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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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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林馀集
  庙号议
臣闻之礼曰祖有功而宗有德昔在商时贤圣之君六
七作而称宗者三太宗中宗高宗而已汉室之兴文曰
太宗武曰世宗宣曰中宗惠景昭三帝皆不称宗是知
帝以系君人之统宗以表前人之德是以帝祧而宗不
祧此仁之至义之尽也本朝循唐宋之制二祖以下列
圣无不称宗若建文君及景皇帝皆履帝位而不终故
宪宗之追谥郕戾王也曰恭仁康定景皇帝夫称帝以
致其仁不称宗以致其义万世之下无司复议者矣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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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君未追谥二百年以来臣子之情有遗恫焉而南
渡之初乃追上建文君谥曰嗣天章道诚懿渊恭觐文
扬武克仁笃孝让皇帝庙号惠宗追上景皇帝谥曰符
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庙号代
宗夫代宗二字惟唐有之唐讳世改世曰代代宗即世
宗也本朝既有世宗而复号代宗可乎惠宗二字元人
之所以号其末帝者也加之建文君似亦未协臣请敕
廷臣会议景皇帝宜从成化之谥建文君可别上尊谥
而皆不必称宗若以除去尊号为嫌则古之人有行之
者矣汉王莽上元帝庙号曰高宗成帝庙号统宗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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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号元宗建武中皆去之后汉和帝庙号穆宗安帝庙
号恭宗顺帝庙号敬宗桓帝庙号威宗初平元年有司
奏四帝无功德不宜称宗请除尊号制曰可唐高宗太
子宏追谥孝敬皇帝庙号义宗开元六年有司上言准
礼不合称宗于是停义宗之号当时之人未有非之者
也又按唐书德宗初立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
上元中政在宫壶始增祖宗之谥元宗末奸臣窃命列
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
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盖称其至者故也故谥多
不为褒少不为贬今列圣谥号太广有踰古制请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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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元宗曰孝明皇帝
肃宗曰孝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
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
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己刋勒不可轻改事遂寝不知
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史家之言亦以真卿为是今
若裁二帝之称宗以致严于二祖列宗此则酌文质之
中而体亲亲之杀者也亦何嫌乎臣又按大明会典(自/注)
(引会典有阙盖自正统七年十月太皇太后张氏崩上/尊谥曰诚孝恭肃明德宏仁顺天启圣太皇太后后遂)
(因之此杨士奇胡濙/诸臣不学之故也)及世宗实录成化二十三年孝宗
即位追上母妃纪氏尊谥曰孝穆慈惠恭恪庄僖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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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圣皇太后宏治十七年上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周氏
尊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成圣太皇太后嘉靖
二年追上寿安皇太后邵氏尊谥曰孝惠康肃温仁懿
顺协天佑圣皇太后七年复追称太皇太后十五年上
谕夏言以皇太后太皇太后乃生时尊称似当更定东
阁集议上言孝肃太皇太后请止称孝肃贞顺康懿光
烈辅天成圣皇后不用睿字孝穆皇太后止称孝穆慈
惠恭恪庄僖崇天承圣皇后孝惠太皇太后止称孝惠
康肃温仁懿顺协天佑圣皇后俱不用纯字则嫡庶之
称可别夫妇之分无嫌尊亲之道兼尽上从之此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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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太皇太后之称第致尊于生事之时而不加之升
祔之后可以垂法于后世矣南渡之初尊皇妣某氏曰
孝诚端惠慈顺贞穆皇太后皇祖妣郑氏曰孝宁温穆
庄惠慈懿宪天裕圣太皇太后当日礼臣亦未稽之于
会典也臣考唐书后妃传顺宗庄宪皇后王氏崩初称
谥曰庄宪皇太后礼仪使郑絪议秦汉以来天子之后
称皇后母称皇太后祖母称太皇太后崩亦如之加太
者所以别尊称也若谥册入陵神主入庙即当除去太
字开元六年太常奏昭成皇太后谥号曰入庙称后义
系于夫在朝称太后义系于子此载诸史册垂之不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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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也宋史礼院亦言太者生事之礼不当施于宗庙而
通鉴梁豫章王栋即位追尊其祖母金华敬妃为敬太
皇太后胡三省注亦以为非又考宋臣吕祖谦读诗记
曰挚仲氏任系其夫而言也太任系其子而言也稽之
故事合之经义太之一字实不可通所当循嘉靖十五
年之例一体改正者也臣又恭读烈皇帝尊号有揆文
