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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卷十二 第 1a 页
阳明先生集要理学编目录
 卷四
  与辰中诸生书(巳巳)
  答汪石潭内翰书(辛未)
  答黄宗贤应原忠(辛未)
  答黄宗贤(其五癸酉)
  与黄宗贤(丁亥)
  寄诸用明书(辛未)
  与王纯甫书(其一壬申)
  与王纯甫书(其二癸酉)
卷十二 第 1b 页
   寄希渊书(其一壬申)
   寄希渊书(其二壬申)
   答人问神仙(戊辰)
   与黄诚甫书(癸酉)
   寄李道夫(乙亥)
   寄诸弟书(戊寅)
   答罗整庵少宰书(庚辰)
   与杨仕鸣(辛已)
   答方叔贤(巳卯)
   答方叔贤(辛巳)
卷十二 第 2a 页
   答伦彦式书(辛巳)
   答徐成之书(其一壬午)
   答徐成之书(壬午)
   答徐成之书(辛未)
   答刘内重书(乙酉)
   答甘泉
   与席元山(辛巳)
   寄邹谦之书(其一)
   寄邹谦之书(其二)
   寄邹谦之书(其三丙戌)
卷十二 第 2b 页
  寄邹谦之书(其五丙戌)
  答季明德书(丙戌)
  答聂文蔚书(其一丙戌)
  答聂文蔚书(其二戌子)
  答储柴墟(壬申)
  寄闻人邦英邦正(戊寅)
  答南元善(丙戌)
  答魏师说书(丁亥)
  与马子莘(丁亥)
  与毛古庵宪副(丁亥)
卷十二 第 3a 页
  教条示龙场诸生
  谕泰和杨茂
  示诸弟立志说(乙亥)
  书正宪扇(乙酉)
  书中天阁勉诸生(乙酉)
  赠郭善甫归省序(乙亥)
  紫阳书院集序(乙亥)
  象山文集序
  礼记纂言序
  赠郑德夫归省序(乙亥)
卷十二 第 3b 页
  朱子晚年定论序(戊寅)
  大学古本序(戊寅)
卷十二 第 4a 页
阳明先生集要理学编卷四
   同邑后学施邦曜重编
   江右后学曾 樱参订
  与辰中诸生书 巳已
谪居两年无可与语者归途乃得诸友何幸何幸方
以为喜又遽尔别去极怏怏也绝学之馀求道者少
一齐众楚最易摇夺自非豪杰鲜有卓然不变者诸
友宜相砥砺夹持务期有成近世士夫亦有稍知求
道者皆因实德未成而先揭标榜以来世俗之谤是
以往往隳堕无立反为斯道之梗诸友宜以是为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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刋落声华务于切巳处着实用力前在寺中所云静
坐事非欲坐禅入定盖因吾辈平日为事物纷拿未
知为巳欲以此补小学收放心一段功夫耳明道云
才学便须知有着力处既学便须知有得力处诸友
宜于此处着力方有进步异时始有得力处也学要
鞭辟近里着巳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为名与为利
虽清浊不同然其利心则一谦受益不求异于人而
求同于理此数语宜书之壁间常目在之举业不患
妨功惟患夺志只如前日所约循循为之亦自两无
相碍所谓知得则洒扫应对便是精义入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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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求异于人而求同于理此是圣贤真正学问洛
 蜀关闽诸君于其殆未解此欤
 大凡求异于人者意见多起求同于人人不能卓
 然自立求不愧于巳遂依附标榜树一门户自诧
 于人日异于时流不知君子中立而不倚正不须
 此也此病沿留至今日竟成劫习学问事功一坏
 尽坏有志学道者当三复斯言
卷十二 第 5b 页
卷十二 第 5b 页
  答汪石潭内翰书 辛未
承批教连日疮甚不能书未暇请益来教云昨日所
论乃是一大疑难又云此事关系颇大不敢不言仆
意亦以为然是以不能遽已夫喜怒哀乐情也既曰
不可谓未发矣喜怒哀乐之未发则是指其本体而
言性也斯言自子思非程子而始有执事既不以为
然则当自子思中庸始矣喜怒哀乐之与思与知觉
皆心之所发心统性情性心体也情心用也程子云
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
者感而遂通是也斯言既无以加矣执事姑求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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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之说夫体用一源也知体之所以为用则知用之
所以为体者矣虽然体微而难知也用显而易见也
执事之云不亦宜乎夫谓自朝至暮未尝有寂然不
动之时者是见其用而不得其所谓体也君子之于
学也因用以求其体凡程子所谓既思即是巳发既
有知觉即是动者皆为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时
者言也非谓其无未发者也朱子于未发之说其始
亦尝疑之今其集中所与南轩论难辩柝者盖往复
数十而后决其说则今之中庸注疏是也其于此亦
非苟矣独其所谓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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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者亦若过于剖析
而后之读者遂以分为两节而疑其别有寂然不动
静而存养之时不知常存戒慎恐惧之心则其工夫
未始有一息之间非必自其不睹不闻而存养也吾
兄且于动处加工勿使间断动无不和即静无不中
而所谓寂然不动之体当自知之矣未至而揣度之
终不免于对塔说相轮耳然朱子但有知觉者在而
未有知觉之说则亦未莹吾兄疑之盖亦有见但其
所以疑之者则有因噎废食之过不可以不审也君
子之论苟有以异于古姑毋以为决然宜且循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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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究之极其说而果有不达也然后从而断之是以
其辩之也明而析之也当盖在我者有以得其情也
今学如吾兄聪明超特如吾兄深潜缜密如吾兄而
犹有未悉如此何耶吾兄之心非若世之立异自高
者要在求其是而巳故敢言之无讳有所未尽不惜
教论不有益于兄必有益于我也
  俗学之病在于逐用忘体然舍用而求之体未
  免又堕于禅寂总是未窥体用一源之妙岐动
(与静为二岐情与心与性为二支离/隔茫无/要领惟是会得体用一源之说则寂然不动中)
(具有感而遂通之神感而遂通之时仍寂然不/动之境情也心也性也一以贯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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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黄宗贤应原忠 辛未
昨晚言似太多然遇二君亦不得不多耳其间以造
诣未熟言之未莹则有之然郤自是吾侪一段的实
工夫思之未合请勿轻放过当有豁然处也圣人之
心纤翳自无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
驳杂之镜须痛加刮磨一番尽去其驳蚀然后纤尘
即见才拂便去亦自不消费力到此巳是识得仁体
矣若驳杂未去其间固自有一点明处尘埃之落固
亦见得亦才拂便去至于堆积于驳蚀之上终弗之
能见也此学利困勉之所繇异幸弗以为烦难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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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恶难其间亦自有私意气习缠
蔽在识破后自然不见其难矣古之人至有出万死
而乐为之者亦见得耳向时未见得向里而意思此
工夫自无可讲处今巳见此一层却恐好易恶难便
流入禅释去也昨论儒释之异明道所谓敬以直内
则有之义以方外则未毕竟连敬以直内亦不是者
巳说到八九分矣
 举世无圣贤之学只是畏难而荷安此书可谓抉
 出病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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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黄宗贤 癸酉
书来及纯甫事恳恳不一而足足知朋友忠爱之至
世衰俗降友朋中虽平日最所爱敬者亦多改头换
面持两端之说以希俗取容意思殊为衰飒可悯若
吾兄真可谓信道之笃而执德之弘矣何幸何幸仆
在留都与纯甫住密迩或一月一见或间月一见辄
有所规切皆发于诚爱恳恻中心未尝怀纤毫较计
纯甫或有所疏外此心直可质诸鬼神其后纯甫转
官北上始觉其有恝然者寻亦痛自悔责以为吾人
相与岂宜有如此芥带却是堕入世间较计坑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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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成何等胸次当下冰消雾释矣其后人之言屡屡
而至至有为我愤辞厉色者仆皆惟以前意处之实
是未忍一日而忘纯甫盖平日相爱之极情之所钟
自如此也旬月间复有相知自北京来备传纯甫所
论仆窃疑有浮薄之徒幸吾党间隙鼓弄交搆增节
其间未必尽出于纯甫之口仆非矫为此说实是故
人情厚不忍以此相疑耳仆平日之厚纯甫本非私
厚纵纯甫今日薄我当亦非私薄然则仆未尝厚纯
甫纯甫未尝薄仆也亦何所容心于其间哉往时见
世俗朋友易生嫌隙以为彼盖苟合于外而非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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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之契是以如此私窃叹悯自谓吾党数人纵使散
处敌国仇家当亦断不至是不谓今日亦有此等议
论此亦惟宜自反自责而已孟子云爱人不亲反其
仁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巳自非履涉亲切应未识
斯言味永而意恳也仆近时与朋友论学惟说立诚
二字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
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耀虽私欲之萌真是洪炉点
雪天下之大本立矣若就标末妆缀比拟凡平日所
谓学问思辩者适足为长傲遂非之资自以为进于
高明光大而不知陷于狠戾险嫉亦诚可哀也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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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事观之益见得吾侪往时所论自是向里此盖圣
学的传惜乎沦落堙埋巳久往时见得犹自恍惚仆
近来无所进只于此处看较分晓直是痛快无复可
疑但与吾兄别久无告语处耳原忠数聚论否近尝
得渠一书所见迥然与旧不同殊慰殊慰今亦寄一
简不能详细见时望并出此归计尚未遂旬月后且
图再举会期未定临楮耿耿
 读至杀人须用咽喉上着刀喻为学猛省激切如
 于睡梦中陡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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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黄宗贤 丁亥
人在仕途比之退处山林时其工夫之难十倍非得
良友时时警发砥砺则其平日之所志向鲜有不潜
移默夺弛然日就于颓靡者近与诚甫言在京师相
与者少二君必须预先相约定彼此但见微有动气
处即须提起致良知话头互相规切凡人言语正到
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
能收敛得愤怒嗜欲正到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
此非天下之人勇者不能也然见得良知亲切时其
工夫又自不难缘此数病良知之所本无只因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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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昧蔽塞而后有若良知一提醒时即如白日一出
而魍魉自消矣中庸谓知耻近乎勇所谓知耻只是
耻其不能致得自巳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语不能屈
服得人为耻意气不能陵轧得人为耻愤怒嗜欲不
能直意任情得为耻殊不知此数病者皆是蔽塞自
巳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耻者今乃反以不能
蔽塞自巳良知为耻正是耻非其所当耻而不知耻
其所当耻也可不大哀乎诸君皆平日所知厚者区
区之心爱莫为助只愿诸君都做个古之大臣古之
所谓大臣者更不称他有甚知谋才略只是一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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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无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巳诸君知谋才略自是超
然出于众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
巳良知未全得断断休休体段耳今天下事势如沈
痾积痿所望以起死回生者实有在于诸君子若自
巳病痛未能除将何以能痊得天下之病此区区一
念之诚所以不能不为诸君一竭尽者也诸君每相
见时幸然以此意相规切之惟是克去巳私真能以
天地万物为一体实康济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
是不负如此 圣明之君方能报得如此知遇不枉
了因此一大事来出世一遭也病卧山林只好修药
卷十二 第 12a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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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诸用明书 辛未
得书足知迩来学力之长甚喜君子惟患学业之不
修科第迟速所不论也况吾平日所望于贤弟固有
大于此者不识亦尝有意于此否耶便中时报知之
阶阳诸侄闻去岁皆出投试非不喜其年少有志然
私心切不以为然不幸遂至于得志岂不误却此生
耶凡后生美质须令晦养厚积天道不翕聚则不能
发散况人乎花之千叶者无实为其华美太发露耳
诸贤侄不以吾言为迂便当有进步处矣书来劝吾
仕吾亦非洁身者所以汲汲于是非独以时当敛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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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以吾学未成岁月不待再过数年精神益弊虽欲
勉进而有所不能则将终于无成皆吾所以势有不
容已也但老祖而下意皆不悦今亦岂能决然行之
徒付之浩叹而巳
 近时父兄之课子弟甫句读辄恨其不能早作文
 应试俱以少年登第为第一美事举世原止办得
 一副富贵利达心肠学问事功安得不尽坏
卷十二 第 14a 页
  与王纯甫书(其)壬申
别后有人自武城来云纯甫始到家尊翁颇不喜归
计尚多牴牾始闻而惋然巳而复大喜久之又有人
自南都来者云纯甫巳莅任上下多不相能始闻而
惋然巳而复大喜吾之惋然者世俗之私情所为大
喜者纯甫当自知之吾安能小不忍于纯甫不使动
心忍性以大其所就乎譬之金之在冶经烈焰受钳
锤当此之时为金者受苦然自他人视之方喜金之
益精炼而惟恐火力锤煅之不至既其出冶金亦自
喜其挫折煅炼之有成矣某平日亦每有傲视行辈
卷十二 第 14b 页
轻忽世故之心后虽稍知惩创亦惟支持抵塞于外
而巳及谪贵州三年百难备尝然后能有所见始信
孟氏生于忧患之言非欺我也尝以为君子素其位
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
贱素患难行乎患难故无入而不自得后之君子亦
当素其位而学不愿乎其外素富贵学处乎富贵素
贫贱患难学处乎贫贱患难则亦可以无入而不自
得向尝为纯甫言之纯甫深以为然不审迩来用力
郤如何耳近日相与讲学者宗贤之外亦复数人每
相聚辄叹纯甫之高明今复遭时磨励若此其进益
卷十二 第 15a 页
不可量纯甫勉之汪景颜近亦出宰大名临行请益
某告以变化气质居常无所见惟当利害经变故遭
屈辱平时愤怒者到此能不愤怒忧惶失措者到此
能不忧惶失措始是能有得力处亦便是用力处天
下事虽万变吾所以应之不出乎喜怒哀乐四者此
为学之要而为政亦在其中矣景颜闻之跃然如有
所得也甘泉近有书来已十居萧山之湘湖去阳明
洞方数十里耳书屋亦将落成闻之喜极诚得良友
相聚会共进此道人间更复有何乐区区在外之荣
辱得丧又足挂之齿牙间哉
卷十二 第 15b 页
 君于惟有得于巳故当安常处顺而不忘忧勤惕
 励之念当困穷拂逆而不失反求自得之常所以
 能常变一致不为境遇所摇夺若只以偃蹇贫贱
 自奇便落轻世傲物之习
卷十二 第 16a 页
  与王纯甫书(其二)癸酉
纯甫所问辞则谦下而语意之间实自以为是矣夫
既自以为是则非求益之心矣吾初不欲答恐答之
亦无所人也故前书因发其端以俟明春渡江而悉
既而思之人生聚散无常纯甫之自是盖其心尚有
所惑而然亦非自知其非而又故为自是以要我者
吾何可以遂巳故复备举其说以告纯甫来书云学
以明善诚身固也但不知何者谓之善原从何处得
来今在何处其明之之功当何如入头当何如与诚
身有先后次第否诚是诚个甚的此等处细微曲折
卷十二 第 16b 页
尽欲扣求启发而因献所疑以自附于助我者反覆
此语则纯甫近来得力处在此其受病处亦在此矣
纯甫平日徒知存心之说而未尝实加克治之功故
未能动静合一而遇事辄有纷扰之患今乃能推究
若此必已渐悟往日之堕空虚矣故曰纯甫近来用
功得力处在此然巳失之支离外驰而不觉矣夫心
主于身性具于心善原于性孟子之言性善是也善
即吾之性无形体可指无方所可定夫岂自为一物
可从何处得来者乎故曰受病处亦在此纯甫之意
盖未察夫圣门之实学而尚狃于后世之训诂以为
卷十二 第 17a 页
事事物物各有至善必须从事事物物求个至善而
后谓之明善故有原从何处得来今在何处之语纯
甫之心殆亦疑我之或堕于空虚也故假是说以发
我之蔽吾亦非不知感纯甫此意其实不然也夫在
物为理处物为义在性为善因所指而异其名实皆
