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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学行典
第九卷目录
《理气部·总论三》
邵子《皇极经世二》〈《观物内篇之六》 《观物内篇之七》 《观物内篇之八》 《观 物内篇之九》〉
邵子《皇极经世二》〈《观物内篇之六》 《观物内篇之七》 《观物内篇之八》 《观 物内篇之九》〉
学行典第九卷
《理气部·总论三》
《邵子·皇极经世二》《观物内篇之六》
孔子赞易自羲轩而下,序书自尧舜而下,删诗自文武而下,修春秋自桓文而下。自羲轩而下,祖三皇也;自尧舜而下,宗五帝也;自文武而下,子三王也;自桓文而下,孙五霸也。〈注〉易、书、诗、春秋,皇帝王霸、圣人之事业,尽在于是矣。仲尼祖三皇,宗五帝,子三王,孙五霸,其道大德尊如此。《中庸》曰仲尼祖述尧舜,而不曰三皇尊之,而不可以言名也。宪章文武而不及五霸,卑之而有所不足道也。此则兼举之矣。然圣人作《春秋》,虽五霸犹或取之,以其有功于一时也。故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圣人之心公天下也,如此,春秋者,圣人之刑赏也。五霸虽得罪于圣人,及其有功亦在所不掩也。呜呼!治天下者赏善刑恶能如圣人之心,以公天下则四海之内无思不服。傥徇好恶之私则刑赏滥矣,刑赏滥而天下未有不乱者也。
祖三皇,尚贤也;宗五帝,亦尚贤也;三皇尚贤以道,五帝尚贤以德。子三王,尚亲也;孙五霸,亦尚亲也;三王尚亲以功,五霸尚亲以力。
三皇五帝之治皆尚贤者也,而三皇以道,五帝以德。三王五霸之治皆尚亲者也,而三王以功,五霸以力。以道则为化,以德则为教,以功则为劝,以力则为率。道德则无亲疏之閒,功力则有违从之异,然而力率天下而亲之,则狭矣。此皇帝王霸之所以分也。
呜呼。时之既往亿千万年,时之未来亦亿千万年,仲尼中閒生而为人,何祖宗之寡而子孙之多邪。所以重赞尧舜,至禹曰:禹吾无閒然矣。
时之既往,时之未来,皆有亿千万之数,所以为古今也。仲尼在古今之閒,何祖宗之寡子孙之多,谓治世少而乱世多,圣君少而庸君多也。三王方三皇五帝时,虽不同,然固已鲜矣。后世不止杂乎霸,而霸亦有所不足也。仲尼赞尧则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赞舜则曰:君哉,舜也!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至禹则曰: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文王则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汤武则曰:顺乎天而应乎人,呜呼!文王之德与舜禹并,可谓至矣!
仲尼后禹千五百馀年,今之后仲尼又千五百馀年,虽不敢比仲尼上赞尧舜禹,岂不敢比孟子上赞仲尼乎。
仲尼后禹千五百馀年,今之后仲尼又千五百馀年,盖道之相传,无古今之异。仲尼传尧舜禹者也,孟子传仲尼者也,吾先君子盖学孔孟者也。
人谓仲尼惜乎无土,吾独以为不然:独夫以百亩为土,大夫以百里为土,诸侯以四境为土,天子以九州为土,仲尼以万世为土。若然,则孟子言,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孔子也。斯亦未为之过矣。
独夫之土百亩而已,大夫之土百里而已,诸侯之土四境而已,天子之土九州而已,皆有穷极者矣。仲尼之道,通万万世而无弊,万世之所尊者也,故曰:仲尼以万世为土,非特万世也,亘古今、穷天地,一人而已。故孟子曰: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
夫人不能自富,必待天与其富然后能富;人不能自贵,必待天与其贵然后能贵。若然,则富贵在天也,不在人也,有求而得之者,有求而不得者矣,是系乎天者也。功德在人也,不在天也,可修而得之,不修则不得,是非系乎天也,系乎人者也。夫人之能求而得富贵者,求其可得者也,非其可得者,非所以能求之也。昧者不知求而得之,则谓其己之能得也,故矜之;求而失之,则谓其人之不与也,故怨之。如知其己之所以能得,人之所以能与,则天下安有不知量之人耶。