奋武四字按书禹贡五百里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
里奋武卫孔安国传曰揆度也度王者文教而行之三
百里皆同又曰文教外之二百里奋武卫天子所以安
蔡沈传曰绥服内取王城千里外取荒服千里介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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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之閒故以内三百里揆文教外二百里奋武卫文义
甚明用之尊谥实所未安臣闻当日南京新立邦礼繁
多礼部尚书顾锡畴素不考古一切谥号悉听其门人
谢复元撰定以不学之宗伯任委巷之小夫逞其胸臆
目无旁人以至谥册一颁天下用为讥笑今当圣明御
极之日可不亟为更定乎记曰非天子不议礼孟子曰
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定一代尊亲之制以告宗庙
以垂子孙事如有待臣不胜惓惓谨议
  庙讳御名议
臣闻讳名之礼始自周人然记曰既卒哭宰夫执木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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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命于宫曰舍故而讳新不于其生也又曰二名不偏
讳诗书不讳庙中不讳临文不讳讳者所以为恭不讳
者所以为信此圣人之法传之万世而不易者也自汉
以下人君之讳乃至不胜其繁而本朝之制则有不然
者伏读大明会典凡进表笺及一应文字遇有御名庙
讳合依古二名不偏讳嫌名不讳写字之际不必缺其
点画惟二字相连必须回避又大明律一款凡上书奏
事误犯御名及庙讳者杖八十馀文书误犯者笞四十
若为名字触犯者杖一百其所犯御名及庙讳声音相
似字样各别及有二字止犯一字者皆不坐罪此本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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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制所以远轶汉唐而上同周礼者也古之讳也以敬
今之讳也以文以敬则少而不为简以文则讳日多而
敬日衰故太祖高皇帝之制讳稍阔略于其文乃所以
责臣子之敬也崇祯以后诚薄而文繁于是有遍讳二
名假借别字臣窃以祖制求之其可议者有五夫君前
臣名父前子名天下之通义也春秋书桓公六年九月
丁卯子同生同庄公名也不讳者君前父前之义也书
顾命逆元子钊于南门之内钊康王名也不讳者君前
父前之义也国史为一代之书不载帝讳何以传信后
世臣请依历朝实录之例于列圣建立之初大书曰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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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某为皇太子曰立皇子某为某王并直书御名不
必减去点画以合君前父前之义此后除郊庙祝文外
并不再见御名以尽臣子讳君之礼此所当议者一也
御名下一字惟皇帝用之上一字则皇帝与诸王宗室
之所同也历朝实录并不讳上一字如汉王高煦之类
并从直书亦不减去点画今则以常为尝由为繇将欲
广讳名之义而不知擅改赐名变乱玉牒反为臣子之
大罪再考庙讳上一字如以太祖之讳而避之则列圣
之称元年其可改乎如以仁宗之讳而避之则庙号之
称高皇帝其可改乎又如孝洁肃皇后谥号有翊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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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宗之世何以不改乎又考历科试录命题如宪宗朝
成化七年山东乡试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一节十
六年山西乡试孔子有见行可之仕一节武宗世宗朝
则正德二年河南乡试博厚所以载物也二句嘉靖七
年福建乡试十七年会试并博厚所以载物也一节十
六年顺天乡试天地之道博也厚也一节二十二年应
天乡试今夫天二段中有广厚字二十八年浙江乡试
博厚配地一节三十一年四川乡试博厚所以载物也
二节四十年顺天乡试久则徵四句中有二博厚字熹
宗朝则天启元年四川乡试民可使由之皆不避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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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字又如宪宗成化十三年应天乡试孟子曰君子
深造之以道一章武宗正德十一年福建山西乡试并
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皆不避御名下一字请依祖制
诗书史传之文凡二字不相连者并许直书自所作文
避下字不避上字此所当议者二也天下卫府州县之
名同于庙讳者甚多臣考英宗朝不改镇海镇江镇沅
镇远卫府等名宪宗朝不改深州深泽等名武宗朝不
改日照县至万历三年始改钧州为禹州崇祯某年改
洛阳洛南洛平等县俱作雒一则别赐新名一则古字
通用并为合理若圣安皇帝讳本从山而松字自是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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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王讳乃一切改之又不知古字有松松可通松江之
本作淞而并改嵩字文疏义舛臣考周厉王名胡不改
胡国秦庄襄王名楚改楚为荆岂周人之尊其君反不
若秦人哉本朝讳制阔略正同周人一洗嬴秦以来之
陋一切地名除禹州雒阳雒南雒平外合并仍旧此所
当议者三也又人名犯庙讳者方国珍犯仁祖庙讳刘
基犯宣宗庙讳邓镇犯英宗庙讳胡深寇深犯宪宗庙
讳魏校犯熹宗庙讳此类尚多考之实录并从直书夫
以臣子之名上同君父虽一先一后本自无妨而大书
屡书恐亦未便记曰与君之讳同则称字请依沈约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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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例于本传首曰名某字某名犯某宗庙讳以字行而