吾之心也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心外无义
心外无善吾心之处事物纯乎理而无人伪之杂谓
之善非在事物有定所之可求也处物为义是吾心
之得其宜也义非在外可袭而取也格者格此也致
者致此也必曰事事物物上求个至善是离而二之
卷十二 第 17b 页
也伊川所云才明彼即晓此是犹谓之二性无彼此
理无彼此善无彼此也纯甫所谓明之之功当何如
入头处当何如与诚身有先后次第否诚是诚个甚
的且纯甫之意必以明善自有明善之功诚身又有
诚身之功也若区区之意则以明善为诚身之功也
夫诚者无妄之谓诚身之诚则欲其无妄之谓诚之
之功则明善是也故博学者学此也审问者问此也
慎思者思此也明辩者辩此也笃行者行此也皆所
以明善而为诚之之功也故诚身有道明善者诚身
之道也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非明善之外别有所
卷十二 第 18a 页
谓诚身之功也诚身之始身犹未诚也故谓之明善
明善之极则身诚矣若谓自有明善之功又有诚身
之功是离而二之也难乎免于毫釐千里之谬矣其
间欲为纯甫言者尚多𥿄笔未能详悉尚有未合不
妨往复
 明善正所以诚身即是大学知致而后意诚诚与
 善原非有二盖人性本善善即是真实无妄之理
 故曰诚人惟杂以伪则善蔽而诚漓舍明善又安
 有诚身之功
卷十二 第 18b 页
卷十二 第 18b 页
  寄希渊书(其一)壬申
所遇如此希渊归计良是但稍伤急迫若再迟二三
月托疾而行彼此形迹泯然既不激怒于人亦不失
巳之介矣圣贤处末世待人应物有时而委曲其道
未尝不直也若巳为君子而使人为小人亦非仁人
忠恕恻怛之心希渊必以区区此说为太周旋然道
理实如此也区区叨厚禄有地方之责欲脱身潜逃
固难若希渊所处自宜进退绰然今亦牵制若此乃
知古人挂冠解绶其时亦不易值也
 仁人君子之存心固应如是
卷十二 第 19a 页
卷十二 第 20a 页
  寄希渊书(其二)壬申
向得林苏州书知希颜在苏州其时守忠在山阴矣
近张山阴来知希颜已还山阴矣而守忠又有金华
之出往岁希颜居乡而守忠客祁今兹复尔二友之
每每相违岂亦有数存焉邪为仁由已固非他人所
能与而相观砥砺之益则友诚不可一日无者外是
子雍明德辈相去数十里决不能朝夕继见希颜无
亦有独立无与之叹欤曩评半圭诚然诚然方今山
林枯槁之士要亦未可多得去之奔走声利之场者
则远矣人品不齐圣贤亦因材成就孔门之教言人
卷十二 第 20b 页
人殊后世儒者始有归一之论然而成德达材者鲜
又何居乎希颜试于此思之定以为何如也
 后儒之言归一者止在皮肤上论所以愈驰愈远
 终无实得圣贤惟于源头上论归一所以因材成
 就俱可入道所谓同归而殊途也一乃不一不一
 乃一古今学问之辩微矣
卷十二 第 21a 页
  答人问神仙书 戊辰
询及神仙有无兼请其事三至而不答非不欲答也
无可答耳昨令弟来必欲得之仆诚生八岁而即好
其说今巳馀三十年矣齿渐摇动发巳有一二茎变
化成白目光仅盈尺声闻函丈之外又常经月卧病
不出药量骤进此殆其效也而相知者犹妄谓之能
得其道足下又妄听之而以见询不得巳姑为足下
妄言之古有至人淳德凝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
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若
广成子之千五百岁而不衰李伯阳历商周之代西
卷十二 第 21b 页
虔函谷亦尝有之若是而谓之日无疑于欺子矣然
其呼吸动静与道为体精骨完久禀于受气之始此
殆天之所成非人力可强也若后世拔宅飞升点化
投夺之类谲怪奇骇是乃秘术曲技尹文子所谓幻
释氏谓之外道者也若是而谓之日有亦疑于欺子
矣夫有无之间非言语可况存久而明养深而自得
之未至而强喻信亦未必能及也盖吾儒亦自有神
仙之道颜子三十二而卒至今未亡也足下能信之
乎后世上阳子之流盖方外技术之士未可以为道
若达磨慧能之徒则庶几近之矣然而未易言也足
卷十二 第 22a 页
下欲闻其说须退处山林三十年全耳目一心志胸
中洒洒不挂一尘而后可以言此今去仙道尚远也
妄言不罪
 尘心未净不可与言道须退处三十年先生之指
 点微矣然大道不远大勇者回头是岸故夫子之
 语颜渊曰一日克巳夫一日克则克矣何问三年
 先生此语盖为人深沉于利禄者下箴也
卷十二 第 22b 页
卷十二 第 22b 页
  与黄诚甫书 癸酉
立志之说巳近烦渎然为知巳言竟亦不能舍是也
志于道德者功名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功名者富贵
不足以累其心但近世所谓道德功名而巳所谓功
名富贵而巳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
其功一有谋计之心则虽正谊明道亦功利耳诸友
既索居曰仁又将远别会中须时相警发庶不就弛
靡诚甫之足自当一日千里任重道远吾非诚甫谁
望耶临别数语彼此闇然终不能忘乃为深爱
卷十二 第 23a 页
  余以富贵非尽累人之物人自为富贵累耳若
  有志于道德则轩冕亦行道立德之场千古以
  下未闻许巢由而议伊吕也苟无志于道德则
  虽甘穷约以终身亦止为窭人子耳学者其务
  办志哉
卷十二 第 23b 页
  寄李道夫 乙亥
此学不讲久矣鄙人之见自谓于此颇有发明而闻
者往往诋以为异独执事倾心相信确然不疑其为
喜慰何啻空谷之足音别后时闻士夫传说近又徐
日仁自西江还益得备闻执事任道之勇执德之坚
令人起跃奋迅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诚得
弘毅如执事者二三人自足以为天下倡彼依阿偻
你之徒虽多亦奚以为哉幸甚幸甚比闻到郡之始
即欲以此学为教仁者之心自然若此仆诚甚为执
事喜然又甚为执事忧也学绝道丧俗之陷溺如人
卷十二 第 24a 页
在大海波涛中且须援之登岸然后可授之衣而与
之食若以衣食投之波涛中是适重其溺彼将不以
为德而反以为尤矣故凡居今之时且须随机导引
因事启沃宽心平气以薰陶之俟其感发兴起而后
开之以其说是故为力易而收效溥不然将有捍格
不胜之患而且为君子之爱人之累不知尊意以为
何如耶病疏已再上尚未得报果遂此图舟过嘉禾
面话有日
 君子教民有急于见功之心便是欲速之为累不
 可不察
卷十二 第 24b 页
  寄诸弟书 戊寅
屡得弟辈书皆有悔悟奋发之意喜慰无尽但不知
弟辈果出于诚心乎亦谩为之说云尔本心之明皎
如白日无有有过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
改过当时即得木心人孰无过改之为贵蘧伯玉大
贤也惟日欲寡其过而未能成汤孔子大圣也亦惟
曰改过不吝可以无大过而巳人皆曰人非尧舜安
能无过此亦相沿之说未足以知尧舜之心若尧舜
之心而自以为无过即非所以为圣人矣其相授受
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彼
卷十二 第 25a 页
其自以为人心之惟危也则其心亦与人同耳危即
过也惟其兢兢业业常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执厥
中而免于过古之圣贤时时自见巳过而改之是以
能无过非其心果与人异也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者
时时自见巳过之功吾近来实见此学有用力处但
为平日习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预为弟辈言之
毋使亦如吾之习染既深而后克治之难也人方少
时精神意气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
力颇易迨其渐长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气亦日渐以
减然能汲汲奋志于学则犹尚可有为至于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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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即如下山之日渐以微灭不复可挽矣故孔子云
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巳又曰及其老
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来实见此病故亦切
切预为弟辈言之宜及时勉力毋使过时而徒悔也
 人能自见其过必实实能下克巳工夫方能觉得
 若只外面虚谈性命张说名理未有不自以为是
 者所以夫子曰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盖
 难之也指点克治真切工夫无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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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罗整庵少宰书 庚辰
某顿首启昨承教及大学发舟匆匆未能奉答晓来
江行稍暇复取手教而读之恐至赣后人事复纷沓
先具其略以请来教云见道固难而体道尤难道诚
未易明而学诚不可不讲恐未可安于所见而遂以
为极则也幸甚幸甚何以得闻斯言乎其敢自以为
极则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道以讲明之耳而
数年以来闻其说而非笑之者有矣诟訾之者有矣
置之不足较量辩议之者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
肯遂以教我而反覆晓谕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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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天下之爱我者固莫有如执事之心深且至矣
感激当何如哉夫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孔子以为忧
而世之学者稍能传习训诂即皆自以为知学不复
有所谓讲学之求可悲矣夫道必体而后见非巳见
道而后加体道之功也道必学而后明非外讲学而
复有所谓明道之事也然世之论学者有二有讲之
以身心者有讲之以口耳者讲之以口耳揣摸测度
求之影响者也讲之以身心行著习察实有诸巳者
也知此则知孔门之学矣来教谓某大学古本之复
以人之为学但当求之于内而程朱格物之说不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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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之于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补之传非敢
然也学岂有内外乎大学古本乃孔门相传旧本耳
朱子疑其有所脱误而改正补缉之在某则谓其本
无脱误悉从其旧而巳矣失在于过信孔子则有之
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传也夫学贵得之心求
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
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之
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且
旧本之传数千载矣今读其文辞既明白而可通论
其功夫又易简而可入亦何所按据而断其此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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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在于彼彼段之必在于此与此之如何而缺彼之
如何而误而遂改正补缉之无乃重于背朱而轻于
叛孔巳乎来教谓如必以学不资于外求但当反观
内省以为务则正心诚意四字亦何不尽之有何必
于入门之际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诚然诚然若
语其要则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
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诚意诚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
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详密而要之只是一
事此所以为精一之学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无
内外性无内外故学无内外讲习讨论未尝非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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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内省未尝遗外也夫谓学必资于外求是以已
性为有外也是义外也用智者也谓反观内省为求
之于内是以巳性为有内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
皆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故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
用安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此可以
知格物之学矣格物者大学之实下手处彻首彻尾
自始学至圣人只此工夫而巳非但入门之际有此
一段也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皆所以修身而格物
者其所以用力实可见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
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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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也诚意者诚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
此岂有内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巳以其理之凝聚
而言则谓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则谓之心以
其主宰之发动而言则谓之意以其发动之明觉而
言则谓之知以其明觉之感应而言则谓之物故就
物而言谓之格就知而言谓之致就意而言谓之诚
就心而言谓之正正者正此也诚者诚此也致者致
此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谓穷理以尽性也天下无性
外之理无性外之物学之不明皆繇世之儒者认理
为外认物为外而不知义外之说孟子盖尝辟之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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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袭陷其内而不觉岂非亦有似是而难明者欤不
可以不察也凡执事所以致疑于格物之说者必谓
其是内而非外也必谓其专事于反观内省之为而
遗弃其讲习讨论之功也必谓其一意于纲领本原
之约而脱略于支条节目之详也必谓其沈溺于枯
槁虚寂之偏而不尽于物理人事之变也审如是岂
但获罪于圣门获罪于朱子是邪说诬民叛道乱正
人得而诛之也而况于执事之正直哉审如是世之
稍明训诂闻先哲之绪论者皆知其非也而况执事
之高明哉况某之所谓格物其于朱子九条之说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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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罗统括于其中但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谓毫
釐之差耳然毫釐之差而千里之谬实起于此不可
不辩孟子辟杨墨至于无父无君二子亦当时之贤
者使与孟子并世而生未必不以之为贤墨子兼爱
行仁而过耳杨子为我行义而过耳此其为说亦岂
灭理乱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
至比于禽兽夷狄所谓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也今世
学术之弊其谓之学仁而过者乎谓之学义而过者
乎抑谓之学不仁不义而过者乎吾不知其于洪水
猛兽何如也孟子云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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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时天下之尊信杨墨当不下于
今日之崇尚朱说而孟子独以一人呶呶于其间噫
可哀矣韩氏云佛老之害甚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
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坏之先而韩愈乃欲全之
于巳坏之后其亦不量其力且见其身之危莫之救
以死也呜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见其身之危
莫之救以死也矣夫众方嘻嘻之中而独出涕嗟若
举世恬然以趋而独疾首蹙额以为忧此其非病狂
丧心殆必诚有大苦者隐于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
其孰能察之其为朱子晚年定论盖亦不得巳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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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年岁早晚诚有所未考虽不必尽出于晚年固
多出于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调停以明此学为
重平生于朱子之说如神明蓍龟一旦与之背驰心
诚有所未忍故不得巳而为此知我者谓我心忧不
知我者谓我何求盖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