富贵在天不可求而得,功德在人所可修而至。不可求而得,故必曰有命;所可修而至,故不可不勉。世之人不务修其所可至,而务求其所不可得,惑之甚也。故未得之则患得之,既得之则患失之,得之则矜夸,失之则怨怼,苟能知己得之人与之皆
天也,如是则安有不知量之人哉。
天下至富也,天子至贵也,岂可妄意求而得之也。虽曰天命,亦未始不由积功累行,圣君艰难以成之,庸君暴虐以坏之,是天与。是人与。是知人作之咎,固难逃已;天降之灾,禳之奚益。积功累行,君子常分,非有求而然也。有求而然者,所谓利乎仁者也。君子安有馀事于其间哉。然而有幸有不幸者,始可以语命也已。
圣人之大宝曰位,天实命之。故尧命舜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此命禹。天位岂容求?而得者不可求而得,况可以不道而取之邪?此篇戒乱臣贼子使之知天命之可畏也,积功累行人之所当,为君子岂有求而然必自积功累行以得之,不积功累行以得之者,或有之矣。终亦必亡而已。积功累行而不得者,亦有之矣。君子乃谓之命也已。
夏禹以功有天下,夏桀以虐失天下;殷汤以功有天下,殷纣以虐失天下;周武以功有天下,周幽以虐失天下。三者虽时不同,其成败之形一也。
夏禹、商汤、周武,其功德在民深矣。其创法垂统至矣。后世子孙,虽中才之君,能保惜其基业,谨守其法度,兢兢业业而勿失,虽百世可也。夏则太康已失邦,而其后有桀商太甲已不明,而其后有纣。周昭王已南征不返,而其后有幽厉。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盖周至幽厉,虽曰未亡,其实亡矣。独以文武之泽未斩,国之典刑尚存,故至赧王而后失之。其祖宗之艰难积累以得之,其后亡国败家之人,庸愚暴虐以失之,若出一涂。《书》曰: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此之谓也。
平王东迁无功以复王业,赧王西走无虐以丧王室,威命不逮一小国诸侯,仰存于五霸而已,此又奚足道哉。
平王东迁,文武之业尽矣,故无功以复王室。赧王西走,危亡之势极矣,故无虐以丧王室。皆不足道也。窃尝论之桀纣幽厉皆暴君也,自平王至赧,皆庸君也。庸暴虽殊,皆足以亡其国。然暴君身为不善,其亡也速,其为天下害也浅。庸君未必能为大恶,而天下之为恶者,皆得以肆其恶,其亡也缓,其为天下害也深,故桀纣身为不善,汤武诛放而天下宁。幽厉亦可谓暴矣,独以文武之泽未泯,止亡其身而国之未亡,幸也。自平至赧,无显著之恶,而其庸则甚矣。其后有五霸,有战国,有暴秦,民遂涂炭五百馀年,而天下受其害至汉而后始定。考之历代亦莫不然。西汉自元成而下皆庸君也,卒致新室之乱,幸天下未厌,汉光武中兴。东汉自桓灵而下,皆庸君也,卒致董卓之乱,而后有三国,有南北朝,又分而为十六国,民坠涂炭又四百馀年,而天下受其害至隋而后始定。隋炀帝暴君也,身为不善以亡其国,不旋踵有唐以兴,而天下宁。唐自肃宗而下多庸君也,当时藩镇固已暴横于外,宦竖又且擅权于内,其后有五季,又分而为十国,皆得以肆其恶,民坠涂炭又二百年,至本朝而后大定。则暴君之为天下害也浅,庸君之为天下害也深,概可见矣。
但时无真王者出焉,虽有虚名,与杞宋其谁曰少异。是时也,春秋之作不亦宜乎。
当是时也,天下无王矣。孔子之作《春秋》,所以明王道而存王者之礼法也,使之得位则行之矣。孟子告齐梁之君亦必以王道者,以此也。
仲尼修经周平王之时,书终于晋文侯,诗列为王国风,春秋始于鲁隐公,易尽于未济卦。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后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周平之时王者之迹熄矣,故春秋之所以作也。书终于文侯之命,周之东迁,晋郑焉依文侯犹知尊周有功于时,故圣人取之始于典谟,终之以文侯之命与秦誓,则其时其事可知之矣。王者之迹熄而雅颂不作,周室之微,不绝如线四郊之外皆非己有,与一小国亦何以异,所存独王者之虚名耳。故黍离之诗列于国风也,春秋始于鲁隐鲁周公之国,周公之礼乐典章,具在于鲁。至隐公之世,周公之业衰矣。此春秋之所以始隐。又当周平之时也,易终于未济卦,而一治一乱未始有穷也。