传中并称其字然臣又考元史修于洪武二年中有卜
天璋传竟直书不减点画此则圣祖之时已定不讳二
名之义此所当议者四也康叔名封卫之祖也而其官
有仪封人太祖设官光禄寺有珍羞署不避仁祖庙讳
武宗之世不改照磨崇祯中始以官名之同于庙讳御
名者改作较字简字义既不协音又各殊若欲将此之
文一一追改实有未便此所当议者五也臣伏睹皇上
中兴命儒臣纂修国史之日窃谓宜申祖宗之典颁画
一之规以垂之万世又恐后之人臣守妇寺之忠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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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敬君之义是以据典详陈臣又尝考唐书高宗显庆
五年正月诏曰孔宣设教正名为首戴圣垂文诗书不
讳比见钞写古典至于朕名或缺其点画或随便改换
恐六籍雅言会意多爽九流通义指事全违自今以后
缮写旧典文书并宜使成不须缺画改字而宋史言高
宗时进士卷有犯御名者帝曰岂以朕名妨人进取邪
令寘本等史家书之以为美谈况今日圣明卓见超出
千古必有一洗汉唐之陋而为万世之法者矣谨议
  书太虚山人象象谭后
臣炎武年六十七寻阅故簏得三十年前所录太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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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象象谭一书其中有曰亲王朝觐曰宗人仕格曰王
官曰藩禄曰嘉靖重修宗藩条例其言皆本皇祖之心
而悲后世之敝其引汉臣之言曰有白头老人教臣言
者可谓发愤而深痛者矣臣乃稽首流涕而为之说曰
呜呼自天子而下一等为亲王又一等为郡王此皆天
子之子若孙不相悬也其在于诗曰本支百世故天子
本也亲王枝也宗室叶也故福先上祸先下萧衍之篡
齐也先杀诸王而后代其主韩建宋全忠之弱唐也先
戕十六宅而后弑昭宗祸及亲王此及天子之渐也先
帝中年德鲁二王戕于敌福唐襄郑崇五王戕于贼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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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决而周宗鱼藩封之难无岁不告先帝赫然震怒而
无所以禦之之计不三四年京师沦覆天子之祸与亲
王同一辙岂不哀哉昔太祖高皇帝时二十四王并皆
少壮分封之国往往连跨数十城护卫军至一二万而
又有行边之命都司卫所并受节制以故有北平之事
乐安南昌缘之以起异日大臣无不以削弱王府为务
嗣位诸王又皆生深宫之中长妇人之手无不广置田
庄放情酒色而所在有司之兵又皆文具及贼骑至城
而亲王之势与齐民无异逆贼见藩封之大所向辄陷
而国家无如之何也则以为天子之都亦将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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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直犯京师而不之忌岂非势之相因者哉诗曰宗
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呜呼先帝畏之矣使是书
之论得行于数十年之前足以隆藩维而重国势当不
至于今日逮乎福京即位而封唐邓诸王然且无土无
民而当权臣跋扈之际事已不可为矣臣故阐其义于
睿著之末以为来者鉴
  三朝纪事阙文序
臣祖父某盖古所谓隐君子也年五十一而始抱臣炎
武为孙臣幼而多病六岁臣母于闺中授之大学七岁
就外傅九岁读周易自臣母授臣大学之年而东方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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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白气亘天明年三月覆军杀将及臣读周易为天启
之初元而辽阳陷奢崇明安邦彦并反其明年广宁陷
山东白莲教妖民作乱一日臣祖指庭中草根谓臣曰
尔他日得食此幸矣遂命之读古兵家孙子吴子诸书
及左传国语战国策史记年十一授以资治通鉴已而
三畔平人心亦稍定而臣祖故所与往来老人谓臣祖
曰此儿颇慧何不令习帖括乃为是阔远者乎于是令
习科举文字已遂得为诸生读诗尚书春秋而先帝即
位天下翕然以为中兴更化之主无复向时危迫之意
及臣益长从四方之士徵逐为名臣祖年益老更日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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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名望臣又当先帝颁孝经小学釐正文字之日臣乃
独好五经及宋人性理书而臣祖乃更诲之以为士当
求实学凡天文地理兵农水土及一代典章之故不可
不熟究而臣有妻又有四方徵逐之事不能日在膝下
臣祖亦不复朝夕课督如异时矣臣祖生于饶州官舍
随臣曾祖之官广西山东南京一切典故悉谙而当日
门户与攻门户之人两党之魁皆与之游臣祖年七十
馀矣足不出户然犹日夜念庙堂不置阅邸报辄手录
成帙而草野之人独无党所与游之两党者非其中表
则其故人而初不以党故相善然因是两喜两怒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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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一不入于耳而具晓其中曲折亦时时为臣言一二
固问则又曰汝习经生言此非所急也臣祖老尚康强
而臣少年好游往往从诸文士赋诗饮酒不知古人爱
日之义而又果以为书生无与国家之故失请于趋庭
之日而臣祖弃臣以没已而两京沦覆一身奔亡比年
以来独居无事始出其簏中臣祖所手录皆细字草书
一纸至二千馀字而自万历四十八年七月至崇祯七
年九月共二十五帙中閒失天启二年正月至五年六
月而其后则臣祖老不能书略取邸报标识其要然吴