得巳而与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则道不见也执
事所谓决与朱子异者仆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
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
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巳矣故言
之而是虽异于巳乃益于巳也言之而非虽同于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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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损于巳也益于巳者巳必喜之损于巳者巳必恶
之然则某今日之论虽或与朱子异未必非其所喜
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
之过也必文某虽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
也执事所以教反覆数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
说若鄙说一明则此数百言皆可以不待辩说而释
然无滞故今不敢缕缕以滋琐屑之渎然鄙说非面
陈口析断亦未能了了于𥿄笔间也嗟乎执事所以
开导启迪于我者可谓恳到详切矣人之爱我宁有
如执事者乎仆虽甚愚下宁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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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诚然而姑以听受云者正不敢
有负于深爱亦思有以报之耳秋尽冬还必求一面
以卒所请千万终教
 此书论朱子而举杨墨佛老以为證词未免过激
 然朱子自有朱子之得力处不必强而同也盖人
 之资禀不齐即孔门诸弟子颜曾游夏冉闵得力
 人人殊只是趋向皆正耳要晓得先生谆谆然不
 能巳于辩者非是讦朱子之短只因后之学者溺
 于训诂俱藉口朱子为重故作晚年定论以明朱
 子之心以挽末学之病即朱子(亦当欣然于廊/也学者不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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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杨仕鸣 辛巳
差人来知令兄已于去冬安厝墓有宿草矣无繇一
哭伤哉所委志铭既病且冗须朋友中相知深者一
为之始能有发耳喻及日用讲求功夫只是各依自
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扩充以尽其本体不可迁就
气习以趋时好幸甚幸甚果如是方是致知格物方
是明善诚身果如是德安得而不日新业安得而不
富有谓每日自简未有终日浑成片段者亦只是致
知工夫间断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巳又云以此磨勘
先辈文字同异工夫不合常生疑虑又何为其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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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所论致知二字乃是孔门正法眼藏于此见得
真的直是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考诸
三王而不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此者方谓之
知道得此者方谓之有德异此而学即谓之异端离
此而说即谓之邪说迷此而行即谓之冥行虽千魔
万怪眩瞀变幻于前自当触之而碎迎之而解如太
阳一出而鬼魅魍魉自无所逃其形矣尚何疑虑之
有而何异同之足惑乎所谓此学如立在空中四面
皆无倚靠万事不容染着色色信他本来不容一毫
增减若涉些安排着些意思便不是合一功夫虽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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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时有未莹亦是仕鸣见得处足可喜矣但须切实
用力始不落空若只如此说未免亦是议拟仿象巳
后只做得一个弄精魄的傼虽与近世格物者 候
稍有不同其为病痛一而巳矣诗文之习儒者虽亦
不废孔子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若着意安排组织
未有不起于胜心者先辈号为有志斯道而亦复如
是亦只是习心未除耳仕呜既知致知之说此等处
自当一勘而破瞒他些子不得也
 议拟仿像是学者通病切实用力四字直是顶门
 一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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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方叔贤 巳卯
近得手教及与甘泉往复两书快读一过洒然如热
者之濯清风何子之见超卓而速也真可谓一日千
里矣大学旧本之复功尤不小幸甚幸甚其论象山
处举孟子放心数条而甘泉以为未足复举东西南
北海有圣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内事皆巳分内
事数语甘泉所举诚得其大然吾独爱西樵子之近
而切也见其大者则其功不得不近而切然非实加
切近之功则所谓大者亦虚见而巳耳自孟子道性
善心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然其学卒入于支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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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而不自觉若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独有
喜于西樵之言固今时对 之药也古人之学切实
为巳不徒事于讲说书札往来终不若面语之能尽
且易使人溺情于文辞崇浮气而长胜心求其说之
无病而不知其心病之已多矣此近世之通患贤知
者不免焉不可以不察也杨仕德去草草复此
 中庸言道至发育峻极三百三千可谓大矣然必
 繇道问学以尊德性而后道可凝何等切近否则
 任尔见得大不过依希见得个虚壳子道终散于
 两间恶得言凝先生实加切近(之功一语是君子/修德凝道大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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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方叔贤 辛巳
承示大学原知用心于此深密矣道一而巳论其大
本大原则六经四书无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
范之于大学而巳此意亦仆平日于朋友中所常言
者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实之疏密枝叶之
高下亦欲尽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雕刻也今
吾兄方自喜以为独见新得锐意主张是说虽素蒙
信爱如鄙人者一时论说当亦未能遽入且愿吾兄
以所见者实体诸身必将有疑果无疑必将有得果
无得又必有见然后鄙说可得而进也学之不明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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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矣近幸同志如甘泉如吾兄者相与切磋讲求
颇有端绪而吾兄忽复牵滞文义若此吾又将谁望
乎君子论学固惟是之从以必同为贵至于入门下
手处则有不容于不辩者所谓毫釐之差千里之谬
矣致知格物甘泉之说与仆尚微有异然不害其为
大同若吾兄之说似又与甘泉异矣相去远恐辞不
足以达意故言语直冒不复有所逊让近与甘泉书
亦道此当不以为罪也
 牵滞文义病在不求之心而求之言即牵合比拟
 甚工终是隔肤爬搔未切痛痒此病未可以言药
 也故先生教之实体以发其心之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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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伦彦式书 辛巳
往岁仙舟过赣承不自满足执礼谦而下问恳古所
谓敏而好学于吾彦式见之别后连冗不及以时奉
问极切驰想近令弟过省复承惠教志道之笃趋向
之正勤惓有加浅薄何以当此悚息悚息谕及学无
静根感物易动处事多悔即是三言尤见近时用工
之实仆罔所知识何足以辱贤者之问大抵三言者
病亦相因惟学而别求静根故感物而惧其易动感
物而惧其易动是故处事而多悔也心无动静者也
其静也者以言其体也其动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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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学无间于动静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
应其动也常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
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袛悔所谓动亦
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巳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
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
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
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寻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
从欲之谓动欲也者非必声色货利外诱也有心之
私皆欲也故循理焉虽酬酢万变皆静也濂溪所谓
主静无欲之谓也是谓集义者也从欲焉虽心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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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亦动也告子之强制正助之谓也是外义者也虽
然仆盖从事于此而未之能焉聊为贤者陈其所见
云尔以为何如便间示知之
 未发中巳发和性命之理动静原循环无端君子
 之学无间于动静所以尽性致命此体用一源内
 圣外王合一之学也舍动而别求静根便落于空
 虚矣
 君子学问止须辩理欲不必过分动静此颜子之
 学尽之克巳曾子之学尽之省身盖心之私欲尽
 净虽泛应不穷无不合于天理所谓止于至善也
卷十二 第 38a 页
 止则自定自静何必别求静根如不问巳私之净
 尽与否终日言静言动未见其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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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徐成之书(其一)壬午
承以朱陆同异见询学术不明于世久矣此正吾侪
今日之所宜明辩者细观来教则舆庵之主象山既
夫而吾兄之主晦庵亦未为得也是朱非陆天下之
论定久矣久则难变他虽微吾兄之争舆庵亦岂能
遽行其说乎故仆以为二兄今日之论正不必求胜
务求象山之所以非晦庵之所以是穷本极源真有
以见其几微得失于毫忽之间若明者之听讼其事
之曲者既有以辩其情之不得巳而辞之直者复有
以察其处之或未当使受罪者得以伸其情而获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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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亦有所不得辞其责则有以尽夫事理之公即夫
人心之安而可以俟圣人于百世矣今二兄之论乃
若出于求胜者求胜则是动于气也动于气则于义
理之正何啻千里而又何是非之论乎凡论古人得
失决不可以意度而悬断之今舆庵之论象山曰虽
其专以尊德性为主未免堕于禅学之虚空而其持
守端实终不失为圣人之徒若晦庵之一于道问学
则支离决裂非复圣门诚意正心之学矣吾兄之论
晦庵日虽其专以道问学为主未免失于俗学之支
离而其循序渐进终不背于大学之训若象山之一
卷十二 第 39b 页
于尊德性则虚无寂灭非复大学格物致知之学矣
夫既曰尊德性则不可谓堕于禅学之虚空堕于禅
学之虚空则不可谓之尊德性矣既日道问学则不
可谓失于俗学之支离失于俗学之支离则不可谓
道问学矣二者之辩问不容发然则二兄之论皆未
免于意度也昔者子思之论学盖不下千百言而括
之以尊德性而道问学之一语即如二兄之辩一以
尊德性为主一以道问学为事则是二者固皆未免
于一偏而是非之论尚未有所定也乌得各持一是
而遽以相非为乎故仆愿二兄置心于公平正大之
卷十二 第 40a 页
地无务求胜夫论学而务以求胜岂所谓尊德性乎
岂所谓道问学乎以某所见非独吾兄之非象山舆
庵之非晦庵皆失之非而吾兄之是晦庵舆庵之是
象山亦皆未得其所以是也稍暇当面悉姑务养心
息辩毋遽
 耳食声寻以意度为是非此学者之通病先生此
 论直彻底里
卷十二 第 40b 页
  答徐成之书(其二)壬午
昨所奉答适有远客酬对纷纭不暇细论姑愿二兄
息未定之争各反究其所是者必巳所是巳无丝发
之憾而后可以及人之非早来承教乃谓仆漫为含
胡两解之说而细绎辞旨若有以阴助舆庵而为之
地者读之不觉失笑曾谓吾兄而亦有是言耶仆尝
以为君子论事当先去其有我之私一动于有我则
此心巳陷于邪僻虽所论尽合于理既巳亡其本矣
尝以是言于朋友之间今吾兄乃云尔敢不自反其
殆陷于邪僻而弗觉也求之反复而昨者所论实未
卷十二 第 41a 页
尝有是则斯言也无乃吾兄之过欤虽然无是心而
言之未尽于理未得为无过也仆敢自谓其言之巳
尽于理乎请举二兄之所是者以求正舆庵是象山
而谓其专以尊德性为主今观象山文集所载未尝
不教其徒读书穷理而自谓理会文字颇与人异者
则其意实欲体之于身其亟所称述以诲人者曰居
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日克巳复礼曰万物皆备于我
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
巳曰先立乎其大者而小者不能夺是数言者孔子
孟轲之言也乌在其为空虚者乎独其易简觉悟之
卷十二 第 41b 页
说颇为当时所疑然易简之说出于系辞觉悟之说
虽有同于释氏然释氏之说亦自有同于吾儒而不
害其为异者惟在于几微毫忽之间而已亦何必讳
于其同而遂不敢以言狃于其异而遂不以察之乎
是舆庵之是象山固犹未尽其所以是也吾兄是晦
庵而谓其专以道问学为事然晦庵之言曰居敬穷
理曰非存心无以致知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
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
臾之顷也是其为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性
为事而又乌在其为支离者乎独其平日汲汲于训
卷十二 第 42a 页
解虽韩文楚辞阴符参同之属亦必与之注释考辩
而论者遂疑其玩物又其心虑恐学者之躐等而或
失之于妄作使必先之以格致而无不明然后有以
实之于诚正而无所谬世之学者挂一漏万求之愈
繁而失之愈远至有弊力终身苦其难而卒无所入
而遂议其支离不知此乃后世学者之弊而当时晦
庵之自为则亦岂至是乎是吾兄之是晦庵固犹未
尽其所以是也夫二兄之所信而是者既未尽其所
以是则其所疑而非者亦岂必尽其所以非乎然而
二兄往复之辩不能一反焉此仆之所以疑其或出
卷十二 第 42b 页
于求胜也一有求胜之心则已亡其学问之本而又
何以论学为哉此仆之所以惟愿二兄之自反也安
有所谓含胡两解而阴为舆庵之地者哉夫君子之
论学要在得之于心众皆以为是苟求之心而未会
焉未敢以为是也众皆以为非苟求之心而有契焉
未敢以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于天之理也无间于
天人无分于古今苟尽吾心以求焉则不中不远矣
学也者求以尽吾心也是故尊德性而道问学尊者
尊此者也道者道此者也不得于心而惟外信于人
以为学乌在其为学也巳仆尝以为晦庵之与象山
卷十二 第 43a 页
虽其所为学者若有不同而要皆不失为圣人之徒
今晦庵之学天下之人童而习之既已入人之深有
不容于论辩者而独惟象山之学则以其尝与晦庵
之有言而遂藩篱之使若由赐之殊科焉则可矣而
遂摈放废斥若珷玞之与美玉则岂不过甚矣乎夫
晦庵折衷群儒之说以发明六经语孟之旨于天下
其嘉惠后学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议者而象山辩义
利之分立大本求放心以示后学笃实为己之道其
功亦宁可得而尽诬之而世之儒者附和雷同不究
其实而概目之以禅学则诚可冤也已故仆尝欲冒
卷十二 第 43b 页
天下之讥以为象山一暴其说虽以此得罪无恨仆
于晦庵亦有罔极之恩岂欲操戈而入室者顾晦庵
之学既巳若日星之章明于天下而象山独蒙无实
之诬于今且四百年莫有为之一洗者使晦庵有知
将亦不能一日而安享于庙庑之间矣此仆之至情
终亦必为吾兄一吐者亦何肯漫为两解之说以阴
助于舆庵舆庵之说仆犹恨其有未尽也夫学术者
今古圣贤之学术天下之所公共非吾三人者所私
有也天下之学术当为天下公言之而岂独为舆庵
地哉兄又举太极之辩以为象山于文义且有所未
卷十二 第 44a 页
能通晓而其强辩自信曾何有于所养夫谓其文义
之有未详不害其为有未详也谓其所养之未至不
害其为未至也学未至于圣人宁免大过不及之差
乎而论者遂欲以是而盖之则吾恐晦庵禅学之讥
亦未免有激于不平也夫一则不审于文义一则有
激于不平是皆所养之未至昔孔子大圣也而犹曰
假我数年以学易可以无大过仲虺之赞成汤亦惟
曰改过不吝而巳所养之未至亦何伤于二先生之
为贤乎此正晦庵象山之气象所以未及于颜子明
道者在此吾侪正当仰其所以不可及而默识其所
卷十二 第 44b 页