予非知仲尼者,学为仲尼者也。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出自诸侯,天子之重去矣;宗周之功德自文武出,而出自幽厉,文武之基息矣,由是外裔得以侮中国。周之诸侯非一独晋能攘去外裔,徙王东都洛邑,用存王国,为天下霸者之倡,秬鬯圭瓒之锡,其能免乎。
圣人人伦之至,能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之道,正心诚身以治天下国家,此盖孔子之志也。礼乐征伐威福之大柄也,臣下得而擅之,则人君之权移于下矣。盖由君非其君,臣非其臣,欲不乱其可得乎?周之幽厉小人而乘君子
之器者也,盗斯夺之矣。故外裔得以侮中国,晋文侯独能攘外裔而迁周于洛,知有君臣之义未同于外裔,其功亦可尚矣。此书所以有文侯之命也。
传称,子贡欲去鲁告朔之饩羊,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是知名存实亡者,犹愈于名实俱亡者矣。礼虽废而羊存,则后世安知有不复行礼者矣。晋文公尊王虽用虚名,犹能力使天下诸侯知有周天子而不敢以兵加之也,及晋之衰也,秦由是敢灭周,斯爱礼之言信不诬矣。
孔子之时,鲁国告朔之礼废已久矣,而饩羊犹存。子贡独见其礼已久废,饩羊徒有虚名,故欲去之。圣人用心深远,以为尔爱其羊,我爱其礼,礼虽废而羊犹存。后世安知不有因其羊而行礼,循其名而求其实者乎?岂不愈于羊礼俱废,名实皆亡者也。故晋文公有尊王之名,而尚能有功一时,所以圣人亦取之也。孟子谓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好名之人于道虽为未至,已能让千乘之国,则与夫见利亡义、贪取苟得、无所顾藉者,盖有间矣。或曰:好名之人矫伪不情,乌足贵哉。愚独不然。矫伪为善,岂不贤于矫伪为恶者乎?窃尝论之,为人君者能知尧舜之名为可,好则莫不愿为尧舜好之而不已行之而弥久。是亦尧舜而已,为人臣者能知稷契之名为可好,则莫不愿为稷契好之而不已行之而弥久,是亦稷契而已志于道者能知孔颜之名为可,好则莫不愿为孔颜好之而不已行之而弥久,是亦孔颜而已。呜呼!名者治世修身之具也,乌可一日阙于天下,但患不知所以好之耳,岂不贵哉。
齐景公尝一日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是时也,诸侯僭天子,陪臣孰国命,禄去公室,政出私门,景公自不能上奉周天子,欲其臣下奉己,不亦难乎。厥后齐祚卒为田氏所移。夫齐之有田氏者,亦犹晋之有三家也,亦犹周之有五霸也,韩魏赵之于晋也,既立其功,又分其地,既卑其主,又专其国;田氏之于齐也,既得其禄,又专其政,既弑其君,又移其祚。其如天下之事,岂无渐乎履霜之戒。宁不思乎。
君臣父子,天下之达,道人之大伦,所以维持天下者,以此用之则治,舍之则乱,古今一也。周之衰,三纲五常绝矣。篡君弑父无所不至,以君臣父子之道不明故也。诸侯既僭天子矣,大夫安能不僭诸侯;大夫既僭诸侯矣,陪臣安得不僭大夫。故虽管仲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犹不知礼,况其馀乎?其甚则鲁之三家以雍彻用八佾舞于庭,是以陪臣僭天子也,陪臣而僭天子,况于执国命乎?始于僭踰,卒于攘夺,势必然也。故田氏之于齐韩,赵魏之于晋,终逐其君而盗其国。向使齐晋之君不敢僭周则所谓田氏与三大夫者,其敢逐其君而盗其国乎?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焉。出乎尔者反乎尔,不思之甚矣。《易》曰:履霜坚冰,至君子方履霜之时固已知坚冰之必至,宜辩之早也。
传称:王者,往也。能往天下者,可以王也。周之衰也,诸侯不朝天子久矣。及楚预中国会盟,仲尼始进爵为子,其僭王也,不亦陋乎。
春秋书曰:楚子而僭王,僭之甚者也。
夫以力胜人者,人亦以力胜之,吴尝破越而有轻楚之心,及其破楚,又有骄齐之志,贪婪攻取,不顾德义,侵侮齐晋,专以外国为事,遂复为越所灭,越又不监之其后,复为楚所灭,楚又不监之其后,复为秦所灭,秦又不监之其后,复为汉所灭。恃强凌弱,与虎豹何以异乎。非所以谓之中国理义之师也。