中报比之京师仅得十五亦无全抄而臣祖所标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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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火之馀又十失其一二臣伏念国史未成记注不存
为海内臣子所痛心而臣祖二十年抄录之勤不忍令
其漫灭以负先人之志于是旁搜断烂之文采而补之
书其大略其不得者则阙之名曰三朝纪事阙文非敢
比于成书以备遗忘而巳世之君子尚怜其志而助之
见闻以卒先人之绪其文武之道实赖之而臣祖之遗
书亦得以不朽矣
  中宪大夫山西按察司副使寇公墓志铭
天启六年寇公为苏州知府炎武年十四以童子试见
公被一言之奖于今五十有四年而始得至同官拜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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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墓下其年二月某日公之次子泰徵迁公之兆改葬
于县东南之义兴原而属余为之铭余苏人也公之遗
事在于苏救一方之困而定仓卒之变为余所目见者
不可以无述往者熹庙之时太监魏忠贤擅政苏松道
参政朱童蒙者以杖杀不辜为苏人所哗具文称病巡
抚周公起元疏劾得旨巡抚削职为民擢童蒙为太仆
寺少卿俾之修怨于东林而厈逐异已此党祸所由起
也乃公之守苏也未期月而遭水灾米斗至银二钱四
分公乘舟出郊劝民兴工筑圩以食农民复至阊门河
干立转般客货之法以食市中游手之民城中机户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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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人以年荒罢织适宣大延绥甘肃遣官赍银数万互
市鞋匹公又设法俵散督之织造以食业机之民涂无
饿殍而人心帖然则民固已诵公之德矣奉旨徵漕而
大水之后粒米无出百姓嚣然巡抚既去州县官并以
朝觐赴京公行香至城隍庙万人群拥而呼公问之曰
尔何为者皆跪告曰漕米无从得尔公曰奈京仓告匮
尔辈亦有晓事者顾策将安出众曰惟明公为民请命
公曰三百亩以上纳米三百亩以下折银可乎众稽首
曰敢不竭力以从公乃亲巡属县限以期会而手自计
之尚亏额万馀石乃括任内赎锾公费及移借帑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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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给帖入楚买米兑军上船陆续至江而巡漕御史受
内指以疏请折漕四分为前抚罪并欲陷公驳称米色
不一勒停江口公亲往争之曰罪在知府何与军民且
吴中无米自楚买之安得一色愚不知太仓之米果皆
一色乎御史辞屈又廉知公清正无可罪乃许其过江
而民既诵公之德且服公之才略矣于是六年春织造
太监李实疏论前抚周公及周宗建缪昌期周顺昌高
攀龙李应升黄尊素六人欺君蔑旨结党惑众阻挠上
供奉旨差锦衣校尉逮捕顺昌吴县人也为吏部文选
司员外素清介士民皆愤懑不平校尉之来复多横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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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辛酉抚按等官至校尉所居西察院宣旨有生员
王节等数十人具呈率吁百姓各执香随之至万馀人
抚按二院不能禁校尉称旨驱之众曰尔奉魏忠贤之
命焉得称旨直趋上堂擒校尉群殴之毙一人抚按逃
入溷厕公挺身入从容语曰今日周吏部赴京未必便
死汝等作此举动反贻之害不如各散归家本府与上
台计具疏保救庶或可全至日晡时众始退公命医疗
其伤者以兵守之而驿丞奔告有校尉往浙江者舟至
胥门外索供应众共击之火其舟公亟出城慰谕校尉
匿舵尾下幸不死具衣冠送之出境然苏人之围守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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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及周吏部者街巷之閒千百为群屯聚不解而抚按
亦以兵自卫公知抚按素与织监善说之令求解于忠
贤疏中委曲其事而阴具舟于河数日天雨围者少怠
公亲往西察院谓校尉曰可去矣馈之赆并死者之槥
宵行送之出境然后宣旨令周吏部就逮入京而兵守
空署如故越一日众始知已行而惧罪仍屯不解公密
诇得首事者颜佩韦等五人以他事摄之下狱乃榜曰
罪人己得馀无所问于是一麾而散二院解严各归衙
视事而前疏亦下责擒首恶而已于是同二府推官审
拟斩二人戍三人狱上有旨五人俱枭示抚按命公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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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五人稽首谢曰吾等激于公义累明公矣遂慷慨就
戮先是忠贤得织监密报惧激吴民之变徬徨累日及
抚按疏上但谓从役李国柱踏伤偶死阁臣亦言国体
所系不可播闻遂依之票旨得不深究而缇骑自此亦
不更出然其所以周旋上下之閒化大事为小事者公
一人之力也向非公平日之恩素结于民心当此众怒
如水火之时焉知不激之挺而走险以成意外之患耶
然宵人皆以公为前抚周公所厚适旨下勘御史周宗
建赃罪公坐以旷官溺职第追夺其俸忠贤怒持之不
下而于他疏批曰近日府官扶同以俸作赃明是侮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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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自度不免会丁继母忧解官归不数月而忠贤败使
再迟之期年公之得罪亦未可测也按状公讳慎字永
修其先自山西之榆次徙中部再徙同官祖嘉谏肃府
审理父遵孟文县教谕公中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历刑
部浙江司工部营缮司主事员外迁虞衡司郎中迁苏
州知府丁继母及父忧崇祯元年服阕补广平知府在
任三月迁山西按察司副使昌平兵备奉敕监军以前
任苏州工部钱粮未完降佥事分巡冀宁剿贼有功敌
入山西陷崞县公守宁武拒之甚力颇有斩获迁山西