未至者以为涵养规切之方不当置偏私于其间而
有所附曾增损之也夫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人
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过也必文世之学
者以晦庵大儒不宜复有所谓过者而必曲为隐饰
增加务诋象山于禅学以求伸其说且自以为有助
于晦庵而更相倡引谓之扶持正论不知晦庵乃君
子之过而吾反以小人之见而文之晦庵有闻过则
喜之美而吾乃非徒顺之又从而为之辞也晦庵之
心以圣贤君子之学期后代而世之儒者事之以事
小人之礼是何诬象山之厚而待晦庵之薄耶仆今
卷十二 第 45a 页
者之论非独为象山惜实为晦庵惜也兄视仆平日
于晦庵何如哉而乃有是论是亦可以谅其为心矣
惟吾兄去世俗之见宏虚受之诚勿求其必同而察
其所以异勿以无过为圣贤之高而以改过为圣贤
之学勿以其有所未至者为圣贤之讳而以其常怀
不满者为圣贤之心则兄与舆庵之论将有不待辩
说而释然以自解者孟子云君子亦仁而已何必同
惟吾兄审择而正之
 朱陆二先生皆圣人之徒各有不同处正不必曲
 为之讳足为两先生定案不独足以定二先生之
卷十二 第 45b 页
 案即执此道以尚论千古可也
 象山自成其象山晦庵自成其晦庵原未尝相借
 君子为学亦只是反观自性默地辩自巳是非巳
 之是非既定则朱陆之是非自明否则即辩得十分
 明白于自性何与所谓傍佛说法终无见性之时
 先生语录内所以有莫论朱陆是非之训学者其
 识之
卷十二 第 46a 页
卷十二 第 47a 页
  答徐成之书 辛未
汝华相见于逆旅闻成之启居甚悉然无因一面徒
增悒怏吾乡学者几人求其笃信好学如吾成之者
谁欤求其喜闻过忠告善道如吾成之者谁欤过而
莫吾告也学而莫吾与也非吾成之之思而谁思欤
嗟吾成之幸自爱重自人之失其所好仁之难成也
久矣向吾成之在乡党中刻厉自立众皆非笑以为
迂腐成之不为少变仆时虽稍知爱敬不从众非笑
然尚未知成之之难得如此也今知成之之难得则
又不获朝夕相与岂非大可憾欤修己治人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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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政事虽剧亦皆学问之地谅吾成之随在有得然
何从一闻至论以洗凡近之见乎爱莫为助近为成
之思进学之功微觉过苦先儒所谓志道恳切固是
诚意然急迫求之则反为私巳不可不察也日用间
何莫非天理流行但此心常存而不放则义理自熟
孟子所谓勿忘勿助深造自得者矣学问之功何可
缓但恐着意把持振作纵复有得居之恐不能安耳
成之之学想亦正不如此以仆所见微觉其有近似
者是以不敢不尽亦以成之平日之乐闻且欲以是
求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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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刘内重书 乙酉
来书警发良多知感知感腹疾不欲作答但内重为
学工夫尚有可商量者不可以虚来意之辱辄复书
此耳程子云所见所期不可不远且大然而为之亦
须量力有渐志大心劳力小任重恐终败事夫学者
既立有必为圣人之志只消就自巳良知明觉处朴
实头致了去自然循循日有所至原无许多门面摺
数也外面是非毁誉亦好资之以为警切砥砺之地
郤不得以此稍动其心便将流于心劳日拙而不自
知矣内重刚强笃实自是任道之器然于此等处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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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与谦之从容一商量又当有见也眼前路径须放
开阔才好容人来往若太拘窄恐自巳亦无展足之
地矣圣人之行初不远于人情鲁人猎较孔子亦猎
较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难言之互乡亦与进其
童子在当时固不能无惑之者矣子是南子子路且
有不悦夫子到此如何更与子路说得是非只好矢
之而巳何也若要说见南子是得多少气力来说若
且依着子路认个不是则子路终身不识圣人之心
此学终将不明矣此等苦心处惟颜子便能识得故
曰于吾言无所不悦此正是大头脑处区区举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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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亦欲内重谦虚其心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见绝意
必之私则此大头脑处自将卓尔有见当有虽欲从
之末由也巳之叹矣大抵奇特斩绝之行多后世希
高慕大者之所喜圣贤不以是为贵也故索隐行怪
则后世有述焉依乎中庸固有遁世不见知者矣学
绝道丧之馀苟有以讲学来者所谓空谷之足音得
似人者可矣必如内重所云则今之可讲学者止可
如内重辈二三人而止矣然如内重者亦不能时时
来讲也则法堂前草深一丈矣内重有进道之资而
微失之于隘吾固不敢避饰非自是之嫌而叨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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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内重宜悉此意弗徒求之言语之间可也
 隘不能容物亦只是好胜盖好为高标榜门户以
 自高便止见巳是而人非去大公无我之量远矣
 与答邹谦之书是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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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甘泉
旬日前杨仕德人来领手教及答子莘书具悉造诣
用功之得盖自是而吾党之学归一矣此某之幸后
学之幸也来简勤勤训责仆以久无请益此吾兄爱
仆之厚仆之罪也此心同此理同苟知用力于此虽
百虑殊途同归一致不然虽字字而證句句而求其
始也毫釐其末也千里老兄造诣之深涵养之久仆
何敢望至其向往直前以来求必得乎此之志则有
不约而契不求而合者其间所见时或不能无小异
然吾兄既不屑屑于仆而仆亦不以汲汲于兄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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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志向既同如两人同适京都虽所繇之途间有迂
直知其异日之归终同耳向在龙江舟次亦尝进其
大学旧本及格物诸说兄时未以为然而仆亦遂置
不复强聒者知兄之不久自当释然于此也乃今果
获所愿喜跃何可言昆崙之源有时而伏流终必达
于海也仆窭人也虽获夜光之璧人将不信必且以
为妄伪仐璧入于猗顿之室自此至宝得以昭明于
天下仆亦免于遗璧之罪矣虽然是喻犹二也夜光
之璧外求而得也此则吾所固有无待于外偶遗忘
之耳未尝遗忘也偶蒙翳之耳仆年未半百而衰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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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如六七十翁日夜思归阳明为夕死之图疏三上
而未遂欲弃印长往以从大夫之后恐形迹大骇必
俟允报则须冬尽春初乃可遂也一一世事如狂风
骤雨中落叶倏忽之间宁复有定所耶
 甘泉之与先生可谓道同而志合矣尚不免于所
 见之异可见学惟求其志之同入门处则千变万
 化不必拘执一途又何必深辩朱陆与先生之同
 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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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席元山 辛巳
向承教札及鸣冤录读之见别后学力所到卓然斯
道之任庶几乎天下非之而不顾非独与世之附和
雷同从人悲笑者相去万万而巳喜幸何极中间有
须面论者但恨无因一会近闻内台之擢决知必从
铅山取道而仆亦有归省之便庶得停舟途次为信
宿之谈使人候于分水乃未有前驱之报驻信城者
五日怅怏而去天之不假缘也可如何哉大抵此学
之不明皆繇吾人入耳出口未尝诚诸其身譬之谈
饮说食何繇得见醉饱之实乎仆自近年来始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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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此学真有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朋友之中亦
渐有三数辈笃信不回其疑信相半顾瞻不定者多
以旧说沈痼且有得失毁誉之虞未能专心致志以
听亦坐相处不久或交臂而别无从与之细说耳象
山之学简易直截孟子之后一人其学问思辩致知
格物之说虽亦未免沿袭之累然其大本大原断非
馀子所及也执事素能深信其学此亦不可不察正
如求精金者必务煅炼足色勿使有纤毫之杂然后
可无亏损变动盖是非之悬绝所争毫釐耳用熙近
闻巳赴京知交故旧之情极厚倘犹未出亦劝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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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而巳存心养性之外无别学也相见时亦望遂以
此言致之
 学问之道求诚诸身工夫自愈入愈细若求之口
 耳则愈说愈支诚诸其身一语便挈学问之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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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邹谦之书(其一)丙戌
比遭家多难工夫极费力因见得良知两字比旧愈
加亲切真所谓大本达道舍此更无学问可讲矣随
处体认天理之说大约未尝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
未免捕风捉影纵令鞭辟向里亦与圣门致良知之
功尚隔一尘若复失之毫釐便有千里之谬失四方
同志之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无不即有省发只
是着实能透彻者甚亦不易得也世间无志之人既
己见驱于声利词章之习间有知得自巳性分当求
者又被一种似是而非之学兜绊羁縻终身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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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缘人未有真为圣人之志未免挟有见小欲速之
私则此种学问极足支吾眼前得过是以虽在豪杰
之士而任重道远志稍不力即且安顿其中者多矣
谦之之学既巳得其大原近想涉历弥久则功夫当
益精明矣无因接席一论以资切劘倾企如何范祠
之建实亦有裨风教仆于大字本非所长况巳久不
作所须祠扁必大笔自挥之乃佳也使还值岁冗不
尽欲言
 见小欲速只是要急于成就亦是立志时看得分
 量褊小了如看得圣贤学问原是万物一体同天
 地悠久自然无此病立志者当先自定其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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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邹谦之(其二)
承示谕俗礼要大抵一宗文公家礼而简约之切近
人情甚善甚善非吾谦之诚有意于化民成俗未肯
汲汲为此也古礼之存于世者老师宿儒当年不能
穷其说世之人苦其烦且难遂皆废置而不行故今
之为人上而欲导民于礼者非详且备之为难惟简
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为贵耳中间如四代位次及
祔祭之类固区区向时欲稍改以从俗者今皆斟酌
为之于人情甚协盖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巳矣
先王制礼皆因人情而为之节文是以行之万世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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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准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传记之讹
阙则必古今风气习俗之异宜者矣此虽先王未之
有亦可以义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袭礼也若徒拘泥
于古不得于心而冥行焉是乃非礼之礼行不著而
习不察者矣后世心学不讲人失其情难乎与之言
礼然良知之在人心则万古如一日苟顺吾心之良
知以致之则所谓不知足而为履我知其不为蒉矣
非天子不议礼制度今之为此非以议礼为也徒以
末世废礼之极聊为之兆以兴起之故特为此简易
之说欲使之易知易从焉耳冠婚丧祭之外附以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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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其于民俗亦甚有补至于射礼似宜别为一书以
教学者而非所以求谕于俗今以附于其间郤恐民
间以非所常行视为不切又见其说之难晓遂并其
冠婚丧祭之易晓者而弃之也文公家礼所以不及
于射或亦此意也欤幸更裁之祠堂位次祔祭之义
往年曾与徐日仁备论曰仁尝记其略今使录一通
奉览以备采择 或问文公家礼高曾祖祢之位皆
西向以次而东于心切有未安阳明子曰古者庙门
皆南向主皆东向合祭之时昭之迁主列于北牖穆
之迁主列于南牖皆统于太祖东向之尊是故西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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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次而东今祠堂之制既异于古而又无太祖东向
之统则西向之说诚有所未安曰然则今当何如曰
礼以时为大若事死如事生则宜以高祖南向而曾
祖祢东西分列席皆稍降而弗正对似于人心为安
曾见浦江郑氏之祭四代考妣皆异席高考妣南向
曾祖祢考皆西向妣皆东向各依世次稍退半席其
于男女之别尊卑之等两得其宜今吾家亦如此行
但恐民间厅事多浅隘而器物亦有所不备未能以
通行耳又问无后者之祔于巳之子侄固可下列矣
若在祖宗之行宜何如祔阳明子曰古者大夫三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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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其高矣适士二庙不及其曾矣今民间得祀高
曾盖亦体顺人情之至例以古制则既为僣况在其
行之无后者乎古者士大夫无子则为之置后无后
者鲜矣后世人情偷薄始有弃贫贱而不嗣者古所
谓无后皆殇子之类耳祭法王下祭殇五适子适孙
适曾孙适玄孙适来孙诸侯下祭三大夫二适士及
庶人祭子而止则无后之祔皆子孙属也今民间既
得假四代之祀以义起之虽及弟侄可矣往年湖湘
一士人家有曾伯祖与堂叔祖皆贤而无后者欲为
立嗣则族众不可欲弗祀则思其贤有所不忍也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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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于某某日不祀二三十年矣而迫为之嗣势有所
不行矣若在士大夫家自可依古族属之义于春秋
二社之次特设一祭凡族之无后而亲者各以昭穆
之次配祔之于义亦可也
 礼在反求其心之所安可以得化民成俗之本然
 礼之是非所争几希苟心学不明漫言因情便为
 无忌惮者借径诚未易言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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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邹谦之(其三)
教札时及足慰离索兼示论语讲章明白痛快足以
发朱注之所未及诸生听之当有油然而兴者矣后
世人心陷溺祸乱相寻皆繇此学不明之故只将此
学字头脑处指掇得透彻使人洞然知得是自巳生
身立命之原不假外求如木之有根畅茂条达自有
所不容巳则所谓悦乐不愠者皆不待言而喻书院
记文整严精确迥尔不群皆是直写胸中实见一洗
近儒影响雕饰之习不徒作矣某近来郤见得良知
两字日益真切简易朝夕与朋辈讲习只是发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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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字不出缘此两字人人所自有故虽至愚下品一
提便省觉若致其极虽圣人天地不能无憾故说此
两字穷劫不能尽世儒尚有致疑于此谓未足以尽
道者只是未尝实见得耳近有乡大夫诮某讲学者
云除郤良知还有甚么说得某答云除郤良知还有
甚么说得不审迩来谦之于此两字见得比旧又如
何矣无因一面扣之以快倾渴正之去当能略尽鄙
怀不能一一后世大患全是士夫以虚文相诳略不
知有诚心实意流积成风虽有忠信之质亦且迷溺
其间不自知觉是故以之为子则非孝以之为臣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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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忠流毒扇祸生民之乱尚未知所抵极今欲救之
惟有返朴还淳是对 之剂故吾侪今日用工务在
鞭辟近里删削繁文始得然欲鞭辟近里删削繁文