吴楚秦越,恃强凌弱不顾德义,方之齐晋有间矣。
宋之为国也,爵高而力卑者乎。盟不度德,会不量力,区区与诸侯并驱中原,耻居其后,其于伯也,不亦难乎。
宋襄公亦尝主盟而衰弱,无术不足道也。
周之同姓诸侯而克永世者,独有燕在焉。燕处北陆之地,去中原特远,苟不随韩赵魏齐楚较利刃,争虚名,则足以养德待时观诸侯之变,秦虽虎狼,亦未易加害,延十五六年后,天下事未可知也。
燕居朔方,固为强大,与齐赵相抗,苟不与诸国争胜负,而修召公之政以治其国,有可以兴王之理也。王乃遣一刺客以入,暴秦自取灭亡,可哀也已。
中原之地方九千里,古不加多而今不加少,然而有祚长祚短,地大地小者,攻守罪故也。自三代而降,汉唐为盛,秦界于周汉之间矣。秦始盛于穆公,中于孝公,终于始皇,起于西夷,迁于岐山,徙于咸阳,兵渎宇内,血流天下,吞吐四海,更革今古,虽不能比德三代,非晋隋可同年而语也,其祚之不永,得非用法太酷,杀人之多乎。所以仲尼序书终于秦誓一事,其言不亦远乎。
秦穆公能改过,自誓伯之优者也。故序书上自典诰,下及秦誓,圣人犹取之而不废,是亦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之义也,王者不作,近于王道者,虽一善必录圣人之心,如此然终于秦誓则世之盛衰道之污隆可知之矣。穆公有此一善可称宜乎国以盛强,其后始皇并吞海内而乃尚刑好杀,止于二世以取灭亡。盖秦强暴之国尚刑好杀,乃其所习。又况本以商鞅之法,其贻谋惨刻少恩有自来矣。
夫好生者,生之徒也;好杀者,死之徒也。周之好生也以义,汉之好生也亦以义;秦之好杀也以利,楚之好杀也亦以利。周之好生也以义,而汉且不及;秦之好杀也以利,而楚又过之。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择乎善恶而已。是知善也者,无敌于天下而天下共善之;恶也者,又无敌于天下,而天下亦共恶之。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择于周秦汉楚哉。择于善恶而已。
仁者好生,不仁者好杀。好生者王,好杀者亡。好生者天佑之人爱之,好杀者天怒之人恶之。周汉以好生而兴,秦楚以好杀而废,天之兴废,人之去就,在乎仁与不仁而已。
《观物内篇之七》
昔者孔子语尧舜则曰:垂衣裳而天下治。语汤武则曰:顺乎天而应乎人。斯言可以该古今帝王受命之理也。尧禅舜以德,舜禅禹以功。以德帝也,以功亦帝也,然而德下一等则入于功矣。汤伐桀以放,武伐纣以杀。以放王也,以杀亦王也,然而放下一等则入于杀矣。是知时有消长,事有因革,前圣后圣非出于一涂哉。〈注〉尧舜禅让,汤武征伐,其事则异,其道则同。以德以功以放以杀,时之消长、事之因革不同,如此至于征伐放杀,非圣人之所欲,盖有不得已者焉。圣人所同者心,所异者迹,故前圣后圣非出于一涂,而圣人求乎心之所同,而不求乎迹之所同。苟姑同乎迹而不同乎心则为奸为恶,何所不至,不可不辨也。然所谓下一等者,孔子序书赞尧舜禹亦有详略,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圣人盖有深意焉。
天与人相为表里。天有阴阳,人有邪正,邪正之由系乎上之所好也:上好德则民用正,上好佞则民用邪,邪正之由有自来矣。虽圣君在上,不能无小人,是难其为小人;虽庸君在上,不能无君子,是难其为君子。自古圣君之盛,未有如唐尧之世,君子何其多耶。时非无小人也,是难其为小人也,故君子多也。所以虽有四凶,不能肆其恶。自古庸君之盛,未有如殷纣之世,小人何其多耶。时非无君子也,是难其为君子也,故小人多也。所以虽有三仁,不能遂其善。是知君择臣,臣择君者,是系乎人也;君得臣,臣得君者,是非系乎人也,系乎天者也。