布政使参议分守朔州以崇祯八年乞休时年五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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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而同官先为贼所残公归乃卜居山寨又八年李自
成陷长安被执幽于秦府贼有知公清官薄其追饷放
归优游林下读书自娱者二十七年以四月八日无疾
而逝年九十有三配习氏惟孝克勤能相夫子以成厥
家封恭人先公十年卒年八十有二子二人瑞徵泰徵
孙十二人曾孙十人元孙十二人公及见元孙而没惟
公治剧定变有叔敖子产之风若其七岁丧母而哀毁
如成人迎父丧于文县冒干戈而以柩返捐金以济三
党之阨赈里人之饥其善行不能尽述而余尝至关中
一寓书于公时公年垂九十犹细书手答至二百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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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恭也如是铭曰
廉而劲才而正一方之人知其爱利百姓是以当事变
之来片言而定宜其寿考且康而子孙蕃盛新卜斯原
既安既靓是公之所以返于真以复其性者耶
  文林郎贵州道监察御史王君墓志铭
天下之变莫甚乎君臣父子一旦相失而永诀终天此
人生之至痛而古人臣之所遭未有以比也况乎强敌
压境而将帅内离国步颠危在不可知之日者乎此王
君之所为于邑而终也按状君之始祖彬国初自襄阳
宜城县占籍广平之曲周传至君之父讳宪祖以三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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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举官钦依守备君讳国翰字翼之自为诸生即有四
方之志从其姊夫总漕都宪路公振飞至淮上谒皇陵
阅高墙诸宗人见唐王心异之因命君往来省视及王
即大位于福州召路公自太湖赴行在而君与其仲子
凉武相从閒道度岭至天兴召对赐银币授中书舍人
君虽处閒职而时在上前陈中外大计其详不得闻大
抵以去横赋戢悍卒固民心为急君以诸生得侍密勿
荷主知论事无所避上益喜顷之除贵州道监察御史
是时大帅芝龙已蓄异志而举朝无敢言者尝以科敛
民閒银米君与之力争于上前不少假上目君谓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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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此吾之李勉也车驾亲征命兼掌军政司印以子凉
武为金吾将军掌宝纛赠父宪祖金吾将军贵州道监
察御史母范氏一品夫人驾至汀州君奏人情恇迫传
敌骑已至近郊上宜速发与其子凉武待命行宫前俄
而追骑奄至门中人与之相持有张致远者自诡为上
被执上乃决行宫后垣出去方追骑之来宫前扰乱君
顾不见其子独行至陌人言车驾已西幸矣君弃其仆
马徒步奔从及于韶州之仁化县则韩王也而乘舆竟
不知所之时君之甥路太平奉命徵兵至乐昌乃往依
之自念弃家从主四千里以卒遭大变不得为羁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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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其仲子又生离死别每寤辟长叹遂以得疾閒关逆
旅明年二月丙戌卒于全州妻张氏封孺人子三人君
卒后二十五年长子奋武迎榇北归以九月辛卯葬于
曲周之先茔而凉武则死于军中矣季子绳武早亡有
孙五人铭曰
有龙𧍘蟉飞而复潜一蛇从之枯于嵁岩徇国之危奚
怨奚嫌维天不祐良臣则歼铭此幽忠百世所瞻
  常熟陈君墓志铭
崇祯十七年余在吴门闻京师之报人心凶惧余乃奉
母避之常熟之语濂泾依水为固与陈君鼎和隔垣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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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陈君视余年长以倍于县中耆旧名德以及田赋水
利一切民生利病无不通晓乃未一岁而戎马驰突吴
中诸县并起义兵自守与之抗衡而余以母在独屏居
水乡不出自六月至于闰月无夜不与君露坐水边树
下仰视月食遥闻火炮从容谓余曰吾年六十有六矣
不幸遭此大变不能效徐生绝脰之节将从众剪发念
馀年无几当实之于棺与我俱葬耳徐生者名怿君之
同学诸生全发自经者也无何城破余母不食以终余
始出入戎行犹从君寓居水滨五年而君以疾捐馆二
子相继不禄贫不克葬余亦流转外邦又二十五年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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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孙芳绩以书来曰将以十二月庚申举其两世六丧
葬于所居之西双凤乡吴塘里而乞一言以铭诸幽按
状君讳梅字鼎和别字明怀其先宋季自衢州徙常熟
父讳应选早世君方八岁母许氏年二十有八闭户辟
纑教之力学以至成立为诸生少以通经著闻中年旁
览诸子及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课其家人耕舍旁地数
十亩以糊其口不婴心于名利未老而休然里中凡有
繇役争讼之事君未尝不为之调剂或片言立解当天
启之末县之豪宦纵其仆干鱼肉乡民而独于君之居
里无所及至今民閒有不平之事辄相向太息以为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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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在当不令我至此也君孝友睦姻内行备至与人和
厚能忍诟不争题其居曰守拙之门而谓芳绩曰吾穷
老无所恨唯母节未旌奄遭国变以此为终天之痛又
曰士不幸而际此当长为农夫以没世一经之外或习
医卜慎无仕宦嗟乎可谓贤矣余出游四方尝本其说
以告今之人谓生子不能读书宁为商贾百工技艺食
力之流而不可求仕犹之生女不得嫁名门旧族宁为
卖菜佣妇而不可为目挑心招不择老少之伦而滔滔