亦非草率可能必须讲明致良知之学每以言于同
志不识谦之亦以为何如也讲学之后望时及之
 人只是未尝实见得是为巳为人俱要铺张增益
 究至人巳两受其害还淳返朴此是救时大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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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邹谦之书(其五)丙戌
张陈二生来适归馀姚祭扫遂不及相见殊负深情
也随事体认天理即戒慎恐惧工夫以为尚隔一尘
为世之所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于外者言
之耳若致良知之功明则此语亦自无害不然即犹
未免于毫釐千里也来喻以为恐主于事者盖巳深
烛其弊矣寄示甘泉尊经阁记甚善甚善其间大意
亦与区区嵇山书院之作相同嵇山之作向尝以寄
甘泉自谓于此学颇有分毫发明今甘泉乃谓今之
谓聪明知觉不必外求诸经者不必呼而能觉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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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似急于立言而未暇细察鄙人之意矣后世学术
之不明非为后人聪明识见之不及古人大抵多繇
胜心为患不能取善相下明知其说之巳是矣而又
务为一说以高之是以其说愈多而惑人愈甚凡今
学术之不明使后学无所适从徒以致人之多言者
皆吾党自相求胜之罪也仐良知之说巳将学问头
脑说得十分下落只是各去胜心务在共明此学随
人分限以此循循善诱之自当各有所至若只要自
立门户外假卫道之名而内行求胜之实不顾正学
之因此而益荒人心之因此而愈惑党同伐异覆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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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长而惟以成其自私自利之谋仁者之心有所不
忍也甘泉之意未必出此因事感触辄漫及之盖今
时讲学者大抵多犯此 在鄙人亦或有所未免然
不敢不痛自克治也如何如何
 人惟胜心最难驱除其为害最大故原宪以四者
 之不行为仁而首之以克学者能去其胜心便是
 廓然大公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田地了存一胜心
 则是巳非人争门角户无所不至党锢诸贤亦多
 罹此患其关于学术人心不小慎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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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季明德书 丙戌
书惠远及以咳恙未平忧念备至感愧良深食姜太
多非东南所宜诚然此亦不过暂时劫剂耳近有一
友为易贝母九服之颇亦有效乃终不若来喻用养
生之法拔去病根者为得本源之论然此又不但治
病为然学问之功亦当如是矣承示立志益坚谓圣
人必可以学而至兢兢焉常磨鍊于事为朋友之间
而厌烦之心比前差少喜幸殊极又谓圣人之学不
能无积累之渐意亦切实中间以尧舜文王孔老诸
说发明志学一章之意足知近来进修不懈居有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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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烦而能精思力究若此非朋辈所及然此在吾明
德自以此意奋起其精神砥功其志意则可矣必欲
如此节节分疏引證以为圣人进道一定之阶级又
连掇数圣人𥿄上之陈迹而入之以此一款条例之
中如以尧之试鲧为未能不惑子夏之启予为未能
耳顺之类则是尚有比拟牵滞之累以此论圣人之
亦必繇学而至则虽有所发明然其阶级悬难反觉
高远深奥而末见其为人皆可学乃不如末后一节
谓至其极而矩之不踰亦不过自此志之不巳所积
而不踰之士亦必有学可进圣人岂绝然与人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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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云善者圣之体也害此善者人欲而巳人欲吾之
所本无去其本无之人欲则善在我而圣体全圣无
有馀我无不足此以知圣人之必可学也然非有求
为圣人之志则亦不能以有成只如此论自是亲切
简易以此开喻来学足以兴起之矣若如前说未免
使柔怯者畏缩而不敢当高明者希高而外逐不能
无弊也圣贤垂训固有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者凡看
经书要在致吾之良知取其有益于学而巳则千经
万典颠倒纵横皆为我之所用一涉拘执比拟则反
为所缚虽或特见妙诣开发之益一时不无而意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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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见流注潜伏盖有反为良知之障蔽而不自知觉
者矣其云善者圣之体意固巳好善即良知言良知
则使人尤为易晓故区区近有心之良知是谓圣之
说其间又云人之为学求尽乎天而巳此明德之意
本欲合天人而为一而未免反离而二之也人者天
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心即天言心
则天地万物皆举之矣而又亲切简易故不若言人
之为学求尽乎心而巳知行之答大段切实明白词
气亦平和有足启发人者惟贤一书识见甚进间有
语疵则前所谓意必之见流注潜伏者之为病今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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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破久当自融释矣以效训学之说凡字义之难通
者则以一字之相类而易晓者释之若今学字之义
本自明白不必训释今遂以教训学以学训效皆无
不可不必有所拘执但效字终不若学字之混成耳
率性而行则性谓之道修道而学则道谓之教谓修
道之为教可也谓修道之为学亦可也自其道之示
人无隐者而言则道谓之教自其功夫之修习无违
有而言则道谓之学教也学也皆道也非人之所能
为也知此则又何训释之有所须学记因病未能着
笔俟后便为之
卷十二 第 64b 页
 为学求尽乎心一语巳握大头脑握定头脑即日
 涉于闻见之途触处皆见天理之流行横说直说
 皆是譬涉风涛者只把舵得定出没上下皆稳若
 节比句拟即衬贴极工终是徇象逐物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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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聂文蔚书(其一)丙戌
夏间远劳迂途枉顾此情何可当也甚欲扳留旬日
少效其鄙见以求切劘之益而公期俗绊势有不能
别去极怏怏如有所失忽承笺惠浣慰可知中间推
许太过盖亦奖掖之盛心而规砺真切思欲纳之于
贤圣之域又托诸崇一以致其勤勤恳恳之怀此非
深交笃爱何以及是知感知愧且惧其无以堪之也
虽然仆亦何敢不自鞭勉而徒以感愧辞让为乎哉
其谓思孟周程无意相遭于千载之下与其尽信于
天下不若真信于一人道固自在学亦自在天下信
卷十二 第 65b 页
之不为多一人信之不为少者斯固君子不见是而
无闷之心岂世之谫谫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乃仆
之情则有大不得巳者存乎其间而非以计人之信
与不信也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
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
知吾身之疾痛无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虑而
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
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务致其良知则
自能公是非同好恶视人犹巳视国犹家而以天地
万物为一体求天下无治不可得矣古之人所以能
卷十二 第 66a 页
见善不啻若巳出见恶不啻若巳入视民之饥溺犹
巳之饥溺而一夫不获若巳推而纳诸沟中者非故
为是而以蕲天下之信巳也务致其良知求自慊而
巳矣尧舜三王之圣言而民莫不信者致其良知而
言之也行而民莫不说者致其良知而行之也是以
其民熙熙皞皞杀之不怨利之不庸施及蛮貊而凡
有血气者莫不尊亲为其良知之同也呜呼圣人之
治天下何其简且易哉后世良知之学不明天下之
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轧是以人各有心而偏琐僻陋
之见狡伪阴邪之术至于不可胜说外假仁义之名
卷十二 第 66b 页
而内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实诡辞以阿俗矫行以干
誉掩人之善而袭以为巳长讦人之私而窃以为巳
直忿以相胜而犹为之徇义险以相倾而犹谓之疾
恶妒贤忌能而犹自以为公是非恣情纵欲而犹自
以为同好恶相陵相贼自其一家骨肉之亲巳不能
无尔我胜负之意彼此籓篱之形而况于天下之大
民物之众又何能一体而视之则亦无怪于纷纷籍
籍而祸乱相寻于无穷矣仆诚赖天之灵偶有见于
良知之学以为必繇此而后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
念斯民之陷溺则为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
卷十二 第 67a 页
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见其若是
遂相与非笑而诋斥之以为是病狂丧心之人耳呜
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体而暇计人之非笑
乎人固有见其父子兄弟之堕溺于深渊者呼号匍
匐踝跣颠顿扳悬崖壁而下拯之士之见者方相与
揖让谈笑于其傍以为是弃其礼猊衣冠而呼号颠
顿若此是病狂丧心者也故夫揖让谈笑于溺人之
傍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无亲戚骨肉之情者能
之然巳谓之无恻隐之心非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
之爱者则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尽气匍匐而拯
卷十二 第 67b 页
之彼将陷溺之祸有不顾而况于病狂丧心之讥乎
而又况于蕲人之信与不信乎呜呼今之人虽谓仆
为病狂丧心之人亦无不可矣天下之人心皆吾之
心也天下之人犹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
犹有丧心者矣吾安得而非丧心乎昔者孔子之在
当时有议其为謟者有讥其为佞者有毁其未贤诋
其为不知礼而侮之以为东家丘者有嫉而沮之者
有恶而欲杀之者晨门荷蒉之徒皆当时之贤士且
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欤鄙哉硁硁乎莫巳知也
斯巳而已矣虽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无疑于其
卷十二 第 68a 页
所见不悦于其所欲往而且以之为迂则当时之不
信夫子者岂特十之一二而巳乎然而夫子汲汲遑
遑若求亡子于道路而不暇于煖席者宁以蕲人之
知我信我而巳哉盖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疾痛迫
切虽欲巳之而自有所不容巳故其言曰吾非斯人
之徒与而谁与欲洁其身而乱大伦果哉末之难矣
呜呼此非诚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孰能以知夫子
之心乎若其遁世无闷乐天知命者则固无入而不
自得道并行而不相悖也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
道为巳任顾其心亦巳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徬徨
卷十二 第 68b 页
四顾相求其有助于我者相与讲去其病耳今诚得
豪杰同志之士扶持匡翼共明良知之学于天下使
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以相安相养去其自私
自利之蔽一洗谗妒胜忿之习以济于大同则仆之
狂病固将脱然以愈而终免于丧心之患矣岂不快
哉嗟乎今诚欲求豪杰同志之士于天下非如吾文
蔚者而谁望之乎如吾文蔚之才与志诚足以援天
下之溺者今又既知其具之在我而无假于外求矣
循是以往若决河注海孰得而禦哉文蔚所谓一人
信之不为少其又能逊以委之何人乎会嵇素号山
卷十二 第 69a 页
水之区深林长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无时不宜安
居饱食尘嚣无扰良朋四集道义日新优哉游哉天
地之间宁复有乐于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
学而上达仆与二三同志方将请事斯语奚暇外慕
独其切肤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辄复云云尔咳疾
暑毒书札绝懒盛使远来迟留经日临期执笔又不
觉累纸盖于相知之深虽巳缕缕至此殊有所未能
尽也
 圣人以天下为身视人之喑哑聋瞆犹之身疚故
 曰尧舜其犹病诸非尧舜之至仁不能有是病病
卷十二 第 69b 页
 正尧舜之大仁也孔之周流孟之好辩俱是视天
 下之病犹身病欲一日安坐一日无言不可得真
 有大不得巳者存乎其间先生当喑哑聋瞆之世
 效谈笑于坠溺之旁是谓不仁其甘冒病狂丧心
 之讥求申其不得巳之意真是圣贤之存心
 此篇文字见先生直以斯道自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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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聂文蔚书(其二)戊子
得书见近来所学之骤进喜慰不可言谛视数过其
间虽亦有一二未莹彻处却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纯
熟到纯熟时自无此矣譬之驱车既已繇于康庄大
道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乃马性未调衔勒不齐之
故然巳只在康庄大道中决不赚入傍蹊曲径矣近
时海内同志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见喜慰不可言斯
道之幸也贱躯旧有咳嗽畏热之病近入炎方辄复
大作 主上圣明洞察责付甚重不敢遽辞地方军
务冗沓皆舆疾从事今却幸巳平定巳具本乞回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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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得在林下稍就清凉或可瘳耳人还伏枕草草不
尽倾企外惟浚一简幸达致之
来书所询草草奉复一二近岁来山中讲学者往往
多说勿忘勿助工夫甚难问之则云才着意便是助
才不着意便是忘所以甚难区区因问之云忘是忘
个甚么助是助个甚么其人默然无对始请问区区
因与说我此间讲学却只说个必有事焉不说勿忘
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时时去集义若时时去用必
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间断此便是忘了即须勿忘
时时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时欲速求效此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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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助了即须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
勿助只就其间提撕警觉而巳若是工夫原不间断
则不须更说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顺更说勿助
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简易何等洒脱自在今却不去
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悬空守着一个勿忘勿助此正
如烧锅煮饭锅内不曾渍水下米而乃专去添柴放
火不知毕竟煮出个甚么物来吾恐火候未及调停
而锅巳先破裂矣近日一种专在勿忘勿助上用工
看其病正是如此终日悬空去做个勿忘又悬空去
做个勿助渀漭荡荡全无实落下手处究竟工夫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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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得个沈空守寂学成一个痴騃傼才遇些子事来
即便牵滞纷扰不复能经纶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
乃使之劳苦缠缚担阁一生皆繇学术误人之故甚
可悯矣夫必有事焉只是集义集义只是致良知说
集义则一时未见头脑说致良知则当下便有实地
步可用工故区区专说致良知随事就事上致其良
知便是格物着实去致良知便是诚意着实致其良
知而无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着实致良知则自
无忘之病无一毫意必固我则自无助之病故说格
致诚正则不必更说个忘助孟子说忘助亦就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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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病处立方告子强制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专