天与人常相须而成者也,天有阴阳,人有邪正。正为君子,邪为小人。君子小人相为盛衰,犹阴阳之相为消长。圣人之于易否泰言之详矣,且治世非无小人也,乱世非无君子也。君子在内,小人在外,所以为泰而天下治矣。君子在外,小人在内,所以为否而天下乱矣。君子小人无世无之,在乎人君所好所用而已。人君好德则民用正,而君子进小人退矣。人君好佞则民用邪,而小人进君子退矣。唐尧之时非无小人也,君子在内而众小人在外,而寡则小人不胜君子也。故虽有四凶,亦不能害君子。商纣之世非无君子也,君子在外而寡小人在内,而众则君子不能胜小人也。故虽有三仁而不能去小人,所谓内外者不独在位在野而已。但信而任之则为内,疏而远之则为外,上好正而信任君子则小人远矣,不必待屏绝诛窜而后为外也。上好邪而信任小人则君子远矣,不必待斥逐放弃而后为外也。所谓小人者,圣人亦未尝疾之已甚也。但使君子在上,小人在下,各得其所而已。君子在上则足以制小人,小人在下则顺以从君子,如是则天下未有不治者也。若夫疾恶而不能去,去恶而无其术者,适所以致祸乱之道也。呜呼!君子小人用与不用实系上之所好,上之所好实系天下治乱,可不慎哉。
贤愚人之本性,利害民之常情,虞舜陶于河滨,傅说筑于岩下,天下皆知其贤,而百执事不为之举者,利害使之然也。吁。利害丛于中,而矛戟森于外,又安知有虞舜之圣而傅说之贤哉。河滨非禅位之所,岩下非求相之方,昔也在亿万人之下,而今也在亿万人之上,相去一何远之甚也。然而必此云者,贵有名者也。
唐尧之举舜,商宗之用说,盖有素矣。犹历试诸难稽之梦卜,所以厌天下之心也。虽舜之圣说之贤,苟为利害,所蔽人亦安知其圣贤哉。故尧高宗不得不如此,贵乎有名也。
易曰: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中正行,险,往且有功,虽危无咎。能自信故也,伊尹以之,是知古之人患名过实者有之矣,其间有幸与不幸者,虽圣人,人力有不及者矣。伊尹行冢宰,居责成之地,借使避放君之名,岂曰不忠乎。则天下之事去矣。又安能正嗣君,成终始之大忠者乎。吁。若委寄于匪人,三年之间,其如嗣君何。则天下之事亦去矣。又安有伊尹也。坎,有孚,维心亨,不亦近之乎。
有伊尹之位,有伊尹之时,有伊尹之德,有伊尹之心,忠于社稷,公于天下,则可。虽曰放君所不避也,苟无其位、无其时、无其德、无其心,不忠不公,则为篡也,乌可哉。故必如坎之维心亨行有尚,而后可以济乎坎也。
易曰: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刚健主。豫动而有应,群疑乃亡,能自强故也,周公以之。是知圣人不能使人无谤,能处谤者也。周公居总,己当任重之地,借使避灭亲之名,岂曰不孝乎。则天下之事去矣。又安能保嗣君,成终始之大孝者乎。吁。若委寄于匪人,七年之间,其如嗣君何。则天下之事亦去矣。又安有周公也。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不亦近之乎。
有周公之位,有周公之时,有周公之德,有周公之心,忠于社稷,公于天下则可。虽曰诛兄放弟所不避也,苟无其位、无其时、无其德、无其心,不忠不公则是大恶也,乌可哉。故必如豫之大有得勿疑朋,盍簪而后可以主豫也。
夫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言也。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天下将乱,是人必尚利也。尚义则谦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
治世务本故尚行,乱世务末故尚言。务本则君子之事也,故笃实之风所以行也。务末则小人之事也,故诡谲之风所以行也。治世乐与故尚义,乱世乐取故尚利。尚义则君子之事也,故谦让之风所以行也。尚利则小人之事也,故攘夺之风所以行也。皆本乎王之所好,与夫君子小人之进退而已。
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于义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义利之相去一何远之。如是耶。
三王用忠信以行实事,故尚行。五霸用诡谲以假虚名,故尚言。所尚不同,如此王霸之所以异也。
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言之于口,人得而闻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见之;尽之于心,神得而知之。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是知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无口过易,无身过难;无身过易,无心过难;既无心过,何难之有。吁。安得无心过之人而与之语心哉。是故知圣人所以能立于无过之地者,谓其善事于心者也。
