也元长
 也丕大也皆谓武王以长子继世而有天下也周公
 所以欲以其身代武王之死者盖以其仁若考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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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多才多艺可以事鬼神而武之多才多艺以事鬼
 神则不若已也是元孙之死不若旦之死也元孙虽
 不若旦之多才多艺以事鬼神而其受命于帝庭以
 有天下敷布其德以佑助四方之民用能定尔三王
 之子孙于下土或为天子或为诸侯使四方之民莫
 不敬而畏之则是旦之生不若元孙之生此所以欲
 以旦代某之身也予仁若考先儒谓仁能顺父以若
 训顺不如薛氏之说为长薛氏曰若如也与不若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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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若同义盖惟其仁如父故可以事鬼神也周公既
 自谓其仁若考又自谓其多才多艺可以事鬼神而
 谓武王之多才多艺以事鬼神则不若旦者正犹武
 帝之称汲黯曰使黯任职居官亡以瘉人至其辅少
 主守成虽自谓贲育不能夺也然虽拙于任职居官
 而能辅少主守成故可以托六尺之孤武王虽短于
 多才多艺事鬼神而能敷佑四方故可以王天下如
 之何遘厉虐疾而遂至于不可救哉此所以欲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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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之也虽然亦非短于多才多艺不能事鬼神也但
 周公方为武王而祷欲以身代其死则其辞不得不
 尔也呜呼者又嗟叹而言之也言武王既可以敷佑
 四方以奠国家九鼎之业盖其已膺上天之命矣今
 尔三王当有以辅之无使其天之降宝命于此而废
 坠也宝命不坠则武王享其大禄以为社稷宗庙之
 主而三王之神灵亦将格矣周公既言武王之才艺
 不可以事鬼神于幽冥之间惟可以上膺皇天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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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定我国家之子孙下抚四方之民以成太平之功
 其死也则将坠天之降宝命其生也则先王亦有所
 依归其利害明白灼然可见矣夫三王在天之灵虽
 幽明殊涂而其心岂异于人哉然而不可言语接也
 故曰今我即命于元龟以决其吉凶焉即命犹所谓
 听命也尔之许我谓许我代武王之死也我则当以
 此璧与圭而归以俟三王之命将以此死而事神也
 尔不许我则武王不免于死我将屏藏其圭璧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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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此而事神矣既以许不许而决于三王于是乃以
 龟之三兆卜之而三龟皆吉故曰一习吉习与习坎
 之习同三龟既皆相因矣则又以占书而考之于是
 启其锁籥观其所藏之占书亦吉也周官太卜曰掌
 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其经兆之
 体百有二十其颂皆千有二百颂即春秋所谓繇而
 此所谓书也故既占则必视其书公视其兆则曰如
 此兆体王必无害也王之无害则是新受三王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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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许我武王之考厥终命为可图也我既以璧与圭
 而归俟尔命则于此当俟其能念武王假之命以终
 其德而已当代其死也予一人指武王也公于是自
 墠坛之所而归祝史乃纳其祷死之册于金縢之匮
 縢缄也藏册书之匮以金缄之欲人之不𤼵也周公
 请代武王之死其心忠矣然必缄而藏其书者非是
 周公欲藏此书以为他日之观也盖古者卜龟既毕
 必纳其册书于匮从而缄之异日将有大卜则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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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焉不然则否此故事也周公卜于三王启籥见书者
 始启金縢之匮也公既归则祝史以故事纳其册于
 匮中缄而藏之尔案周官占人凡卜筮则系币以比
 其命郑康成曰既卜筮史必书其命龟之事及兆于
 册系其礼神之币而合藏焉书曰王与大夫尽弁以
 启金縢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是
 命龟书此言深得金縢之旨盖其册书以故事而藏
 之非特为金縢以藏其册也公自墠坛归之明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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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王遂已瘳矣夫请代武王之死者周公之本心也
 王瘳而周公不死此则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盖天
 之于人虽若茫昧不可测知而其祸福之应如影之
 随形向之应声未有动于此而不应于彼者高宗恭
 默思道而梦帝赉之良弼周公代武王之死三龟习
 吉而王翼日乃瘳皆其至诚洞达神明故其应也如
 此之速应非自外也夫死生鬼神之际圣人之所难
 言也礼记檀弓孔子曰之生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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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为也是故竹不成