说助长之害告子助长亦是他以义为外不知就自
心上集义在必有事焉上用工是以如此若时时刻
刻就自心上集义则良知之体洞然明白自然是是
非非纤毫莫遁又焉有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
心勿求于气之弊乎孟子集义养气之说固大有功
于后学然亦是因病立方说得大段不若大学格致
诚正之功尤极精一简易为彻上彻下万世无弊者
也圣贤论学多是随时就事虽言若人殊而要其工
夫头脑若合符节缘天地之间原只有此性只有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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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只有此良知只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论学
处说工夫更不必搀和兼搭而说自然无不吻合贯
通者才须搀和兼搭而说即是自巳工夫未明彻也
近时有谓集义之功必须兼搭个致良知而后备者
则是集义之功尚未了彻也集义之功尚未了彻适
足以为致良知之累而巳矣谓致良知之功必须兼
搭一个勿忘勿助而后明者则是致良知之功尚未
了彻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彻适足以为勿忘勿助
之累而巳矣若此者皆是就文义上解释牵附以求
混融凑泊而不曾就自巳实工夫上体验是以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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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精而去之愈远文蔚之论其于大本达道既巳沛
然无疑至于致知穷理及忘助等说时亦有搀和兼
搭处却是区区所谓康庄大道之中或时横斜迂曲
者到得工夫熟后自将释然矣文蔚谓致知之说求
之事亲从兄之间便觉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见近来
真切笃实之功但以此自为不妨自有得力处以此
遂为定说教人却未免又有因药发病之患亦不可
不一讲也盖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见处
只是一个真诚恻怛便是他本体故致此良知之真
诚恻怛以事亲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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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君便是忠只
是一个良知一个真诚恻怛若是从兄的良知不能
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事亲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
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即是从兄的
良知不能致其真诚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良知便
是致却从兄的良知致得从兄的良知便是致却事
亲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却须又从事亲
的良知上去扩充将来如此又是脱却本原着在支
节上求了良知只是一个随他发见流行处当下具
足更无去来不须假借然其发见流行处却自有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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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者所谓天然自有之中也虽
则轻重厚薄毫发不容增减而原又只是一个虽则
只是一个而其间轻重厚薄又毫发不容增减若得
可增减若须假借即已非其真诚恻怛之本体矣此
良知之妙用所以无方体无穷尽语大天下莫能载
语小天下莫能破者也孟氏尧舜之道孝弟而巳者
是就人之良知发见得最真切笃厚不容蔽昧处提
醒人使人于事君处友仁民爱物与凡动静语默间
皆只是致他那一念事亲从兄真诚恻怛的良知即
自然无不是道盖天下之事虽千变万化至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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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诘而但惟致此事亲从兄一念真诚恻怛之良知
以应之则更无有遗缺渗漏者正谓其只有此一个
良知故也事亲从兄一念良知之外更无有良知可
致得者故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所以为惟精
惟一之学放之四海而皆准施诸后世而无朝夕者
也文蔚云欲于事亲从兄之间而求所谓良知之学
就自己用工得力处如此说亦无不可若曰致其良
知之真诚恻怛以求尽夫事视从兄之道焉亦无不
可也明道云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谓之
行仁之本则可谓是仁之本则不可其说是矣亿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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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觉之说文蔚谓诚则旁行曲行皆良知之用甚善
甚善间有搀搭处则前巳言之矣惟浚之言亦未为
不是在文蔚须有取于惟浚之言而后尽在惟浚又
须有取于文蔚之言而后明不然则亦未免各有倚
着之病也舜察迩言而询刍荛非是以迩言当察刍
荛当询而后如此乃良知之发见流行光明圆莹更
无呈碍遮隔处此所以谓之大知才有执着意必其
知便小矣讲学中自有去取分辩然就心地上着实
用工夫却须如此方是尽心三节区区曾有生知学
知困知之说颇已明白无可疑者盖尽心知性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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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不必说存心养性事天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
俟而存心养性与修身以俟之功巳在其中矣存心
养性事天者虽未到得尽心知天的地位然巳是在
那里做个求到尽心知天的功夫更不必说妖寿不
贰修身以俟而妖寿不贰修身以俟之功巳在其中
矣譬之行路尽心知天者如年力壮健之人既能奔
走往来于数千百里之间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稚
之年使之学习步趋于庭除之间者也夭寿不贰修
身以俟者如襁抱之孩方使之扶墙傍壁而渐学起
立移步者也既巳能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者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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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更使之于庭除之间而学步趋而步趋于庭除
之间自无弗能矣既巳能步趋于庭除之间则不必
更使之扶墙傍壁而学起立移步而起立移步自无
弗能矣然学起立移步便是学步趋庭除之始学步
趋庭除便是学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基固非有二
事但其工夫之难易则相去悬绝矣心也性也天也
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则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
有阶级不可躐等而能也细观文蔚之论其意似恐
尽心知天者废却存心修身之功而反为尽心知天
之病是盖为圣人忧工夫之或间断而不知为自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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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工夫之未真切也吾侪用工却须专心致志在夭
寿不贰修身以俟上做只此便是做尽心知天功夫
之始正如学起立移步便是学奔走千里之始吾方
自虑其不能起立移步而岂遽虑其不能奔走千里
又况为奔走千里者而虑其或遗忘于起立移步之
习哉文蔚识见本自超绝迈往而所论云然者亦是
未能脱去旧时解说文义之习是为此三段书分疏
比合以求融会贯通而自添许多意见缠绕反使用
工不专一也近时悬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见正
有此病最能担误人不可不涤除耳所论尊德性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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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问学一节至当归一更无可疑此便是文蔚曾着
实用工然后能为此言此本不是险僻难见的道理
人或意见不同者还是良知尚有纤翳潜伏若除去
此纤翳即自无不洞然矣已作书后移卧檐间偶遇
无事遂复答此文蔚之学既已得其大者此等处久
当释然自解本不必屑屑如此分疏但承相爱之厚
千里差人远及谆谆下问而竟虚来意又自不能已
于言也然直戆烦缕已甚不罪不罪惟浚处得转录
一通寄视之尤好也
 学问惟得着实安顿处自然放手不下那得忘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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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应念而是那用助譬人既有一定栖身之所便
 是常处了欲忘不得也业已安居了欲助何为也
 先生教人只于事亲从兄上着力何等真切着实
 日事于此自有生恶可巳之妙安有助忘此便可
 识格物致知着实用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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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储柴墟(其二)壬申
昨者草率奉报意在求正不觉芜冗承长笺批答推
许过盛殊增悚汗也来喻责仆不以师道自处恐亦
未为诚心直道顾仆何人而敢以师道自处哉前书
所谓以前后辈处之者亦谓仆有一日之长而彼又
有求道之心者耳若其年齿相若而无意于求道者
自当如常待以客礼安得例以前后辈处之是亦妄
人矣又泥不揆其来意之如何而抗颜以师道自居
世宁有是理耶夫师云者非可以自处得也彼以是
求我而我以是应之耳嗟乎今之时孰有所谓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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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哉今之习技艺者则有师习举业求声利者则有
师彼诚知技艺之可以得衣食举业之可以得声利
而希美官爵也自非诚知巳之性分有急于衣食官
爵者孰肯从而求师哉夫技艺之不习不过乏衣食
举业之不习不过无官爵巳之性分有所蔽悖是不
得为人矣人顾明彼而暗此也可不大哀乎往时仆
与王寅之刘景素同游太学每季考寅之恒居景素
前列然寅之自以为讲贯不及景素一旦执弟子礼
师之仆每叹服以为如寅之者真可为豪杰之士使
寅之易此心以求道亦何圣贤之不可及然而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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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于彼不能于此也曾子病革而易箦子路临绝而
结缨横渠撒虎皮而使其子弟从讲于二程惟天下
之大勇无我者能之今天下波颓风靡为日巳久何
异于病革临绝之时然又人是巳见莫肯相下求正
故居今之世非有豪杰独立之士的见性分之不容
巳毅然以圣贤之道自任者莫知从而后求师也吾
兄又疑后进之来其资禀意向虽不足以承教若其
齿之相远者恐亦不当概以客礼相待仆前书所及
盖与有意于斯道者相属而言亦谓其可以客可以
无客者耳若其齿数邈绝则名分其存有不待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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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使阙党童子将命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
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亦未尝无诲
焉虽然此皆以不若巳者言也若其德器之夙成识
见之超诣者虽生于吾后数十年其大者吾师次者
吾友也得以齿序论之哉人归遽剧极潦草便间批
复可否不一一
 尝读昌黎师说与先生此书在三之谊仐亡其一
 矣然不必专求之人也夫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孟
 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求在我者也人苟能自
 得师千圣万圣总在(一心若必合巳而求之人是/亦待文王而后兴之凡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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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寄门人邦英邦正 戊寅
昆季敏而好学吾家两弟得以朝夕亲资磨励闻之
甚喜得书备见向往之诚尤极浣慰家贫亲老岂可
不求禄仕求禄仕而不工举业却是不尽人事而徒
责天命无是理矣但能立志坚定随事尽道不以得
失动念则虽勉习举业亦自无妨圣贤之学若是原
无求为圣贤之志虽不业举日谈道德亦只成就得
务外好高之病而巳此昔人所以有不患妨功惟患
夺志之说也夫谓之夺志则已有志可夺若尚未有
可夺之志却又不可以不深思疑省而早图之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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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弟资质之美未尝不切拳拳夫美质难得而易坏
至道难闻而易失盛年难遇而易过习俗难革而易
流昆玉勉之
 夺志不但举业即有志学问其中趋向有毫釐千
 里之差其摇夺甚微故欲立必为圣贤之志必大
 知大勇者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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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南元善 丙戌
别去忽踰三月居尝思念辄与诸生私相慨叹计归
程之所及此时当到家久矣太夫人康强贵眷无恙
渭南风景当与柴桑无异而元善之识见兴趣则又
有出于元亮之上者矣近得中途寄来书读之恍然
如接颜色勤勤恳恳惟以得闻道为喜急问学为事
恐卒不得为圣人为忧亹亹千数百言略无一字及
于得丧荣辱之间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未易
以涉斯境也浣慰何如诸生递观传诵相与叹仰歆
服而兴起者多矣世之高抗通脱之士捐富贵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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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弃爵禄决然长往而不顾者亦皆有之彼其或从
好于外道诡异之说投情于诗酒山水技艺之乐又
或奋发于意气感激于愤悱牵溺于嗜好有待于物
以相胜是以去彼取此而后能及其所之既倦意衡
心郁情随事移则忧愁悲苦随之而作果能捐富贵
轻利害弃爵禄快然终身无入而不自得巳乎夫惟
有道之士真有以见其良知之昭明灵觉圆融洞彻
廓然与太虚而同体太虚之中何物不有而无一物
能为太虚之障碍盖吾良知之体本自聪明睿知本
自宽𥙿温柔本自发强刚毅本自齐庄中正文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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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本自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本无富贵之可慕本无
贫贱之可忧本无得丧之可欣戚爱憎之可取舍盖
吾之耳而非良知则不能以听矣又何有于聪目而
非良知则不能以视矣又何有于明心而非良知则
不能以思与觉矣又何有于睿知然则又何有于宽
𥙿温柔乎又何有于发强刚毅乎又何有于齐庄中
正文理密察乎又何有于溥博渊泉而时出之乎故
凡慕富贵忧贫贱欣戚得丧爱憎取舍之类皆足以
蔽吾聪明睿知之体而窒吾渊泉时出之用若此者
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尘沙聪耳之中而塞之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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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也其疾痛郁逆将必去之为快而何能忍于时刻
乎故凡有道之士其于慕富贵忧贫贱欣戚得丧而
取舍爱憎也若洗目中之尘而拔耳中之楔其于富
贵贫贱得丧爱憎之相值若飘风浮霭之往来变化
于太虚而太虚之体固常廓然其无碍也元善今日
之所造其殆庶几于是矣乎是岂有待于物以相胜