者天下皆是求一人焉如陈君与之论心述古而不可
得盖三十年之閒而世道弥衰人品弥下使君而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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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其将噭然而哭如许子伯之悲世者矣君年七十有
一配苏氏有妇德能佐君周施先君数月卒子四汝珣
汝瑜汝琳先后并卒有孙七人而芳绩居长以训蒙自
给铭曰
以君之好施而终窭且贫以君之行仁而二十馀年不
克归其窀惟厥孙之穷约兮犹足以无负于九原我铭
其幽视后之人
  从叔父穆庵府君行状
呜呼叔父之年五十有九而实少炎武二岁以其年之
相近故居止游习无不同也自崇祯之中年先王考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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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馀无恙而叔父既免丧天下嗷嗷方用兵而江东
晏然无事以是余与叔父洎同县归生入则读书作文
出则登山临水閒以觞咏弥日竟夕近属之中惟叔父
最密叔父亦豪宕喜交游里中宾朋多会其宅而又多
材艺好方书能诊视人病与人和易可亲人无不爱且
敬者已而先王考捐馆余累焉在疚而阋侮日至一切
维持调解惟叔父是赖而叔父以不问生产之故家亦
稍稍落南渡之元相与赴南京寓朝天宫即先兵部侍
郎公之祠而共拜焉亦竟不能有以自树而戎马内入
邑居残破昔日酌酒赋诗之地俄为刍牧之场矣余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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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奉母避之常熟之语濂泾而叔父亦移县之千墩浦
上居于墓左相去八十馀里时一拿舟相过悲歌慷慨
如前日也叔父不多作诗而好吟诗归生与余无时不
作诗其往来又益密如是者又十年而叛奴事起余几
不自脱遂杖马箠跳之山东河北而叔父独居故里常
郁郁无聊子姓不才所遇多拂意者叔父弱人也又孤
立莫助内愤懑而无所发逋赋日积久无以偿余既为
宵人所持不敢遽归而叔父年老望之弥切贻书相责
以为一别十有八年尔其忘我乎炎武奉书而泣终不
敢归而叔父竟以昭阳赤奋若之春二月甲寅弃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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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呜呼痛哉惟人生之聚散家道之盛衰与国运之存
亡有冥冥者主之矣余又何言乃挥涕而为之状叔父
讳兰服字国馨别号穆庵崇祯时为太仓州学诸生有
子一人名岩
  先妣王硕人行状
呜呼自不孝炎武幼时而吾母授以小学读至王蠋忠
臣烈女之言未尝不三复也柏舟之节纪于诗首阳之
仁载于传合是二者而为一人有诸乎于古未之闻也
而吾母实蹈之此不孝所以稿葬而不葬将有待而后
葬者也忽焉二载日月有时念二年以来诸父昆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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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焉者姻戚朋友之死焉者长于我而死焉者少于我
而死焉者不可胜数也不孝而死是终无葬日也矧又
独子此不孝所以踟蹰二年而遂欲苟且以葬者也古
人有雨不克葬者有日食而止柩就道右者今之为雨
与日食也大矣春秋嫁女不书葬而特葬宋共姬贤之
也吾母之贤如此而不克特葬又于不可以葬之时而
苟且以葬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踊而亟欲请仁人义士
之文以锡吾母于九泉者也先妣姓王氏辽东行太仆
寺少卿讳宇之孙女太学生讳述之女年十七而吾父
亡归于我教谕沈君应奎为之记又一年而先曾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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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淑人孙氏卒又十年而先王父之犹子文学公生炎
武抱以为嗣县人张君大复为之传其记曰贞孝王氏
者昆山儒生顾同吉未婚妻也年将笄嫁有日矣父上
舍述为治装装多从俗鲜华氏私白其母曰儿慕古少
君孟光之为人焉用此父为去华就质者十之五已而
顾生病寻卒氏不食数日衣素告父母曰儿愿一奠顾
郎归乃食父母知不可夺为治奠挈氏往氏拜顾生柩
呜咽弗哭奠已入拜太姑淑人姑李氏请依居焉谓父
上舍曰为我谢母儿不归矣父为之敛容不能语舅绍
芾者名士晓大义泣谓氏曰多新妇卒念存吾儿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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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伉俪安忍遂妇吾子氏曰闻之礼信妇德也曩已请
期妾身为顾氏人矣去此安往自是依太姑与姑朝夕
一室送迎不踰阈数岁不一归省父上舍病亟待诀旦
日一往哭即夕反其传曰贞孝自小严整如成人父母
爱之而顾生故独子早有文王与顾为同年家因许女
与之无何生年十八夭父母意甚徬徨欲未令贞孝知
而贞孝已窃闻之亟脱步摇衣白布浣衣色意大怆婉
婉至父母前不言亦不啼若促驾而行者父母初甚难
而念女至性不可夺使妪告其翁姑翁姑悲怆不胜洒
扫如迎妇礼然不敢言去留也贞孝既至面生柩拜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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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敛容见翁姑有终焉之色而姑李氏故以德闻拭
泪谓贞孝曰妇岂圣耶奈何以吾儿累新妇贞孝闻姑
称新妇泪𥰡𥰡下交于颐早晚跪奠生柩前閒视姑眠
食而自屏处一室亲戚遣妪候视辄谢之有女冠持梵
行甚严请见贞孝贞孝不与见曰吾义不见门以外人
自是率婢子挫针操作以为常时遣讯父母安否而巳
其他婉淑之行世莫得闻久之翁诣金陵而姑适病且