君子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故徒言之不若躬行之。行之者,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安而行之者,行之以无事尽子心者也。孟子所谓舜由仁义行者是也。利而行之,勉强而行之者,虽曰行之,而心或有所未尽,故不若尽心之为善也。既能行之,久而必有所至,及其成功,则一矣。言之于口则人得而闻之,行之于身则人得而见之,尽之于心则神得而知之。所谓尽之于心者,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不言而信则神得而知之者也。故君子不欺暗室,不愧屋漏,以神之聪明不可欺也。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谓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也。无口过易能慎言语,则无口过矣。无身过难能践履则无身过矣。无身过易,无心过难,既无心过何难之有?所谓心过者不必待见于事,为之际思虑一萌苟离于道,是为过矣。既无心过,何思何虑?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何难之有也。能无心过者,其惟圣人乎?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何过之有。未至于圣人,则未能无过。故孔子谓颜渊为好学则曰不贰过,又曰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始可以谓之无身过者也。及其问仁,则告之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至于非礼勿动,则使之进于无心过之地也。故又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夫心一有所动而在乎非礼,则远于仁矣。颜子至于三月不违仁,则几于圣者也。此道之妙,不可以言传,学者当尽心焉。
《观物内篇之八》
仲尼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又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是知武王虽不逮舜之尽善尽美,以其解天下之倒悬,则下于舜一等耳;桓公虽不逮武之应天顺人,以其霸诸侯,一匡天下,则高于狄亦远矣。以武比舜则不能无过,比桓则不能无功;以桓比狄则不能无功,比武则不能无过。汉氏宜立乎桓武之间矣。〈注〉此言帝王之异。霸之于王固远,然亦有功于时,故圣人犹取之。汉不纯乎王,而杂乎霸者也。舜武皆圣人也,所以异者,时不同故也。
是时也,非会天下民厌秦之暴且甚,虽十刘季,百子房,其如人心未易何。
人君所恃,以安者人心而已。人心既去,一夫而已。故书谓之独夫,纣也。
且古今之时则异也,而民好生恶死之心非异也,自古杀人之多,未有如秦之甚,天下安有不厌之乎。夫杀人之多不必以刃,谓天下之人无生路可趋也,而又况以刃多杀天下之人乎。
得民心以仁,失民心以不仁。仁者好生,不仁者好杀。以虐政杀之,以白刃杀之,其杀一也。然白刃之所杀,犹有能免者。虐政之所杀,则无所逃矣。故虐政甚于白刃也。己杀之,使人杀之,其杀一也。己杀之所杀犹寡,使人杀之则所杀者众矣。故使人杀之甚于己杀之也。使人杀之谓以虐政杀之也。以虐政杀之者,谓天下之人无生路可趋也,故虐政甚于白刃也。又况既以虐政杀之,而又加之以白刃杀之耶?于是时也,天下之生灵坠于涂炭可知之矣。
秦二世,万乘也,求为黔首而不能得;汉刘季,匹夫也,免为元首而不能已。万乘与匹夫,相去有间矣。然而有时而代之者,谓其天下之利害有所悬之耳。
利民则匹夫可以为元首,害民则元首欲为匹夫。而不能利害之间,如此可不畏哉!可不慎哉!