而夫彼取此激昂于一时之意气者所能强而声音
笑貌以为之乎元善自爱元善自爱关中自古多豪
杰其忠信沈毅之质明达英伟之器四方之士吾见
亦多矣未有如关中之盛者也然自横渠之后此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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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讲或亦与四方无异矣自此关中之士有所振发
兴起进其文艺于道德之归变其气节为圣贤之学
将必自吾元善昆季始也今日之归谓天为无意乎
谓天为无意乎元贞以病不及别简盖心同道同而
学同吾所以告之亦不能有他说也亮之亮之
 君子学问只是个自得一物不着无物不有便是
 如天如渊境界若有待于物将得丧欣戚爱憎取
 舍役役纷起以夺吾心即高抗自异终不足与闻
 道此学问内外之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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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魏师说书 丁亥
师伊至备闻日新之功兼得来书志意恳切喜慰无
尽所云任情任意认作良知及作意为之不依本来
良知而自谓良知者既已察识其病矣意与良知当
分别明白凡应物起念处皆谓之意意则有是有非
能知得意之是与非者则谓之良知依得良知即无
有不是矣所疑拘于体面格于事势等患皆是致良
知之心未能诚切专一若能诚切专一自无此也凡
作事不能谋始与有轻忽苟且之弊者亦皆致知之
心未能诚一亦是见得良知未透彻若见得透彻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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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面事势中莫非良知之妙用除却体面事势之外
亦别无良知矣岂得又为体面所局事势所格即巳
动于私意非复良知之本然矣今时同志中虽皆知
得良知无所不在一涉酬应便又将人情物理与良
知看作两事此诚不可以不察也
 体面事势四字惟周旋世务人自谓知得极透然
 精神都用在周旋去处终多拘格一惟真心实意
 做去便不见有体面事势之为碍此可悟诚意致
 知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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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马子莘 丁亥
连得所寄书诚慰倾渴缔观来书其字画文彩皆有
加于畴昔根本盛而枝叶茂理固宜然然草木之花
千叶者无实其花繁者其实鲜矣迩来子莘之志得
无微有所溺乎是亦不可以不省也良知之说往时
亦尝备讲不审迩来能益莹彻否明道云吾学虽有
所受然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认出来良如即是天
理体认者实有诸巳之谓耳非若世之想像讲说者
之为也近时同志莫不知以良知为说然亦未见有
能实体认之者是以尚未免于疑惑盖有谓良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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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尽天下之理而必假于穷索以增益之者又以
为徒致良知未必能合于天理须以良知讲求其所
谓天理者而执之以为一定之则然后可以率繇而
无弊是其为说非实加体认之功而真有以见夫良
知者则亦莫能辩其言之似是而非也莆中故多贤
国英及志道二三同志之外相与切磋砥砺者亦复
几人良知之外更无知致知之外更无学外良知以
求知者邪妄之知矣外致知以为学者异端之学矣
道丧千载良知之学久为赘疣今之朋友知以此事
日相讲求者殆空谷之足(音欤想念虽切无因而会/一罄此怀临书惘惘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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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毛古庵宪副 丁亥
亟承书惠既荷不遗中间歉然下问之意尤足以仰
见贤者进修之功勤勤不懈喜幸何可言也无因促
膝一陈鄙见以求是正可胜瞻驰凡鄙人所谓致良
知之说与今之所谓体认天理之说本亦无大相远
但微有直截迂曲之差耳譬之种植致良知者是培
其根本之生意而达之枝叶者也体认天理者是茂
其枝叶之生意而求以复之根本者也然培其根本
之生意固自有以达之枝叶矣欲茂其枝叶之生意
亦安能舍根本而别有生意可以茂之枝叶之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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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吾兄忠信近道之资既自出于侪辈之上近见胡
正人备谈吾兄平日工夫又皆笃实恳切非若世之
徇名远迹而徒以支离于其外者只如此用力不巳
自当循循有至所谓殊途而同归者也亦奚必改途
易业而别求所谓为学之方乎惟吾兄益就平日用
工得力处进步不息譬之适京都者始在偏州僻壤
未免经历于旁蹊曲径之中苟志往不懈未有不达
于通衢大路者也病躯咳作不能多及寄去鄙录末
后论学一书亦颇发明鄙见暇中幸示及之
 根本枝叶之喻足破千古学问异同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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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条示龙场诸生
诸生相从于此甚盛恐无能为助也以四事相规聊
以荅诸生之意一日立志二日勤学三曰改过四曰
责善其慎听毋忽
  立志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
志者今学者旷废隳惰玩岁愒时而百无所成皆繇
于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
矣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
所底乎昔人有言使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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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乡党贱恶之如此而不为善可也为善则父母爱
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何苦而不为善为君
子使为恶而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
如此而为恶可也为恶则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
乡党贱恶之何苦而必为恶为小人诸生念此亦可
以知所立志矣
  勤学
巳立志为君子自当从事于学凡学之不勤必其志
之尚未笃也从吾游者不以聪慧警捷为高而以勤
谨谦抑为上诸生试观侪辈之中苟有虚而为盈无
卷十二 第 87b 页
而为有讳巳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
人者使其人资禀虽甚超迈侪辈之中有弗疾恶之
者乎有弗鄙贱之者乎彼固将以欺人人果遂为所
欺有弗窃笑之者乎苟有谦默自持无能自处笃志
力行勤学好问称人之善而咎巳之失从人之长而
明巳之短忠信乐易表里一致者使其人资禀虽甚
鲁钝侪辈之中有弗称慕之者乎彼固以无能自处
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为无能有弗敬尚之者乎
诸生观此亦可以知所从事于学矣
  改过
卷十二 第 88a 页
夫过者自大贤所不免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
能改也故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诸生自思平
日亦有缺于廉耻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于孝友之
道陷于狡诈偷刻之习者乎诸生殆不至于此不幸
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误蹈素无师友之讲习规饬也
诸生试内省万一有近于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
悔咎然亦不当以此自歉遂馁于改过从善之心但
能一旦脱然洗涤旧染虽昔为寇盗仐日不害为君
子矣若日吾昔巳如此今虽改过而从善将人不信
我且无赎于前过反怀羞涩疑沮而甘心于汗浊终
卷十二 第 88b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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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学卤莽耳谬为诸生相从于此每终夜以思恶且
未免况于过乎人谓事师无犯无隐而遂谓师无可
諌非也谏师之道直不至于犯而婉不至于隐耳使
吾而是也因得以明其是吾而非也因得以去其非
盖敩学相长也诸生责善当自吾始
 不独可为初学规则夫人而立志不渝也好学不
 倦也改过不吝也嗜善若不及也作圣之功尽于
 此矣当书以置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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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谕泰和杨茂(其人聋哑自候门求见/先生以字问茂以字答)
你口不能言是非你耳不能听是非你心还能知是
非否(答曰知/是非)如此你口虽不如人你耳虽不如人你
心还与人一般(茂时首/肯拱谢)大凡人只是此心此心若能
存天理是个圣贤的心口虽不能言耳虽不能听也
是个不能言不能听的圣贤心若不存天理是个禽
兽的心口虽能言耳虽能听也只是个能言能听的
禽兽(茂时扣/胸指天)你如今于父母但尽你心的孝于兄长
但尽你心的敬于乡党邻里宗族亲戚但尽你心的
谦和恭顺见人怠慢不见嗔怪见人财利不要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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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里面行你那是的心莫行你那非的心纵使外
面人说你是也不须听说你不是也不须听(茂时首/肯拜谢)
你口不能言是非省了多少闲是非你耳不能听是
非省了多少闲是非凡说是非便生是非生烦恼听
是非便添是非添烦恼你口不能说你耳不能听省
了多少闲是非省了多少闲烦恼你比别人到快活
自在了许多(茂时扣胸/指天躄地)我如今教你但终日行你的
心不消口里说但终日听你的心不消耳里听(茂时稽首/再拜而巳)
 聋哑之夫一言指点便能感悟乃聪明便捷之人
 终日驰逞博习竟归茫如信道不可以口耳求也
 然能言能听者读此当发一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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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示弟立志说 乙亥
予弟守文来学告之以立志守文因请次第其语使
得时时观省且请浅近其辞则易于通晓也因书以
与之
夫学莫先于立志志之不立犹不种其根而徒事培
壅灌溉劳苦无成矣世之所以因循苟且随俗习非
而卒归于污下者凡以志之弗立也故程子日有求
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以共学人苟诚有求为圣人之
志则必思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安在非以其心之
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欤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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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则我之欲为圣人亦
惟在于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耳欲此心之纯
乎天理而无人欲则必去人欲而存天理务去人欲
而存天理则必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求所
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则必正诸先觉考诸古训
而凡所谓学问之功者然后可得而讲而亦有所不
容巳矣夫所谓正诸先觉者既以其人为先觉而师
之矣则当专心致志惟先觉之为听言有不合不得
弃置必从而思之思之不得又从而辩之务求了释
不敢辄生疑惑故记曰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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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敬学苟无尊崇笃信之心则必有轻忽慢易之意
言之而听之不审犹不听也听之而思之不慎犹不
思也是则虽日师之犹不师也
夫所谓考诸古训者圣贤垂训莫非教人去人欲而
存天理之方若五经四书是巳吾惟欲去吾之人欲
存吾之天理而不得其方是以求之于此则其展卷
之际真如饥者之于食求饱而巳病者之于药求愈
而巳暗者之于灯求照而巳跛者之于杖求行而巳
曾有徒事记诵讲说以资口耳之弊哉
夫立志亦不易矣孔子圣人也犹日吾十有五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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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学三十而立立者立志也虽至于不踰矩亦志之
不踰矩也志岂可易而视哉夫志气之帅也人之命
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浚则流息根不植则木
枯命不续则人死志不立则气昏是以君子之学无
时无处而不以立志为事正目而视之无他见也倾
耳而听之无他闻也如猫捕鼠如鸡覆卵精神心思
凝聚融结而不复知有其他然后此志常立神气精
明义理昭著一有私欲即便知觉自然容住不得矣
故凡一毫私欲之萌只责此志不立即私欲便退听
一毫客气之动只贵此志不立即客气便消除或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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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生责此志即不怠忽心生责此志即不忽懆心生
责此志即不懆妒心生责此志即不妒忿心生责此
志即不忿贪心生责此志即不贪傲心生责此志即
不傲吝心生责此志即不吝盖无一息而非立志责
志之时无一事而非立志责志之地故责志之功其
于去人欲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阳一出而魍魉潜消
也自古圣贤因时立教虽若不同其用功大指无或
少异书谓惟精惟一易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孔子
谓格致诚正博文约礼曾子谓忠恕子思谓尊德性
而道问学孟子谓集义养气求其放心虽若人自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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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有不可强同者而求其要领归宿合若符契何者
夫道一而已道同则心同心同则学同其卒不同者
皆邪说也后世大患尤在无志故今以立志为说中
间字字句句莫非立志盖终身问学之功只是立得
志而已若以是说而合精一则字字句句皆精一之
功以是说而合敬义则字字句句皆敬义之功其诸
格致博约忠恕等说无不吻合但能实心体之然后
信予言之非妄也
 以此说体认吾十有五章岂不痛快先生说得明
 白真切若此岂非造道之言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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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正宪扇 乙酉
今人病痛大段只是傲千罪百恶皆从傲上来傲则
自高自是不肯屈下人故为子而傲必不能孝为弟
而傲必不能弟为臣而傲必不能忠象之不仁丹朱
之不肖皆只是一傲字便结果了一生做个极恶大
罪的人更无解救得处汝曹为学先要除此病根方
才有地步可进傲之反为谦谦字便是对症之药非
但是外猊卑逊须是中心恭敬樽节退让常见自巳
不是真能虚巳受人故为子而谦斯能孝为弟而谦
斯能弟为臣而谦斯能忠尧舜之圣只是谦到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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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便是允恭克让温恭允塞也汝曹勉之敬之其毋
若伯鲁之简哉
 人宜书一通于座右以为克巳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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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天阁勉诸生 乙酉
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
者也承诸君之不鄙每予来归咸集于此以问学为
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间又不过
三四会一别之后辄复离群索居不相见者动经年