 用瓦不成味(味当/作沬)木不成斲琴瑟张而不平笙竽备
 而不和有钟磬而无簨虡盖古人之所以事死者务
 所以神明之而不以为断然必有所居处动作于幽
 冥之间与其平日之事无以异也今周公之所以祷
 于三王者夷考其辞则是鬼神之居于地下亦如其
 未死之前不几于巫觋里巷之见乎哉在易系曰原
 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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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神之情状此盖圣人之分也圣人之德贯天地通
 神明能尽人之情于昭昭之际则有以尽鬼神之情
 于冥冥之间是以其辞委曲详尽如此而不为过其
 或未能事人而欲事鬼未知生而欲知死者则不足
 以当乎此矣是说也某于盘庚尝论之矣
武王既丧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
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无以告我先王周
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于后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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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鸱鸮王亦未敢诮公秋大熟未穫天大雷电以风禾
尽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与大夫尽弁以启金縢之
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二公及王乃问
诸史与百执事对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执书以泣
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劳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今天动
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国家礼亦宜之
王出郊天乃雨反风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
偃尽起而筑之岁则大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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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既祷于三王请以其身代武王之死其至诚洞
 达神明龟既习吉而王之疾顿愈自此以上皆史官
 叙述其请死而藏其书于金縢之始末为已备矣夫
 周公之心以社稷宗庙之安危自任乃为已而祷其
 诚心所𤼵出于悃愊岂蕲人之知已哉故夫祝史与
 夫百执事之人亲睹祝册灼龟之事者则戒之使勿
 泄而召公太公虽与之比肩事主以秉国之钧又亦
 匿之而不与之言自非成王因风雷之变将卜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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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休祥而得金縢之书则周公之心孰得而知之哉
 故自此而下又叙其摄政而遭变仗大义以灭亲虽
 兄弟之大伦有所不顾其诚心所感而风雷为之变
 成王之疑自此释矣然后金縢之事显然著见于天
 下后世故虽自周公居东二年以下其事迹皆在大
 诰之后然而实与周公请死之事相为终始故于此
 载之如左传之所载因陈完奔齐而言成子之得政
 因北宫文子之入聘而言郑之得人杜元凯所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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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言之者此篇亦然也武王同母弟十人长曰伯邑
 考次曰武王次曰管叔鲜次曰周公旦次曰蔡叔度
 次曰霍叔处武王克商大建亲贤以藩屏王室周公
 以圣德留辅相朝廷而管叔蔡叔就封于外相纣之
 子武庚以治商馀民武王既丧周公以成王幼冲遂
 摄政当国管叔乃与其弟蔡叔霍叔使群不逞之人
 流传其言于天下曰周公将为孺子之不利夺其位
 而自有之孺子指成王也当是时成王之年才十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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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则可以孺子言之也而文王世子之篇乃曰武王
 九十三乃终则成王生时武王盖年八十馀矣左传
 又曰邘晋应韩武之穆也此数国者皆武王之子成
 王之弟岂武王八十已后顿生此数国邪此理必不
 然矣夫君薨百官总已以听冢宰三年古之人皆然
 也周公以冢宰摄政而乃有流言之变者盖商人尊
 尊兄死则弟及武王崩成王幼冲周公以圣德闻于
 天下自商礼言之周公当立也今立成王而周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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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为殷人者固不能释然而无疑矣管叔之次于周
 公为兄周公为相于朝管叔固已有不平之气故当
 其摄政则唱群弟以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孺子
 遂挟武庚以叛而殷人靡然从之者惟其疑故也盖
 自武王有疾而周公之忧固已及此矣周公祷于三
 王也不以为武王祷而为已祷焉彼诚以为武王丧
 殷人未附于周已以冢宰摄政处可疑之势天下有