天之道非祸万乘而福匹夫也,谓其祸无道而福有道也;人之情非去万乘而就匹夫也,谓其去无道而就有道也。万乘与匹夫相去有间矣,然而有时而代之者,谓其直以天下之利害有所悬之耳。
天之祸福视民之去就,民之去就视君之仁与不仁,君之仁与不仁在乎利民害民而已。利民则天降之福,害民则天降之祸。人君始于利民害民,而天之祸福卒及其身及其子孙,可不畏哉!可不慎哉!
日既没矣,月既望矣,星不能不希矣,非星之希,是星难乎其为光矣,能为其光者不亦希乎。汉唐既创业矣,吕武既擅权矣,臣不能不希矣,非臣之希,是臣难乎其为忠矣,能为其忠者不亦希乎。
忠臣之节见于危难,故曰不亦希乎。
是知任天下事易,死天下事难;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苟成之,又何计乎死与生也。如其不成,虽死奚益。况其有正与不正者乎。与其死于不正,孰若生于正。与其生于不正,孰若死于正。在乎忠与智者之一择焉。死固可惜,贵乎成天下之事也。如其败天下之事,一死奚以塞责。生固可爱,贵乎成天下之事也,如其败天下之事,一生何以收功。
任天下之事易于死天下之事,死天下之事易于成天下之事,故圣人贵成天下之事,而不计乎死与生也。生而败天下之事,生以奚益;死而不能成天下之事,死以奚益。生也死也,君子未尝有所择,所择者正与不正而已。不正而死,不若正而生;不正而生,不若正而死。君子无求生以害仁,不贵乎苟生以败天下之事也。有杀身以成仁,贵乎成天下之事而死之以正也。至于死则非君子之所得已,不得已而死,死而能有所成,则死犹生也。故君子必死之,虽然唯圣人无死地,无死地者不独能知几,而又且见于未萌也。所以能见于未萌者,以明乎理故也。如舜不为象所害,孔子不为匡人桓魋所杀,是也。凡能为人所害所杀者,谓之仁。谓之难则可,不可以谓之圣也。然圣人非临难苟免,盖不至于苟免之地也。苟不能见于未萌,不幸而至于难,权轻重而义有所在,死其所当,死亦圣人之所许也。若子路之死于蒯聩,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者也。故孔子谓:柴也,其来乎?由也,其死矣。孔子不以柴之来为非,则知由之死未为是也。方子路之未死,孔子已谓: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则知子路之死,圣人之所不取也。子畏于匡颜渊,后孔子曰:吾以女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使孔子死于匡则颜渊必死之矣。若颜渊可谓知所事知所死矣。后世之人不明义理,不择所事而死于其难者,有之矣。是特犬马之忠而已。比之卖主以为利者固有间,然皆不得其死者矣。呜呼!君子之出处所与所事,实死生之所系,可不择哉。
噫。能成天下之事又能不失其正而生者,非汉之留侯,唐之梁公而何。微斯二人,则汉唐之祚或几乎移矣。岂若虚生虚死者焉。夫虚生虚死者,譬之萧艾,忠于者不由乎其间矣。
留侯梁公子,汉唐其功大矣。古之成大事者,不务为区区之小忠,以投人之耳目,志于远者大者而已。
《观物内篇之九》
仲尼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诚哉是言也。自极乱至于极治,必三变矣。
〈注〉变极乱为极治亦必有渐,故必至于三变也。
三皇之法无杀,五霸之法无生,霸一变至于王矣,王一变至于帝矣,帝一变至于皇矣,其于生也,非百年而何。
古者谓三十年为一世,天时人事更一世则变,变极治而为极乱,变极乱而为极治,皆有渐次。世变至于三,则几百年也。
是知三皇之世如春,五帝之世如夏,三王之世如秋,五霸之世如冬;如春温如也,如夏燠如也,如秋凄如也,如冬冽如也。
皇帝王霸,春夏秋冬,其时如此。温燠凄冽,其变如此。