岁然则岂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蘖之畅
茂条达不可得矣故予切望诸君勿以予之去留为
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虽有俗事相妨亦须破冗一
会于此务在诱掖奖劝砥砺切磋使道德仁义之说
日亲日近则世利纷华之染亦日远日疏所谓相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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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会之时尤须虚心
逊志相亲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为益或议论
未合要在从容涵育相感以诚不得动气求胜长傲
遂非务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巳之长攻人
之短粗心浮气矫以沽名讦以为直挟胜心而行愤
嫉以圯族败群为志则虽日讲时习于此亦无益矣
诸君念之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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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赠郭善甫归省序 乙亥
郭子自黄来学踰年而告归曰庆闻夫子立志之说
亦既知所从事矣今兹将远去敢请一言以为夙夜
勖阳明子曰君子之于学也犹农夫之于田也既善
其嘉种矣又深耕易耨去其蝥莠时其灌溉早作而
夜思皇皇惟嘉种之是忧也而后可望于有秋夫志
犹种也学问思辩而笃行之是耕耨灌溉以求于有
秋也志之弗端是荑稗也志端矣而功之弗继是五
谷之弗熟弗如荑稗也吾尝见子之求嘉种矣然犹
惧其或荑稗也见子之勤耕耨矣然犹惧其荑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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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如也夫农春种而秋成时也繇志学而至于立自
春而徂夏也繇立而至于不惑去夏而秋矣巳过其
时犹种之未定不亦大可惧乎过时之学非人一巳
百未之敢望而犹或作辍焉不亦大可哀乎从吾游
者众矣虽开说之多未有出于立志者故吾于子之
行卒不能舍是而别有所说子亦可以无疑于用力
之方矣
 人只是立志坚定自无虚废之时日功之弗继总
 繇志之不立学而时习之亦只是立志坚定而巳
 开导明切无如此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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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阳书院集序 乙亥
豫章熊侯世芳之守徽也既敷政其境内乃大新紫
阳书院以明朱子之学萃七挍之秀而躬教之于是
挍士程曾氏采摭书院之兴废为集而弁以白鹿之
规尽矣警劝之道熊侯之意勤矣兴废之故程生之
集备矣又奚以予言为乎然予闻之德有本而学有
要不于其本而泛焉以从事高之虚无卑之而支离
终流荡失宗劳而无得矣是故君子学惟求得其心
虽至于位天地育万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也孟氏
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巳矣者一言以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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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故博学者学此者也审问者问此者也慎思者思
此者也明辩者辩此者也笃行者行此者也心外无
事心外无理故心外无学是故于父子尽吾心之仁
于君臣尽吾心之义言吾心之忠信行吾心之笃敬
惩心忿窒心欲迁心善改心过处事接物无所往而
非求尽吾心以自慊也譬之植焉心其根也学也者
其培拥之者也灌溉之者也扶植而删锄之者也无
非有事于根焉耳矣朱子白鹿之规首之以五教之
* 版本
| SBCK|【四部丛刊】 |
| WYG|【四库全书・文渊阁】|
目次之以为学之方又次之以处事接物之要若各
为一事而不相蒙者斯殆朱子平日之意所谓随事
卷十二 第 97a 页
精察而力行之庶几一旦贯通之妙也欤然而世之
学者往往遂失之支离琐屑色庄外驰而流入于口
耳声利之习岂朱子之教使然哉故吾因诸士之请
而特原其本以相勖庶几乎操存讲习之有要亦所
以发明朱子未尽之意
 晦庵曰吾非知外而不知内宁有不知学问务求
 得乎其心者其所设之规条不过恐人务于虚无
 以此为下学立程耳先生之序又恐人习其规条
 而忘其原本而朱子之意反晦故曰发明朱子未
 尽之意其旨深哉
卷十二 第 97b 页
卷十二 第 97b 页
  象山文集序
圣人之学心学也尧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
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心学之源也中也者
道心之谓也道心精一之谓仁所谓中也孔孟之学
惟务求仁盖精一之传也而当时之弊固巳有外求
之者故子贡致疑于多学而识而以博施济众为仁
夫子告之以一贯而教以能近取譬盖使之求诸其
心也迨于孟氏之时墨氏之言仁至于摩顶放踵而
告子之徒又有仁内义外之说心学大坏孟氏辟义
外之说而日仁人心也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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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矣又日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弗思
耳矣盖王道息而伯术行功利之徒外假天理之近
似以济其私而以欺于人曰天理固如是不知既无
其心矣而尚何有所谓天理者乎自是而后析心与
理而为二而精一之学亡世儒之支离外索于刑名
器数之末以求明其所谓物理者而不知吾心即物
理初无假于外也佛老之空虚遗弃其人伦事物之
常以求明其所谓吾心者而不知物理即吾心不可
得而遗也至宋周程二子始复追寻孔颜之宗而有
无极而太极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之说动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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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亦定无内外无将迎之论庶几精一之旨矣自是
而后有象山陆氏虽其纯粹和平若不逮于二子而
简易直截真有以接孟氏之传其议论开辟时有异
者乃其气质意见之殊而要其学之必求诸心则一
而已故吾尝断以陆氏之学孟氏之学也而世之议
者以其尝与晦翁之有异同而遂诋以为禅夫禅之
说弃人伦遗物理而要其归极不可以为天下国家
苟陆氏之学而果若是也乃所以为禅也今禅之说
与陆氏之说其书俱存学者苟取而观之其是非同
异当有不待于辩说者而顾一倡群和剿说雷同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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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人之观场莫知悲笑之所自岂非贵耳贱目不得
于言而勿求诸心者之过欤夫是非异同每起于人
持胜心便旧习而是巳见故胜心旧习之为患贤者
不免焉抚守李茂元氏将重刋象山之文集而请一
言为之序予何所容言哉惟读先生之文者务求诸
心而无以旧习巳见先焉则糠秕精凿之美恶入口
而知之矣
 人心道心此是万世道学之祖象山之学一惟求
 之于心可谓得学之大本大源岂晦翁不知此乃
 禅学之说何为也正恐后之学者不识其易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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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悟之说而求之惝恍杳忽之地犹先生所云入手
 处有毫釐千里之谬不容不辩晦翁之辩象山也
 犹先生之辩晦翁也三先生道自相成而说之异
 同可勿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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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记纂言序
礼也者理也理也者性也性也者命也维天之命于
穆不已而其在于人也谓之性其粲然而条理也谓
之礼其纯然而粹善也谓之仁其截然而裁制也谓
之义其昭然而明觉也谓之知其浑然于其性也则
理一而巳矣故仁他者礼之体也义也者礼之宜也
知也者礼之通也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无一而非仁
也无一而非性也天叙天秩圣人何心焉盖无一而
非命也故克已复礼则谓之仁穷理则尽性以至于
命尽性则动容周旋中礼矣后之言礼者吾惑焉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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纭器数之争而牵制刑名之末穷年矻矻弊精于祝
史之糟粕而忘其所谓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
大本者礼云礼云玉帛云乎而人之不仁也其如礼
何哉故老庄之徒外礼以言性而谓礼为道德之衰
仁义之失既巳堕于室虚漭荡而世儒之说复外性
以求礼遂谓礼止于器制度数之间而议拟仿像于
影响形迹以为天下之礼尽在是矣故凡先王之礼
烟蒙灰散而卒以煨烬于天下要亦未可专委罪于
秦火者僣不自度尝欲取礼记之所载揭其大经夫
本而疏其条理节目庶几器道本末之一致又惧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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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之弗任而时亦有所未及也间常为之说日礼之
于节文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非方圆无以见规矩
之用非节文则亦无从而睹所谓礼矣然方圆者规
矩之所出而不可遂以方圆为规矩故执规矩以为
方圆则方圆不可胜用舍规矩以为方圆而遂以方
圆为之规矩则规矩之用息矣故规矩者无一定之
方圆而方圆者有一定之规矩此学礼之要盛德者
之所以动容周旋而中也宋儒朱仲晦氏慨礼经之
芜乱尝欲考正而删定之以仪礼为之经礼记为之
传而其志竟亦弗就其后吴幼清氏因而为纂言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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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数数于朱说而于先后轻重之间固巳多所发明
二子之见其规条指画则既出于汉儒矣其所谓观
其会通以行其典礼之原则尚恨吾生之晚而未及
与闻之也虽然后圣而有作则无所容言矣后圣而
未有作也则如纂言者固学礼者之箕裘筌蹄而可
以少之乎姻友胡汝登忠信而好礼其为宁国也将
以是而施之刻纂言以敷其说而属序于予予将进
汝登之道而推之于其本也故为序之若此云
 中庸赞圣道之大而以经曲为言夫子语颜渊为
 仁而以复礼为言礼也者此性自然之天则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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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当之条理无弗贯彻无弗包裹日用动静争差
 些子不得仁差些子便不成仁义差些子便不成
 义知差些子便不成知是礼也者贯四德而为言
 大易所谓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者也穷理尽性
 以至于命可以得礼之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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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赠郑德夫归省序 乙亥
西安郑德夫将学于阳明子闻士大夫之议者以为
禅学也复巳之则与江山周以善者姑就阳明子之
门人而考其说若非禅者也则又姑与就阳明子亲
听其说焉盖旬有九日而后释然于阳明子之学非
禅也始具弟子之礼师事之问于阳明子日释与儒
孰异乎阳则子曰子无求其异同于儒释求其是者
而学焉可矣曰是与非孰辩乎曰子无求其是非于
讲说求诸心而安焉者是矣曰心又何以能定是非
乎曰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口之于甘苦也与易牙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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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于妍媸也与离娄同心之于是非也与圣人同
其有昧焉者其心之于道不能如口之于味目之于
色之诚切也然后私得而蔽之子务立其诚而巳子
惟虑夫心之于道不能如口之于味目之于色之诚
切也而何虑夫甘苦妍媸之无辩也乎白然则五经
之所载四书之所传其皆无所用乎曰孰为而无所
用乎是甘苦妍媸之所在也使无诚心以求之是谈
味论色而巳也又孰从而得甘苦妍媸之真乎既而
告归请阳明子为书其说遂书之
 学其心之所安指点警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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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子晚年定论序 戊寅
洙泗之传至孟子而息千五百馀年濂溪明道始复
迫寻其绪自后辩析日详然亦日就支离决裂旋复
湮晦吾尝深求其故大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乱之
守仁蚤岁业举溺志辞章之习既乃稍知从事正学
而苦于众说之纷挠疲薾茫无可入因求诸老释欣
然有会于心以为圣人之学在此矣然于孔子之教
间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阙漏无归依违往返且
信且疑其后谪官龙场居夷处困动心忍性之馀恍
若有悟体验探求再更寒暑證诸六经四子沛然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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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江河而放之海也然后叹圣人之道坦如大路而
世之儒者妄开窦径蹈荆棘堕坑堑究其为说反出
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厌此而趋彼也此岂
二氏之罪哉间尝以此语同志而闻者竞相非议自
以为立异好奇虽每痛反深抑务自搜剔班瑕而愈
益精明的确洞然无复可疑独于朱子之说有相牴
牾恒疚于心切疑朱子之贤而岂其于此尚有未察
及官留都复取朱子之书而简求之然后知其晚岁
固巳大悟旧说之非痛悔极艾至以为自诳诳人之
罪不可胜赎世之所传集注或问之类乃其中年未
卷十二 第 105b 页
定之说自咎以为旧本之误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诸
语类之属又其门人挟胜心以附巳见固于朱子平
日之说犹有大相谬戾者而世之学者局于见闻不
过持循讲习于此其于悟后之论概乎其未有闻则
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无以自暴于后
世也乎予既自幸其说之不谬于朱子又喜朱子之
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学者徒守朱子中年
未定之说而不复知求其晚岁既悟之论竞相呶呶
以乱正学不自知其巳入于异端辄采录而裒集之
私以示大同志庶几无疑于吾说而圣学之明可冀
卷十二 第 106a 页

卷十二 第 106b 页
  大学古本序 戊寅
大学之要诚意而巳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巳矣诚意
之极止至善而巳矣止至善之则致知而巳矣正心
复其体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已谓之明德以言
乎人谓之亲民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矣是故至善
也者心之本体也动而后有不善而本体之知未尝
不知也意者其动也物者其事也致其本体之知而
动无不善然非即其事而格之则亦无以致其知故
致知者诚意之本也格物者致知之实也物格则知
致意诚而有以复其本体是之谓止至善圣人惧人
卷十二 第 107a 页
之求之于外也而反覆其辞旧本析而圣人之意亡
矣是故不务于诚意而徒以格物者谓之支不事于
格物而徒以诚意者谓之虚不本于致知而徒以格
物诚意者谓之妄支与虚与妄其于至善也远矣合
之以经而益缀补之以传而益离吾惧学之日远于
至善也去分章而复旧本傍为之什以引其义庶几
复见圣人之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乃若致知则存
乎心悟致知焉尽矣
  看先生序意大学下手处止在格物二字格物
  之功岂能舍学问思辩笃行空空作玄解顿悟
卷十二 第 107b 页
  之说人不会其意徒见与朱子即物穷理之说
  微有异同便谓先生致良知之说格物二字可
  抹杀岂定论哉
  经传自遭秦火鲜有完本所传大学古本其中
  宁无一二错误朱子取程子之意以补传亦宁
  必尽合古本之初朱王二先生因以此见异然
  物格致知诚意经文之条理自明格物二字是
  入道者着实下手处故物格而后知至先生不
  能与朱子异也以不能与圣经异也即其见解
  稍殊然归于诚意同归于大学之道同学者惟
卷十二 第 108a 页
  在会其道之同无拘其说之异古本补传之说
  俱阙疑可也
阳明先生理学集卷四终 临海后学王立准较梓
卷十二 第 108b 页