悴贞孝左右服勤汤糜茗碗视色以进姑意大怜而贞
孝弥连昼夜不少怠一日煮药进姑姑强视贞孝言曰
新妇何瘦之甚盍少休乎贞孝多为好语慰藉既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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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病立閒姑谓婢子曰吾曩者忧独子天且夺之而与
吾新妇吾固当一子不得两耳欹枕执贞孝手而贞孝
若不欲露其指者侦之则已断一小指和药煮之姑之
病所以立瘥者也诸婢子亦莫得见相传语惊且泣贞
孝止之曰姑受命于天宜老寿而婢子何得妄言阴骘
事耶姑既病起亦绝不言贞孝断指事独姑之兄李箕
者窃闻之云贞孝既侍翁姑十二年而翁姑始为其子
定嗣贞孝抚之如已生此二先生之言云而不孝不敢
溢一辞者也又二年而知县陈君祖苞拜其庐又三年
先王母李氏卒丧之如礼又十六年而巡按御史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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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佳表其门又二年母年五十有一而巡按御史王君
一鹗奏旌其门曰贞孝下礼部礼部尚书姜公逢元
如章八月辛巳上其甲申制曰可于是三吴之人其耆
旧隐德及能文奇伟之士上与先王父交下与炎武游
者莫不牵羊持酒踵门称贺谓史策所纪罕有此事盖
其时炎武巳齿文会知名且十年矣而先王父年七十
有四祖孙母子怡怡一门之内徼天子之恩以为荣也
而天下兵方起而江东大饥又五年先王父卒其冬合
葬先王父先王母于尚书浦之赐茔如礼而家事日益
落又三年而先皇帝升遐又一年而兵入南京其时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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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奉母侨居常熟之语濂泾介两县之閒而七月乙卯
昆山陷癸亥常熟陷吾母闻之遂不食绝粒者十有五
日至己卯晦而吾母卒八月庚辰朔大敛又明日而兵
至矣呜呼痛哉遗言曰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与国俱亡
义也汝无为异国臣子无负世世国恩无忘先祖遗训
则吾可以瞑于地下呜呼痛哉初吾母为妇十有七年
家事并王母操之吾母居别室中昼则纺绩夜观书至
二更乃息次日平明起栉縰问安以为常尤好观史记
通鉴及本朝政纪诸书而于刘文成方忠烈于忠肃诸
人事自炎武十数岁时即举以教及王母亡董家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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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皆有法有使女曹氏相随至老亦终身不嫁有奁田
五十亩岁所入悉以散之三族无私蓄先妣生于万历
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卒于宏光元年七月三十日享
年六十其年十二月丁酉不孝炎武奉柩藁葬于先考
之墓旁呜呼痛哉王孙贾之立齐王子也而其母安王
陵之事汉王也而其母安若不孝者何以安吾母而犹
然有腼于斯人之中将于天崩地坼之日而卜葬桥山
之未成而马鬣之先封也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踊而号
诸当世之仁人义士者也今将以▫▫三年十月丁亥
合葬于先考之兆在先曾王考兵部右侍郎公赐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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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六步五尺伏念先妣之节之烈可以不辱仁人义士
之笔而不孝又将以仁人义士之成其志而益自奋以
无忘属纩之言则仁人义士之铭之也锡类之宏而作
忠之至者也不惟一人一家之褒已也不孝顾炎武泣
血谨状
  与潘次耕札
接手书具感急难之诚尤钦好学之笃顾惟鄙劣不足
以裨助高深故从游之示未敢便诺今以天下之大而
未有可与适道之人如炎武者使在宋元之閒盖卑卑
不足数而当今之世友今之人则已似我者多而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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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少俗流失世坏败而至于无人如此则平生一得之
愚亦安得不欲传之其人而望后人之昌明其业者乎
凡今之所以为学者为利而已科举是也其进于此而
为文辞著书一切可传之事者为名而已有明三百年
之文人是也君子之为学也非利已而已也有明道淑
人之心有拨乱反正之事知天下之势之何以流极而
至于此则思起而有以救之不敢上援孔孟且六代之
末犹有一文中子者读圣人之书而惓惓以世之不治
民之无聊为亟没身之后唐太宗用其言以成贞观之
治而房杜诸公皆出于文中子之门虽其学未粹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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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要岂今人之可望哉仰惟来旨有不安于今人之为
学者故先告之志以立其本惟愿刻意自厉身处于宋
元以上之人与为师友而无徇乎耳目之所濡染者焉
则可必其有成矣
  又
原一南归言欲延次耕同坐在次耕今日食贫居约而
获游于贵要之门常人之情鲜不愿者然而世风日下
人情日谄而彼之官弥贵客弥多便佞者留刚方者去
今且欲延一二学问之士以盖其群丑不知薰莸不同
器而藏也吾以六十四之舅氏主于其家见彼蝇营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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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之流骇人耳目至于徵色发声而拒之乃仅得自完
而已况次耕以少年而事公卿以贫士而依庑下者乎