春夏秋冬者,昊天之时也;易书诗春秋者,圣人之经也。天时不差则岁功成矣,圣经不忒则君德成矣。
天时圣经其道一也,岁功君德由此而成矣。
天有常时,圣有常经,行之正则正矣,行之邪则邪矣;邪正之问有道存焉,行之正则谓之正道,行之邪则谓之邪道,邪正由人乎。由天乎。
君子则正小人则邪,邪正在人。而所以使邪正之得行则在天,故曰:由人乎?由天乎?君子小人正道邪道,犹天之有消息盈虚;消息盈虚莫非天也。虽曰天,亦由乎人也,故圣人独责于人,尽人事而后可以言天也。苟一切归之于天则人事废矣。是犹未尝播种耕耘而罪岁者也。
天由道而生,地由道而成,物由道而形,人由道而行。天地人物则异也,其于由道一也。
尝谓万物莫不由之之谓道,天地人物皆由乎道者也。
夫道也者,道也。道无形,行之则见于事矣,如道路之道,坦然使千亿万年行之人知其归者也。
道无形迹故名之曰道,以谓如道路之道名之曰道则已在乎形迹之间矣。然则道果何在乎?《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孟子曰:万物莫不由之之谓道。又曰:道若大路然使,天下之人由此而求之也。圣人语道,止可至此,在学者潜心焉。既由乎道,则知所归矣。
或曰:君子道长则小人道消,君子道消则小人道长,长者是则消者非也,消者是则长者非也,何以知正道邪道之然乎。吁。贼夫人之论也。
有君子之道,有小人之道。君子小人之进退,犹阴阳之消长也。一阴一阳,一消一长,天之道也。然圣人未尝不助阳而抑阴,进君子而退小人,盖阳之与君子助而进之犹不足,阴之与小人抑而退之犹不能。人事不可以不尽,人事既尽,其成败则系乎天,非人力之所及也。故治乱天也,君子不谓之天,有人事存焉,故也。
或曰君行君事,臣行臣事,父行父事,子行子事,夫行夫事,妻行妻事,君子行君子事,小人行小人事,谓之正道;君行臣事,臣行君事,父行子事,子行父事,夫行妻事,妻行夫事,君子行小人事,小人行君子事,谓之邪道。
上下各得其所,而天下治矣,故谓之正道。反此则乱矣,故谓之邪道。
至于三代之世治,未有不治人伦之为道也;三代之世乱,未有不乱人伦之为道也。后世之慕三代之治世者,未有不正人伦者也;后世之慕三代之乱世者,未有不乱人伦者也。
所以谓之人伦者,尊卑上下皆得其理而已。得其理则治,失其理则乱。治则兴,乱则亡,自古皆然也。呜呼!人伦不明而欲治天下,其可得乎?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三代之圣君莫不由此以治天下,孔孟莫不由此以垂教于万世。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为我兼爱,岂不美哉。其弊则至于无父无君,为天下之害也大矣。
自三代而下,汉唐为盛,未始不由治而兴,乱而亡,况其不盛于汉唐者乎。
三代之盛王,皆由明人伦而兴。其后世皆由废人伦而亡。汉唐不逮三代之盛,其兴也亦莫不由此,而兴其亡也亦莫不由此。而亡如唐之太宗人伦已不甚明矣,故其后世数致祸乱。呜呼!有天下者,人之大伦,其可废乎?
其兴也,又未始不由君道盛,父道盛,夫道盛,君子之
道盛;其亡也,又未始不由臣道盛,子道盛,妻道盛,小人之道盛。
臣不尊君子不顺父妻不从夫小人之胜君子皆乱之道也
噫。二道对行。何故治世少而乱世多邪。君子少而小人多邪。曰:岂不知阳一而阴二乎。
乱世多而治世少,小人多而君子少,由天之阴阳,阳数奇而阴数偶,阴常多于阳而阳常少于阴,故君子之进也常难,而退也常易;小人之进也常易,而退也常难,理如是也。
天地尚由是道而生,况其人与物乎。人者,物之至灵者也。物之灵未若人之灵,尚由是道而生,又况人灵于物者乎。是知人亦物也,以其至灵,故特谓之人也。
天地人物皆由道而生,人灵于物者也,灵于物,故能宰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