 变则必将有以予为口实者而成王之幼冲其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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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以有察周之社稷盖岌岌然矣故为是而祷也汉
 孔氏曰二叔以周公大圣有欲立之势遂生流言诚
 哉是言也当周公之东征二公皆尝居周公之位贰
 朝廷之号令矣如下文曰二公及王乃问诸史与百
 执事又曰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则
 二公之权柄盖不减于周公而流言不及之者盖其
 所处者非可疑之势故也夫武王之崩周家之得天
 下未久也而殷之馀孽与周之雠亲相扇而起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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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亡盖未可知而当时也周公实专朝廷之权其责
 不归之周公将谁尸之乎故周公告二公曰我不以
 法而治此叛党则将无以告我先王故其兄弟之亲
 有所不敢避也我无以告我先王亦穆公所谓先君
 若问与夷其将何辞以对也周公既以此言告二公
 于是遂率兵而东征其居东至于二年然后武庚三
 叔咸服其辜故曰罪人斯得也周公以殷人之叛恐
 其祸之延于天下遽起而征之而其得罪人至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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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久则其东征也虽曰为社稷宗庙之计而重伤天
 伦则诚有黾勉不得已之意焉武王之伐纣周公之
 诛管蔡其心一也盖纣君也武王以臣而伐之管叔
 兄也周公以弟而讨之虽其终也不得不伐而皆有
 彷徨不忍之心此圣人忠厚也当成王幼冲履至尊
 之势周公以叔父之尊秉其政事其德之远著天下
 之所畏服自常人言之诚以为使周公而有私心一
 二年而天下可移矣故管叔因其可疑之迹而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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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根之言成王之明未足以察其情伪安得而不疑
 哉周公不俟成王之觉悟遽往而征之盖机不可失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故虽遭流言之谤而益以其
 身任天下之重曾不自沮而为身之谋也夫人谓已
 有夺宗之谋已恶其谤而亲以兵诛之则近乎挟私
 忿以快其志矣自非深知周公者谁无疑之之心是
 使成王益疑矣成王益疑故周公居东而未还作为
 鸱鸮之诗以遗王其诗曰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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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言鸟有巢呼鸱鸮而告
 之曰汝既取我子矣无毁我之居室我之于子非不
 爱也宁亡其子而不可以亡其室以见其惜巢之甚
 也是以公之东征其心惟思王室之不安亦如鸟之
 惜巢也其下章皆言其作室之艰难以喻周室积累
 之勤故不得避小嫌以自全观鸱鸮之诗周公之言
 非不反覆明白而成王犹疑之暧昧而不决故有陷
 公之志然未敢𤼵也其所以有陷公之志者盖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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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犹未肯以鸱鸮而信周公之志果如是也辟法也
 郑氏以辟为避其说以谓群叔流言周公避居东都
 及遭风雷之变启金縢之书迎公来反及摄政方始
 东征信如此说则此篇自岁则大熟以上其事皆在
 大诰之前矣成王疑之周公出避其说亦不可至于
 罪人斯得其说不行故又从而为之说曰周公居东
 都其党属亦皆奔亡至明年乃为成王所得而诛之
 公作鸱鸮之诗救其臣属请勿夺其官位土地夫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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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之党有何罪而谓之罪人足见其说之陋欧阳诗
 本义已破其说矣周公虽作鸱鸮之诗成王犹未肯
 以其言而信其心然则周公之心非金縢则不可得
 而见而金縢之书自二公以下皆所不知自非天诱
 其衷则成王之疑将何时而释乎成王之疑不释则
 国之存亡未可知也然而周之文武膺上天之休命
 其社稷无疆之传盖未艾也周公之德既足以当上
 天之意此所以有雷风之变以显周公之德而剖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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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之疑也当是时也秋岁虽大熟百榖未成未可刈
 穫而天忽雷雹大作又继之以风其禾尽偃于田亩
 之中虽大木皆拔焉以天变之来周人大惧王不胜
 其忧也于是与诸大夫尽服其皮弁以启金縢之书
 盖将启缄而卜是风雷之为何祥也启缄之际犹未
 卜也而得往昔周公请代武王之死所纳之册于金
 縢之匮中盖因卜而得其书是偶而得之矣非天诱
 其衷而何诸史与百执事皆昔之从周公以卜者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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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将卜焉故复为卜而俱至使其非为卜而俱至则