夫子言吾死之后则商也日益赐也日损子贡之为人
不过与不若己者游夫子尚有此言今次耕之往将与
豪奴狎客朝朝夕夕不但不能读书为学且必至于比
匪之伤矣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
正也饥渴害之也今以百金之修脯而自侪于狎客豪
奴岂特饥渴之害而已乎荀子曰白沙在泥与之俱黑
吾愿次耕学子夏氏之战胜而肥也吾驾不可回当以
靖节之诗为子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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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
都中书至言次耕奉母远行不知所往中孚即作书相
庆绵山之谷弗获介推汶上之疆堪容闵子知必有以
处此也朱子祠堂山史但能割地耳经营之事吾将一
身任之春仲兴工自有助者大以成大小以成小吾异
日局面似能领袖一方然而不坐讲堂不收门徒悉反
正德以来诸老先生之夙习庶无遗议于后人不知一
二年閒能策蹇而来一悉情怀否既足衍生并好寄去
文集一本仅十之三耳然与向日抄本不同也
  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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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有陈亮工者与吾同居荒村坚守毛发历四五年莫
不怜其志节及玉峰坐馆连年遂忘其先人之训作书
来蓟干禄之愿几于热中今吾弟又往矣此前人坠坑
之处也杨恽所云足下离旧土临安定而习俗之移人
者其能自保乎时归溪上宜常与令兄同志诸友往来
讲论一暴之功犹愈于十日之寒也天生之学乃是绝
尘而奔吾且瞠乎其后不意晚季乃有斯人今虽登名
荐剡料其不出山更未可知耳近读其解易一卷吾自
手录之学问亦日进中孚虽从象山入手而近颇博览
与吾交亦更亲于昔去秋巳遣祁县之妾将书籍尽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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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华下今春并挈两公及幼子往矣频阳令郭公既迎
中孚而侨居其邑今复遣人千里来迎可称重道之风
而天生遂欲为我买田结婚之计事虽未可必然中心
愿之矣但荐举一事得超然免于评论否如其行取必
在元籍今已作字令犹子具呈以伯父行年七十弃家
入道为词必不得已遣一家人领批前来寻访道路申
病详具三徐札中然近来实病似亦不能久于人世所
萦念者先妣大节未曾建坊存此一段于集中以待河
清之日自有人为之表章侄洪慎报得一子请名今即
作书与二弟乞之为孙以守坟墓至于著述诗文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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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吾弟各留一本不别与人以供其改窜也
  又
读书不多轻言著述必误后学吾之跋广韵是也虽青
主读书四五十年亦同此见今废之而别作一篇并送
览以志吾过平生所著若此者往往多有凡在徐处旧
作可一字不存自量精力未衰或未遽死迟迟自有定
本也
  与任钧衡(大任)
前于耘野处见尊著易学纲领一书知兄潜心于易数
十年可谓勤矣近世号为通经者大都皆口耳之学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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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于心既无心得尚安望其致用哉易于天道之消息
人事之得失切实示人学者玩索其义处世自有主张
兄至今日而能孑孑不随流俗竟作羲皇上人知所得
实深视愚之寻索于音叶者浅甚如有近作望惠一二
以慰注怀令曾祖湖村先生高行吴太仆既有阡表亦
不假愚言为轻重来春傥得南归以图一晤教我不逮
幸甚
  与陆桴亭札
廿年以来东西南北率彼旷野未获一觐清光而昨岁
于蓟门得读思辨录乃知当吾世而有真儒如先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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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具内圣外王
之事者也弟少年时不过从诸文士之后为雕虫篆刻
之技及乎年齿渐大闻见益增始知后海先河为山覆
篑而炳烛之光桑榆之效亦已晚矣近刻日知录八卷
特付东堂邮呈专祈指示其有不合者望一一为之批
駮寄至都门以便改正思辨录刻全仍乞见惠一部灯
下率尔统惟鉴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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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亭林先生馀集一册乃乾隆閒长洲彭进士绍升得
其原稿刊行者也迄今百馀年印本日稀閒询之吴中
人士且有不知此集者今年秋应试金陵偶过桐城萧
敬孚寓所见行箧有一抄本云昔得之新阳友人赵静
涵家藏海昌陈其章琢堂所抄黄府次欧山馆旧抄本
而录之者也敬孚曾以原刻本参校云字句时有脱讹
又少与陆桴亭一札不及抄本之善(光典)假读数过爰
为重刊即以抄本为主抄本閒有脱讹仍以原刻諟正
之至此集有关亭林先生生平忠孝大节并扶世立教
之志彭氏原序巳详又原刻有小像及津门沈氏兆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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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乃据孔氏继壮摹明人所写者当得其真今倩芜湖
朱小尊重摹之敬孚尚有亭林佚诗及同志赠言一册
(光典)近又抄得肇域志一部以刻赀甚巨且须细加雠
校乃成完书容当请海内同志者共图焉光绪二年岁
次丙子秋九月合肥蒯(光典)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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