 不应皆在也二公皆至既睹其事而不知其由也故
 从而问之诸史与百执事同辞而对曰信乎公之有
 是事也又嗟叹以告王曰昔公命我勿得泄其言今
 王既有问不敢不以实对之昔者周公虽作鸱鸮之
 诗以贻王而王犹未知周公之心既得此言然后知
 周公之心其所以忠于王室者至矣盖祷鬼神于幽
 隐人所不可测知之际而其言亦若此此其所以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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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故王执书以泣曰其勿穆卜盖我之启书也以卜
 风雷之祥今见周公之志若是是天以此而警予矣
 故可以勿复卜之矣以其得书而止卜乃知其为卜
 而启缄非为周公而启也盖周公之藏书于金縢也
 徒以是事不得不藏非预知天时有风雷之变而嗣
 王之必将启缄以卜之也成王之启书于金縢也亦
 以其将卜之不得不启非素知公有请死之册将取
 而观之也启缄而遂知周公之心此岂人力之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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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哉言二公及王乃问诸史与百执事则是二公先
 以此𤼵问而王遂继之也意曰周公之心二公非不
 知之第以成王尚疑非空言之所能释既得此书则
 可解之矣故倡王而问之昔汉高帝尝疑萧何受贾
 人金王卫尉对曰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西非
 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乃利贾人之金乎文
 帝尝疑周勃反薄昭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
 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邑顾欲反邪其事遂皆得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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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萧何周勃挟不世之功而居可疑之地非空言所
 能游说也非得夫昔之所不为以證于其所行举重
 以明轻则何以解高帝文帝之惑哉盖晓人者当如
 是也二公既得金縢之书遂知周公之疑可以解故
 倡王而问之意者亦出于此彼周公尚欲以其身代
 父之死况肯夺其嗣子之位乎王既使勿卜矣于是
 遂言曰昔公竭其勤劳于王家至欲以身代先君之
 死其至诚于社稷也如此而我以幼冲之资乃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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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是我之罪也此成王自反之言也伐柯九罭之诗
 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今为此言则既已知之矣其
 所以知之者则以上天动雷电之威以显周公之圣
 德也周公始以成之疑犹居于东未还故成王既叹
 其忠则谓今小子其当自新而逆之以归我国家所
 以褒崇之礼又当得其宜也惟以逆公为我国家之
 礼所宜故于是还公于东都比其至也则郊劳而亲
 逆之故曰王出郊先儒以郊为玉币谢天误矣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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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出郊于是天为之反风起禾以见周公之宜还而
 明成王之得礼也天乃降雨以止风风止则禾起二
 公乃命邦人凡禾之为木所仆而不能自立者则为
 之起而筑之加人功焉此岁之所以大熟也汉孔氏
 曰木有偃拔起而立之筑为筑木非也筑者筑禾也
 汉董仲舒论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
 道之败天乃先出灾异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
 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使成王不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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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以逆周公则其灾岂止于雷风而已哉其始也疑
 周公天大雷电以风其终也逆周公则天乃雨反风
 天人之际可畏如此然非周公之忠载于金縢则不
 能因天变以悟成王非天有雷风之变则不能警成
 王以逆周公故曰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也夫祷
 于三王欲以身代武王之死周公为之不疑至于子
 路请祷夫子之疾而夫子不许者盖父有疾子祷焉
 君有疾臣祷焉师有疾弟子祷焉此皆出于至诚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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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怛不忍之心而非有为为之也子路以其意自祷可
 也宣言之而请于夫子则不可也胡不观之周公乎
 前命二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下则命诸史与执事
 勿敢言自非天有雷风之变成王因启金縢之书而
 得其说则周公请命之事终无以见于天下后世然
 则周公之祷也岂欲人之知邪子路未祷而先请于
 夫子亦异乎周公矣
 尚书全解卷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